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老到來人間無避處

俞潤生

可能因為自己是老人，非常關心養老問題，并且認為居家養老并非是人生最后唯一的驛站。拿到尤恒先生的新作《生命養護所：一座養老院的前世今生》感到非常欣喜，饒有興致地讀完這部作品，連同標點符號都產生極大的情感。本書講的是鎮江市在養老事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成為“老有所養、老有所醫、老有所為、老有所學、老有所樂”理想境地。

主人公劉彤是一位孝女，在南京工作，是某保險公司省公司副總，她萬萬沒想到母親患有小腦萎縮癥，逐步失去生活能力，連請了幾個居家保姆都解決不了問題。于是決定要將老人送到南京的養老院，一是質量差的，不能進;二是服務好的，不但價格高昂，而且一床難求，根本沒法考慮。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她不得不辭職，自己在鎮江辦起了養老院。該書寫道：“‘九久這兩個字躍入腦海，九九重陽節是老人們的節日，從這個意義上說，‘九代表著老人，所以名字中一定要有‘九;自己既然決定做養老，就一定要做好，在業內做出成績，這是自己的個性使然，但要做好做出成績不容易，必須要花時間用心去做。說白了就是把養老院當成自己的事業，‘久字正好有這個意思，又與九重音，一字雙關。”

“九久老年康復中心”于2010年10月16日暨農歷九月初九，在鎮江市丁卯橋路開業。在劉彤心中，康復中心分兩步走：第一步“養老”，第二步“醫養融合”。可“養老”也不容易呀！吃喝拉撒，酸甜苦辣，感冒發燒，腰酸背痛，容易嗎？“九久”對收養的老人有要求，但人一上百，五顏六色，要求各異，“九久”定下的護理員與老人的配比是1：6，而鎮江市其他養老機構的配比是1：8，經過一段實踐，劉彤又把配比提到1：5，“九久”的服務水準又得到提升。但是，對于一些老人過分的無理的要求，則堅持實事求是原則，科學對待。2012年夏季，她處理完嚴酷的糾紛后，果斷決定增強三項措施：一、聘請法律顧問，遇有問題，可以更快地尋求法律的援助;二、建立健全“護理日志”制度;三、進一步對入住的老人進行篩選，拒絕那些子女不孝的老人。2012年年底，人住率首次突破50%，中心首次實現收支平衡。實屬不易！

《生命養護所》作為報告文學作品的貢獻不止在為“九久”樹碑立傳，更重要的是把養老事業提高到社會公眾視野，成為社會事業的一個重要部分。選取典型，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九久”的出現，是現實社會生活所“逼”出來的。劉彤的經歷，說她獨立自圭并不準確，應該說是在政府大力提倡養老事業的政策感召和支持下，勇敢而堅毅地投身于養老事業。1996年8月29日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21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此法于2018年12月29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等七部法律的決定第三次修正。2006年1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中國老齡事業的發展白皮書》：“老有所養、老有所醫、老有所教、老有所學、老有所為、老有所樂”是中國老齡事業的發展目標。2016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全面放開養老服務市場提升養老服務質量的若干意見》。2019年3月5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時指出：“我國60歲以上人口已達2.5億。要大力發展養老特別是社區養老服務業……”這些，都可以視為劉彤投身養老事業的支撐和背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百分比和統計數據，鮮活地躍然于紙上。

書中寫道，劉彤去何老先生家吊唁時，第一次見著他大女兒時的場景。這是一位知性女子，長年在京城一家大型媒體工作，看上去很有涵養。她一見到劉彤，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拉著劉彤的手不肯松，并遞上一個200元的紅包，流著淚說：“劉總，感謝您，感謝‘九久，陪伴了我父親最后的日子。我知道，‘九久不讓員工收紅包，我不能壞了這個規矩。但是，我父親臨終時，再三吩咐我們，一定要把這200元的紅包交給那位照顧他兩年的護理員。看在我父親的份上，您就收下這個紅包吧！如果您不收，老父親的在天之靈會感到遺憾的。您難道就不能滿足一下一位老人最后的愿望嗎？”

劉彤扶起在自己面前跪著的女人，說：“好，好，我收，我收就是了……”說著說著，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淚。……看到此情此景，她終于知道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今后的‘‘九久”就是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這路子就是要為住在“九久”的老人營造歸屬感。是的，老人的歸屬感就是養老事業至高無上的“極樂”境界。為了這個目標，劉彤和《生命養護所》的作者尤恒從不同的角度，做了大量的社會調查，應用社會學上的調查法，他們各自又得出了不同的結論，劉彤建立健全了許多規章制度，完善了決策層、管理層、護理層的關系，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五·一八”護工節的確立，這是護工自我價值的社會評議和社會認同的創舉。就這樣，“九久”在發展壯大，2015年初，喬遷到鴻雁山莊，到2018年初，200張床位全部住滿。作家尤恒也從調查研究中發現，僅僅有愛是不夠的，要依托科學、理性的分析，創造新的事業。

如果將《生命養護所》和《天黑得很慢》（周大新創作的長篇小說，首發于《人民文學》2018年第1期，同年1月12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發行單行本）比較，可以看出《生命養護所》的鮮明特點——更真實、更生動。因為報告文學作品是不允許虛構和杜撰的，因此劉彤和她的“戰友”柯敏，不同于《天黑得很慢》擬紀實的退休法官蕭成杉和通過婚介所結識的退休副教授姬姨……有評論指出：對老年生活，剛退休的人不一定有思想準備，才會鬧出許多不該發生的笑話。真的，人啊，最難的是認識自己，自己總以為自己還年輕，還不至于去養老院。

這不奇怪，人有幾種年齡，例如：自然年齡。誰也逃脫不掉，春華秋實，花開花落，所以依據現在仍然有效的《國務院關于安置老弱病殘干部的暫行辦法》和《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國發[1978]104號）文件所規定的退休年齡，現行退休年齡是男性60周歲，女性55周歲;生理年齡。人的各個器官、骨骼和血壓等等，隨著時間老化，這有所差異;知識年齡。有資料證明，人的知識水平不一定隨著年齡增長而增長;心理年齡。“老夫聊發少年狂”，或許是《天黑得很慢》中退休法官蕭成杉的精神狀態。這種精神狀態的人為數最多。唐代詩人白居易在《送春》詩中寫道：“人生似行客，兩足無停步。日日進前程，前程幾多路。兵刀與水火，盡可違之去。唯有老到來，人間無避處。感時良為已，獨倚池南樹。今日送春心，心如別親故。”是啊，人間沒有避免衰老的港灣，不管你在廟堂還是在市野，不管你價值千金還是身無分文，都抵不過衰老。不記得是哪位當代作家曾說過：我們不畏懼衰老，會珍惜生活的每一天;我們更不畏懼死亡，只希望莊嚴地走完生命的全部旅程，不要插管、不要切管、不要體外循環，勉強延遲心臟跳動，那樣太痛苦了。

讀罷這部作品，耳旁響起愛爾蘭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獻給女友毛特·岡妮熱烈而真摯的愛情詩篇《當你老了》。這首詩歌經過改編、譜曲，經歌唱家莫文蔚深情演唱，“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睡意昏沉;當你老了，走不動了，爐火旁打盹，回憶青春。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唱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是的，我打算在“九久”會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