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變局中的俄歐關系：競爭與合作長期并存

左鳳榮

【內容提要】俄歐關系是具有世界性影響的雙邊關系。受烏克蘭總統易人、特朗普“美國優先”政策打壓等因素影響，俄羅斯與歐盟認識到雙方的共同利益有所增加，雙方改善關系的意愿增強。2019年下半年以來，俄羅斯和歐盟外交活躍，雙方關系出現了一些新變化。在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局勢、利比亞和解等問題上，俄歐的合作大于沖突，雙方保持著密切的溝通與協調。盡管有美國阻撓、白俄羅斯選舉騷亂等事件的影響，俄歐仍在努力推進“北溪-2”天然氣管道建設，經貿合作也在加強。但俄歐在價值觀、安全利益、對原蘇聯地區的政策等問題上仍存在根本分歧，雙方都無法促使對方改變政策，烏克蘭問題也未得到根本解決。俄歐合作有限，競爭、爭斗與協調、合作并存將是俄歐關系的新常態。

【關鍵詞】俄羅斯;歐盟;俄歐關系;烏克蘭問題;“北溪-2”

【DOI】10.19422/j.cnki.ddsj.2020.11.006

自烏克蘭危機發生以來，歐盟對俄羅斯實施經濟制裁，俄歐關系進入以對抗為主的時期。俄歐間的對話機制和伙伴關系協議基本停擺，2014 年1 月歐盟—俄羅斯峰會以來雙方未再舉行類似對話會。但是，長期的對抗并不符合雙方利益，俄歐關系也在逐漸改善，特別是2019年下半年以來，俄羅斯與法國和德國這兩個歐盟核心國家的關系活躍，頻頻就重大問題溝通協調。俄歐關系雖然距離俄羅斯期望的與歐盟共建“共同歐洲家園”的愿望還很遙遠，但雙方作為多極世界中兩個重要力量中心的新型關系正在構建。這種新型關系表明，俄歐因地緣政治競爭與價值觀的沖突難以彌合，很難回到烏克蘭危機前的狀態，但在許多重大國際問題和涉及雙方共同利益問題上的合作也在向前推進。

俄歐關系出現新變化的背景與原因

2014年以來，歐盟不斷延長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但俄羅斯希望改善對歐關系的立場并未因此改變。在俄羅斯看來，俄歐關系長期僵持不符合雙方利益。俄羅斯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歐亞計劃部主任薩季莫費伊·博爾達切夫的講話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俄羅斯國內各界改善對歐關系的共識：“現在俄歐都已厭倦了對抗，渴望走上更具建設性的道路，按照常規的外交慣例行事，避免在接壤地區的競爭成為在其他問題上進行對話和達成協議的障礙。”[1]2019年8月，法國總統馬克龍邀請俄羅斯總統普京訪問法國，雙方在會晤后表示，歐盟和俄羅斯應重建安全和信任關系，恢復之前的外交部和國防部“2+2”合作機制，并決定于2019年9月在莫斯科舉行俄法戰略對話。2020年1月，德國總理默克爾訪問俄羅斯，俄德兩國領導人就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利比亞和敘利亞問題及“北溪-2”天然氣管道項目等進行商談，達成了許多共識，標志著俄歐關系進一步緩和。此后，在2020年1—8月期間，普京頻繁與默克爾和馬克龍就雙邊關系、地區和世界熱點問題交換意見。在疫情期間無法出訪的情況下，普京與德法兩國領導人通話的次數分別達到了8次和10次，頻率史無前例。普京還與意大利、芬蘭、奧地利等國的領導人保持著經常溝通。這表明俄歐都認識到了改善雙方關系的重要性，其中俄羅斯更顯主動，歐盟特別是法德也希望緩和與俄羅斯的緊張關系。

