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永麗
滇西科技師范學院 管理與經濟學院,云南 臨滄677000
中國和緬甸地緣相連,人緣相親,文緣相通。長期以來,中緬邊民比鄰而居,以地緣相連為條件,以人緣相親為基礎,以文緣相通為紐帶,在2210公里的邊界線兩側進行著頻繁的跨境交往活動。“一帶一路”視閾下,隨著中緬經濟走廊建設合作進一步深化,中國和緬甸加快推進交通、能源、產能、人文、邊境和地方等各領域合作,不僅使中緬邊境成為中緬經濟走廊的前沿和窗口,而且為中緬跨境民族聚居區的經濟社會發展帶來了新的機遇,有力促進了中緬邊民的跨境交往[1]。作為邊疆研究中的重要內容,中緬邊民跨境交往問題近年來備受學界的關注和重視。王博、李旭陽等以緬甸果敢沖突事件為背景,探討了中緬邊民交往狀況[2],趙靜、楊夢平對中緬邊境地區邊民的互動交往與跨國婚姻形成進行了探討[3],尤偉瓊對中緬邊境地區怒江段的中國外流邊民回遷現象進行了實證研究[4],付永麗對中緬邊民跨境交往的基礎、內容和特征進行了初步分析[5],李智環、張家琪對中緬邊境臨滄段的邊民離散與回歸現象作出了生存策略的理性選擇分析[6]。就上述當前研究情況而言,相關研究成果已經不同程度地聚焦到了中緬邊民跨境交往的基礎、內容及特征、外流邊民的回遷、邊民特殊時期的交往等問題,并關注到中緬邊民跨境交往與跨國婚姻形成的關系。但以“一帶一路”倡議為視角背景對中緬邊民跨境交往內容的探討,仍然有進一步深入的較大空間。
云南省臨滄市的鎮康縣、耿馬傣族佤族自治縣、滄源佤族自治縣地處邊境前沿,分別與緬甸撣邦的果敢自治區、撣邦第二特區接壤,邊境線長達290.791千米,共有66.8萬人生活在沿邊跨境民族地區。鎮康縣居住著佤族、傣族、德昂族、傈僳族、布朗族、苗族、拉祜族等少數民族,少數民族人口59 363人,占總人口的32.1%[7]。耿馬傣族佤族自治縣居住著傣族、佤族、拉祜族、布朗族、景頗族等少數民族,少數民族人口163 476人,占總人口的55.4%[7]。緬甸的果敢自治區與鎮康縣、耿馬傣族佤族自治縣山水相連,主要居住著果敢族(漢族)、崩龍族(德昂族)、傈僳族、苗族、撣族(傣族)、佤族等少數民族,總人口約18萬人。滄源佤族自治縣居住著佤族、傣族、拉祜族、彝族等少數民族,少數民族人口159 592人,占總人口的93.88%[7]。緬甸撣邦第二特區勐冒縣和南鄧特區與滄源佤族自治縣接壤,勐冒縣主要居住的民族是佤族,此外有漢族、撣族(傣族)、拉祜族、克欽族(景頗族)、傈僳族、苗族和緬族等,總人口約20萬人。南鄧特區主要居住著佤族、漢族、撣族(傣族)等,總人口近3萬人。生活在這一區域的邊民,借助地緣相連的有利條件,加之邊民群體之間因人緣相親、文緣相通而形成的社會關系網絡,最終促成了邊民圍繞邊界線跨境交往的“常態”活動。從邊民跨境交往的內容來看,中緬邊民的跨境交往主要表現為個人或群體之間在生活、生產和特殊情況的交流互動,可以分為生活型、經濟型和特殊型三種類型。
生活型交往是指一定條件下個體或群體之間相互往來進行的社會活動。中緬邊民生活型交往是指居住在中緬邊境的邊民之間發生的跨越邊界線的交往活動,主要集中在趕集與走親訪友、節慶交往、跨境婚姻、跨境教育和宗教交往等。
生活在中緬邊界線兩側的邊民以少數民族為主,盡管面臨著各民族如何相處的問題,但總體而言,中緬邊境地區的民族關系比較和睦。究其原因,主要在于邊民日常生活中的頻繁交流互動,其中,趕集與走親訪友就是一種普遍的交往方式,以家庭為單位,村寨、集鎮、口岸等邊民互市點通常是中緬邊民交流與互動的主要場域。在中緬邊界線兩側,民間便道遍布,也有諸多的邊民互市點。趕集一般為5天一集,也有6天或7天一集的情況。調查發現,在中國的市集上,緬籍邊民購買的貨品主要是服裝、香煙、啤酒、飲料、醬油、味精、洗發水、肥料、刀、鋤、鏟等。在緬甸一側的集市上,我方邊民購買的物品則主要是水果、蔬菜、泥鰍、黃鱔和藥材等。邊民在趕集之余,往往輔之走親訪友等交往行為,不僅通過趕集完成了售賣或購買的生活所需,還在走親訪友等聚會活動中傳遞并加深了感情。
