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赳赳，氣昂昂”的時代強音

白亞光

今年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當年，《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以下簡稱《戰歌》）響徹祖國大地和朝鮮戰場。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這首歌的詞作者就是一位黑龍江人。

（一）

麻扶搖，1927年生于黑龍江省綏化縣（今綏化市北林區）新華鄉，1947年參軍，194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時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第一師二十六團五連指導員。當時，炮兵一師正在黑龍江省佳木斯市郊區墾荒生產，突然接到命令：迅速集結，作為第一批入朝部隊參戰。麻扶搖回憶：“出發前，大家深情地望著長勢喜人、豐收在望的農田，望著自己用汗水澆灌的土地，戰士們的眼睛濕潤了。”麻扶搖帶領戰士們參觀美軍在朝鮮的罪行展覽，參加佳木斯群眾舉行的反美大游行，慰問被安置的朝鮮難民……懷著對家鄉的戀戀不舍，他踏上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征程。

入朝前夕，連營團層層召開誓師大會，麻扶搖作為五連指導員很快擬好了全連的出征誓詞，但又總感到意猶未盡。這時，他看到放在背包上的幾個排交上來的《決心書》，上面寫著“保衛和平，保衛祖國，就是保衛家鄉”這樣的話，幾乎所有的《決心書》里都有“打敗美帝野心狼”的口號。這時連長又來告訴他，原來準備回家結婚的一名東北籍老戰士決定戰爭勝利后再結婚，一名剛結婚3天就參軍的戰士也表態“抗美援朝結束再探家”。這些動人的事例激勵了麻扶搖，他把戰士們發自內心的誓言記錄下來，幾經修改補充，寫成了一份詩歌形式的《決心書》：“雄赳赳，氣昂昂，橫渡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中華好兒女，齊心團結緊，抗美援朝鮮，打敗美帝野心狼?！钡诙?，麻扶搖把這首詩作為全連出征誓詞的導言，寫在黑板上，并向大家作了宣講。大家一致認為這首詩表達了全連指戰員的共同心聲。當時，五連一位粗通簡譜的文化教員為它配了曲，并在全連教唱。部隊入朝時，全連戰士就是唱著“雄赳赳，氣昂昂”這首歌跨過鴨綠江的。

后來，麻扶搖驚奇地發現，一支支后續入朝的部隊都唱著一首曲調樂觀、雄壯有力的歌曲，歌詞與他寫的詩基本相同。由于戰斗頻繁，消息閉塞，當時也無法知道這首歌詞曲結合的原委。直到1953年，他才知道《戰歌》形成的來龍去脈。

（二）

原來，志愿軍入朝前夕，新華社隨軍記者陳伯堅到二十六團采訪，從黑板報上看到了麻扶搖的詩，覺得它作為誓詞與眾不同，既上口又容易記住。1950年10月26日，《人民日報》第一版發表了他寫的通訊《記中國人民志愿軍幾個戰士的談話》，以加大的字體把麻扶搖的詩放在通訊的開頭，把原詩中“橫渡鴨綠江”改為“跨過鴨綠江”，把“中華好兒女”改為“中國好兒女”，說“這是記者在前線的中國人民志愿軍部隊聽到的廣為流傳的一首詩”，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時任文化部藝術局副局長的周巍峙從《人民日報》看到這首詩，激動不已，馬上產生了強烈的創作欲望。當時他正在田漢辦公室，一邊開會，一邊在腿上敲打著節拍，為這首詩譜曲。他想到，這次志愿軍是匆促上陣，所以“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應該是音樂急促富有氣勢;“中國好兒女，齊心團結緊”則要充滿親切和自豪的感情，在剛性短歌中，在此處應該恰當地流出相對柔和的旋律;“抗美援朝，打敗美帝野心狼”則要簡單明了，干脆有力。整個歌曲要采用進行曲式，要氣勢雄偉，節奏鏗鏘。他僅用了30分鐘，就為這首詩譜完了曲。歌名用了詩中的一句話“打敗美帝野心狼”，又根據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呂驥的建議，將原詞“抗美援朝鮮”一句去掉了一個“鮮”字，還在曲下寫了一行小注：“此歌寫于1950年10月26日下午，田漢同志住處。在開會時寫！”歌曲發表在1950年11月30日《人民日報》上。后來他看到一家青年雜志以《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為題刊登了麻扶搖的詩，認為“戰歌”一詞用得好，便將歌名改為《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這樣，麻扶搖和周巍歭實現了跨越空間的合作，《戰歌》誕生了。

（三）

《戰歌》的詞很短，只有8句話，卻生動地勾畫出志愿軍出兵朝鮮的壯麗圖景，鮮明地體現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戰略思想，充分表達了志愿軍和全國人民敢于斗爭的鋼鐵意志和必勝信念。

