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說唱歌手GAI(周延)在某檔綜藝節目中自曝打了瘦臉針,反遭妻子王斯然的吐槽,一時間“打了瘦臉針的GAI”登上微博熱搜榜。話題討論間,除了調侃GAI是“一枚精致男生”“做了也看不出效果”之外,還有網友表示:“看不懂,現在連男人都那么在意臉了?”看似簡單的一句話,暗藏著兩大固有的性別偏見:一是“真男人”不必在意外表;二是只有女性才在意外表。
然而,“真男人”們真的不在意外表嗎?雖然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男性求美的需求被邊緣化,片面地把“糙”等同于“男子漢氣概”,追求干凈、整潔者甚至會被嘲笑為“娘娘腔”,但隨著社會的開放,一些固有的性別偏見正逐步被打破, 男性求美的消費力正在崛起。《新氧2019醫美行業白皮書》指出,中國男性醫美消費者比例接近10%,也就是說,每10個客戶中有1位男性,男性的平均客單價是女性的2.75倍。這部分人群通常有著穩定的工作和較高的收入,目標感和消費能力強是其主要特征,他們在醫美項目選擇上相較于女性用戶也更加注重項目功能性,最受歡迎的項目分別是植發、牙齒矯正、祛眼袋等。
如果說,男性被忽略的求美需求正在被正視,那么長期處在“男性凝視”之下的女性,則在醫美的大潮中再一次被裹挾。年輕的女性希望自己更漂亮,漂亮的女性希望自己更年輕……“年輕”“美貌”被理所當然地視為對當今社會女性的要求。無數女性或主動或被動地開始踏上對外貌和身材的焦慮之路。
而相比“不美”,“老”似乎更加不可饒恕?!袄吓恕钡拈T檻從40歲、35歲、30歲一度提到了25歲甚至20歲?!?5歲皮膚狀態就下滑了”已經成了許多醫美機構的宣傳語?!案杏X我剛工作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衰老了,應該保養了?!毙∞碧寡缘?。
讓我們把目光放回讓醫美陡然升溫的《浪姐》,作為一檔標榜宣傳“30+女性”成熟之美的節目,乍看之下“30”的硬性劃分初衷不壞,但根深蒂固的歧視仍在,“30+”的隱喻也是對“女性過了30就老了”的默認?!叭ⅰ笔强鬃訉τ谧约涸?0歲時所處狀態的自我評價,后人往往將其視為該年齡階段的理想生活標準,只是這種說法是在古人平均壽命不過50歲的語境下提出的。如今以30歲為一道檻,不僅縮短了女性青春的保質期,也放大了中國30+現代女性的危機感。
難怪有人責難說,《浪姐》是一場打著“女性主義”旗幟,實則可以讓觀眾洞悉當代熟齡女性核心焦慮的社會學觀察樣本?!罢宫F了女性作為凝視客體時的自我規訓、展現了她們面對‘自我實現與‘相夫教子的女性歸宿時的糾結與掙扎、展現了她們面對婚戀的焦慮與自憐?!?/p>
“凍齡”“不老”“身材”“少女感”,“浪姐”們靠著這些營銷關鍵詞一夜翻紅,而這些媒體時刻夸贊的“女神”卻讓她們的同胞不能衰老,也不敢衰老。既然挺著大肚腩的徐崢可以公然評價身材凹凸有致的寧靜“胖”,那你就不難理解為什么1995年出生的女團偶像虞書欣居然已經做起了抗衰醫美。
“我的醫生告訴我,你在哪一歲做熱瑪吉,你的青春就能永葆哪一歲?!?面對外界的疑惑,她這樣解釋自己的決心。乍一聽這理由頗為“反智”,但“不能丑也不能老”就是實實在在扣在女性頭頂的魔咒。一些女性主義者認為,美容整形行業的發展是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和父權制度男性掌權對女性的一種變相式身體控制的壓迫方式,女性是寄生于男性的觀賞和凝望的軀殼,沒有自我立場的受害者。
最早的“流水線整容”似乎驗證了這個觀點,2000年代,韓國人造美女金喜善橫空出世,之后一些韓國女明星爭先恐后地以她為“模板”改造自己的容貌,到了2010年代,“網紅臉”也仍是換湯不換藥。
