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勤
(湖南工商大學法學與公共管理學院 湖南長沙 410006)
生育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活動,是指婦女受孕,足月懷胎和生產的全過程。隨著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不斷發展,傳統自然受孕的生育方式發生了改變。現代女性的職場生態深刻制約著女性的生育選擇,很多女性不得不推遲結婚和生育年齡,但是女性的卵子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衰老,直接影響生育能力。隨著某女星赴國外成功凍卵新聞的傳播,冷凍卵子就變成了女性給自己未來生育購買的一份“生育保險”。
2019年12月23日,全國首例“單身女性爭取凍卵案”在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該案的審理將單身女性是否可以“凍卵”推上了全民熱議的話題。該案緣于徐某某去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婦產醫院生殖科咨詢凍卵事宜,醫生表示根據國家規定,醫院無法為單身女性提供凍卵服務。為此,徐某某將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婦產醫院告上法庭。徐某某表示自己作為年滿30歲的成年女性,有把自己現階段最適合生育時期的卵子取出并冷凍保存的意愿。徐某某認為醫院的行為是對女性身份的歧視,違背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對男女平等,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的歧視等相關規定,侵害了自己的一般人格權。該案一經報道,掀開了我國單身女性凍卵是否應該成為一種法律權利的爭論。
“冷凍卵子”是指女性在健康狀態下為了防止卵子的質量和數量隨年齡的增長日益下降而選擇取出并冷凍卵子的行為。卵子是女性生育的重要生殖細胞,未成熟之前的女性卵巢里有數以百萬計的卵細胞,但是隨著女性年齡的增長,女性成熟卵細胞會逐年減少。醫學研究表明,女性身體細胞的代謝在45周歲之后嚴重下降,女性在45周歲之后一般不會在排卵,而排卵能力和卵子的質量直接關系到女性的生育能力,提前冷凍卵子就成為女性保存生育能力一種方式。
隨著女性權利意識和自我獨立意識的覺醒,女性的生理身份被弱化,越來越多的女性走出家庭,加入職業競爭的浪潮中。 但是男女之間生理的差異在生育層面卻是客觀存在的。根據民政部的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單身成年人口已經超過2億,獨居成年人口超過7700萬,可以說,經濟獨立的單身女性為了平衡職場和生育的關系,提前冷凍自己的卵子,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立法者必須重視近年來單身女性冷凍卵子的現實需求,思考冷凍卵子對于單身女性生育權的價值意義。冷凍卵子的未來發展成為學術界乃至實務界關心的重要問題,對單身女性凍卵的正當性進行法理分析,有助于加強未來對單身女性生育權益的保護。
生育權是人生來就有的權利,是人類基于自然法則、理性道德以及人類的身體自由而具有的一項自然權利。生育權的核心是生育決定權,其他權能都發端于并最終回歸于這項權能。那么,生育權的主體怎么認定,仍然存在一些爭議。一種觀點認為,生育權是基于夫妻身份的生育權。另一種觀點認為,生育權的主體是公民。我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十七條中明文規定,公民有生育的權利。1974年《世界人口行動計劃》中對生育權進行了明確規定,明確了生育權的主體是夫婦和個人,認可生育權是自然人所享有的基本人權。這個概念也被國際社會普遍接受。綜之,生育權既具有基本人權之屬性,亦具有人身權之屬性;既為女性所擁有,亦為男性所享有。單身女性作為生育權主體是具有法律依據的,這也是單身女性冷凍卵子正當性的首要基礎。
