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姝君 南京大學
第92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影片《寄生蟲》攬獲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國際電影四項大獎。《寄生蟲》的成功讓奉俊昊聲名大噪,同時也使他的電影走進更多觀眾的內心。然而,早在《寄生蟲》之前,奉俊昊在電影創作方面便已展現出其卓越的藝術才華。從2000年的《綁架門口狗》到2009年的《母親》,再到2017年的《玉子》,從《寄生蟲》之前上映的電影來看,奉俊昊并不是一位十分高產的導演,但其作品卻榮獲了諸多獎項,獲得了電影界的廣泛好評,奉俊昊是一位能夠將商業與藝術恰當結合的導演,他將自己對社會問題的深刻思考通過精巧嫻熟的敘事策略傳達給觀眾。
電影敘事依靠鏡頭這一基本單位進行,通過鏡頭表達人物行為、語言和事件之間的邏輯關系并構成完整的故事情節,而這些意圖的實現都需要對電影空間進行架構。通過某一人物形象或者某一物體展現空間的手法也是電影空間敘事的一種形式。
奉俊昊在其電影中設置的空間都具有一定的敘事意義。《殺人回憶》中圍繞殺人事件展開而重復出現的雨夜、荒涼的郊外、香煙繚繞的警局及對嫌疑人施虐的陰暗的地下審訊室都喻示著案件的撲朔迷離[1]。在《漢江怪物》中下水道是全片的敘事線索,下水道代表著骯臟與齷齪,它為情節的發展奠定了灰暗基調。在《母親》中空間敘事的核心是房子,如母子居住的房屋,女孩被害的房屋,母親殺人的那間屋子他利用這些封閉的空間來幫助影片營造壓抑的氛圍。《雪國列車》中的核心空間是那列火車,每節車廂都是一個敘事空間,這些空間經由火車勾連在一起構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等級社會。奉俊昊電影空間的一大特點就是將現實生活中的空間進行陌生化處理。生活中用來存放車輛和雜物的地下室在《綁架門口狗》中成為屠狗的場所,一望無際的田野和雨夜這些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場景在《殺人回憶》里卻象征著殺人案件的發生,下水道這類市政設施在《漢江怪物》中成為怪物來源地。火車這一人們出行常選的交通工具在《雪國列車》中不僅是一列火車,更是后工業時代下的社會產物。這列車在冰川災難發生后載著幸存下來的三千人圍繞地球不停行駛。在人類生死存亡之際,列車中仍然存在著等級劃分,每節車廂代表著不同的社會階層,現實社會中的階級分化和貧富差距在車廂這一密閉空間中撕裂開來展現在觀眾面前。奉俊昊讓日常生活中的普通場所承擔起超出其基本功能的敘事功用,空間敘事的失常代表著在空間中行動人物的失常。
在奉俊昊的電影中,人物和社會是共存的,人物的行動是社會發展演變的某種反映。影片中的角色往往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奉俊昊將他們放置在宏大的社會背景下,展現了小人物們的哀與悲,剖析他們身處社會矛盾沖突時的內心活動,以展現人性的多樣性。《殺人回憶》中的警官并不是往常電影中破案神速、為民除害的英雄,而是利用刑訊逼供草草結案的“庸警”。起初他們對嫌疑人施虐,企圖利用極端手段讓嫌疑人承認罪行,蘇警官的到來讓樸警官的態度發生轉變,負責殺人案件的警官們又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搜尋,但每次的偵查結果并不是向罪犯靠近,而是新的殺人事件發生,警方陷入了無望和憤怒之中。影片后半段當樸警官打開文件看到檢測結果時,公文變成了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樸警官在撿起槍欲打死犯罪嫌疑人時被蘇警官阻止,嫌疑人落荒而逃。一位警察數次追逃犯人失敗,而面前的嫌疑人雖然存在巨大疑點但因證據缺失無法將他繩之以法,真正的犯人仍逍遙法外,身為警察卻無能為力,至此我們看到了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警察局里徹頭徹尾的底層小人物形象,人性的脆弱在他的身上顯露無遺。《殺人回憶》中的案件取材于20 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發生在韓國的華城連環殺人案,韓國警方曾動用30 萬警力對此案進行偵查,然而直至今天兇手仍不見蹤影。這起備受關注的連環殺人案發生在韓國社會變革的大環境之下。20 世紀80年代中期,韓國的知識界和教育界爆發了大規模的民主斗爭,抗議活動迫使政府進行民主選舉,之后1988年在漢城舉辦的奧運會標志著韓國步入現代化,這預示著韓國工業經濟的轉型和革新。奉俊昊沒有直接表現當時韓國社會的動蕩不安和轉型狀況,而是以一個殺人事件作為切入點,通過來自鄉村的警官與平民百姓之間的矛盾,樸警官與其他同事之間的沖突及偵查案件過程中警察的焦灼與無奈映射出整個社會的動蕩。兇手的缺失,案件的懸而未決營造出的恐怖氛圍不僅存在于殺人案件發生的鄉村田野,也存在于當時韓國的整個社會之中,影片正是從樸警官這一小人物著手,展現出處在轉型時期的韓國社會百態。
與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不同,《漢江怪物》里并沒有出現能夠與怪物相抗衡的擁有超能力的主角,有的只是開售貨鋪的爺爺,游手好閑的爸爸,找不到工作以酒度日的叔叔,因在奧運會上出現失誤無緣冠軍而成為眾矢之的姑姑。他們都是經歷過失敗,難以在社會立足的邊緣人物,與怪物相比實在弱小。但正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卻選擇在怪物到來時頑強斗爭,當爺爺帶著家人闖過重重難關與怪物對抗,發現手里握著的是一把空槍時仍不忘讓自己的孩子警惕危險,他走向怪物吸引其注意力被怪物殘忍殺死。爺爺看向孩子的最后一眼令觀眾在絕望中感到動容。父親是一個糊涂又疲憊的中年人,當他被異化世界追捕并被迫實施了手術后,為了解救女兒,他挾持人質跑出醫院與怪物做斗爭。姑姑在與怪物對抗時射出了人生最成功的一幕。我們在這些生活中碌碌無為,丟去夢想的小人物身上看到了善良、堅決的崇高品質及為了抵抗邪惡而被激發出的智慧與能量。
奉俊昊的影片都帶有一定的類型片敘事特征。在遵照基本的類型敘事原則的基礎上,奉俊昊也在做著改變和突破。往往懸疑犯罪類型的影片結局都是警察找到兇手,正義得到伸張,社會回歸安定,但在《殺人回憶》中兇手并沒有找到,反而是警察陷入焦慮,幾近崩潰。這種未解決的狀況讓整部影片都處于一種絕望且未知的恐怖氛圍中。《漢江怪物》和《雪國列車》都具備科幻電影的基本要素,但在人類與未來世界的共處或者與怪物頑強抵抗的表象之下,導演表現的是災難面前人性最深處的堅韌和社會階層分化下人性的扭曲。奉俊昊將自己對人性的思考及社會矛盾沖突與類型元素糅合不斷實現著電影敘事的創新與發展。
奉俊昊社會學專業的出身讓他以更廣闊的視野和更為獨特的視角洞察世界,他善于將自己對社會現實的思考投射進影片當中并展現出人性的堅韌與脆弱、善良與虛偽等多個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