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心 潘學權
內容摘要:《天空之眼》展現了英美軍事人員反恐行動定點打擊過程中遭遇的電車困境。英美軍政人員以“上帝”視角從功利主義立場自動充當對無辜生命價值的無情裁判者,并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人道主義”合法外衣。反恐行動的倫理困境構成了對行動本身強而有力的諷刺與批判。
關鍵詞:《天空之眼》 生命價值 倫理困境
一.引言
反戰電影常以一種復雜而無奈的方式描寫戰爭與在戰爭中掙扎的人們。電影《天空之眼》(Eye in the Sky)展現了一場秘密的軍事反恐行動。影片開始,英、美、肯三國軍方決定聯合對肯尼亞境內某恐怖組織的英美裔成員進行抓捕,由于臨時獲知恐怖分子要執行“自殺式攻擊”計劃,抓捕行動修改為導彈定點打擊。導彈“箭在弦上”,鏡頭中恐怖分子集會的矮房外卻意外走來了一個擺攤賣餅的九歲當地女孩。指揮行動的負責人遂就此反復爭辯,最終導彈落下,廢墟瓦礫中散落著恐怖分子的鮮血殘肢,而被這把“地獄之火”一同吞噬的還有那名九歲女孩的無辜生命。這一悲劇式的結局引發了人們對反恐戰爭中人的生命價值的倫理思考。
二.無解的電車困境
是否應該為了拯救一個無辜的生命而暫停對恐怖分子的打擊,置另外可能因襲擊而喪生的更多生命于不顧?又或是應當在“八十條人命一定比一條人命更加值錢”的功利主義價值觀下果斷放棄那一條生命?這對任何人而言大約都是很難做出抉擇的困境,因為無論如何選擇都有同時又沒有足夠支撐這一行為的價值理由,然而由筆者看來,在這部影片所呈現的內容中,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或許并非當權者們最終選擇了后者從而導致女孩的死亡,而是“現代化戰爭賦予一部分人高高在上、談話間便決定另一部分生命生死的權利”這件事情本身。
電影所展現的故事衍生自倫理學領域最廣為人知的實驗模型之一——“電車困境”。如果有五個人被綁在電車軌道上,前方一輛失控的電車朝他們駛來,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壓到他們。軌道旁設有一個拉桿,拉動拉桿便可以讓電車駛上另一條軌道,但另一軌道上也綁著一個人。你該如何抉擇?
這個實驗事實上將選擇者自動置于了上帝的位子,“上帝”的手中握著拉桿,在“五條生命”與“一條生命”兩個數字間來回猶豫。而影片中如上帝一般的聯合行動指揮者們也面臨著艱難的道德選擇。在此情境下,單薄的“一條生命”被具現化為一個鮮活的、會微笑著扭動呼啦圈的女孩,而天平的另一邊則是虛設的可能會產生的“80個傷亡”,于是天平開始搖擺,因為畢竟那“80個傷亡”尚只是預測出來的可能數字,而眼前的小女孩卻是真實存在的無辜者。實際上只要有恐怖主義活動與反恐戰爭的存在,這種電車困境就會一直存在。因為反恐行動常常無法徹底地將恐怖分子與無辜平民從空間上截然分開。任何一次所謂的定點打擊都可能會造成無辜者的傷亡。從倫理角度思考,每一次打擊行動都是在手握電車拉桿,制造人道災難。因此為了消除恐怖主義,西方社會應該更多地從民族、宗教、經濟、文化等角度思考恐怖主義產生的根源。實際上恐怖主義的產生常常是弱勢團體對強勢團體的反抗, 是一種無奈境遇下弱者與強者的“對話”方式。西方國家應該從根本上改變其倫理觀, 建立對文明多樣化的認可和容忍[1]P6-7。而在當前的東西方政治、經濟、文化沖突語境下,要找到解決電車困境的答案希望渺茫,但勢在必行。
三.無情的“上帝”之眼
由天空俯瞰人世、決定萬物生死,這本該是上帝才能有的權力,而當現代化高科技使人類的“眼睛”浮上高空,當戰爭使殺戮的權力“合法地”落入小部分人手里,無論是“悲天憫人”的“仁慈”抑或是“兩害相較取其輕”的“鐵血”似乎都開始充滿了“嗟,來食!”的施舍意味。
劇情的高潮聚焦于參加行動的各方人員對于“是否應該給小女孩活下去的機會”這一問題的爭論,但令人感到格外可悲的是,他們爭論的重點并非是否要拯救生命本身,而是不同選擇對他們個人利益產生的影響。外交部長與女長官安吉拉的對話將這一點展現得淋漓盡致——當面對是否要下令發射導彈的質問時,外交部長的猶豫并不來自于對生命的珍視,他所真正關心的是“附加傷害的合法性”、是“民眾的輿論譴責”、是“誰會成為那個被推出去向公眾解釋的人”。
爭論的過程中,他們試圖等待,試圖用各種辦法讓女孩趕緊離開。矛盾在各方指揮員的唇槍舌戰中層層激化,最終停在恐怖分子屋內的甲蟲監視器電量耗光成為了壓倒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爭論隨即停止,坐在指揮室里的將軍下令:“你可以行動了。”導彈落下,指揮室不再有人關心女孩的生死,或許因為所有人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而相比起這條必然消逝的生命,他們更關心自己的名聲地位、政治前途、甚至是孫女的玩具。功利主義支配下的戰爭充滿著血腥與殘酷,容不下溫情脈脈、冷靜理智,個別孩子的生命在導彈的硝煙中根本不值一提[2]P92。
