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萬類霜天競自由

文/騰 騰

長跑健將與生物學家

對于現年80 歲的美國著名生物學家、退休教授伯納德·海因里希(Bernd Heinrich)來說，發現總是來自最初的好奇心。他認為，當你愿意深度探索大多數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物，然后耐心觀察分析以發現這些事物的內部規律和運轉模式時，就會發現這其實是個值得解開的謎題。諸如此類被他解開的各種生物、動物學領域里的謎題有很多，如飛蛾的身體溫度調控，烏鴉之間的食物共享和交流，黑頂白頰林鶯如何從馬薩諸塞州直飛委內瑞拉，不一而足。這些有趣的觀察和視角，都是他甘之若飴的研究課題。不僅如此，他還曾在自己的書中提道：“我的許多研究都與運動、耐力、溫度調節、代謝因子以及能量燃燒有關，所以長跑給予了我的研究很多啟發，而我也從這些研究中找到靈感來優化長跑訓練的方法。”

是的，海因里希不僅是一位卓越的生物學家，還是一名優秀的長跑健將。他一生擁有多項長跑紀錄，繼1981年贏得了芝加哥100 公里跑的北美冠軍并創造了當時的美國紀錄后，在接下來的幾年中，他連續打破美國的長跑紀錄。直至今日，他仍是美國超級越野跑三個年齡組的紀錄保持者。而在生物學方面，海因里希教授聲名赫赫，他多年來致力于研究自然界，撰寫了30 多本專業著作。他在緬因州立大學先后拿到生物學學士和碩士學位，之后赴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繼續深造，1970年于該校獲得動物學博士后，做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教授，并在大學校園中度過了十年的教學時光。離開伯克利，他來到佛蒙特大學教書，并在緬因州西部的森林里搭建了一間小木屋，居住至今。作為80 歲的老人，他仍舊保持著修長與結實的肌肉，常年自己取水、砍柴和打理鄉野生活。

生物學和超級馬拉松，這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領域，在海因里希身上卻達到了一種迷人的平衡與融合。他是研究大黃蜂的世界級專家，對此，哈佛大學的著名生物學家威爾遜(E.O Wilson)教授就曾提道：“海因里希是我唯一認識的通過沿著大黃蜂飛行的路線奔跑，來搜集和檢測大黃蜂飛行模式數據的生物學家。”同樣熱衷于超級馬拉松的歷史學家尼克·馬歇爾(Nick Marshall)也對海因里希贊賞有加，他說：“通常跑步者在運動成就以外的個人背景并不為人所知，因此我很欣慰地看到我們這項運動的一位明星可以在與長跑完全無關的領域里取得如此引人注目的成就。”

我是小鼬鼠

其實，這樣奇妙的組合和卓越的成就跟海因里希的童年經歷息息相關。海因里希1940年出生于二戰時的波蘭，為了躲避戰亂，他和家人在1944年逃離故鄉輾轉到了德國。因為全家既無工作又無收入，于是只能在一處名為 Hahnheide 的自然保護區的森林深處住了五年。據海因里希回憶：“在那里我們全家擠在一間小木屋里，這間小木屋是漢堡自然俱樂部戰前使用過的。我們依靠覓食堅果、漿果、蘑菇以及捕獵小動物和鴨子為生。”這樣的生活狀態使少年海因里希有了大把的時間沉浸在大自然里。“小時候家人管我叫鼬鼠，因為我總是喜歡在森林里奔跑穿梭。很多人覺得因為生活困頓，我失去了愉快的童年。但我倒是覺得城市里的人們生活匱乏，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大自然。”于是從孩童時代起，他就熱衷于對自然的觀察，享受在自然中奔跑和自由呼吸，對自然中萬事萬物的好奇心和對奔跑的渴望，在他幼小的身體和心靈扎根成長。在海因里希看來，生物學和奔跑似乎無法分割，都是人類無限接近自然、理解自然、融入自然的過程。

我想成為一只鳥

雖然熱愛長跑并在賽場上屢獲佳績，但海因里希卻對比賽和輸贏不大在意。1992年之后，他退出了競技多年的長跑賽場，并解釋說：“我現在的狀態更適合教學和寫作，而不是競技賽跑。曾在賽場上盡力而為就已足夠，我并不需要重復來證明更多。”不過，回到佛蒙特任教后，他雖然不再參加競技賽跑，但仍然堅持鍛煉。

憑借獨立深刻的思維和敏銳的觀察力，海因里希已經達到了環境能夠允許他對自己塑造的極致。2004年，海因里希獲得美國藝術與科學研究院專家稱號，同年，他被授予佛蒙特大學生物學名譽教授。2007年，海因里希還入選了美國超跑名人堂。就在今年3月，80 歲的海因里希在緬因州自己的森林木屋里完成了他的第二十三本書：《白羽：樹燕的筑巢生活》，書中分享了他在自家木屋附近對于燕子的觀察和研究，內容妙趣橫生。很多人覺得海因里希的生活方式和人生選擇用東方哲學里的返璞歸真四個字來形容恰如其分，但其實不然。他一生從未遠離質樸真實的生活狀態，又何來回歸二字？他并不是壯志難酬因而隱逸田園的陶潛，而是以自然田園為活力來源的海因里希。他對自己的生活從不隨遇而安，而是自始至終都有意識地仔細選擇和規劃。長跑也罷，寫書也好，他真實地享受著自己所做的一切，獨立、篤定，不隨波逐流。對于跑步的感受，他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說：“對我來講最理想的狀態就是成為一只鳥，所以奔跑是最接近那種狀態的時刻。”

到底是愛自然？還是愛奔跑？還是愛自然最直接的表達就是在自然的懷抱里奔跑？如有可能，海因里希到底想要成為一只什么樣的鳥兒？他是否會喜歡莊子的《逍遙游》，愿意做扶搖直上九萬里的鯤鵬，絕云氣，負青天？大約不會吧，因為自然中的一切在他心里都沒有大小高低之分，鯤鵬與燕雀同樣可愛，他的心意，不過是與萬類霜天競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