在中緬邊境地區,每個跨境民族都有屬于自己的民族傳統節日,如景頗族的目瑙縱歌節、傈僳族的闊時節、傣族的潑水節、佤族的新米節和中國佤族司崗里摸你黑狂歡節等等。少數民族節慶活動期間,不僅非常熱鬧,也是邊民交往最為頻繁的時候。如,闊時節是傈僳族的新年和最隆重的傳統節日,過節時,生活在緬甸一側的傈僳族都應邀參加,一起緬懷祖先,祈福日子美好,其中“上刀山、下火海”已由傳統的祭祀儀式演變為體育活動,展現的是傈僳族不畏艱險、勇往直前的精神。又如佤族過新米節時,官方和民間都邀請緬甸的佤族民眾參加節慶活動。中國佤族司崗里“摸你黑”狂歡節更是邊疆各民族團結的盛會。節日期間,生活在中緬邊境地區的邊民熱情好客,不僅盛宴邀請國內的親朋好友,而且熱情邀約跨境的緬甸好友親朋。調查發現,節慶交往已經成為中緬邊境地區促進民族團結、和諧邊民情感的重要途徑。
婚姻是人類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建立在自然和社會性別關系之上的人們情感交往的結果。在中緬邊境地區,邊民跨境通婚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其一,相同的區域空間、相近的語言溝通、相似的習俗風情催生了相互通婚的傳統得以延續;其二,中方一側的女性邊民通過外出求學、打工等途徑找到新的生存環境而遠嫁他邦;其三,因中方一側邊境地區的社會比較安定,生活水平不斷改善,緬甸籍女性希望通過與中國男性締結婚姻進入云南邊境的情況不斷出現。據《南風窗》記者韋星2016年的調查,耿馬傣族佤族自治縣孟定鎮山頭寨村有512戶人家,娶緬甸姑娘的就有203人。孟定鎮大水桑樹組已婚的有34對,其中33對娶的都是緬甸的姑娘[8]。由于目前邊境一側的緬甸地方政府對離境女性有多方面的限制性規定,故中緬兩國的相關機構在跨境婚姻的對接上存在著諸多困難和障礙,導致緬甸籍女性在和中方男性締結婚姻時很難結婚登記并落戶中國。2017年,鎮康、耿馬、滄源三縣共辦理邊民結婚登記380對[7]。顯然,在生活著66.8萬人的西南邊境地區,這應該只是符合辦理登記結婚條件的辦理數量。據筆者2018年在鎮康、耿馬、滄源三縣的調查和訪談,沒有辦理登記結婚的事實婚姻都遠遠大于這個數字。事實婚姻帶來的問題很多,其中一大隱患是嫁入的女性因沒有身份確認,無法享受到醫療衛生、邊民生活補助、低保救濟等福利,甚至外出務工也寸步難行。因此,如何解決好邊民跨境交往中出現的事實婚姻問題,需要國家特別是地方政府給以更多的關注和處理。
教育事關國家和民族的未來,黨和國家歷來高度重視民族教育。近年來,地方政府和教育部門認真貫徹落實國家《關于加快發展民族教育的決定》和云南省民族教育工作會議精神,從2016年9月起在鎮康、耿馬、滄源3個邊境縣實施14年免費教育,極大調動了中緬邊民的教育積極性,民族教育成為中緬邊民跨境交往的主要方式之一。2016年,3個邊境縣有緬甸籍跨境就讀中小學生3 315名。其中,鎮康縣1 479名,耿馬縣620名,滄源縣1 216名[9]。2017年,緬甸籍跨境就讀學生增加到3 879名。其中,學前教育368名,小學3 025名,初中411名,高中71名,中職4名[7]。緬甸籍中小學生與國內學生同等享受免學費、免書費和營養改善計劃補助等惠民政策,不僅增強了緬甸籍學生家長的文化認同,而且對促進雙邊教育文化交流發揮了積極作用。
