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域文化視野下的梅山居民性格特征芻議

龔高昌 ，陽 驍，高玉泉

(1.湖南人文科技學院 教育學院，湖南 婁底 417000; 2.湖南人文科技學院 創新創業學院，湖南 婁底 417000; 3.湖南人文科技學院 區域文化研究中心，417000 湖南 婁底)

根據中南大學呂錫琛教授的觀點，民族性格是由共同的社會文化熏陶而成的、由民族的多數成年成員共同的思維方式、人生態度、價值觀念、行為方式、心理特征等多種要素和多種層次組合而成的有機整體[1]。本研究將梅山居民性格定義為由梅山文化熏陶而成的，歷代梅山人身上所體現出來的在行為舉止、思維方式和精神氣質上的心理特點的總和。對梅山居民性格特征的研究、總結和歸納，旨在幫助本區域居民形成清晰的自我認知，挖掘其積極品質的正能量，引導本區域居民積極向前發展，幫助人們對梅山人形成理性、全面的印象，促進民族大融合。

一、梅山居民簡介

梅山居民是一個古老而神秘的族群，自古就生活在以雪峰山脈為中心的廣大區域。熙寧五年(1072年)，北宋王朝收復梅山，梅山歷史分為開梅山之前和之后兩個階段。開梅山之前，《宋史·梅山峒蠻傳》記載：“梅山峒蠻，舊不與中國通。其地東接譚，南接邵，其西則辰，其北則鼎澧，而梅山居其中?！盵2]

梅山居民奉蚩尤為始祖，自秦漢以來，與外界封閉與隔離長達千余年，《梁書·張纘傳》載，“有莫徭者，依山險為居，歷來政不賓服”[3]。由于地域的封閉、相對與世隔絕以及文化的相對落后，梅山先民受外界先進思想文化影響較少，本能地保留著原始居民的生活習俗和宗教信仰，保留著與天地神秘力量對話的原始的和特殊的方式，他們如同其他原始居民一樣信奉巫術。“梅山”原意即梅山眾神的統稱，如張五郎、三霄娘娘、孟公菩薩、土地神、餓死鬼、落水鬼、瞎子精等等，梅山神大體可分為天神、地神、人神三類。梅山居民信奉的宗教也叫梅山教。大小事宜，梅山居民都會請師公祭祀梅山神，祈求神靈的庇護，擁有梅山神一樣超人的神秘力量。開梅山之后，朝廷一方面用儒家文化、道家文化“文化”梅山峒蠻，“化蠻”為民；另一方面鼓勵中原居民遷入梅山區域。梅山土著因此被一分為二，一部分留下來，轉蠻為漢，這也是為什么梅山區域現在很少有“苗、瑤、侗”等少數名族的原因；未歸順的族人不斷向西南遷徙，進入兩廣云貴川及東南亞的廣大地區。從而，既有一代代梅山人生活在以安化和新化為中心的湘中區域，也有部分梅山人遠遷到兩廣云貴及東南亞廣大地區。時代在變遷，環境在改變，可蠻性、血性、凝聚、和樂始終是歷代梅山居民身上最典型的性格特征。

二、梅山居民性格特征

(一)蠻性

蠻性指梅山人在苦難險阻面前吃得苦、霸得蠻的不屈不撓品質。為了抵御外族侵擾，梅山先祖選擇了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雪峰山繁衍生息，艱苦的自然條件孕育了梅山人勤勞樸實、吃苦耐勞的性格品質。

雪峰山脈陡峭高聳，崇山峻嶺，交通閉塞，舟車不便，土地貧瘠。從“坪、峒、坳、灣、凼、氹、圵”等這些高頻地名可見這一區域崗巒起伏、高山綿亙的地形特征。從以下詩文描述中，也可窺見梅山先祖自然條件之艱苦：“廣谷深淵，高崖峻壁，繩橋棧道，猿猱上下”“粵惟梅山，千里其疆。形阻壤沃，蠻獠披猖?！薄皩は蕉啾P詰，車馬初來路欲迷。千古英雄漢天子，桑麻今已編標題?！薄斑B云絕壁山無路，濺石潺溪水有花?！盵4]

