毛婉玉
首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9
性善論思想在孟子思想體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學者們對于“性善”的爭論不斷,有的學者認為孟子主張“性本善”,有的認為孟子持“性向善”的觀點,但不管“性本善”還是“性向善”,對于孟子“道性善”的觀點,學者們已經達成共識。除此之外,孟子思想中有關“心善”的問題同樣也是學術界關注的重要話題。因此,本文試圖在論述“性善”與“心善”相關內容的基礎之上,進一步闡釋兩者之間的關系。
有關孟子“性善”的來源可以從三個方面解釋。第一,性善源于天。孟子談“性善”時,他認為“性善”是“天之所與我者”(《告子上》),并非外在附加到人身上的屬性,而是天所賦予的,這從先驗層面為性善找到依據。第二,將性善的稟賦附于圣人身上。《孟子》中最先提到性善觀點的是在《滕文公上》,“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這將性善的稟賦附于堯舜這樣的圣人身上,體現了性善能為人們擁有高尚的人格提供了可能。“人人皆可以為堯舜”(《告子下》),這說明,每個人都擁有善性和善心,因此能夠成為像堯舜一樣的圣人。第三,通過生命的體悟就能認識到人性是善的。《孟子》有一段是對“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的描述,“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公孫丑上》),這里孟子舉出我們生活中可能會發生的一件事,那就是“乍見”有孩童快要掉進井里,這時候人們都會有“怵惕惻隱之心”,這說明人人都有“不忍之心”,即善心,人人都有善性的存在。這從現實的角度進行反證,說明性善是人內在固有的,而不是外在于人的。
我們可以從天人合一的角度對孟子性善來源進行解釋。如果只是把性善歸結于天,會帶有一種神秘主義的色彩,但僅從現實角度進行證明,又不能夠直接地證明善性的存在。因此,我們要從天人合一的角度,人性先天就是善的,所以,在現實中人才會有“善端”的存在,至于為什么會有“惡”的存在,主要是后天環境的影響所造成的。因此,這樣我們才能夠更好地從先驗層面與現實層面全面認識孟子的性善論思想。
其一,充分肯定人性的平等,彰顯人格的尊嚴。“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離婁下》),這里孟子強調人和動物的區別就在于人本來就有仁義,人是有道德意識的人,能夠順著仁義的道路行走。在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并沒有通過貶低一般民眾來拔高君子或圣人的地位,事實上他認為“圣人之于民亦同類也。”(《公孫丑上》),指出了民眾與圣人仍屬于同類。孟子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的觀點,進一步彰顯道德主體的普遍性。孟子肯定人人都可以到達圣人的人格境界,從某些方面來說,這里體現的是一種普遍的道德自信,而這種樂觀信念的背后,則蘊藏著一種道德上的平等觀:在都可以成為圣人這一點上,人與人之間并無本質的差別。①這將普通民眾與圣人之間建立起了聯系,沖破了人與人之間在現實中不平等的牢籠,強調了人們在道德意識方面,每個人都是精神獨立的個體。另一方面,在孟子提出的“浩然之氣”中,不單指自然之氣,更強調是精神之氣和道德理義之氣,是一種精神力量,這也體現了對主體在人格上卓然挺立的要求。
其二,將道德行為的實現由外在強制轉變為內在自覺,體現人的主體性和自覺能動性。“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離婁下》),“由仁義行”是說人的善端(指仁義)應由內而外自覺主動地顯現出來,而“行仁義”是說人們根據外在地要求才實施的行為。孟子認為應該主動自覺地實施仁義,這樣才能成為圣人。孟子以性善學說為基礎,在此基礎上,他通過論述人的先天善端與后天涵養相結合,從而使人達到理想的人格境界。由于人只是擁有“善端”,因此需要將此“擴充”,才得以彰顯人的精神修養,使得人格培養走向理性化的過程。孟子雖強調善端的重要性,但他并沒有忽視后天環境的影響。“居移氣,養移體,大哉居乎!”(《盡心上》),環境作用是很重要的,會影響人的形象和氣質。善端是固然重要,但成為一個擁有理性自覺的人需要后天的努力與修養,這需要人們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在社會環境中更好地歷練自身。
其三,由性善引出為善、行善的行為,彰顯人性的光輝。孟子認為人可以為善,“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告子上》),人們之所以可以為善就是因為人擁有性善的稟賦,那為什么說人性善,但同時還有不善的存在呢?這主要是由于外部環境的影響。“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博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告子上》),這充分說明了由于受到客觀環境的影響或在外力作用的脅迫下,人性也會變不善的。為了能維持人善的本性,需要通過后天的“擴充”達到完善的人格。“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保父母。”(《公孫丑上》),“四端”之心誠然是“我固有之”,但擴充與否,卻取之在我,所以孟子只能說“茍能充之”如何,“茍不充之”如何,讓人自己權衡輕重得失后而做出選擇,卻不能強令人“務必充之”。②
古人把“心”看作是人的思維功能、精神活動的源泉,孟子也善于用“心”來表示人的思維功能及道德情感。我們對《孟子》中有關“心”的含義可以有不同的解讀,大體總結為以下幾點:1、指人的良心本心,這也是孟子性善論的立論基礎;2、把“心”看作是人的道德情感及道德意識活動,如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3、把“心”看作是理性思維的器官,如“心之官則思”;4、指人的心志、意志,如“不動心”,“苦其心志”,“動心忍性”等。如上是對“心”的含義進行說明。
孟子提到“本心”的概念是在《告子上》“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孟子認為本心是人人都有的,就連乞丐也是有的。“本心就是原本固有之心,實際上也就是‘良心’、‘仁義之心’”。③那在什么時候最容易彰顯本心呢?根據孟子在“牛山之木嘗美矣”(《告子上》),我們了解到“平旦之氣”、“夜氣”,孟子認為這時“是人的善端對容易顯露的時候,也是當一個人的生理處于完全休息狀態,欲望因尚未與物相接而未被引起的時候;此時的心,也是擺脫了欲望的裹挾而成為心的直接獨立的活動,這才真正是心自己的活動,這在孟子便謂之‘本心’。”④
