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買房記

余清華

我初二那年，考試成績一直在全校前列，我們學校在故鄉市區是一所初中名校，市里有一所省級示范高中，本科升學率近90%，父親很希望我能考入那所高中，聽同事們說高中功課太累，住校生活太緊張，很多家長都在學校附近買房陪讀，父親也動了心，有段時間突然關注起高中學校附近新房信息來，一向生活很佛系的父親變得很深沉，郁郁不樂，學校附近要么是一些老房子，要么離學校距離遠，往返接送失去意義。父親最好的發小“老鼠”叔叔告訴父親，他們學校附近剛開發一個樓盤，離高中只有200米，“老鼠”叔叔只是長得像連環畫《十五貫》里的婁阿鼠，是市里一所高職院校副教授，某211著名財經大學經濟學碩士，一直不滿足于在這所學校當老師，父親老是挖苦他不好好研究學術，誤人子弟，在同學微信群里喊他“老虱”（河南方言師字發音同虱）、“叫獸”，他也經常反唇相譏，有一次“老鼠”叔叔在同學群里感慨青春一去不復返時發了一張他畢業時著學位袍扔學位帽的一瞬間，父親直接點評說你扔的那個學位帽子顏色咋是綠色的，一來二去兩人還很默契，他給父親說他們學校有團購名額，可以優惠價買到這個樓盤的房子，父親盤算了一下，這樓盤距離還不錯，老師們素質較高，與這些人為鄰很滿意，便答應下來，“老鼠”叔叔低聲囁嚅地說，我把名額給你了，這名額我同事轉讓都收2萬元呢，咱們是好朋友，你看著給。父親仿佛沒聽見一樣淡然說，這個自然不能虧你。說罷，拿起筆找張紙瞬間寫了一張欠條給“老鼠”叔叔，“老鼠”叔叔勃然大怒，你這是耍我，你要不給我，我還能打官司找你要。父親大笑，好小子，騙不住你了。晚上兩人去一家飯店開懷暢飲，再也沒聽到2萬元的轉讓費的事了。第二天父親和“老鼠”叔叔便去售樓部把選號訂金3000元交了。

到了樓盤開盤的日子，一大早，“老鼠”叔叔打來電話告訴父親要早去，并放狠話說錯過機會不再管了，父親慌慌張張起床，我當天沒課，便喊上我一起排隊選房，到了售樓部，我第一次到這種場合，人群熙熙攘攘，看到裝修得富麗堂皇的接待大廳，美麗大方的售樓接待小姐姐，我都不敢說話了，分外緊張，父親帶我找個位置取號坐下，開盤儀式結束后，主持人開始抽號，聽到號的人神采奕奕，興高采烈地在旁人羨慕的眼光中，大搖大擺地進入選號廳，隨著抽號的進展，活動進入高潮，眼看著旁邊的人逐漸減少，父親開始緊張起來，擔心好的樓層被選完了，給媽媽打電話，商量是繼續等待還是放棄，就在父親打電話之際，奇跡發生了，主持人喊到我手中的號，我當時一躍而起，鼓起勇氣，對著主持人喊在這里，在這里，父親看我舉起手中的號，迅速掛斷媽媽的通話，拉上我從接近懊喪的等待人群中，迅速跑進選房廳，進入選房廳，我和父親一下都懵了，墻壁上掛的每個樓盤大部分都已標上被選定的字樣，父親走到心儀的樓盤，提前準備的幾個樓層都已被訂走，辛苦了幾個月的選房功課付之東流，喧鬧的環境下，在售樓小姐大聲的催促下，如果不訂房就請離開選房大廳，我看到父親很不甘心，在沒被訂走的樓盤示意圖下反復斟酌，大廳音響嘈雜，無法和媽媽商量，父親猶豫之下，果斷地選了一套房，忐忑不安的和我走出了選號大廳到售樓財務部交預約保留金，一出選號大廳，外面靜謐的很，父親舒緩了一下情緒，猶豫了一下，似乎感覺哪里不對頭，我告訴父親，他們就是把氣氛搞得嘈雜緊張，讓你沒有考慮得回旋余地，不能理性思考，父親贊許地看著我點了點頭，馬上和媽媽通了電話，把選樓情況告訴媽媽，媽媽說要也行，不要也行。說也只有這樣了，瘸子里挑將軍，有比沒有強。但父親總是感覺樓層不是很滿意，看到父親這個樣子，就像不小心吃個蒼蠅一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父親到財務部準備交3萬元預約保留金，思考了一下問財務，這房子我不想要了，把3000元退給我吧。財務小姐笑了一下“先生，您已選了房，如果您放棄的話，選號費是不能退您的”。這時，父親想起選號大廳的經過，有些懊悔，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聽完嘆了口氣，說還是要吧，現在房源這么緊張，不要的話白白損失3000元。父親聽完堅定的拿出3萬元把房定下。

