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管信息化與納稅遵從*
——更多的信息、更少的逃稅

寇恩惠 岳林峰 劉柏惠 王 凱

（1.中央財經大學財政稅務學院 北京 100081）

（2.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 北京 100028）

（3.上海財經大學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 上海 200444）

一、引 言

充足的稅收收入是維護社會秩序、確保基本公共物品供給、推動經濟發展的基礎。發展中國家往往在稅收籌集中面臨更大困難，若以稅收收入占GDP 的比重來衡量，低收入國家的平均稅收收入規模僅相當于高收入國家的三分之二（Gordon 和Li，2009），低稅收遵從度是導致這一問題的重要原因。Alm 和Martinez-Vazquez（2003）將發展中國家和轉型經濟體低稅收遵從的主要原因歸結于脆弱的財稅機構。高效的稅收征管需要依托于大量詳細的納稅人資料，而薄弱的稅收管理系統會大幅抬高監控收入的成本。借助不斷進步的信息技術，稅務部門可以實現低成本收集大量納稅數據。關于稅收征管改革的調查發現，發展中國家提高稅收征管能力的措施大部分集中在信息技術改革方面（Bird 和Zolt，2008）。

在中國，信息化建設是稅收管理實踐中提升征管能力的重要內容。在1994 年金稅工程一期在全國試點和1998 年金稅工程二期正式立項后，國家稅務總局在1999 年借助世界銀行的貸款牽頭開發了中國第一套基于廣域網運行的稅收征管軟件——中國稅收征管系統（China Taxation Administration Information System，CTAIS）。該系統在稅務總局統一版本的管理下根據各地實際情況定制適應性的稅務信息化解決方案，在試點成功后很快在各省市推廣開來，覆蓋了全國絕大部分稅收收入，極大地緩解了稅務部門面臨的征管難、監控難、稽查難等問題。至2016 年9 月1 日，隨著功能更完善的金稅工程三期（以下簡稱“金稅三期”）推出，CTAIS 退出歷史舞臺。CTAIS 是中國推進稅收征管信息化的重要嘗試，其效果評估對合理推進相關改革具有重要借鑒意義，但目前尚未有文獻對此做出回應。基于上述背景，本文利用工業企業數據，使用雙重差分方法來研究CTAIS 的逐步實施對中國企業納稅遵從度的影響。

已有文獻認為影響稅收遵從的因素主要有三個：征管技術、政治激勵與文化規范（Slemrod，2007；Besley 和Persson，2013），其中征管技術受到更多關注，但還鮮有文獻以發展中國家為研究對象。發展中國家稅務管理部門面臨的重要挑戰之一是缺乏納稅人的準確信息（Gordon 和Li，2009；Boadway 和Sato，2009），一些研究著力于評估向稅務機關提供更多、更可靠信息的稅收征管技術的有效性。例如，大量文獻基于Allingham 和Sandmo（1972）的研究，討論使用第三方信息核實納稅人收入報告的準確性對逃稅的影響（Slemrod，2008；Kumler 等，2013；Pomeranz，2015；Kleven 等，2016；Carrillo 等，2017；Naritomi，2019）。Mascagni 等（2018）發現，使用電子銷售登記器將使企業繳納的增值稅提高70%，增加的部分來自于稅收遵從度的提高，而非銷售額變化。國內研究逃稅的文獻多關注與征管非直接相關的因素，如市場競爭（Cai 和Liu，2009）、政府規模（馬光榮和李力行，2012）、非稅負擔（呂煒和陳海宇，2015）、政府與企業間的合謀（田彬彬和范子英，2018）等。也有研究嘗試對征管強度進行度量，周黎安等（2012）使用稅務稽查部門匯報的查實率作為衡量征管努力的指標。僅有少數研究關注稅收征管信息化的效果，例如，Fan 等（2018）研究了增值稅發票監管電子化對企業繳稅的影響；唐博和張凌楓（2019）使用中國上市公司樣本研究了金稅三期試點對企業納稅遵從度的影響。