第一，歐盟和烏克蘭領導人的更迭，為俄歐關系改善提供了契機。2019年12月3日，馮德萊恩與容克完成權力交接成為新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這被俄羅斯認為是改善俄歐關系的重要契機。在一周后的紀念俄羅斯與歐盟關系30周年招待會上，俄羅斯常駐歐盟代表弗拉基米爾·奇若夫表示：“不久前新歐盟委員會開始工作，俄歐關系有了‘新開端，相信在以往經驗基礎上，這種關系將會變得更成熟、更明智，也更能體現相互尊重。”[2]這表明俄羅斯很希望利用歐盟領導層更迭之機，進一步加強雙方關系。

俄歐關系惡化的重要起因是烏克蘭問題，該問題的緩解有利于俄歐關系的改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對俄羅斯的態度較其前任波羅申科有所緩和，希望實現烏克蘭東部停火。2019年10月，由俄羅斯、烏克蘭及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組成的烏克蘭問題三方聯絡小組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舉行會議，就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按照“施泰因邁爾模式”[3]舉行選舉、頓涅茨克州和盧甘斯克州享有特殊地位、烏克蘭從沖突前線撤軍等問題達成一致，這是雙方沖突爆發以來達成的最務實的協議。此后，烏克蘭東部沖突雙方交換戰俘和從前線撤軍。11月，俄羅斯對此作出了積極回應，釋放了在刻赤海峽沖突中扣押的三艘烏克蘭海軍船只，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也宣布延長與烏克蘭的天然氣合作。12月，在法國總統馬克龍提議下，俄法德烏四國領導人在法國巴黎舉行“諾曼底模式”四國峰會，這也是2016年以來舉行的首次四國峰會，標志著烏克蘭問題朝著政治解決的方向邁進。峰會期間，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和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了首次會談。

第二，俄羅斯希望借改善與歐盟的關系擺脫困境。歐美經濟制裁嚴重制約了俄羅斯的經濟發展，2019年俄羅斯經濟狀況仍然不佳，全年經濟增長率只有1.3%。俄羅斯希望緩和與歐美國家的關系，俄羅斯總統普京和美國總統特朗普曾釋放很多善意，但兩國關系不但沒有改善反而進一步惡化。俄歐關系顯然不同于俄美關系，俄歐雙方地緣相近，共同利益更多。歷史上，從彼得大帝改革開始，每當俄羅斯面臨經濟困境之時，都會向歐洲學習以擺脫困境。目前，俄羅斯希望先從歐盟取得突破，以打破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2019年12月18日，在蘇聯與歐共體簽署貿易、商業與經濟合作協議30周年之際，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俄羅斯報》發表長文，對30年來的俄歐關系進行總結和展望，他特別強調俄羅斯是歐洲的一部分。拉夫羅夫表示，“無論是從地理、歷史、經濟還是文化角度來看，俄羅斯一直都是歐洲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俄羅斯人民擁有高度的國家認同感并引以為傲。同時，俄羅斯也是歐洲共同文明空間的組成部分，并且數個世紀以來都在為該文明空間的拓展作貢獻，使之一直延伸到太平洋。”[4]20世紀90年代“一邊倒”政策失敗后，俄羅斯政界和學界從以前強調俄羅斯國家的歐洲屬性，轉向強調俄羅斯是歐亞國家，是獨立的部分。拉夫羅夫重新強調了俄羅斯的歐洲屬性，在心理上拉近與歐盟的距離。這是俄羅斯對自身定位的新變化，表明俄羅斯改善與歐盟關系的愿望強烈。