生育權的權能是“內容”,冷凍卵子技術是“形式”。內容與形式屬于一對基本的哲學范疇,二者對立統一,相互作用。權利的各種具體運用形式之總和構成權利的內容。單身女性冷凍卵子,正如那些因疾病選擇凍卵的已婚女性一樣,時間消逝帶來的生育問題也困擾著單身女性。單身女性冷凍卵子是為了保證卵子質量,是女性自我的一種生育保障,并不意味著就是無婚姻、無伴侶的生育。允許單身女性冷凍卵子,是維護和保障單身女性生育權的體現,是女性生育權內容與形式相統一的必然要求。對于單身女性而言,是否結婚,是否走進家庭生活是其自主選擇,任何單位和個人都無權干涉。而生育權是女性的基本人權,是人類的天性,具有自然的、不證自明的合法性。
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加快,男性和女性都可能因為種種原因推遲生育,男性可以基于“生殖保險”而去凍精,而女性基于同樣目的,卻不能要求冷凍自己的卵子,這似乎挑戰了男女平等倫理關系協調樣態。在《人類精子庫基本標準和技術規范》中就明確提出男性可以基于醫療目的凍精,也可以出于“生殖保險”目的凍精,這里的男性包括了單身男性。由此可見,同樣是出于“生殖保險”的目的,允許單身男性凍精,卻禁止單身女性凍卵,這本身就是有違我國《憲法》規定的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法律精神。法律的平等不僅在要體現在形式上,更要落地在實質上。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實現,必須是要依賴醫療機構提供,在技術選擇面前,女性所體現出來的平等權與現有的凍卵法律規定相違背,男女平等的基本規定在人類生殖技術方面猶如虛設。
單身女性凍卵是出于“生殖保險”目的,給自己未來的生育權利買一份保險,其應當得到法律的支持和保護,與男性平等對待。單身女性冷凍卵子應當受到法律保護,并不是意味著冷凍卵子為法律所鼓勵。一刀切禁止單身女性冷凍卵子,直接損害單身女性未來想生育的可能,即生育期待利益。另外,允許單身女性冷凍卵子也不會必然地導致單身女性濫用凍卵技術實現單身生育的結果。因此,嚴格禁止醫療機構為單身女性冷凍卵子的做法,是不符合社會客觀發展需要的,單身女性冷凍卵子是具有合法性與合理性的。
作為法學研究中的一顆璀璨明珠,權利向來為國內外法學家們強烈關注,而法學甚至一度被人們稱為“權利之學”。權利體現的是一種利益,其實質是對利益的追求和維護。從我國現行法律法規體系來看,冷凍卵子的法律規定并不明晰,單身女性冷凍卵子似乎很難獲得一個明確定論。那么,從法律的角度來說,凍卵是否屬于一種權利,如果是一種權利,則應當如何對待這一權利,對于以權利研究為思維定勢的法學研究者而言,這顯然是需要解決的一個基本問題。
從權利推定的角度來說,冷凍卵子作為女性權利的推論是經得起論證的,因為法律的禁止是公民自由的邊界。在法律未禁止的情況下,公民合法地擁有相應的自由,也就是所謂的“法不禁止即自由”。目前我國法律并未明確規定卵子不可以冷凍,在單身女性冷凍卵子只涉及保障自身生育利益的情況下,單身女性是有權利自己決定和選擇的,既可以選擇冷凍自己的卵子,也可以選擇不冷凍自己的卵子,冷凍卵子應當成為女性的一種權利,是不言自明的。冷凍卵子技術風險、倫理問題等相關事項只能作為一種限制理由,而不能就此否認單身女性冷凍卵子,法律不能像家長主義一樣代為決定,不能因噎廢食剝奪單身女性選擇的權利,進而在實踐層面禁止單身女性冷凍卵子。單身女性冷凍卵子問題,應該合理地將其納入到法律和社會倫理的框架下考量,不能從行政管理角度,對單身女性凍卵簡單一禁了之,是不可取的做法。
實際上,我國在人類輔助生殖方面的立法已經顯現出越來越多的滯后性,現行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已經無法同步回應我國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健康發展的現實需要。在依法治國的時代背景下,人類輔助生殖領域的發展必將被納入到法治化的管理當中。加快生殖領域的立法步伐,提升生殖立法的效力層級,是應對包括冷凍卵子人類輔助生殖技術法律問題的必然選擇。
誠然,我們呼吁的是法律與政策對那少數人利益保護的同等尊重,法律需要關注并公平對待所有人合理的權利需求,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成為那“少數人”,對少數群體權益的保護更是法治文明的重要體現。我國首例“單身女性爭取凍卵案”不會是個案,不論是從實然還是應然角度來看,立法者應當盡早回應單身女性對凍卵權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