相對于已有文獻，本文可能的貢獻體現在四個方面：其一，已有研究多以第三方信息利用、監管電子化措施為研究對象，本文所考察的CTAIS 直接提高了稅務部門的征管強度，既聚焦于征管與逃稅，又無須對征管強度進行度量，使得評估更為直接。其二，已有研究多聚焦于單一稅種，CTAIS 不僅覆蓋了增值稅，還涉及所得稅、消費稅等稅種，對企業信息的監控也更加全面，可以獲得更為可靠的結論。其三，本文使用具體到地市級的政策變動和包含更多企業類型的工業企業數據進行評估，能夠得到更為精確和豐富的結論。其四，雖然中國使用稅收信息系統已有很長的歷史，但還未有文獻對實施效果進行系統評估，本文的相關結論對進一步推進征管信息化具有重要借鑒意義。同時，本文也能為稅收征管與遵從的研究（如Pomeranz，2015；Slemrod，2019 等）提供來自發展中國家的證據。

文章其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對CTAIS 的背景進行介紹；第三部分通過簡單的理論模型討論征管信息化對企業納稅行為的影響；第四部分介紹文章所使用的實證研究方法與數據；第五部分匯報實證結果；第六部分是結論。

二、中國稅收征管信息系統的背景

1997 年，國家稅務總局《關于深化稅收征管改革的方案》建議建立“以納稅申報和優化服務為基礎，以計算機網絡為依托，集中征收、重點稽查”的新征管模式，首次提出了稅收征管的信息化。1999 年，國家稅務總局牽頭，借助世界銀行貸款建立的“中國稅收征管信息系統”由神州數碼公司承接開發，于2000 年發布第一版（CTAIS 1.0），以地級市集中模式在全國各地推廣。2005 年CTAIS 2.0 上線，開始以省級集中處理數據的運行模式推廣。至2016 年，正式上線的金稅三期作為CTAIS 的升級版，覆蓋了全國所有稅種、所有征稅環節，實現了全國集中的運行模式，大大加強了稅務部門的征管能力。

CTAIS 系統作為主要面向全國各級國家稅務機關并兼顧地稅業務的稅收征收管理計算機應用軟件，是以劃清征納雙方的法律責任、規范稅務機關執法行為、促進納稅人依法納稅為前提，以稅收征管法律和科學管理為根據，以實現稅收監控、規范納稅服務、強化稅務稽查為主體，以規范各項工作秩序和權限、統一數據口徑為基礎，以建立一支高素質稅務公務員隊伍為保證，以計算機網絡為依托，實現信息布局合理化、數據加工多樣化和層次化、信息高度共享的計算機管理系統。CTAIS 的最終目標是在全國各級稅務機關建立統一、完整、全面、嚴密、涵蓋三個應用層面（基礎操作層、省市局監控層和總局決策層）的稅收管理信息系統。其功能涵蓋了管理服務、征收監控、稅務稽查、稅收法制和稅務執行等五個稅收管理模塊，幫助地市稅務局進行日常管理與分析。CTAIS 覆蓋了所有國稅稅種征管業務中的主要環節，并將稅務登記、發票管理、信息檔案管理、申報征納、稽查管理等稅收征管業務融為一體，形成了對納稅人信息的全方位覆蓋。CTAIS 同時也考慮了地稅業務，在實際運行過程中分為基層稅收征管與上級稅收監管兩個部分。基層稅收征管業務主要負責對企業的征納、稽查、監管等，具體業務內容涉及對納稅人的稅務登記、資料管理、發票管理、申報征收、稅收統計、稽查管理、違章審查、強制執行等諸多方面。上級稅收監管是在基層征管業務基礎上的延伸和擴大，通過對征管信息進行歸類整合和統計分析，為管理層決策提供依據。這種基層執行加上級監控的模式，在廣泛覆蓋稅收征管各環節的同時確保稅收信息的準確性與可查性，有效提高了稅務部門的征管能力。