在如此艱苦的自然條件下，梅山先祖不得不過著刀耕火種、摘山射獵的生活，有著“上峒梅山上山打獵，中峒梅山掮棚放鴨，下峒梅山打魚摸蝦”的描述。記錄梅山先祖生活方式的詩文有：“食則燎肉,飲則引藤。衣制斑斕,言語侏離。出操戈戟,居枕鎧弩。”“迎神愛擊穿堂鼓，飲食爭持吊酒藤?！薄吧筋^畬麥緣藤去，背上馱兒用布纏?！薄白缘拦艁頌轱栕悖恢郎嫌锌輼s?！盵4]一方山水養一方人，梅山人在艱苦且有限的自然條件下磨煉出的吃得苦霸得蠻的蠻性品質，成為了世代梅山人行走天下的安身立命之本。

世界灌溉工程遺產紫鵲界梯田，正是梅山先祖吃得苦霸得蠻精神的一個歷史見證。紫鵲界梯田位于中國湖南省婁底市新化縣西部山區，屬于雪峰山脈奉家山系的中部，海拔500米到1100米，共400余級。紫鵲界梯田起于秦漢，盛于宋元。數十代梅山先民父死子繼，堅持不懈，歷經近千年，終于造就了規模達8萬畝以上的世界水利灌溉工程之奇跡。

(二)血性

血性是指梅山人勇敢、剛烈、強悍的性格特征。梅山人的血性得從梅山人始祖、戰爭之神蚩尤講起。蚩尤是上古時代九黎部落酋長，傳說蚩尤有八只腳，三頭六臂，銅頭鐵額，刀槍不入，善于使用刀、斧、戈作戰，不死不休，勇猛無比。傳說蚩尤曾與炎帝大戰，炎帝戰敗。后炎帝聯合黃帝共敵蚩尤，黃帝“九戰九不勝”“三年城不下”。公元前3000年左右，蚩尤率八十一兄弟與黃帝決戰涿鹿。戰爭非常慘烈，雙方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黃帝依靠九天玄女的力量方才取勝，蚩尤被黃帝所殺[5]。出土于戰國魏安厘王墓的《逸周書·嘗麥解》記載：“宗揜大正，昔天之初，誕作二后，乃設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于宇，少昊以臨四方，司少典上天末成之慶。蚩尤乃逐帝，爭于涿鹿之河，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說于黃帝，執蚩尤，殺之于中冀，以甲兵釋怒，用大正順天思序，紀于大帝”[6]。后天下再次大亂，《龍馬河圖》記載：“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弭服。”[7]黃帝用蚩尤畫像“弭服”天下，可見蚩尤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之高。經歷史的積淀，蚩尤的形象成為了后世人們心目中的戰神,受到歷代人們的尊重、懷念、崇拜、祭祀。1995年，首屆全國炎黃蚩三祖文化研討會在涿鹿召開，將蚩尤作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和黃帝、炎帝并列為中華三祖，打破了成王敗寇的儒家偏見史觀，正式給蚩尤老祖宗正名。

奉蚩尤為祖先的梅山人的血性譜寫在梅山人的戰爭史中。歷史記載，使唐朝由盛轉衰的安史之亂，也使湖南進入兵荒馬亂的時期。隨著唐王朝對湖南的實際控制減弱，盤踞湖南各地的官僚軍閥和地方勢力趁機興風作浪。深居雪峰山能武善戰的“梅山蠻”被蠱惑引誘，卷入了這場軍閥紛爭的渾水之中。直到梅山蠻歸順北宋王朝，幾百年間，血性的梅山人被卷入的大小戰事不斷。

