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晉
南京審計大學
歐盟是一個成員數量較大的多邊機構,各成員國根據歐盟條約、歐盟功能條約等多部多邊協議,構建了統一的法律體系,并開展了大規模的多語立法工作。歐盟的多語立法實質上可以視為是一種多語種的法律翻譯工作,其翻譯成果數量巨大,翻譯質量獲得成員國和國際社會認可,構建了可持續發展的多語立法(翻譯)體系。但可惜的是,國內對于歐盟法律翻譯的研究較少,通過CNKI搜索,只有寥寥十幾篇相關論文,且其中多數論文或是針對個別法律篇章的翻譯研究,或是基于某一特定領域的經驗。這些研究結果中提出的理論概念只適用于相應的研究領域,對歐盟法律翻譯缺乏系統性分析,很難適應法律文本翻譯中的各種變量(Ramos, 2014)。法律文本翻譯面臨的困難主要涉及法律術語的處理、譯員的翻譯能力、翻譯對等、法系差異、法律效力等問題。歐盟多語立法翻譯體系在成員國數量眾多、語言種類紛繁和法系差異明顯的背景下,較為成功地克服了多種翻譯困難,其系統性特征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本文將歐盟多語立法翻譯視為一個翻譯體系來研究,試從術語翻譯機制及術語庫構建、譯者主體間性和權利平等三個方面分析其具有的系統性特征,發掘其對于提高法律翻譯質量的促進作用,為提高我國立法文本的翻譯質量提供支持。
1. 法律術語翻譯的適當性策略

圖1. 術語翻譯的“適當性策略”(Ramos, 2014)
適當性策略的第一步是對適當性進行定義。根據目的論,將交流環境所涉及的因素,諸如翻譯目的、目的語讀者、翻譯時間等因素納入該策略(Nord, 1997)。在該步驟中,首先要明確翻譯的綱要(brief)和翻譯活動的溝通情境,以此確定該翻譯是工具翻譯還是文獻翻譯。其次要分析影響宏觀語境的三個參數,即法律體系、法律分支和法律文本類型,從而明確語言和法律、主題和規范、程序和話語之間的情境搭配(Ramos, 2011)。這兩項分析可以在微觀文本層面幫助譯者定位翻譯行為,選擇翻譯技巧。第二步是對源語文本進行以翻譯為導向的分析,辨明不同法系或文化中法律概念的準確意義,分析術語在文本中的法律功能,探究術語、法律體系和法律文化之間的緊密關系。第三步是為術語重組作兩層分析:首先,基于目的語讀者的需要和期待,分析讀者對于文化相關概念的理解能力,從而作出微觀語言層面的決定。其次,在有多種可選譯法的情況下,通過比較法分析選擇其中可接受性最高的選項。第四步是根據翻譯質量標準等因素,對譯文是否在達到目的的適應性方面作出認定,并最終決定譯文。當然,經認定后的譯文并非永遠不變,當各項影響參數發生變化后,還需重新分析直至認定新的譯文。因此,適當性策略具有可持續發展的特點。
2. 法律術語翻譯機制及術語庫構建
適當性策略為法律翻譯中的術語翻譯,提供了一套較為完善的解決方案。但是對于整個歐盟的法律文本來說,翻譯量巨大,翻譯時間緊迫,翻譯質量要求高,而適當性策略較為復雜,很難由譯者個人來運用與完成。因此,歐盟的翻譯機構有專門的術語經理(terminology manager)來負責術語的收集、譯文編輯和術語庫的構建。術語經理與譯者緊密合作,了解翻譯工作的具體情境,掌握先進的語言處理技術,可以充分應用適當性策略來做好術語翻譯工作。歐盟現有的法律術語包含在IATE 術語庫中,該庫中收錄的法律術語及其譯文具有以下三方面的特征:

第二,該術語庫為譯者使用提供了系統性變量分析依據,以幫助實現適當性翻譯。基于歐盟法律法規翻譯語境的復雜性,試圖找到普適性和預制的對等譯文是不可行的。在復雜的語境下,適當性策略要求給譯者提供足夠的宏微觀變量參數,以便利用這些信息開展讀者需求、接受度等分析。IATE術語庫通常會給術語提供宏觀語境信息,指出術語使用的法律文本類型、法律體系和法律分支。此外,IATE術語庫還對術語給出法系比較和語言比較信息,對一個術語給出多種可能的譯文,并指出各種譯文的使用范圍、使用結構和法律效力。最后,IATE術語庫會給出以上信息的來源,以便譯者了解各種譯法的使用語境,為最終的翻譯決定提供參考。