1999 年9 月，CTAIS 在浙江蕭山試點成功，隨后在全國推廣。考慮到該系統對配套技術與硬件設備的需求，推廣過程首先從世界銀行實施技術援助項目的19 個城市開始①相關內容參見《國家稅務總局關于推廣應用〈中國稅收征管信息系統〉的通知》。世界銀行技術援助項目由各地方向上級主管部門申請，經過專家評審、世行審核、財政部批準才能成功獲批，繳稅情況并非主要考量的因素，因此，CTAIS 的試點推廣具有相當的隨機性。，至2002 年7 月在全國70 多個地級市國稅系統成功上線，其中山東、河南、浙江、深圳實現統一運行。截至2004 年，CTAIS 應用單位發展到160 多個地市，山東、浙江、河南、湖北和海南等九省實現全省上線，近70%的國稅收入通過CTAIS 征收。至2007 年，除上海和西藏外，各省國稅部門均實現了稅務數據省級集中處理，其在國稅系統的市場占有率超過90%，覆蓋的稅務干部超過47 萬人，管理的納稅人超過2 000 萬戶，處理的納稅額超過全國總稅收收入的80%。②部分數據資料來源于孫可加（2007）。圖1 展示了本文樣本中實施CTAIS 的城市數量的動態變化情況。

三、理論分析

本文所關注的問題可以企業的成本—收益方法予以討論，我們將CTAIS 加入Kleven等（2011）的稅收征管模型，假設企業申報的總收入為y=yt+ys，其中yt是受到第三方信息監管的收入，y s是在監管范圍外的收入（如同標準的Allingham-Sandmo 模型）。CTAIS的地級市試點意味著受到監控的收入yt規模的擴大，在該系統內，稅務部門可以便捷地交叉驗證企業不同類別的申報、母子公司的申報信息，因此企業很難低報、瞞報這部分收入。企業對兩類收入的申報分別為和，我們假設：（1）=yt，因為稅務部門的核查更方便，所以對企業而言，會如實申報CTAIS 系統涵蓋的收入，如果沒有如實申報這些收入，將會很快被稅務機關稽查；（2）稅務機關以概率0＜p＜1 審計未被CTAIS 覆蓋的收入，由于稅務部門很難直接觀察到企業ys部分收入的規模，他們只能通過企業申報的總收入規模來決定是否審查企業①這里的 ys 指的是留下的交易記錄較少或沒有留下交易記錄的收入，由于沒有正規的記錄，這部分收入不會被征管系統覆蓋，稅務部門也很難掌握這部分收入的規模，從而難以確定?與ys 的差距。因此他們只能通過企業在納稅申報中的總收入規模來確定審查企業的概率。如果對于相同規模的企業，某些企業的收入申報規模明顯低于其他企業，那么這部分企業受到審查的概率將提高。例如，武漢市洪山區國稅局曾在2005 年通過CTAIS 選案發現，一家收入高達幾千萬元的房地產企業，自開業以來卻僅繳納63 000 元企業所得稅，其申報的應納稅所得額明顯偏低，因此受到了稅務部門的核查（潘菁華和羅藝，2005）。這一假設也與Allingham 和Sandmo（1972）中的模型假設一致。，假定這一概率是企業申報收入的單減凸函數p′() ＜ 0，p′() ≥ 0。

假設企業沒有完全申報未被CTAIS 覆蓋的收入（即＜ys），并且企業面臨的稅率為τ。那么在企業沒有受到稽查時，可以獲得的凈收入為y-τyt-；在企業受到稽查時，需要額外繳納所逃稅款τ(y s-)部分θ比例的罰金，可以獲得的凈收入為y-τyt--τ(y s-)(1+θ)。則企業選擇報告收入以最大化自身凈收益的問題為：