第三，面對美國壓力，法德等歐盟國家也有改善與俄關系的意愿。近年來，在英國“脫歐”、美國不斷向歐盟國家施加壓力的背景下，歐盟特別是法德希望改善與俄羅斯的關系，加強俄歐雙方合作。特朗普堅持“美國優先”、對歐盟進行打壓不僅損害了歐美關系，也破壞了歐美聯合對付俄羅斯的局面。特朗普強硬地對歐盟產品增加關稅，指責德國防務支出沒有達到最低標準，寄生在美國的保護傘下，卻花錢買俄羅斯的天然氣，美國要減少在德國的駐軍，把這些軍隊轉移到波蘭。美國為了放開手腳發展中程導彈，宣布退出《中導條約》，迫使俄羅斯也中止履行《中導條約》的義務，美國的“退群”行為破壞了歐洲的戰略穩定。發展與俄羅斯的關系，防止美俄在歐洲搞軍備競賽，符合歐盟的利益。同時，俄歐在反對美國退出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維護中東穩定、加強能源合作、發揮歐盟在國際舞臺上的作用、推動建立在多邊主義基礎上的全球治理等許多問題上需要共同反對美國霸權。俄歐作為近鄰，雙方關系的性質直接影響著各自的外部環境，加強合作符合雙方的利益。英國“脫歐”后，作為歐盟核心的法國和德國加強了團結，他們希望盡可能降低英國“脫歐”對歐盟未來發展的影響，處理好與俄羅斯的關系對鞏固歐盟的團結很重要。俄歐人員往來頻繁，命運與共，俄羅斯首例新冠肺炎患者是在意大利旅行時感染的。歐洲新冠肺炎疫情首先在意大利等國家發生，在歐盟各國自顧不暇之時，俄羅斯向意大利提供了大量援助。歐盟是俄羅斯最大的貿易伙伴，高度依賴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俄羅斯也需要歐盟的市場、投資與技術。

俄歐加強合作的利益基礎

俄羅斯與法德的活躍外交，既有利于改善雙邊關系，也有助于改善和加強俄羅斯與歐盟的關系。在烏克蘭東部局勢緩和的背景下，俄羅斯與歐洲開始在有共同利益的問題上加強溝通和協調，并在許多領域加強了合作。

一、在全球和地區治理領域的共同利益

在美國不斷向歐盟施壓時，俄羅斯支持歐盟獨立發揮作用，把歐盟看成是多極世界中獨立的一極。俄羅斯總統普京提出的構想是，“打造從大西洋延伸至太平洋的大歐亞伙伴關系，將歐亞經濟聯盟、上合組織和東盟的成員，歐亞大陸的其他所有國家皆納入進來，按此思路發展同歐盟的關系。”俄羅斯希望加強歐盟與歐亞經濟聯盟的對話，“愿與歐盟進行互利、平等、切實的合作，并與在歐亞大陸的盟友、其他所有合作伙伴的利益和諧相容。唯有如此，才能打造起極具生命力、契合整個歐亞大陸國家及人民利益的長期關系模式。”[5]俄羅斯希望歐盟不要與美國捆綁在一起，獨立地在國際舞臺上開展行動，積極發揮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而不是北約在歐洲安全中的作用，加強歐洲團結。面對美國的打壓，法國和德國的獨立性也在增強，歐盟也希望作為獨立一極發揮作用，因此需要有不同于美國的對俄政策。

在許多國際和地區問題上俄歐比俄美的共同利益多。在維護國際格局多極化和堅持多邊主義方面，俄歐有共同立場。面對北極變暖和極端天氣不斷出現，俄羅斯和歐盟都認為保護環境極為重要，反對美國退出氣候變化《巴黎協定》，主張在氣候環境問題上加強國際合作。在維護自由貿易體制的問題上，俄歐也反對美國使世界貿易組織（WTO）爭端解決機制癱瘓的做法。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威脅面前，俄羅斯與歐盟反對美國的自私行為，都積極支持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工作，給需要幫助的國家提供援助。在中東問題上，俄歐雖然戰略利益不同，但都不希望地區緊張局勢升級。美伊沖突加劇、中東局勢惡化會給歐盟和俄羅斯的安全、經濟、社會帶來一系列消極后果，雙方都希望中東早日恢復平靜。俄歐反對美國退出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和對伊朗進行新制裁，防止伊朗走向極端。在訪俄期間，默克爾和普京在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和利比亞局勢方面取得了不少共識，俄德兩國都希望中東地區的事態不會發展為大規模軍事沖突，呼吁繼續遵守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2020年1月12日，鑒于伊朗緊張局勢加劇，馬克龍同普京通電話以協調立場，雙方共同指出，“各方必須保持克制，繼續努力保持綜合性聯合行動計劃。”[6]歐盟開發了特別支付機制，以繞過美國對伊朗的制裁，這得到了俄羅斯的支持，雙方還共同要求伊朗遵守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在其他中東問題上，俄歐共同推動敘利亞的制憲工作，希望敘利亞早日實現和平;敦促利比亞各派勢力早日實現和解，反對特朗普推出的“世紀協議”和將美駐以使館遷至耶路撒冷的行為。

