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高考經歷“滔天巨浪”

楊學義 王策

7月7日，受強降雨影響，安徽歙（音同“社”）縣城區遭受50年一遇的洪澇災害。截至上午10點，歙縣2000多名考生只有500多名抵達了考場。經教育部同意，歙縣高考語文和數學兩科推遲到9日進行。這一事件引發全國關注，歙縣畢業生經歷了一次受疫情和洪澇災害影響的“雙重推遲”高考。

9日，考場外的期待

9日下午4點半，數學科目即將于半小時后結束，歙縣中學大門前聚集起越來越多的人。所有在今年參加高考的歙縣理科生，很快將從校門口涌出來，結束這場一波三折的考試。4點50分左右，一場大雨不期而至，等在校門口的人們紛紛撐起傘，許多家長望著大雨竟喜上眉梢，“下吧！反正考完啦！”一位媽媽手里拿著沒開瓶的冰鎮可樂，笑著說：“孩子愛喝，但我平時不讓，一會兒犒勞一下她。”

另一處，電信工人汪杰武匆匆趕到。從7日開始，他不停奔走在歙縣各個鄉村，在暴雨和洪水中搶修電信設備。就在8日凌晨，他還冒險游進洪水肆虐的河里，修通了被洪水沖斷的河底光纜線路。9日，他在完成當天的工作任務后，趕到校門口，見證女兒的重要時刻。

5點10分左右，終于結束這場特殊高考的歙縣學子們陸續走了出來。此時，大雨竟然停了。那位拿著可樂的媽媽第一時間將可樂遞給女兒，女兒開心地笑了，隨即攙著媽媽消失在人群中。

穿著寓意“旗開得勝”旗袍的周霞，撐著傘站在最前排，看到兒子柯杭明出來，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之前的擔憂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所取代：“我已經十多年沒抱過他了……”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雨

7月6日，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7日清晨還沒有停。盡管如此，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場暴雨會導致高考延期。

周霞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大兒子柯杭明今年高考，在學校住宿。7日清晨5點40分，她就起床了。看到雨下得這么大，鄰居們已在社區內清理倉庫，她也趕快下樓收拾自家倉庫。剛出門時，洪水只到腳面，短短十多分鐘，大水就沒過了她的膝蓋。她簡單收拾了倉庫上樓，將近7點，收到小兒子小學班主任發來的信息：因大雨，今天全部停課。

此時，周霞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囑咐小兒子好好在家，自己馬上往外跑。

歙縣二中的理科班主任汪小輝是被鄰居喊醒的。“5點剛過，天還沒亮，有人在外大喊：快起來，漲水了！”汪小輝一個激靈，他的書桌上有全班學生的準考證和體溫登記表。他從床上跳了起來，臉都沒洗，拿著證件和材料直奔學校。“我們要求學生6點55分到教室，7點28分準時送考，每年如此。”這本是一套班主任爛熟于心的高考流程，但今年的暴雨將一切打亂。

新安中學體育老師汪燕是歙縣二中考點的監考老師。早晨6點半，她已經出發，但剛出小區不久，就在河邊的火車橋洞外停住了。和她一起困在橋洞前的，是幾名同去執行監考任務的同事，還有一些高考生，“他們坐在路邊繼續看書沖刺，家長給他們撐傘”。此時橋洞的積水已經高過了大卡車的底盤。幾位老師決定到河對岸的橋洞看看，發現那里水更深。就這樣，他們一直被困，無法前進。

歙州學校是當地一所私立學校，學校地勢較高，學生全封閉式住校管理，對縣城中的洪水感知有限。“我們應該是7點50分發車，開往歙縣中學考點，外面有人吹哨子提醒，但到了8點哨子還沒響。”理復1班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涂登國說。8點半，哨子還是沒響，9點就考試了。

此時，周霞正發愁地站在自家小區不遠處的大橋前。這座大橋是通往歙縣中學的必經之路，已被洪水淹沒。她只能不停地刷手機，群里很多家長都焦躁不安，既擔心孩子的安全，又擔心耽誤高考。

經打聽，她想到一條通往歙縣中學的小路，路上只有一條水勢相對較緩的小河。當她趕到，小河已經變成“大河”，對岸正好游過來一個人，“從腳到脖子，全是淤泥”。此時已是10點多，手機里發來消息：上午語文考試延期。