第三,IATE術語庫具有數字化和可持續發展的特點。一些傳統的術語庫,如我國《新編法律英語術語》,不僅語境信息不夠豐富,而且以紙質的形式印刷出來供譯者使用,非常不便于譯者在翻譯工作中查閱。此外,當今的法律術語更新與增加速度很快,紙質的術語庫無法隨時更新,影響了使用價值。IATE術語庫收錄的法律術語以數字技術存儲,可以在網絡上調閱(http://eur-lex.europa.eu/),也可以以數字化文檔的形式在計算機終端上使用,與計算機翻譯輔助軟件配合之后,可大大提高翻譯的質量和效率。數字化的術語庫還便于譯者和術語經理等隨時對術語信息進行修訂和增補,使得術語庫能夠持續發展,并與翻譯語境的變化相適應。
熱噴涂過程中結合強度的影響因素較多,如噴涂速度、噴涂溫度等,結合類型包括機械結合、物理結合和冶金結合3種,其中以機械結合為主,擴散與冶金結合也起著一定影響,要根據不同的材料體系選擇合適的測試方法,如表3為幾種涂覆方法結合強度,一般可采用的方法有拉伸法、壓痕法等。
1. 譯者的主體間性理論
歐盟法律翻譯取得的成績,很大程度上還與高素質的譯者隊伍有關。因此,研究譯者在歐盟法律翻譯中的角色與相關機制,可以為法律翻譯提供有益經驗。近年來,翻譯研究越來越重視譯者的主體地位,但是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主體作用不是以排斥作者和讀者為前提而孤立存在的。在伽達默爾哲學闡釋學與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的基礎上,翻譯研究不再將翻譯活動看作一種孤立的語言轉換活動,而是一種主體間對話,將研究聚焦于翻譯的主體間性。翻譯的主體間性研究涉及譯者與原作者、譯者與讀者的雙主體間關系(許鈞,2003)。處理這些主體間關系,是成功完成翻譯的基本前提。哈貝馬斯在探討人類交往行為時指出,達到理解為目的的行為是最根本的東西,而翻譯作為一種交流行為,其作者主體的可認識性對于成功的翻譯具有重要作用,所以需要深入分析譯者是如何理解原作者和源語文本的(楊恒達,2002)。翻譯通常要求譯者“忠實”,也就是要忠于原作者的意圖。這種思想表現出了客觀主義的傾向,似乎譯者只有保持這種客觀性,才能真正理解作者和文本。事實上,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通常不能直接接觸到作者,只能接觸到文本。伽達默爾認為文本具有開放結構,對文本的理解絕不是一種復制行為,而是一種創造性行為,需要闡釋者的不斷投入和闡釋,才能激活文本所具有的意義(楊恒達,2002)。在批判理解客觀主義的同時,也不應過度堅持一己之見,走向理解主觀主義的極端。主觀主義的必然結果,是無法融合作者和譯者兩者的視界,達不到溝通、交流與對話意義上的積極理解與闡釋(許鈞,2003)。為實現理解的客觀性與主觀性的統一,伽達默爾提出任何一個理解者,都不可避免地處于傳統之中,傳統和個人成見將理解與理解對象聯系在了一起。通過將理解的主觀性置身于傳統之中,為理解的主觀性加入客觀的成分,實現了翻譯中多因素的和諧共存,也就是伽達默爾所說的視界融合。歐盟立法文本的譯者作為原文的獨立的闡釋者,受到自身的興趣、知識、經驗、修養,甚至是信仰等因素的制約。這些是譯者理解的主觀因素,但這些主觀因素的發揮還需要文本的語境的配合,也就是說理解不僅基于譯者自身的翻譯水平,還要基于對翻譯所在語境的理解和把握。
2. 歐盟法律翻譯譯員與原作者之間的關系