該一階條件的含義為，企業調整申報收入的最優選擇是使低報收入的邊際成本與邊際收益相等，其中等式左邊是企業低報收入可能負擔的邊際成本，第一項表示企業低報收入時需要額外繳納的罰金，第二項表示低報收入導致的審查概率提高帶來的成本（企業更難獲得低報收入帶來的收益），等式右邊的一項表示企業低報收入所能獲得的邊際收益，企業將依據該式決定收入的申報規模。若CTAIS 開始實施，受到稅務部門監控的企業收入yt增多，這對企業的整體遵從y將有何種影響，即的符號正負方向與大小如何，是本文關心的重點。CTAIS 涉及納稅人的詳細信息、稅收征收業務的各主要環節，提供的外部數據接口更是進一步增強了稅務部門對納稅人業務信息的掌握。同時，由于CTAIS 提供了“基層征收+上級監管”的規范化流程，使得征管業務的法制化得到推進，基層政府的稅收自由裁量權下降，企業偷漏稅空間被進一步壓縮。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1：CTAIS 實施后，企業報告的收入規模將提高。

命題2：CTAIS 實施后，企業繳納的稅收規模將提高。

證明：記上述一階條件為：

該函數R的含義為企業低報收入的邊際成本與邊際收益間的差值，企業將依據該式來確定自己申報收入的規模。在企業總收入不變的條件下（即dy=0 ），當CTAIS 覆蓋的收入變化dyt時，有：

對（4）式形式變換可得：

通過（5）式，我們可以確定信息系統實施對企業申報收入規模的影響（信息系統的實施使得稅務部門可進行相互驗證的收入規模擴大，意味著yt的提高）。為了判斷（5）式的符號，首先對一階條件進行求導得：

從而結合（6）式與（7）式可知，

（8）式意味著，隨著CTAIS 的逐步實施，企業申報的收入將增加，命題1 得證。由于企業申報的收入增加，企業繳納的稅收也將增加，命題2 得證。其原因在于，隨著稅收信息系統的實施，企業更多類型的收入將被稅務部門監控，且更方便被核驗，若企業再低報收入，將更容易被稅務部門審查，產生額外的損失，因此為了避免審查，企業會提高申報收入的規模。后文的實證分析也顯示，CTAIS 實施后，企業申報的利潤規模將顯著提高（詳見實證結果的機制分析部分）。

四、實證方法與數據

（一）實證方法

依據理論分析，企業納稅規模在CTAIS 實施后會增加。我們主要關注增值稅與企業所得稅兩個稅種的征納情況，選取下述三個變量作為被解釋變量（陳曉光，2013，2016）：（1）企業增值稅有效稅率，定義為“應納企業增值稅”與“企業增值額”之比；（2）企業所得稅負擔率，定義為“企業實報所得稅”與“企業增值額”之比；（3）企業稅收總負擔率，定義為“應納企業增值稅、企業實報所得稅之和”與“企業增值額”之比。為了驗證結果的穩健性，我們還將上述三個指標中的分母替換為“企業銷售額”，同樣作為被解釋變量。

本文所用的實證模型如（9）式所示。其中，ymt分別是上述定義的六個被解釋變量在每個縣每一年份內所有企業的均值。①本文之所以將企業層面的數據在“縣—年份”層面取均值（陳曉光（2016）的研究中同樣使用了該方式），是為了避免不能完全控制住企業的信息，例如企業的進入退出或某些難以控制住的企業特征變量。同樣，下述企業層面的特征變量Xmt 也在“縣—年份”層面取均值。其中，CTAISmt為虛擬變量，表示縣級層面分步驟實施信息征管系統的情況，若取為1，則表示m縣在t年實施了CTAIS 系統。模型也控制了地級市和時間的固定效應，分別由虛擬變量Dc和yeart來表示。此外，模型還控制了企業特征變量Xmt在縣級層面的均值，其中包括企業規模、年齡、員工數、所有制類型以及當年資本與銷售額的比例。