面對這樣一部充滿了諷刺意味的影片,有人感嘆戰爭的無情,有人唾罵當權者的虛偽,甚至有人歸咎于女孩的“貪婪”。旁觀者從上帝視角得知一切,而女孩不知道,她只是太貧窮,每天要擺攤賣餅。她生活在每天都有拿著槍的士兵從家門口路過的世界里,連跳呼啦圈也不能讓狂熱分子看到。
戰爭古來有之,政客的虛偽、指揮官的無情也并非今天才有的新鮮事,但《天空之眼》揭穿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實,那就是隨著科技的發展,曾經站在同一片大地仰望天空的人類們已然“判若云泥”,現代戰爭用最極端的方式如此赤裸地撕開了“眾生平等”的遮羞布,當有人依舊在困苦的泥潭里掙扎求生時,有人卻已經擁有了“天空的眼睛”。并能用最先進的武器發動精準打擊,決定別人的生死,甚至波及無辜者。
四.“上帝”之眼的倫理反諷
巨大的科技優勢允許殺戮者從監視器里指揮一切,允許他們如上帝般眼看著尸橫遍野手上卻不曾沾上一滴鮮血,于是他們可以如此自然地用剛剛殺戮過的手拿起買給小孫女的玩具,于是就連一開始不忍下手的年輕士兵都變得可以聽從命令毫不猶豫地摁下發射第二枚導彈的按鈕。
坐在這雙眼睛背后的所謂“上帝”們對他人的生命毫無真正的敬畏,他們對小女孩格外的“開恩”只不過因為她年幼而純真,代表著生命最純潔美好的模樣,因此能夠喚起旁觀者最大程度的同情。假設在影片中賣餅的并不是個無辜天真的九歲女孩,而是個形容猥瑣的成年人,那么指揮官們還會為她反復爭論嗎?士兵們還會因她的死亡而留下眼淚嗎?答案恐怕是否定的,更何況在真實的戰爭中,大多數時候無數無辜生命恐怕在還來不及被反復討論時便已經消逝,連為他們哭泣的時間也沒有?!半娷嚴Ь场钡碾y題在實驗室里不管應試者做出怎樣的選擇都可以被接受,因為沒人會因此而死,但現實殘酷,當“電車困境”被搬出實驗室,戰爭的每一條“鐵軌”上都綁著無數無辜的生命。
而筆者認為,《天空之眼》最獨特的地方正在于它以“上帝”的視角記敘戰爭。不同于大部分經典的反戰電影,當其它同類影片大都采取盡量貼近主角生活的敘述方式時(如《拯救大兵瑞恩》、《西線無戰事》等,通過對主角生活細節、心理活動的生動展現以突顯生命個體的真實美好,從而反襯出戰爭的殘酷),它一反常規地在全片大量插入了各類監視器中的鏡頭,從“高高在上”的無人機到停在房梁上的“甲殼蟲”,這些“天空之眼”使這一切看起來就像一場游戲?!吧系邸眰冏谔炜罩希掷锬弥倏v生命的拉桿,殺戮自己認為可憎的人,憐憫自己覺得可憐的人,他們以“反恐”作為旗號,聲稱自己殺戮的合法——“反恐”是正義的,所以因“反恐”而產生的戰爭便不再受到譴責,這成為對戰爭本身最有力的批判與諷刺。正如影片最開頭浮現的埃斯庫羅斯的名言:“戰爭中最先倒下的是真理。”戰爭并非都是正義的,所謂“正義”僅僅屬于強大的“勝利者”。
電影的末尾,被通緝的目標無一幸免,反恐行動取得了“成功”,各方人員也紛紛散去。而在“天空之眼”看不到的地方,女孩的父親抱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女孩哀嚎疾呼,此時唯一回應他的竟然是開車路過的恐怖分子,盡管他們及時盡快將女孩送到醫院求診,但最終沒有挽回女孩的生命。這個悲痛欲絕的父親是否會在仇恨的驅使下走上極端的恐怖主義道路?他是否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下一個走進鬧市區的“人肉炸彈”?而如果真有那一天,當戰爭帶來的仇恨火焰熊熊燃燒時,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他曾經只是一個修著自行車、望著玩耍的女兒露出微笑的普通人。從這個角度看,這令人痛恨戰爭,文明用幾千年的時間使人區別于野獸,戰爭卻在一瞬間將這一切全部摧毀。
五.結語
現代恐怖組織大都打著“神”與“圣戰”的旗號,可是“神”沒有讓無辜的孩子活下來;反恐戰爭披著“正義”、“人道”的外衣謀取私利,沒有讓痛苦中的人民過上美好的生活,反而可能讓他們的生活雪上加霜。擁有“天空之眼”的“上帝”視生命如同草芥,戰爭將“上帝”變成了“劊子手”,將一切變成最難看的模樣。
參考文獻
[1]張滿生.反恐戰爭:一種倫理的維度[J].邵陽學院學報,2004(03):6-8.
[2]管爾東.《天空之眼》:悲劇還是喜?。縖J].大舞臺,2018(01):89-92.
基金項目: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科研項目:美英后“9·11”小說人文主義思想研究(編號:SK2017A0356)。
(作者介紹:余一心,淮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翻譯專業學生;潘學權,淮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