歐盟立法文本主要基于歐盟成員國之間達成的國際條約,這些條約組成了歐盟法律的重要框架,設定了基本法律概念和方法、程序、術語(Robertson, 2014)。在這些條約之下,歐盟頒布了第二層級的法律文本,對條約中的規定事項進行詳細的規定。根據歐盟條約(Treaty on European Union)第 55款,歐盟運行條約(the Treaty on the Functioning of the European Union)第 342和 358款,以及1號條例(Regulation No 1)第4款,所有的歐盟立法文本都要用所有官方語言起草,并在歐盟官方期刊上公布。由于這些立法文本涉及24種語言,使得這些本應具有平等效力的文本的翻譯變得十分復雜,其中涉及語言、文化、立法體系等多方面差別。面對這種復雜的語境,歐盟法律翻譯譯員對原作者意圖(立法意圖)的理解能力與水平成為翻譯成功的關鍵。因此,頒布立法文本的歐盟機構如歐盟委員會(European Commission)、歐盟理事會(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和歐洲中央銀行(European Central Bank),通過三方面措施來保證譯員對原文理解的準確性。
第一,譯者聘用機構在聘用翻譯人員時,采取了特殊的措施。為保證譯者的翻譯水準,聘用機構通過歐盟人事辦公室(European Personnel Office)發出招聘通告,對法律翻譯工作的情況做出說明,并對聘用譯者的等級等提出要求。歐盟人事辦公室在挑選譯者時采用競爭上崗的方式。只有在一系列翻譯測試中得分最高者才能被吸收進入譯者候選名單,而這些入選者并不能直接參與翻譯工作,還需進一步篩選后才可能被聘用。

第三,歐盟法律翻譯人員不僅是立法文本的闡釋者,同時也是立法文本的創作者,其對于歐盟法律的理解超越一般的譯者。由于歐盟立法者通常用非母語來起草法律,起草文本質量較差,歐盟不得不發起清理表達迷霧(Fight the FOG campaign)的宣傳活動,并在2011年發行了名為《如何清楚寫作》(How to Write Clearly)的小冊子,指導起草者與參與編輯的譯者進行正確措辭(Wagner, 2002; Robertson, 2014)。一些需要翻譯的歐盟機構要求譯者幫助編輯非母語者起草的英語法律文本,為文本發布和后續的翻譯做準備。因此可以說,譯者常常要扮演法律文本作者或者起草者的角色(賀顯斌,2007)。雖然歐盟在立法時用一種語言(通常是英語)起草,然后翻譯成其它語言,但是起草語言版本并不具有優先權,其它語言版本并不被視為是譯本,而是有同等地位的法律文本(Ainsworth, 2014)。而且歐盟的立法過程相當復雜,從起草到最后公布需要經過多次討論和修改,在修改過程中各語言版本相互參考,互為原文和譯文,因此譯者們又多次扮演了作者的角色。
3. 歐盟法律翻譯譯員與讀者之間的關系
在歐盟翻譯中,不僅譯者和原作者的主體間性值得關注,譯者和讀者的主體間性也值得研究。根據伽達默爾的觀點,翻譯的結果是把他人意指的東西重新用語言表達出來,也就是用另一種語言將他所理解的東西向所設想的讀者表達出來的任務(洪漢鼎,2001)。在這一譯者和讀者溝通的過程中,讀者的期待對于翻譯的成功具有重要的決定作用。但是譯者無法直接接觸到讀者,只能基于假定讀者的需求因素,來考慮翻譯如何與讀者的期待形成和諧的關系。從哲學闡釋學的角度來看,在譯者和讀者溝通的環節中,譯者扮演了文本作者的角色,而讀者扮演了闡釋者的角色。要爭取讀者透徹地理解譯者,就要求譯者充分考慮讀者理解過程中的傳統和讀者的成見。在讀者理解過程中,我們可以發現譯文的表達是一個從“他”到 “我”的轉換過程,這一過程中的語言、思維與現實的參照方式發生了變化(許鈞,2003)。所以,譯文與讀者理解之間必然存在著沖突,譯者不可能憑借著其居間性的借口來避免這種沖突。