當周霞在大橋前徘徊時，她的兒子柯杭明在歙州學校的教室中聽到了上車的哨子。此時已經有通知，語文考試推遲到9點半，隨后，又從9點半推遲到10點。直到10點多，學生們得知了語文考試延期的決定。

10點20分，大巴車駛回歙州學校，柯杭明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語文考試延期，下午數學考試照常。周霞答應兒子，下午去歙縣中學等他。中午，雨勢小了不少，她來不及做飯，和小兒子吃了兩個面包，再次匆匆出門。在雨中蹣跚徒步1小時后，下午2點半，她終于到了歙縣中學。

幾乎就在同時，她接到了兒子的電話，下午數學考試也延期了。

孩子們，你們并不孤獨啊

接連兩個科目的延考，多少影響了考生的心態。柯杭明給媽媽打電話時，心里相當煩躁。周圍有同學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柯杭明立刻打斷這名同學：“這個時候別亂講話！”

每天晚上6：10～6：50，是班級的“文化餐”時間。7日的“文化餐”顯得不同尋常。班主任告訴每一名考生：“上級領導和社會各界非常重視這個情況，一定不會讓歙縣考生吃虧。”

柯杭明說，班主任有一個原則，如果自己做不到、不相信、不喜歡，那他也不會強迫學生做到、相信、喜歡。所以，在這次最關鍵的“文化餐”上，全班同學都對班主任深信不疑。

“文化餐”即將結束時，班主任對全班同學說：“人生要經歷各種事，經歷得越多，價值越大。高考是你們經歷的第一件人生大事，本來就因疫情推遲一個月，你們成為特殊的一屆，現在又在這一屆中推遲了一天。這件事，多牛啊！你們將來能給自己的孩子吹好久呢！”

隔壁的理復1班，班主任涂登國也在利用“文化餐”時間對學生進行心理疏導。他先是給學生們念了一篇《考好考壞，媽等你回家吃飯》，其中有很多金句：“考試是個點，生命是條線。沒有人因考試得到所有，也沒有人因考試輸掉一生。”“哪有什么一考定終生，人生處處是考場！別緊張，試卷不過一張紙，未來才是一幅畫。”

念完文章，涂老師組織同學們在教室黑板報前的橫幅上寫下寄語，橫幅上寫著8個大字“功不唐捐，玉汝于成”。這時，涂老師接到一個電話，通話后他立刻對所有同學說：“我幾年前的一個學生，你們的學長，是一名民兵，現在就在練江橋水最深的那里搭建浮橋。他跟我說，今天整晚他們都將守在那里，你們放心！孩子們，你們并不孤獨啊！”

考場也是抗洪搶險的一線

7日當晚，民兵應急隊伍、公安干警、消防官兵在通往考點必經路段的兩處積水點成功架設浮橋，社會各界都積極動員起來。

7日清晨開始，歙縣遭遇洪災的第一時間，武警安徽總隊黃山支隊即奔赴現場。在縣二中附近，有一處低洼地帶，部隊決定，如果第二天水深，學生就在浮橋上走過去，如果水淺，戰士們就把學生一個一個背過去。

8日，情況出奇地好，泄洪速度出乎意料。但戰士們不甘心——我們都來了，總要為學生做點什么吧？他們在考場門前列隊，為考生撐傘。一名體重200多斤的考生，因傷拄拐參加高考，支隊派出比武能手，每場考試都將這名考生背上4樓的考場。

衛生員潘感慨，考場也是抗洪搶險一線，只是洪水換了一種形式，變成了考生心中的滔天巨浪。“相信所有考生看到軍裝都會感到軍人的勇敢和意志力，這會給他們力量，最終他們的內心一定會‘泄洪的。”

9日下午5點，歙縣高考結束，幾乎所有走出考場的考生，都向守護他們的武警戰士深鞠一躬。

“其實，孩子們一開始可能會擔心這場考試的公平。”涂登國說，“但是，到了9日下午，他們真的就相信了！是政府和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讓孩子們更加相信了這個社會。這非常重要。”

（摘自《環球人物》2020年第14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