二、“北溪-2”輸氣管道與俄歐能源安全

歐盟成員國特別是德國嚴重依賴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2011年建成的“北溪-1”管道不能完全滿足歐盟的要求，并且途經烏克蘭和波蘭等對俄羅斯懷有敵意的國家，對歐俄雙方而言都不理想。因此，從2015年9月開始，俄羅斯與相關國家商討修建全長約1200公里的“北溪-2”管道，該管道經波羅的海海底到德國，再通過德國管道干線把天然氣輸送到歐洲其他地區，建成后可使俄羅斯每年供應歐盟的天然氣達到550億立方米。

“北溪-2”管道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修建，由俄羅斯、德國、荷蘭、法國和奧地利等國油氣企業投資，總預算約95億歐元。烏克蘭、波蘭曾反對修建該管道，擔心管道建成后俄羅斯天然氣不再過境烏、波兩國，影響其收益。美國也以“北溪-2”管道影響烏、波兩國利益為名阻撓其建設，盡管俄羅斯承諾其天然氣繼續過境烏、波兩國，但美國仍然予以反對。2019年12月，在項目已經完成90%之際，美國通過2020財年國防授權法案，宣布對參與該項目的企業進行制裁，激起了俄羅斯和歐盟的強烈反對，這使他們進一步走近，以維護共同利益。

2020年1月，默克爾訪俄期間，俄德兩國領導人討論了“北溪-2”項目。在會見媒體記者時，默克爾表示，“北溪-2”管道項目符合歐洲的法律，各國都希望天然氣供應多元化，這一項目尚未完成，但一定會繼續下去。普京也表示，即使沒有外國伙伴的參與，俄羅斯也會完成此項目，可能會推遲幾個月，預計在2020年底或2021年第一個季度完工并投入運營。[7]美國阻撓“北溪-2”管道建設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讓歐盟多買美國的天然氣，但美國的液化天然氣價格高于俄羅斯的管道天然氣。美國的無理行徑遭到俄歐共同抵制，雙方合作推動“北溪-2”項目早日完工。而在最近發生的俄羅斯反對派人士納瓦利內中毒、白俄羅斯選舉騷亂事件上，法德的反應相對克制，沒有公開表示這些事件會影響“北溪-2”管道建設。

三、經貿領域互補性強

俄歐是近鄰，經濟聯系緊密，互為重要的經貿伙伴，這是俄歐合作的重要基礎。對俄羅斯而言，德國是僅次于中國的貿易伙伴，2019年1月至10月俄德貿易額達到438億美元，德國對俄投資累計達到200億美元。[8]根據俄羅斯經濟部提供的資料，2020年1月至3月俄羅斯與歐盟的貿易額占其對外貿易總額的41.3%（2019年1至3月為43.4%），雙邊貿易額同比下降了14.3%，其中出口減少21.2%，進口增加4.6%。[9]這說明，盡管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歐盟是俄羅斯最大貿易伙伴的狀況并未改變。烏克蘭危機前，俄歐年雙邊貿易額超過4000億美元，但在歐盟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后迅速下降，2019年才勉強恢復到2900億美元。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認為，如果不是烏克蘭危機后歐盟對俄制裁，“如今的雙邊貿易額完全可能達到5000億美元，可同歐盟與美國、中國的貿易規模相媲美。”[10]事實確實如此，盡管歐盟目前對俄羅斯還在進行經濟制裁，但雙方仍將繼續保持積極的經濟往來。

俄歐關系發展面臨的困難

出于現實考慮，俄歐緩解了自烏克蘭危機以來的緊張關系，加強了在許多國際和地區問題上的合作，也加強了雙方的經貿往來。但是，俄歐之間的根本問題并沒有解決，任何一方都難以作出根本改變，未來雙方關系不會很順利。