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霍頓·庫利認為,他人對自己的評價認識、態度等等是對自我反映的一面鏡子,這也是著名的“鏡中我”理論,人們在與他人的社會互動當中形成自我的評價,通過鏡子中的我去認識和把握自己。一位心理醫生在對整容人群所做的專項研究中也表示:“有一些是完美主義者,過分關注外貌細節,他們站在鏡子前,看到的和別人不一樣,他們只會注意很少被人注意到的眉間的皺紋、法令紋的褶皺……尤其是年輕女性,在很小的時候就有了長皺紋的擔憂。我對整容沒什么偏見,只要滿足合適時機、合適場合、合適人選,但目前這一切有點失控了?!?/p>
當然,也有人認為選擇用醫美改變自己并不完全是為了取悅男性。比如阿羽就認為醫美是讓自己處于更好、更健康的狀態:“我身邊的女性做醫美不是為了去取悅男性或者是因為社會的男性凝視,而是為了自己?,F在社會對于外貌還是存在偏見,更好的外貌可以給自己帶來自信心,也會給客戶留下更好的印象,有助于事業的發展。另外一些比如發痘痘或者有疤痕或者是像我自己有雀斑等因素的,也是為了更好的皮膚護理,這個就跟維持健康是一樣的,誰都希望自己有健康的皮膚,有更好的狀態來面對生活的各種挑戰?!?/p>
在她看來,女性通過醫美對自我身體的積極規訓和改善,是女性利用有限的身體資本進行自我賦權、成為社會上的能動者,繼而努力與男性保持平等地位的工具。
然而在大眾文化研究以及女性文學研究學者戴錦華教授看來,自由和權利不可能用錢買到。在最近的一次采訪中,她表示:“圍繞著流行文化、社會時尚話題中的女性的主體表述或女性聲音的強化,后者無疑聯系著(某些)女性群體的消費力、購買力的直線上升。她們的消費能力和潛能,為她們贏得了或提高了在文化市場上的談判資格。那沒錢的女性呢?正在使勁打工掙生活物資,攢錢買奶粉、尿布。”
“女性地位提高的說法具有謊言性,它把偏遠山區的農婦排除在女性范疇之外。同時,這個社會依然還在對高社會地位的女性進行污名化,大齡剩女、女博士、女領導,這些詞匯被賦予了年老色衰、冰冷殘酷、尖酸刻薄等含義。社會對女性化的男性也大加斥責,也就是娘炮、娘娘腔,不接受男性表現出陰柔氣質。面對這些矛盾的事實,我很難做出女性地位提高的論斷。我相信,資本牟利、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本性,令其從不恪守任何‘主義,包括性別本質主義;我同時也相信,自由和權利不可能用錢買到。” 她這樣說。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容顏不老、青春常駐,是人類不變的追求。早在先秦時期,古人便流行以淘米水除垢美白;公元前40年,埃及艷后為了保持肌膚細膩涂抹雞蛋清……而今,科技的進步足以改變或先天或后天的外表缺憾,經濟的發展挖掘了人們更多的消費需求,收入的提升則給予了人們更高的消費能力。正如日本學者、《下流社會》作者三浦展在《第四消費時代》一書中指出的那樣,“消費的根本意義,在于如何度過更充實的人生”,因而人們不僅要穿戴顯眼的品牌LOGO、“做行走的廣告牌”,更要通過消費追求“身份和歸屬”。在這種情況下,“顏”(即外貌)就成了最外在和直觀的身份象征之一。
當人們爭先恐后地涌入醫美,名人效應是一部分,當你感覺名人、富人以及那些出現在雜志上年輕又漂亮的臉似乎都在打針,甚至明星都開始樂于承認自己的微整,再看看直播平臺上那些靠臉換打賞的漂亮主播以及一朝嫁給男明星和富商的錐子臉網紅,當才貌雙全被寫成“財貌雙全”,當周遭的人與事都在向你暗示醫美約等于階級躍遷的捷徑,有誰能不受誘惑?做不做醫美,似乎已經成了一些人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式的抉擇。而一旦嘗過醫美帶來的甜頭,打開了“魔盒”的你又是否能做到不沉溺其中?財與貌之間的那團繩結,或許任誰也無法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