1950年10月27日，毛澤東邀請民主人士王季范和周世釗到中南海，周世釗問到朝鮮戰爭的局勢，毛澤東說，我們急切需要和平建設，如果要我寫出和平建設的理由，可以寫有百條千條，但這百條千條的理由不能抵住六個大字，就是“不能置之不理”?，F在美帝的侵略矛頭直指我國東北，假如它真的把朝鮮搞垮了，縱不過鴨綠江，我們的東北也時常在它的威脅中過日子，要進行和平建設也有困難。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不許它的如意算盤得逞?！按虻靡蝗_，免得百拳來?！蔽覀兛姑涝?，就是保家衛國。他在以后同聶榮臻、金日成等人的談話中也講到“抗美援朝，保家衛國”這個口號很好，它把抗美援朝同我們民族的利益聯系起來了，使全國人民知道，不僅是抗美援朝，還有保家衛國的問題。所以，這個口號把國際主義和愛國主義統一起來了。《戰歌》中的“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11個字，簡單、樸素、直白，正如當年《人民日報》向全國人民推薦這首歌曲時指出的：“它集中地說明了抗美援朝運動的意義，表達了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相結合的新英雄主義氣概”，對傳播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思想起到了重要作用。

1950年，中國工農業總產值574億元人民幣（舊幣），相當于229億美元，僅是同期美國國民生產總值的1/12;鋼產量僅有60.6萬噸，相當于同期美國鋼產量的1/144。由于工業發展水平嚴重落后，我們不能生產汽車，更不能生產飛機大炮。而美國則擁有原子彈和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裝備，具有最強的軍工生產能力。在極不對稱、極為艱難的條件下，1950年10月25日至1951年6月10日，中國人民志愿軍同朝鮮人民軍密切配合，連續進行了5次戰役，把侵略軍從鴨綠江和圖們江邊趕回到三八線附近，一舉收復了朝鮮北部廣大土地。經過艱苦卓絕的戰斗，最終迫使帝國主義侵略者于1953年7月27日在停戰協定上簽字。抗美援朝戰爭打破了美帝國主義不可戰勝的神話，它使全世界的人們，包括中國的敵人和朋友，都對新中國刮目相看。它為中國贏得了和平、尊嚴與建設發展的空間，真正起到了“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作用?！稇鸶琛分械摹靶埕耵?，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抗美援朝，打敗美帝野心狼”富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它使志愿軍和中國人民在強敵面前敢于出拳亮劍，去爭取勝利的大無畏膽略和非凡氣魄躍然紙上，至今唱起來仍然熱血沸騰?？姑涝瘧馉幨侵袊嗣窀矣诙窢帯⒏矣趧倮囊粋€光輝典范，《戰歌》則是一支敢于斗爭、敢于勝利的英雄贊歌。它一經產生就被廣為傳唱，志愿軍戰士唱著它浴血奮戰，愛國青年唱著它加入志愿軍行列，孩童們唱著它把自己的零花錢捐獻給國家，工人和農民唱著它迸發出高昂的生產熱情。它成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抗美援朝的標志性音樂形象。

（四）

由于不知道詞作者，所以《戰歌》發表時署名“志愿軍戰士詞，周巍峙曲”。1953年，在全國開展群眾歌曲評獎活動，在參賽的一萬多首歌曲中，《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被評為一等獎。為了給作者發獎金，有關部門輾轉查找，找到了麻扶搖，歌詞改署他的名字。但麻扶搖認為原署名“志愿軍戰士”也很確切，“因為是他們以自己的英雄行為描繪了歌詞的意境，用發自內心的豪言壯語表達了歌詞的主題思想。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真正作者?！蓖砟晁x休后又多次表示：“這首歌不應該屬于我個人的私有‘財富，它們應該屬于我們偉大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偉大的黨和偉大的民族。”他對這首歌懷有很深的感情，曾對他的老伴兒說：“將來走了，得把骨灰的一半撒在鴨綠江?！?/p>

2019年1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原第二炮兵部隊保定干休所門前貼著一張簡短的訃告：“麻扶搖同志于2019年1月20日在北京301醫院去世，享年92歲。根據生前遺愿，一切從簡，不舉行追悼會和遺體告別儀式?！彼氖攀烙嚫婢拖袼臑槿颂幨酪粯拥驼{。很多人是在眾多媒體相繼報道“《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詞作者麻扶搖逝世”的消息中才知道麻扶搖是這首著名歌曲的詞作者。網間很多人留言：“影響中國億萬人的詞作者走了”“英雄的一代，難忘的歌聲”“一個時代的聲音，中華民族的聲音，世界和平的聲音”。麻扶搖一生只寫一首歌，卻唱出了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時代強音。斯人已去，戰歌長存。2019年，《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入選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優秀歌曲100首。

（五）

還需要提及的是，在抗美援朝運動中，黑龍江人民做出了重大貢獻。1950年11月到1951年4月，黑龍江省和松江省約有45000名青年工人、農民和學生報名參加志愿軍，組織了3批共2500副擔架赴朝支援作戰。兩省的志愿軍戰士中涌現出一大批戰斗英雄，著名作家魏巍寫的《誰是最可愛的人》中兩名“活烈士”井玉琢和李玉安，就是黑龍江省優秀志愿軍戰士的代表。在后方，各行各業人民群眾掀起轟轟烈烈的支前運動，積極開展勞動競賽和捐獻活動。從1951年到1952年5月，兩省捐獻的人民幣（舊幣）可購買戰斗機149架，大大超過了預定計劃。黑龍江人民唱著“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譜寫了一曲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的凱歌。

（作者系黑龍江省老區建設促進會秘書長，黑龍江省文史館館員）

責任編輯/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