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記

1

雨后，我帶上獵狗

帶上酒和干糧

迷霧中，從采石場下來的路

塵土堆積，無人問津

許多草木鉆出裂縫

它們蒼郁的年紀里

我只喜歡一株株野櫻桃

潔白的斑點

藏在褶皺山林

峽谷遍布迷霧

狐貍成仙、草木成精

山頂小廟點著燈

我靠著神休息一會兒

2

森林恍若巨鐘

鳥群鳴叫，是一種長哨

山頂薄薄的一層雪

透過雪，是另一種生活

田野搖曳炊煙

樵夫是一種簡樸的存在

我沒有回頭觀看

雪消融的過程，夾雜著

春天里萬物復蘇的聲音

3

我遇見一座廢棄墓穴

荒草里，我擦拭著

一塊殘損的碑石

多年后，這些字里

風還在流動，云還在聚集

茫茫塵世

我吊唁她

我寫下悼詞

她流星般的一生

她對鏡梳妝的美

在此刻，叢林忽然安靜

4

山澗溪流尚小

我拂拂云霧

青山翠綠

我俯瞰斷崖

我和螻蟻在山中修行

因為弱小

我們倍加珍惜彼此

5

春天在空腹谷地發育

青色，是一塊簾幕

兩間木屋佇立在谷口

屋后山坡竹筍脆嫩，屋頂幾塊

反光的玻璃，望見的天空

遠比人看得遙遠

山那邊充滿神秘，兒時在青色簾幕中

緩緩走來

這時，我還有許多

年少的消息來不及喚醒

6

我在山頂望向林場

想起祖父，伐木工的鋸子

鋸開一座山，從里面取出炭火

取出生活滾燙的火種

取出一枚完整的太陽，握在手心

陽光在照耀，樹葉光合

獵狗在跳躍，試圖食日

我已聽不清山水和弦

我已看不到林間微弱的光

我已沉迷的感知

是一種平靜的消逝

7

黃昏漸近，有人點燈

照亮回家的路

那是一條暮色覆蓋的路

房屋矮矮，草垛矮矮……

甚至高聳的白楊也是矮矮

有年冬天，我獨自爬上山頂

一隊送葬者身披白衣

將逝者送進墓地

一座嶄新的土墳

在曠野下，也是矮矮的

一些飛遠的紙鶴

它們在白云間，像戴著

天空矮矮的帽子

那些年，我經歷的所有

都在矮矮中度過

山脈掏空，越來越矮

河床吞吐泥沙，越來越矮

祖父的身體越來越矮

父母遠去南方的身影越來越矮

有次，我在暮色中返鄉

所有的事物都矮矮的

最矮的事物

是祖母一個人漫長的孤獨

8

風聲緊迫，這是暮春

雷聲未至，萬物慈悲

一場沙沙細雨中

我和獵狗辨別回家的路

玉米地秸稈

一排排挺拔的哨兵

吹起哨子

我住在山下，星辰接替

這浩瀚的天空

一群喜鵲正遍訪

唇齒間，微微的春天

9

這一天

我們只吃林間蘑菇、竹筍

二十年間，因為慈悲

仿佛每一天

是我火熱的手掌

悄悄拂過的純凈光華

（趙琳，95后。有作品在《詩刊》《中國作家》《星星》《草堂》《北京文學》《飛天》等刊物發表。參加《星星》詩刊2018第十一屆大學生詩歌夏令營。詩歌入選多種年度選本。）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