為了化解這種沖突,歐盟的翻譯機構和譯者采取了多種措施。第一,歐盟采取多語種平行立法,翻譯機構在開展某一語種翻譯時通常安排該語言的母語譯者翻譯,也就是說歐盟法律翻譯都是由譯者從外語向母語翻譯。歐盟立法時,起草者的工作語言主要是法語,法律中的許多概念也是源于法國法律。但是英語是主要起草語言,超過90%的文本都是用英語起草的。因此歐盟法律既不是代表大陸法系,也不代表普通法系,而是一種具有雜交特征的歐盟話語(Robertson, 2014)。在處理這種特殊歐盟英語時,各種母語的譯者都沒有特別的優勢,由他們將歐盟英語譯入本族語,則更能發揮其熟悉目的語文化和讀者期待的優點。第二,為保證多語種讀者對不同語種文本的理解趨于一致,歐盟翻譯機構對起草文本和翻譯文本的詞、句、篇章、標點等施行標準化操作。歐盟出版辦公室(Publication Office)為每個語種制定了相應的機構語言風格指導文件,如the Commission Manual on Legislative Drafting, Interinstitutional Agreement 1998, Joint Practical Guide等,供起草者和譯者參考。通過這種標準化,各語種讀者獲得相同的信息,可以跨語言和文化開展相關交流。第三,歐盟譯者運用計算機技術約束譯者的主觀性,保證譯文的一致性。歐盟的法律體系不同于任何成員國,因此其中有大量的歐盟特殊法律術語,歐盟編制了專門的術語庫IATE。譯者們通常使用術語軟件如Eurodicautom, multiterm, EC systran和Euramis來處理術語,并在翻譯過程中使用計算機輔助翻譯軟件(主要是塔多思)來保證術語譯文的一致性。由于術語庫比較完善,譯者在翻譯時更多的是對軟件自動生成的文字進行編輯,這被歐盟翻譯專家稱為“樂高積木式”的翻譯(Robertson, 2014)。第四,譯者為了使讀者理解立法的本意,其表達不僅基于原文(起草文本),還常常為避免回譯錯誤而超越原文開展翻譯。這里的回譯錯誤主要是由于起草者用非母語寫作,如非英語為母語者用英語起草文本,導致表達中存在混淆,而混淆的表達在譯入第三種語言時就會以訛傳訛,造成回譯錯誤。這就是為什么在歐盟的會議中,芬蘭的代表往往不看本族語版本的譯文,而直接看英文或法文版的文件(Kosekinen, 2000)。為避免回譯錯誤,譯者中的法律語言專家需要根據經驗、語言知識、法律知識、歐盟法律文化傳統和文本立法意圖等來判斷術語是否錯在回譯錯誤,并超越原文作出正確的翻譯。
歐盟法律翻譯工作取得的成績得到歐盟成員國的肯定,有力推動了歐盟一體化的進程。這不僅是因為歐盟為法律翻譯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使用了各種先進技術手段和方法,更是因為歐盟法律翻譯秉持著共同起草的原則,體現了各成員國之間在法律面前的語言權利平等。
1. 譯本的數量平等和外觀平等
歐盟法律翻譯從形式上努力體現出語言權利平等,包括譯本的數量平等和譯本的外觀平等。歐盟由28個主權國家組成,這些國家不論大小和強弱,都是歐盟中的一員,有權要求得到平等待遇,因此歐盟的法律文本會全部翻譯成各成員國語言的譯本。前文曾提到歐盟會議中,芬蘭的代表更加信任英文和法文的譯本,常常將本族語版本的文件束之高閣。盡管如此,歐盟的譯者依然從未停止提供芬蘭語版的文件譯本。歐盟委員會中的英國委員金諾克曾提議為節省成本,只用英語公布委員會的文件,而法、德兩國外長聯合致信時任歐盟委員會主席普羅迪,抗議該推行單語政策的計劃(Osborn, 2001)。由此可見,在國際組織中,任何一個成員都重視自己的平等權利,而在公布官方文本時擁有本族語版本的譯文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充分體現了該成員國的存在感和平等地位。