清朝晚期由曾國藩率領驍勇善戰的湘軍與太平軍的戰爭再次點燃了近代梅山人血性的火種。面對猛虎之勢的太平軍，衰落的清政府已無力抵抗，無奈之下不得不征用地方軍，充滿血性的湘軍應運而生。為對抗強大的敵人，梅山人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家中年輕力壯之人，奮當丁勇，自備刀、矛、槍、鈀等武器，早晚、農暇及雨雪天在家中自行操練，各個槍炮刀矛樣樣精通、熟練，武藝精深。此時期梅山英雄人才層出不窮，尤以漣源市楊家灘所出將軍更多。據《清史列傳》記載，列于“國史”的楊家灘將軍就有云貴總督劉岳昭、安徽布政使劉連捷、湖南提督周寬世、浙江布政使、巡撫李續賓、湖北巡撫李續宜、江西布政使蕭啟江、安徽總兵蕭慶衍、漢中總兵蕭慶高、直隸知府李杏春、道員劉騰鴻和劉騰鶴等11人[8]，占湘鄉籍將軍的1/3。

近代民主革命家陳天華(1875—1905)，湖南新化人，活靈活現地將梅山血性精神展現在世人面前。陳天華一生救亡圖存、憂國憂民、宣傳革命、矢志不移。1905與宋教仁一起創辦《二十世紀支那》雜志；輔佐孫中山籌組同盟會，起草《革命方略》，還“日作書報以警世”，先后撰寫《猛回頭》和《警世鐘》兩書。為了抗議日本政府頒布的《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和喚醒同胞，陳天華揮筆寫下萬余字《絕命書》，憤而蹈海殉國。

梅山武術是體現梅山人血性的活化石。為戰勝虎豹野獸和外來敵人，視戰神蚩尤為祖先的梅山人，自古崇尚武術，學武術梅山方言叫“學打”，教武術叫“教打”。梅山人習武成風，自成一派，大師輩出，各領風騷。1984年，新化縣也被湖南省人民政府授予“武術之鄉”的稱號。

(三)凝聚

凝聚是指梅山人抱團取暖、互幫互助、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團結一心的高凝聚力的人際關系特質。面對艱苦的自然條件和紛繁戰事，梅山人的命運，從來都是緊緊聯系在一起。梅山人緊緊抱成一團如滾滾浪潮，浩浩蕩蕩飛奔而來。近幾十年在文印領域形成的“新化現象”正是梅山人高凝聚力的最好詮釋。

新化縣的文印產業最先由易代興、易代育兄弟等人于20世紀60年代開始,70年代鄒聯經把師徒制引入其中，新化文印產業逐漸壯大[9]。師傅帶徒弟，徒弟又帶徒弟，“復一代”“復二代”“復三代”……一代代新化文印產業人，推動“新化現象”裂變成行業霸主。據統計，100多萬人口的新化，目前從事文印產業的達到20萬人以上，大小門店達5萬家以上，年產值100多億元，占據全國85%以上市場份額[10]。文印產業雖然最先由易代育、易代興等新化縣城人開端，也帶了一些徒弟，但產業卻由洋溪鎮的鄒聯經壯大，密集的血緣、親緣、地緣關系是其動力。梅山苗、瑤等少數民族，素來就不與外族通婚。開梅山之后，歷代朝廷尊重這一習俗，“準令十二姓子孫(注：指梅山祖先盤瓠所生六崽六女，盤、沈、包、黃、李、鄧、周、趙、胡、雷、馮、唐十二姓)自行婚嫁，族外人不許入山交婚”[11]。梅山人人沾親帶故，如同一家人，超強的凝聚力造就了新化現象。正因為如此，不同于連鎖巨頭壟斷行業，新化文印產業是由一個個沒有統一組織的個體店(大多是夫妻店)分散經營，僅僅依靠天然的高凝聚力人際關系紐帶，擴大經營，占領全國各地市場，締造了難以想象的產業帝國。

文印產業有其自身的發展軌跡，這不是新化人所能控制，也許有一天，文印行業將走向衰落，直至消失，但新化人高凝聚力的特性卻永遠不會消失，它是新化人的屬性，新化人在哪，高凝聚力在哪。