β1反映了稅收信息系統對企業增值稅與所得稅繳稅情況的影響，若β1為正，表明隨著稅收征管信息系統的推廣，企業繳納的增值稅與所得稅都會增加，稅收遵從度提高，逃稅現象會減少；若β1為負，則表明企業逃稅反而會增加。β1的絕對值大小反映了這一系統的實施對全部企業所產生的平均效果。根據前述理論部分的分析，本文預期β1為正。

（二）數據處理與描述性統計

本文使用1997—2003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對數據進行了如下處理。第一，刪除缺少關鍵變量的觀測值。第二，刪除明顯不符合邏輯關系的觀測值，考慮的因素包括：企業的總資產小于流動資產，總資產減固定資產凈值小于零，總資產小于固定資產總額，累計折舊小于當期折舊，總產出為負，企業的投入（職工人數、中間投入、固定資產原值、固定資產總額）為負。第三，刪除不滿足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觀測值，即銷售額明顯小于500 萬元的企業，并且刪除了以下三條之中存在任意一條的企業：（1）總資產小于100 萬元；（2）固定資產原值小于100 萬元；（3）職工人數小于30 人。第四，刪除關鍵變量的值在99.5%分位數以上和0.5%分位數以下的樣本，以防止奇異值干擾回歸的結果。表1 是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1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五、實證結果

（一）基準回歸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研究中國征管信息系統的實施是否會使企業的納稅遵從度提高，依據第三部分的理論分析，在其他條件相同時，隨著CTAIS 的實施，企業納稅規模會相應提高，稅收偷逃動機會減弱。表2 中前三列為基準回歸結果，為了解決樣本在時間序列上的自相關性，我們將標準誤聚類在市級層面。可以看出，回歸結果有力支持了理論部分的分析，無論是增值稅、所得稅還是總稅收負擔，在CTAIS 實施后都得到顯著提高，即假說2得到驗證。這意味著，CTAIS 推行后，稅務機關擁有更多的企業信息，企業納稅行為更加規范，企業的利潤瞞報行為將減少（在下文的機制分析部分將進行實證檢驗）。從平均意義上來看，CTAIS 的實施將分別使企業的增值稅、所得稅與總稅收負擔提高2.9%（0.005/0.1706）、11.5%（0.0022/0.0191）與3.8%（0.0072/0.1898）。

為了驗證該結果的穩健性，借鑒Fan 等（2018）對企業增值稅負擔的衡量方式，將衡量各項稅收負擔時分母所用的“企業增值額”替換為“企業銷售額”，結果見表2 中（4）—（6）列。可以看出，結果與基準回歸高度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基準結果的穩健性。

表2 CTAIS 對企業納稅的影響

（二）穩健性分析

基準回歸分析的結果表明，CTAIS 實施后企業的納稅規模將有顯著的提高，但是為了使不同規模企業間的稅負具有可比性，表2 中的被解釋變量使用“企業增值額”或“企業銷售額”進行了標準化。若CTAIS 實施后，企業的生產或銷售情況出現了下降，同樣也可能使基準回歸得到企業納稅增加的結論。為了排除這一可能性，我們分別選取企業的產值、增值額與銷售額作為被解釋變量，考察CTAIS 實施對這三者的影響。結果如表3 所示，CTAIS 的實施并不會使當地企業的生產與銷售行為有顯著變化。該結果意味著，基準回歸的結論確實是由企業繳稅規模提高驅動的，加強了結果的可信度。

表3 CTAIS 對企業生產與銷售情況的影響

雙重差分的結論成立，依賴的假設是處理組與對照組在處理時點前具有平行趨勢，我們采用事件研究法對這一假設進行檢驗，結果見表4。可以看出，改革前一期結果均不顯著異于0，意味著在改革前實施CTAIS 的城市與未實施的城市企業稅負不存在顯著差異，即滿足平行趨勢假設。增值稅有效稅率與總稅收負擔率在CTAIS 實施當期與未來期有顯著提高，但是企業所得稅負擔率提高卻不顯著，原因可能在于，部分企業的所得稅由地稅局征管，而CTAIS 主要針對國稅系統，地稅局有較高的征管自由裁量權，在政企關系（吳文鋒等，2009）、稅收競爭（范子英和田彬彬，2013）、財政收入（謝貞發等，2017）等因素的考量下會選擇降低所得稅的征管強度，從而導致CTAIS 實施后的動態效果不顯著。