由于自然環境和社會歷史原因,中緬邊境地區廣泛分布著傈僳族、景頗族、傣族、佤族、德昂族、拉祜族、布朗族、苗族等少數民族,中緬邊民宗教信仰多元。如傈僳族、景頗族、拉祜族、苗族等主要信仰基督教,傣族、德昂族、布朗族等主要信仰南傳佛教,佤族主要信仰原始宗教,少部分民眾信仰基督教和南傳佛教等等。無論是基督教、南傳佛教和原始宗教,都是一種文化現象,在中緬邊境地區逐漸成為了一個宗教文化帶。但是,中緬邊民的宗教交往問題復雜,熱點、難點問題較多,存在非法傳教和宗教滲透等問題。需要宗教治理與社會治理相結合,抓好宗教事務管理,加強對影響民族團結和宗教和諧的問題隱患排查處理,建立健全民族宗教工作矛盾化解機制和研判工作機制,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共建宗教和順的美麗邊疆。近年來,中緬邊民的宗教交往大抵處于良好發展態勢,中緬邊民社會和諧穩定。2015年11月,相關部門邀請中緬兩國佛教界108位高僧共聚孟定洞景佛寺,舉行賧佛活動,促進宗教文化交流與互鑒[10]。2016年,滄源縣勐董鎮永和社區被國家民委命名為全國民族團結進步創建活動示范單位[9]。2017年,鎮康縣軍賽鄉岔路村紅巖自然村、滄源縣單甲鄉安也村護俄自然村和班洪鄉班洪村大寨一組自然村被國家民委命名為“中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7]。鎮康縣新半山佛寺、耿馬縣總佛寺、滄源縣帕勐基督教堂被云南省民族宗教事務委員會命名為2017年度云南省和諧寺觀教堂[7]。
經濟型交往是指一定條件下個體或群體之間相互往來進行的經濟活動。中緬邊民經濟型交往是指居住在中緬邊境的邊民之間發生的跨越邊界線的經濟交往活動,主要有邊民互市、跨境務工等。
在長達290.791千米的邊境線上,有孟定清水河國家一類口岸和鎮康南傘、滄源永和兩個國家二類口岸,有19條邊貿通道及諸多的邊民互市點,民間便道遍布。鼓勵邊民互市貿易多元化發展,支持跨境經濟合作區建設。要進一步激發邊民互市和邊境小額貿易活力,充分運用好中央對邊境地區的惠民政策,發揮好區位優勢,進一步提升臨滄邊境經濟合作區平臺的產業發展能力,組建邊民合作社,加快布局邊境貿易新業態,把邊境貿易作為沿邊開放工作的重要手段,進一步促進邊境貿易上規模、產業上層次,推動邊境貿易創新發展[11]。邊民互市貿易產品中進口商品主要為海魚、鮮蝦、活蟹等水產品和西瓜、荔枝、南瓜等農產品,出口商品主要為紙箱、啤酒、生熟食品、生活日用品和兒童玩具等。立足孟定清水河口岸經濟區固有優勢資源,以緬甸市場需求為導向,初步形成以倉儲物流、農產品交易、加工制造為雛形的產業布局,同時,大力發展口岸邊民互市貿易。2017年,臨滄邊境經濟合作區外貿進出口總額完成35.8億元,出入境人流量為95.3萬人次。口岸邊民互市實現貿易額20.08億元,參與的邊民人均增收1.26萬元,邊民互市口岸貿易額穩居全省首位[7]。邊民互市促進了產品流通,繁榮了地方經濟,快速成為沿邊開放的新亮點,孟定清水河口岸不僅是中緬貿易第二大口岸,而且是中緬邊民互市貿易總量最大口岸。
由于現行邊民生活補助標準較低,遠遠無法滿足邊民生活所需,大部分擁有勞動力的邊民由于生活所迫,或外出務工,或逐步往內地遷移,形成邊境“空心村”,帶來了不利于社會穩定、邊境安全和守邊固邊等因素。每遇農忙時節如采摘茶葉、砍收甘蔗、堅果采摘加工、竹筍加工等,中緬邊民的生產往來是司空見慣的勞作方式。農忙時節的互幫互助除了在親戚、鄰里間默契協作外,更多時候是以請工的形式完成生產勞作并支付勞動報酬。在邊民跨境交往的調查中,邊民大都表示與緬甸的親戚、熟人之間經常通過互幫互助的方式往來。此外,外出打工也是中緬邊境地區邊民交往的方式之一,經濟社會發展使各行各業產生了大量的用工需求,緬籍邊民在我國工廠、餐館、建筑工地、門市部打工或做保姆工作已經成為非常普遍的現象。我方邊民打工則主要向國內經濟發達地區流動。因此,要不斷加大中緬邊境地區民生改善力度,著力解決陸地邊境0~3公里范圍內邊民的基本生活問題,加快沿邊小康村建設,努力把鎮康縣、耿馬縣、滄源縣的241個邊境村寨建成組織強、邊民富、邊疆興、邊防固、邊關美的美麗村寨,成為全省乃至全國的示范[12]。
特殊型交往是指一定條件下個人或群體之間有別于平時往來發生的特殊活動。中緬邊民特殊型交往是指居住在中緬邊境的邊民之間因特殊背景發生的跨越邊界線的交往活動,主要涉及緬甸籍避戰邊民涌入問題。