生命力極強的梅山方言是梅山人高凝聚力人際關系形成的粘合劑。宋代開梅山之后，梅山方言與外來漢族語言不斷融合同化，但梅山方言口音卻依然頑強的保留下來，成為了其他語言體系中不存在的獨特的方言，如蛋發音ko24，水果的總稱發音ma21，大便發音ka24,爬發音la13，幾幾在表示男孩子 ，妹幾在表示女孩子，打油火表示碰瓷、尋麻煩，搭白(béi)表示回應、回答、理睬，老滿表示最小的一個，么個(gě)表示什么、怎么了等等。幾千年都改不掉的梅山方言，許多現代梅山人同樣一輩子都保留著濃重鄉音，雖然這成了梅山人學習普通話的難點，可也粘合了走南闖北的梅山人。不管天涯海角，梅山人不用自我介紹，只要一開口，立馬亮明了身份。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自然拉近了距離。

(四)和樂

梅山居民性格即有“蠻夷”個性特征，也有息事寧人、與人為善、大度寬容的“和樂”特點?！昂蜆贰卑l音HUO4LUO4，“和諧快樂”之意。主要表現為: “凡事隨遇而安，懂得放下； 為人處世懂得謙讓與恭和、包容和仁愛； 與家以和而興、與人以和為貴、與物相生共榮、與天地自然和諧共處”[12]。“和樂”性格早早扎根于梅山人身上。從遠古時代開始，就有三苗氏、盧戎氏、巴人、濮人以及盤瓠氏與帝舜的“搖民”融合而成的“猺人”等古老的多民族雜居山野，插草為標，和諧相處，過著“屋舍儼然，雞犬相聞，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的世外桃源生活[13]。

在這片土地上，和樂元素的體現是全方位的：“和樂的”“合樂的”是梅山區域人們一句近乎口頭禪的使用率特別多的方言。若誰家丟了東西、遇到不順心的事、牲畜死亡、人遇意外，抑或對方扯了你家蔬菜、牛羊破壞了你家莊稼，甚至對方說錯了話、頂撞了人，第一句話便是“和樂的”。一句“和樂的”，寬慰了多少人心，化解了多少矛盾；以“和、樂、合”命名的地域，在這片土地上特別普遍?！昂闲拇?、樂溪村、樂伯村、和樹村、人和村、樂安橋、合合橋、直樂村、共和村、合興村”等等體現和樂性格特征的地名數不勝數，隨處可見；起源于遠古時期的梅山儺戲，也有先禮后兵的“打和牌”一環節，講的是巫師在降法壇“做法事”時遇上兇惡難纏的兇神惡煞，首先采取雙方媾和的方法，盡量動用“神圣”的威力和“猖兵猖將”將邪氣鬼妖送走；梅山區域人們在調解鄰里糾紛、夫妻吵架、婆媳矛盾時，請出族群中德高望重的人來充當“和事老”勸解調和；就算非打即防的梅山武術也遵循一忍、二讓、三嚇、四打的原則，強調學打先學德，練功必練忍。

三、結語

特殊的自然條件和歷史環境，磨礪出了個性鮮明的梅山人。在艱苦的自然環境中，磨煉出了吃得苦、霸得蠻的蠻性品質；在與外界生死存亡的戰爭中，錘煉出了勇敢、剛烈、強悍的血性和抱團取暖、互幫互助、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團結一心的高凝聚力品質；在日常生產生活的人際交往中形成了寬容、大度、熱情、善良的和樂性格。

梅山人的性格特征也是立體的，視角不同，梅山人展示的性格也會不一樣。乍一看，充滿蠻性和血性的梅山人，感覺難以接近，不易融入其中。高凝聚力的特性，更不敢招惹他們，因為得罪一個梅山人，意味著得罪一群梅山人。但當你深入其中，你會發現梅山人熱情友好的和樂品質。

蠻性、血性、凝聚、和樂這些鮮明的性格品質是歷代梅山人的立身之本，也必將是梅山人勇往直前的成事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