表4 CTAIS 實施前后的動態效果

CTAIS 不涉及社會保險類的征繳業務，應該不會改善企業養老保險繳納，若利用本文的數據與方法發現CTAIS 促進企業繳納養老保險，則意味著還存在遺漏因素同時影響企業繳稅與養老保險的繳納，基準回歸結果不可信。因此，我們使用企業繳納的養老保險來替代稅金，構建三種度量方式作為被解釋變量，結果見表5。結果顯示，企業繳納的養老保險在CTAIS 實施后不會提高，反而有可能下降，這說明基準回歸是可信的。

表5 CTAIS 對企業養老金的影響

續表5

（三）異質性分析

1.縣屬與市屬企業

為了討論不同類型企業受到的異質性影響，本文將企業區分為縣屬企業與市屬企業，分別對兩類企業的解釋與被解釋變量在“縣—年份”層面取均值。①每一個縣都存在縣屬與市屬企業，對兩種類型企業在“縣—年份”層面取均值后，每一個縣會對應兩個樣本，這導致異質性分析中的樣本量相加超過描述性統計（表1）中的樣本量。后文異質性分析也是如此。此外，也可能存在由于某些縣沒有某類企業的統計資料而使得異質性分組的樣本量不同的情況。從表6 可以看出，縣屬企業的納稅規模在CTAIS 實施后顯著上升，而市屬企業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縣屬企業原來可以較容易地與同一級機關溝通，在稅款征繳上有一定程度的靈活性，隨著CTAIS逐步以地級市集中的模式推廣，市級稅務機關掌握了更多信息，壓縮了可調整納稅的余地。

表6 CTAIS 對縣屬與市屬企業的影響

2.國有、民營與外資企業

由于資金來源及所有制性質的不同，國有、民營與外資企業在經營策略與經營能力上往往也會有所差異。我們通過分樣本回歸方法就CTAIS 對三類企業是否會有不同的影響進行考證，結果見表7。結果顯示，國有企業與外資企業的納稅情況在CTAIS 實施后并不會出現顯著的變化，表明這兩類企業可能本身就具有較高的稅收遵從度，在信息系統實施前已經能較好地實現稅款的應收盡收。但民營企業在CTAIS 實施后納稅規模有顯著提高。這表明稅收低報與瞞報等行為主要存在于民營企業，CTAIS 有助于對這類企業的稅收征管。

表7 CTAIS 對國有、民營與外資企業的影響

3.成立時間較長與較短的企業

成立時間較長的企業會與當地政府部門建立更多的聯系，以使企業享受經營上的便利。CTAIS 降低了稅務部門在征管中的隨意性，從而可能使得這類企業受到更大影響。在表8 中，成立時間較長的企業在CTAIS 實施后納稅規模出現了顯著上升，而成立時間較短的企業則變化不明顯。

表8 CTAIS 對成立時間較長與較短企業的影響

4.國稅局與地稅局征管的企業（2002 年所得稅分享改革）

在CTAIS 推廣的同時，企業所得稅也在2002 年調整了中央與地方分享比例和征管機關，2002 年1 月1 日之后成立的企業由國稅局征管，而之前成立的企業（除央企與外資企業外）仍由地稅局征管。依據此標準，本文將企業劃分為國稅局征管與地稅局征管兩類，分別進行檢驗，結果見表9。由于此次改革并不涉及企業增值稅征納業務權限的劃分，故以此方式區分的兩類企業的增值稅有效稅率均會上升。對于稅收分享改革主要涉及的所得稅來說，國稅局征管企業的稅負提高幅度明顯高于地稅局征管的企業（這一規模大約是0.008/0.0021=4 倍），總稅收負擔率的增長也更高。這說明，CTAIS 對國稅系統的作用更大，國稅局的稅收征管也比地稅局更加嚴格。