第一，俄歐雙方價值觀和對國家安全的理解存在根本沖突。俄歐在這方面的矛盾主要表現在對待原蘇聯地區的問題上。在歐盟看來，原蘇聯地區的國家是獨立主權國家，它們有權選擇自己的外交方向。受波羅的海三國、波蘭等國經濟發展的刺激，烏克蘭、格魯吉亞等國希望選擇歐盟的發展模式，加入歐洲一體化進程，歐盟也樂于接受。但在俄羅斯看來，原蘇聯地區是其傳統勢力范圍和安全紅線。北約不斷擴大在波羅的海國家的軍事存在招致俄羅斯的反感，俄羅斯絕不會允許歐盟特別是北約東擴到烏克蘭和格魯吉亞等國。歐盟認為，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破壞了國際關系的基本準則，俄羅斯則認為這是維護本國安全必須采取的行動。2020年8月，白俄羅斯總統選舉后，歐盟拒不承認盧卡申科連任的選舉結果;普京不但加強了對白俄羅斯的支持，而且警告西方國家不要干涉白俄羅斯內政。俄羅斯方面強調，對白俄羅斯這個主權國家的領導人施加任何壓力和從外部對其國內發展進行干預，都會適得其反。俄方確信，白俄羅斯局勢早日正常化既符合俄羅斯的利益，也符合歐盟的利益。[11]歐盟對俄羅斯繼續進行經濟制裁，希望通過這種壓力促使俄羅斯改變對原蘇聯地區的政策，不要把這一地區當成自己的勢力范圍;俄羅斯則修改憲法，明確了在原蘇聯地區的利益。在俄羅斯內政問題上，歐盟也不認同普京的政策。2020年8月，俄羅斯著名反對派領袖納瓦利內中毒后，歐盟指責俄羅斯政府迫害反對派，俄羅斯政府則否認參與此事。這一事件直接影響到歐洲人對俄羅斯的看法和俄羅斯的國際形象，自然也不利于俄歐關系。

第二，俄歐在地區安全問題上仍存在對立。歐盟國家大多是北約成員國，而北約仍把俄羅斯當成主要防范對象，繼續東擴不斷觸碰俄羅斯傳統安全領域的緊張神經，使得俄歐雙方的安全利益難以調和。盡管歐美存在矛盾，但在安全問題上，雙方都把俄羅斯當成威脅。美國敵視俄羅斯的政策對歐盟成員國特別是中東歐國家產生影響，這些國家在外交上更親近美國，在安全問題上依賴于美國。白俄羅斯危機發生后，北約從2020年9月13日開始在立陶宛舉行大規模軍演，美國、波蘭、法國、立陶宛、拉脫維亞、捷克等11個北約國家的軍隊參與其中，目標顯然不只是針對白俄羅斯。與此同時，俄羅斯與白俄羅斯在白俄羅斯境內也舉行了軍事演習，意在警告北約。此外，因對安全問題有不同認識，俄歐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源、蘇聯在二戰中作用的評價也存在分歧。一些歐洲國家將斯大林和蘇聯看作侵略者，認為德蘇共同發動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將屠戮歐洲人民的納粹分子與戰勝法西斯主義的蘇軍戰士畫等號。2020年5月7日，9個東歐國家和美國發表聯合聲明，譴責蘇聯戰后通過強大的軍事力量和意識形態對東歐地區進行控制，呼吁國際社會堅決反對勢力范圍觀念，并堅持所有主權國家一律平等。俄羅斯則認為，蘇聯是拯救歐洲的解放者，斯大林的許多政策是維護蘇聯安全的需要，無可指責。歷史問題折射的是現實分歧，對俄歐關系的影響也是消極的。

第三，俄歐深層矛盾難以解決，歐盟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仍將維持。2016 年，時任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費代里卡·莫蓋里尼制定了對俄羅斯關系的五項指導原則，把俄羅斯全面執行《明斯克協定》作為解除經濟制裁的先決條件，認為歐盟要加強與東歐國家和中亞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關系，增強抵御俄羅斯威脅（能源安全、混合威脅和虛假信息）的能力，在外交領域有選擇地與俄羅斯共同參與行動（如在中東、打擊恐怖主義和氣候治理等領域的合作），以及進一步加強對俄羅斯民間社會的支持和促進直接的民間交往。2020年5月，馮德萊恩領導的歐盟委員會表示將繼續遵循這些原則，在與俄羅斯進行合作的同時，保持對俄制裁。