除本心之外,孟子還提出“四心”。“四端”與生俱來并普遍存在于每個人身上。在《公孫丑上》“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這說明“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之心”包含了四個方面的內容,即“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這四心即是“仁義禮智”四種道德范疇的發端。其中,要使“惻隱之心”發揮最基礎的作用,人們必須減少生活中的私欲,即“養心莫善于寡欲。”(《盡心上》)這樣才能使其真正地“擴而充之”。關于“本心”“四心”與“仁義之心”,它們之間是何關系呢?陳來教授說,“關于四心,有時孟子將其簡化為‘仁義之心’。仁義之心是人天生就有的,所以孟子有時將其稱為良心、本心。”⑤根據陳來的解釋,我們認為這三者在性質上是同一的東西,都是指人先天就擁有的善性。
“心性同一、心善與性善同一,‘天’作為善性的賦予者和越超性根據而與人性合一,是孟子人性論的基本特征。”⑥在孟子即心言性的邏輯體系中,盡心可知性,存心可養性,同時也開啟了以心善言性善的基本思路。
在孟子的思想體系中,孟子認為人心規定人性。在“人禽之辯”中,孟子認為人與動物只有“幾希”的區別,這個“幾希”就是人的良心、本心。同時也正是這“幾希”的差別進一步區分了“庶民”與“君子”,孟子說“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離婁下》),這里的“存心”就是指本心、良心、仁義之心,⑦這是從人與禽獸的區別中,發現人最貴之處在于“心”,如果沒有“心”的存在,人與禽獸沒什么兩樣,就更談不上“性善”了。在孟子看來,只有通過“盡心”才能“知性”。“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盡心上》),這就是說,擴充自己的心,才能知道自己的性。假如沒有做到充分擴充我們的本心,是沒有辦法了解我們的性。這就是即心言性,以心來理解性。另外孟子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告子上》),這里可看出,“孟子實際上是即心言性,認為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可以表現為具體的善性,所以是善的,并進一步由心善肯定性善。”⑧
“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見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盡心上》),這說明君子將仁義禮智當做人的本性,仁義禮智又根源于人的心中。從這里我們看出,孟子把人心當作了人性的呈現者。為什么人性需要別的東西來呈現呢?因為人性是一個相對抽象的概念,它需要人心的具體表現才能體現出來。作為理性思維器官的“心”統攝“耳目之官”。“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告子上》),這里把“心”與“耳目”看成不同的層次。“心”具有“思”的功能,即具有一定的理性思維,因此它居于更高的地位,“主宰著耳目口鼻手足,指揮著人的行為。人的行為表現著人的內心世界,表現著人性。在這個意義上說,心善就是性善,心善是性善的呈現。”⑨孟子還劃分大人、小人,他認為“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告子上》),仁義之心是人的大體,這引導人們順從大體成為德性完備的大人。
由于孟子所說的“心善”,擁有“幾希”、“端”(即端倪)的特點,因此,這種心之善,很容易放失、丟失。所以需要通過“存心養性”的方式培養人的善性,從而使人持續保有本心。“存心”就是指存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存心’所存的心就是這四種心,而這四種心就是性善論的直接表達。”⑩養性即養心。“故茍得其養,無物不長;茍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告子上》),這就是要通過“存養”的方式,使人善的本性得以彰顯。存心養性是一個自我修養的過程,也是修煉內心的過程,使得人的本心即道德之心得以呈現。“孟子認為‘心’可以作為道德判斷的依據,‘心’的價值具有普遍必然性和獨立自主性。”?所以孟子講到“君子之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離婁下》),這里的“心”就是道德之心,也就是說通過提升自我的“道德之心”就能成為君子,這從側面反映了“存心”的重要性。孟子認為只有不斷地“存其心,養其性”才能使自身的善心得以不斷地呈現,同時也高揚了人格的尊嚴。
注釋:
①楊國榮.孟子的哲學思想.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114.
②李凱.孟子倫理思想研究——以列維納斯倫理學為參照.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28.
③梁濤.孟子解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300.
④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156.
⑤陳來.孟子論性善與性命.現代哲學,2017(6):116.
⑥劉學智.善心、本心、善性的本體同一與直覺體悟——兼談宋明諸儒解讀孟子“性善論”的方法論啟示.哲學研究,2011(5):31.
⑦陳來.孟子論性善與性命.現代哲學,2017(6):116.
⑧梁濤.孟子解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291.
⑨陳升.論《孟子》中“心”“性”“天”的關系及其與人性善問題的關聯.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9(2):53.
⑩陳來.孟子論性善與性命.現代哲學,2017(6):116.
?黃俊杰.孟子.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