半月后，“老鼠”叔叔到家玩，問我父親買房情況，他后來聽學校老師們說，樓盤開盤當天拿出來賣的都是位置樓層不理想的房子，學校的一個老師第10個喊到號，進去一看，好的樓層都標記已售出，他很生氣，售樓小姐告訴他，這些房子已被提前訂了，老師氣憤地吵，說好當日開盤隨便選是騙人的，放棄挑選，憤憤而去，父親聽后，沉默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鼠”叔叔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父親說今天有點累，回來咱們再聚，“老鼠”叔叔看到父親這個狀態，悻悻地跟我和媽媽道個別就走了。“老鼠”叔叔走后，父親一整天躺在床上，誰也不理，飯也不想吃。

第二天，父親連單位也不去，帶上我直接奔去售樓部，到了售樓部，父親在大廳轉了一圈，冷清的大廳只有三兩個售樓小姐在聚堆聊天，看見父親走來，熱情地迎上去，問父親想買什么樣的居室，父親說我想買朝陽的南北通透的中間樓層的房子，一位口齒伶俐的售樓小姐迅速接上話說，先生，你來得真是時候，我們正好還有幾套，便邀我和父親到展示沙盤指給我和父親，父親冷冰冰地說，我上次在你們這交錢訂過房子了，這幾套當時開盤為什么說沒有。幾個售樓小姐聽后迅速收起笑容，說那你隨便看看，便各自忙去，父親到財務室問負責的年齡稍大的女士，說開盤時你們的房子情況和現在為什么不一樣，那位女士把泡著玫瑰花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輕輕地說，這幾套是幾名客戶退下來的，當時已經訂下了。父親說，我想換房，我已交過訂金了。女士說，可以呀，那我問問。父親和我高興地在財務室等，不一會，女士回來了，笑容可掬地說，那幾套房前幾天都被訂走了，前臺那幾個小姐不知道，真不好意思。父親瞬間發火，那我把房子退了。女士笑瞇瞇地說，這是您的權利，您要退房請到前臺辦理。父親氣沖沖地拉著我走到前臺，把繳費收據扔到臺上，售樓小姐說，先生，您要退房的話需要扣您30%的違約金，將近一萬元，請您想好再決定辦理。父親頓時懵了，拿起協議書看了起來，協議上清清楚楚地寫著買方如違約需向賣方支付您30%的違約金，父親說我當時沒有仔細看就簽了。售樓小姐說，看不看是您的權利，但您簽過字了，協議就生效了。父親平靜地坐在大廳的豪華沙發上想了一會，默默地拉我回家了。

兩個月后，房地產行業資金鏈斷了，樓盤因資金短缺大量停工，暑假的一天，“老鼠”叔叔到家里找父親，告訴父親說他的一個同事把房子掛網上兩年連有人問都沒有，上周被一個外地人按原價把房子買走了，父親苦笑了一下，說哪有這么好的事，你同事撞大運了，爛尾樓誰敢買，你又編什么天方夜譚騙我開心罷了，“老鼠”叔叔把電話給我父親，信不信由你，父親說，好了，謝謝你，我的大恩人。下午沒事時，父親打了這個電話，是個外地人，父親說你想買房子嗎，對方說樓盤在哪里，父親說了樓盤的位置，對方很高興，說原價買，自己有幾個朋友到你們城市做生意，覺得城市不錯，想定居下來，父親覺得對方可能是騙子，就沒當回事草草敷衍了一下。第二天，外地人又打回電話，商量房子的事，當日可以付款，父親出去見他，回來后高興地給媽媽說，我真的把房子賣給了一個不了解情況的外地傻子，錢付了，下午去房地產公司辦理變更了，父親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一家人沉浸在幸福之中。

一個月后，“老鼠”叔叔急切敲我們家的門，進屋說一家外地知名房地產商把樓盤收購了，房價漲了一半……他話沒說完，父親拿起空酒瓶砸向“老鼠”叔叔，你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