歐盟法律翻譯還重視實現每個語種法律文本間的外觀平等,各語言版本的法律文本的標題位置、段落數、語篇結構、標點等都一一對應,使所有的語言文本看起來像是一個文本(Koskinen, 2000)。這種形式上的相同,從操作層面來說便于開展各語種間的比較、修改和更新,但實質上是由于各文本間是平行譯本的關系,它們在起草或翻譯時都要遵守同樣的歐盟相關寫作規范,如Commissional Manual on Legislative Drafting, Council Manual of Precedents和其它一些不公開的內部指導文件。從這個角度來看,外觀等值與譯本數量平等一樣,超越了文本的信息和交際的功能,成為一種“紀念碑”和“平等的捍衛者”(Koskinen, 2000)。
2. 歐盟法律元語言
為實現語言權利平等,歐盟法律翻譯通過同等效力預設和使用“歐盟法律元語言”來保障共時性的文本間等值(Ainsworth, 2014)。在歐盟的立法翻譯過程中,首先要用一種語言(如英語)來起草法律,然后再譯為其它語言,從這一層面講是有源語和目的語之分的。但是歐盟的平行立法原則,要求實現不同語種譯文間的等值,因為如果不等值,那就表示歐盟在不同的成員國推行不同的政策。所以歐盟法律翻譯給予所有譯本以同等效力的預設,一旦翻譯完成,就不存在原文和譯文之分,在法律實踐中任意語言文本效力一致。例如,在歐盟North Kerry Milk Producers Ltd. v Minister for Agriculture and Fisheries一案中,由于相關法律英文版中關于支付時間的表述和法文及意大利文版本不一致,歐洲法院(European Court of Justice)就拒絕采信任何一個版本,而從其它法律中尋找審判依據。再如Peterson v. Weddel & Co. Ltd.一案中,由于只有相關法律的荷蘭語版對于涉案物品性質解釋比較明確,所以最后法院以荷蘭語版本表述作為審判依據。此外,為避免歐盟各國文化、歷史、語境差異對平行立法等值的影響,歐盟還不斷增加使用“歐盟法律元語言”。例如,我們在歐盟平行立法中可以看到越來越多具有元語言特征的詞語,如acquis communautaire。一些歐盟翻譯專家曾經建議歐盟建立并推廣一套獨特的歐盟法律元語言,以解決文化、歷史、語境差異帶來的影響,這一計劃被批評為過于“懶惰并且可讀性較差”,所以沒有全面展開。但這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一些歐盟法律元語言詞匯的廣泛使用,有利于語言平等的實現(Buchin & Seymour, 2002)。
3. 翻譯中的爭議解決制度
歐盟對于法律翻譯中因文字產生的爭議設有解決制度。歐盟法律翻譯不但要求語言功能上的對等,更要求法律功能上的對等(董曉波,2015)。雖然歐盟的法律翻譯被視為平行立法或共同起草,理論上各個語種的法律文本具有相同的地位,但是在翻譯實踐中,各語言、文化、法律體系等都存在著時間和空間上的不對等,主要工作語言(如法語)、起草語言(如英語)和其它目的語語種間必然會存在分歧。例如在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Union v.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一案中,英方辯稱在捕魚作業中,由非歐盟籍漁船下網再由其它歐盟籍漁船拖曳回港,符合歐盟相關法律各個語種版本中關于捕撈的規定,因為taken from the sea(英語),extraits de la mer(法語)等文本沒有對下網行為做出規定和約束。但是,歐盟法院最終認定非歐盟船只在歐盟地區捕魚,違背了歐盟保護自身漁業資源的立法本意,因此判英方敗訴。當遇到因語言產生爭議或歧義時,如果僅僅依據文本作為仲裁或審判依據,那么就會進入一種死循環,導致各方爭論不休。歐盟法律翻譯為了保證爭議中每一語種的公平地位,為爭議提供了解決機制,這就是去文本化和立法本意優先(Ainsworth, 2014)。歐盟雖然視法律文本為司法的依據,但是對于法律文本的意義給予一定的限制,而賦予審判的法庭以自由裁量權和對于文本解釋的權利,從而可以結合立法本意和實際需求來作出公平裁決。