1948年緬甸獨立以來,政府軍與少數民族地方武裝沖突不斷,持續至今仍然沒有得到解決。在中緬邊境緬方一側,緬甸政府直接管轄的僅限于德宏州和臨滄市境外的少部分地段,其余均為少數民族地方武裝控制區。近年來,緬北沖突頻發,緬甸籍避戰邊民大量涌入中緬邊境中方一側,直接引發了中緬邊境諸如社會治安、非法出入境等系列社會問題。如2015年緬甸果敢爆發“2·9”事件,戰事持續進行,造成眾多緬籍避戰邊民涌入鎮康、耿馬等地。我國地方政府安置勸返入境緬籍避戰邊民97 251人次[10]。2015年發放涉外涉邊政策宣傳資料2.5萬份,整治非法出入境通道、便道42處,開展涉外涉邊政策法規培訓23期,調處涉外糾紛和案件25起[10]。邊境轄區2015年偵破刑事案件110起,查處治安案件291起,走私案件22起,抓獲非法出入境人員539人,遣返“三非”人員210人。2015年查破毒品案件496起,抓獲犯罪嫌疑人526名,繳獲毒品2.147噸[10]。2016年,查獲走私案件43起,抓獲非法出入境人員1 136人,遣送緬甸籍“三非”人員455人[9]。2016年查破毒品案件593起,抓獲犯罪嫌疑人516人,繳獲毒品1 557.85千克[9]。2017年緬甸果敢“3·6”事件爆發后,我國地方政府成功處置因緬甸籍邊民涌入事件10余起,安置勸訪避戰邊民5.9余萬人次,查獲緬甸籍可疑人員140名、涉緬志愿者7名、非法越境緬甸籍武裝人員63人。對此,云南省主要領導曾經給予“邊防部隊反應最快、行動最迅速、措施最得力、處置最高效”的高度評價[7]。2017年偵辦跨境網絡賭博刑事案件28起,抓獲犯罪嫌疑人337人。查處“三非”案件284起,抓獲涉案人員并及時遣返緬甸籍“三非”人員2 413人[7]。2017年,臨滄全市破獲毒品案件1 846起,繳獲各類毒品4.91噸,抓獲犯罪嫌疑人1 685名[7]。可以看出,面對緬甸籍避戰邊民大量涌入中緬邊境中方一側的緊急情況,針對中緬邊境出現社會治安、非法出入境、毒品走私等社會性問題的實際,公安機關加強應急處突工作,確保了中緬邊境“政治穩定、邊境安寧、治安和諧”的良好局面[7]。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和中緬經濟走廊建設的穩步推進,中緬邊民跨境交往活動將會日趨頻繁。作為云南建設南亞東南亞輻射中心的重要通道,中緬邊境的區位優勢無可替代,人文資源豐厚多彩。同時,中緬邊境又是邊民跨境交往中共生、互補與矛盾、沖突的場域。因此,加強對中緬邊民跨境交往的有效治理,維護中緬邊境地區的安全、穩定,對于共建“一帶一路”和建設中緬經濟走廊合作的進一步深入同樣具有重要意義。中緬邊民生活型交往有助于促進民心相通,鞏固民族團結進步事業的作用彰顯。但是,跨境婚姻中存在的大量事實婚姻問題,宗教往來中存在的非法傳教問題等,亟待加以關注并有效解決。中緬邊民經濟型交往既和諧了民族關系,也推動了地方經濟發展。但緬方一側長期存在公開的博彩業,對邊民經濟社會生活帶來了財產損失等負面影響,地方政府應該進一步加強重視,把外交實踐和邊民社會治理相結合。中緬邊民特殊型交往雖然是特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但是嚴重影響了中緬邊境地區的安全、穩定與發展,需要持之以恒地開展社會治理。2020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迫使中緬邊境口岸關閉,通道封鎖,中緬邊境貿易和邊民交往受到了極大影響。因此,思考調整完善邊民互市貿易功能定位和基地建設,加快融入實施云南參與中緬經濟走廊建設步伐,打造培育邊境貿易新產業,應該是這次新冠肺炎疫疫情給我們的基本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