俄歐在上述問題上很難達成共識，雙方的分歧還將長期存在，難以形成緊密關系。“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俄歐將以競爭性為前提，重點解決雙方利益交叉的特定問題，建立靈活的外交協調機制，利用歐亞大陸的共同發展機會，以恢復正常外交慣例為基礎的俄歐關系。盡管如此，俄歐關系基于零和博弈互動形式的本質不會改變，雙方都不會為成全和諧的俄歐關系犧牲自身利益。”“俄羅斯和歐洲都要準備在21世紀經受許多考驗，歐洲不能也不可能建立一個能夠在國際舞臺上采取統一行動的政治空間。俄羅斯仍將是一個主要靠自己而不能依靠盟友保障自身主權和生存的國家。”[12]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項目主任博爾達喬夫對未來俄歐關系的這一判斷有一定道理。俄羅斯在歐洲東部邊境擁有龐大的軍事力量，近幾年又鞏固了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提升了在中東的地位。因此，俄羅斯既是歐盟不能忽略的存在，又是歐盟無法改變的存在。

結語

在當今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大國關系進行深度調整的背景下，俄歐關系的變化反映了當前戰略力量之間關系的復雜性。俄歐地緣相近，共同利益很多，在維護中東局勢、加強能源與經貿合作以及應對美國壓力和非傳統安全問題（諸如氣候變化、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等方面需要加強合作與協調。但是，俄歐的合作還很有限，雙方根本性的矛盾與沖突難以解決，特別是普京要重新整合原蘇聯地區，不允許烏克蘭、格魯吉亞、白俄羅斯等走上波羅的海三國的道路，這與歐盟的價值觀和利益訴求存在嚴重分歧。正因為俄歐在價值觀念和對國家主權安全的認識上有難以調和的矛盾，俄歐關系難以和諧，雙方的競爭大于合作。俄歐這種競爭與合作并存、爭斗與共處同在的關系，或許是未來雙方關系的常態。

【作者系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際戰略研究院教授】

（責任編輯：甘沖）

[1] Тимофей Бордачёв.В плену у ?нулевой суммы?， 05-03-2020， https：//globalaffairs.ru/articles/v-plenu-u-nulevoj-summy/.

[2] Диана Ковалева. Постпред РФ при ЕС предсказал “новое начало” в отношениях с Брюсселем， 11-12-2019， https：//rg.ru/2019/12/11/postpred-rf-pri-es-predskazal-novoe-nachalo-v-otnosheniiah-s-briusselem.html.

[3] 德國現任總統施泰因邁爾擔任德國外長時提出的方案，2016年10月19日在柏林舉行的諾曼底四方會談對此表示認可，主要內容有三：一是烏克蘭制定并通過給予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州部分地區特殊地位的法律;二是烏克蘭政府根據本國憲法和專門法在上述地區舉行地方權力機關非例行選舉，選舉當日20時特殊地位法臨時生效;三是歐安組織監督上述地區的選舉過程。

[4] Сергей Лавров. Соседи по Европе. ?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 18-12-2019.

[5] 同[4]。

[6] Телефонный разговор с Президентом Франции Эммануэлем Макроном， 12-01-2020，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62569.

[7] Пресс-конференция по итогам российско-германских переговоров， 11-01-2020， http：//www.kremlin.ru/catalog/countries/DE/events/62565.

[8]同[6]。

[9] Итоги внешней торговл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январе-марте 2020 года， 28-05-2020， https：//www.economy.gov.ru/material/news/itogi_vneshney_torgovli_rossiyskoy_federacii_v_yanvare_marte_2020_goda.html.

[10]同[4]。

[11] Состоялся телефонный разговор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 с Председателем Европейского совета Шарлем Мишелем， 20-08-2020，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63917.

[12]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