本文從歐盟多語立法翻譯入手,從多個方面研究了其翻譯質量取得廣泛認可的原因。筆者認為,歐盟多語立法翻譯在法律術語翻譯機制及術語庫建設、翻譯的主體間性、語言權利平等三個方面具有較明顯的先進性和優勢,而取得這些成績離不開歐盟在政策支持、翻譯主體篩選和管理、術語庫建設、新技術使用和機構支持等五個相互關聯因素方面的努力。為提高立法文本的翻譯質量,應當以這些因素為基礎,構建譯文質量因素五位一體的模型(見圖2)。這一模型可以用來衡量和評估翻譯工作的水平,也可為提高立法文本翻譯的質量提供發展方向。只有在這五方面均衡發展,才能有效保障譯文質量不斷提高。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法治建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隨著法治建設的深入和對外交往的擴大,我國立法文本的翻譯實踐和研究,面臨巨大挑戰,翻譯總體質量不高,難以滿足當前社會要求(吳萇弘,2014;董曉波,2014)。目前的研究雖然填補了一些翻譯研究的空白,但是不足之處也比較明顯。如多數研究論述的系統性不強,就問題論問題,不能全面把握我國立法文本翻譯面臨的困境,提出全面、有效的改進意見(趙軍峰、鄭劍委,2015;李晉、董曉波,2015)。與歐盟多語立法翻譯相比,我國立法文本翻譯在這五個因素方面有或多或少的缺陷。因此,我國未來提高法律文本翻譯質量,應重視這五個因素的均衡發展,嘗試在以下幾方面做出改進:

圖2. 立法文本翻譯質量因素五位一體模型
第一,重視政策對立法文本翻譯的支持作用,出臺更多、更高層次的相關政策。國家政策是開展立法文本翻譯的根本性指導,對于保證譯文質量有著宏觀影響。歐盟法律翻譯的相關政策貫穿了整個翻譯過程,在上文的討論中處處可以看到各種成文的政策和不成文的習慣做法對于翻譯行為的指導和約束,使得歐盟法律翻譯處處有“法”可依。歐盟翻譯語言政策還具有層次高的特點,許多政策文件本身就是法律,而且由歐盟最高領導機關頒布,對翻譯的各方面約束力很強。此外,歐盟的法律翻譯政策強調平等性,保障了公平正義,受到目的語讀者支持。反觀我國,立法文本翻譯政策是我國開展立法文本翻譯過程中長期忽視的一個方面。國內關于立法文本翻譯的政策鳳毛麟角,許多機構和譯者開展翻譯沒有統一的指導,往往各自為政。目前關于立法文本翻譯的政策,主要來自于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開展法律法規翻譯的系列文件,相關政策以政府行政命令的形式頒布,其效力顯然不如法律。此外,我國對外立法文本翻譯的語種只有英語一種,而對于國內需要立法文本翻譯的各個少數民族,也幾乎未見相關機構系統地公布過立法文本的各少數民族語言版本,未能很好地滿足各類目的語讀者的需求(董曉波,2016)。未來我國立法文本翻譯工作,還需要更多、更高層次的政策出臺,以便能夠更加有效、廣泛、規范地開展立法文本翻譯工作。
第二,重視立法文本翻譯中的譯者主體地位,建立復合型的譯者隊伍。通過歐盟法律翻譯的成功經驗可以發現,法律翻譯需要兼具語言、翻譯和法律能力的復合型人才,但是這種人才在實踐中是很難獲得的。歐盟面對這種困境采取了創新的方式,由優秀的母語譯者和法律語言學家搭檔,參與立法起草、修改、頒布等立法過程,充分發揮各自的優勢,構建了一支高效、高質的譯者隊伍。我國與歐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因此可以借鑒歐盟經驗,在翻譯隊伍中加入母語語言專家和法律專家,讓譯者更多地參與立法過程,以便實現“視界融合”,打造出一支優質的翻譯團隊(許鈞,2003)。