表9 CTAIS 對國稅與地稅征管企業的影響

（四）機制分析

前述分析顯示，CTAIS 提高了企業的納稅規模，減少了企業的稅收偷逃行為。進一步看，CTAIS 會通過哪些途徑促使企業如實申報納稅呢？從理論分析部分可知，CTAIS 實施后企業會提高申報收入規模，從而增加稅收繳納。在現實中，企業可以通過調整報告利潤、費用、折舊、中間投入、工資等方式來操縱應納稅收入，我們嘗試從這幾個方面來分析CTAIS 實施后企業調增納稅的可能方式。

穩健性分析部分已經證明，CTAIS 實施后企業的生產銷售行為不會出現顯著變化，這意味著企業納稅規模出現變化主要是企業申報收入時的調整造成的。表10 中第（1）列為企業報告利潤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CTAIS 實施后企業申報收入將會提高，平均上升幅度為12.5%，由此假說1 得到了驗證。第（2）列中更換了對企業申報利潤的度量方式，選取企業報告利潤與推算利潤的比值作為被解釋變量①其中對企業推算利潤的度量通過Cai 和Liu（2009）提出的依據國民賬戶原則的方式進行計算。，該變量的含義是企業的上報額占真實利潤的比例。其系數同樣顯著為正，進一步證實了理論部分的結論。

接下來關注企業費用與折舊的變化。表10 第（3）、（4）列顯示，企業申報的財務費用與折舊在CTAIS 實施后有顯著的下降（平均幅度分別為8.4%與3.3%），但第（5）、（6）列中企業中間投入與工資的變化卻并不顯著。①這一結果與Carrillo 等（2017）的研究結果不同，他們發現在厄瓜多爾，政府實施了第三方信息審查后，企業報告的利潤雖然會增加，但相應也會提高其申報的成本，企業的稅負并不會出現變化。可見CTAIS 的實施確實具有較好的遏制企業逃避稅款的效果。這意味著，企業主要通過虛報費用與折舊進行偷漏稅，且在這二者中，費用類的虛報是企業更常用的方式。相應地，在CTAIS 提高了稅務征管的信息化程度后，企業報告的財務費用也將下降更多。

表10 CTAIS 對企業影響的機制分析

六、結 論

本文借助CTAIS 在中國地級市分步實施的實踐，使用1998—2003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利用雙重差分的方法，研究稅收征管信息化對企業逃避稅行為的影響。結果發現，實施CTAIS 地區的企業比未實施CTAIS 地區的企業繳納了更多的增值稅與所得稅，表明CTAIS 顯著提高了稅務機構的征管能力，壓縮了企業逃稅的空間，提高了企業稅收遵從度。同時，本文也發現，CTAIS 對縣屬企業、民營企業、成立時間更長的企業和國稅局征管的企業影響更大，促使企業申報更多的收入的主要途徑是降低其報告的財務費用與折舊，其中費用類的調整規模更大。

本文的結論意味著，稅收征管的信息化可以顯著減少企業的收入瞞報與偷漏稅行為，逐步推動了稅收征管過程的規范化。但是市級集中收入與省級集中收入模式下的CTAIS還存在企業與市級或省級政府間合謀以逃避稅款的可能性。當前已經實施的金稅三期使用的全國集中收入的模式則可以更好地解決這一問題，實現對企業稅款的“應收盡收”。同時，金稅三期中也包含了社保費信息模塊，將進一步解決企業偷逃社保費的問題。依據本文對CTAIS 經驗的分析，金稅三期將在全面減稅降費的背景下，為保證國家稅收收入征收質量提供良好的信息技術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