第三,充分應用適當性策略,建立適應我國國情和需求的法律翻譯術語庫。歐盟在多語言環境下根據適當性策略構建的IATE術語庫,為歐盟法律文本的譯者提供了寶貴的語料資源。而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積累了大量的法律翻譯文本資源,但是未有機構系統地編輯、整理過其中的法律術語及譯文。未來需要權威機構開展法律翻譯術語庫建設工作,使譯者能夠更加便捷、高效地查閱權威的術語譯文。
第四,加強翻譯技術研究和推廣,運用高科技提高翻譯質量。歐盟在重視譯者的同時,也關注翻譯技術,特別是數字技術在法律翻譯中的作用。自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起,歐盟就全面采用計算機輔助翻譯(CAT),配合IATE術語庫,使譯員能夠共享翻譯資源,有效地保障了翻譯的效率和質量(Dollerup, 2002)。而我國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法律法規翻譯機構鮮有使用CAT技術,主要依賴譯者的個人水平,效率很難突破人力極限(李晉、董曉波,2015)。隨著我國國際地位的提高,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立法文本翻譯量將出現井噴式增長,需要及時轉換翻譯方式,引入CAT技術,提高翻譯效率,以適應全球化的進程。
第五,建立專業化的立法文本翻譯機構,充分發揮機構的作用和力量。現代翻譯正從傳統的注重個人翻譯的模式轉向大規模、專業性的項目翻譯,更加注重翻譯環境建設和項目管理,翻譯機構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和力量(Giammarresi, 2011)。歐盟翻譯機構在人員選拔、任務分配、相互協作、校對、新技術使用、數據庫建立和共享等環節扮演了積極的組織、管理者的角色,為譯者構建了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而我國立法文本翻譯在此方面還比較落后,許多機構將翻譯任務外包給翻譯企業或個人,對翻譯缺乏監督和管理,常常導致翻譯專業性失范(李晉、董曉波,2015)。我國未來在開展立法文本翻譯時,應當建立專業化的立法文本翻譯機構,充分發揮機構在翻譯中的組織、管理作用,使翻譯運行在一個規范的體系內。
立法文本翻譯受到多種變量因素影響,提高其翻譯質量需要開展系統性研究,采取多方面的對策和手段(Garzone, 2000; Ramos, 2014)。本文借鑒歐盟多語立法翻譯的經驗,從術語翻譯機制及術語庫構建、譯者主體間性、權利平等三個方面分析其具有的系統性特征,發現歐盟法律翻譯具有的先進性和優勢主要源于政策支持、翻譯主體篩選和管理、術語庫建設、新技術使用和機構支持這五個相互關聯的因素。與歐盟多語立法翻譯相比,我國立法文本翻譯質量還存在多方面的不足。因此,本文在分析歐盟多語立法翻譯的系統性特征基礎上,提出構建立法文本翻譯質量因素五位一體模型,為未來我國進一步提高立法文本翻譯質量提供新的思路和參考。目前我國對于立法文本翻譯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還不夠廣泛和深入,需要從事法律翻譯研究的學者們進行更廣泛、深入的探討,共同提高翻譯和翻譯研究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