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傳光
(暨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2)
從理論與現實兩端來看,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方案都已失去正當性和正義性基礎。之所以這樣判斷,根本上在于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方案一是把資本和勞動之間的不平等占有和分配關系擴張到了全球,二是西方發達國家借助與資本的共謀,實現了資本擴張,并對第三世界民族國家主權帶來威脅,三是銷蝕其他民族的文化身份,形成了西方文化霸權。正如美國學者沃特斯金所批判的那樣,“民族主義褊狹的仇恨和種族殖民主義的不公不義,都證明了近代自由主義的失敗”[1](p239)。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方案正義根基的缺失也直接導致了國際社會面臨著治理赤字、信任赤字、和平赤字、發展赤字的威脅。四大赤字用哲學話語表達,可以概括為“全球性風險景象”(貝克語)、“無家可歸”(海德格爾語)、“諸神不和”(韋伯語)等等。由此,中國以負責任的態度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想,這是中國對全球治理提出的世界性政治理念。毫無疑問,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在理論和實踐層面面臨著諸多挑戰,諸如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觀念共識如何達成?如何把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變成現實?國家之間的正義基礎和邊界如何確定?等等。為了應對這些挑戰,人類命運共同體必須建立在正當、正義和合乎情理的觀念之上。為此,我們需要借助馬克思的共同體思想和人類正義理論批判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方案,同時奠定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正義根基,為國家之間的正義基礎劃界。
開宗明義,自20世紀70年代始,新自由主義逐漸成為全球治理的主導性意識形態,并客觀形成了跨國資本的全球性“帝國統治”①邁克爾·哈特和安東尼奧·內格里是“世界帝國觀”的提出者(參見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ni,Empire,Cambridge:Harvard Univensity Press,2001,pp.3-41)。,即通過操縱經濟資源的流動傳播新自由主義的意識形態以引導民族國家的政策,在世界建立有利于跨國資本的全球市場環境和全球秩序[2](p120-144),以此為基礎形成了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模式。在這種全球治理模式下,多數民族國家或主動或被動地適應跨國壟斷資本邏輯進行國家治理。
新自由主義聲稱只有財產私有制的全球化才能保障每個個體具有不受外在強制力支配的自由,才能帶來繁榮、自由、穩定與福利的美好世界。但新自由主義全球治理模式實質是一種霸權模式,它通過資本的跨國自由流動形成壓力源,迫使各國向新自由主義國家靠攏和轉化,以完全的市場化和私有化作為前提展開“逐底競爭”,并形成放松管制、弱化政府、多黨選舉、分權制衡的國內治理模式。不僅如此,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模式還暗含著西方世界的普世性意識形態,而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這種全球治理模式根本上從屬于西方發達國家的特殊利益,治理理念以西方發達國家的利益為轉移。對西方發達國家而言,全球治理的關鍵在于如何構建一套由西方少數發達國家主導、符合西方少數發達國家利益的國際規則和秩序,并由西方少數發達國家充當全球治理規則的制定者。換而言之,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模式實際上是強國主導的模式——盡管它作為一種國家間的治理規范,曾起到過不可否認的歷史作用。歸根到底,我們可以說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模式就是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經濟活動、精神意識和政治權利“成為世界性”。
由于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模式是一種霸權模式,而霸權自身的穩定性就成為能否實現有效治理的核心要素。諸如由于美國內部經濟結構的失衡所導致的2008年金融危機,造成了美國提供公共物品的能力與意愿大大降低,直接造成了全球治理危機的產生。再加上西方國家主導的全球治理模式并不是基于對全球正義(global justice)或國際正義(international justice)②全球正義與國際正義兩個概念之間既有聯系,也有區別,二者都是20世紀經濟全球化的產物,都是以國家為中心的正義維度,涉及國與國之間的關系,包括國家間的平等權利和國家間的公正秩序。在此種意義上,全球正義與國際正義相通。國際正義的關注重心在于戰爭倫理和經典人權,而全球正義還關注財富的全球分配等議題。的追求(這一點在特朗普的反全球化戰略和“退出外交”的策略中顯露無遺),所以一旦出現像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和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等全球災難時,現有的全球治理主體不愿也無力有效緩和、控制和化解危機。尤其是最近幾年,全球公共產品的提供者形象被“美國優先”與“美國再次強大”所代替,國際正義法則被成本和收益進行精心算計的理性所代替,實用主義、商人思維、經濟人頭腦等等過去被全球正義所掩蓋的國際形象,現在也顯露無遺。美國甚至徹底放棄推動全球治理向更加公正、普惠方向發展的大國義務,肆意發動貿易戰,大搞貿易霸凌主義,更顯示了新自由主義全球治理模式的無力性和虛假性。
正如尼爾森所言,在資本主義世界秩序之下,全球正義的實現是不可能的,期待發達國家的“善意”來改變全球不公正的現狀,無異于癡人說夢。相反的狀況是,富裕國家對窮國的掠奪程度在不斷加深,早期西方國家內部廣泛出現的諸如貧困失業、分配不公、貧富差距、環境污染、社會失序等問題反而隨著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而變成世界現象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各種社會沖突、矛盾成為全球性現象了。這正應驗了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的判斷:資產階級“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3](p36)。2018年1月份的《樂施會研究簡報》指出,2017年全球所創造的財富總額中,82%都流向了世界人口財富頂層的1%,而處于財富底層50%的人口卻幾乎顆粒無收。當財富頂層1%群體的收入大幅增加時,大部分民眾卻沒能分享到經濟發展的成果。英國倫敦大學金融學院杰森·西科爾(Jason Hickel)教授提出,我們現有的經濟體制是服務于財富頂層那1%富人利益的,如果我們想要治愈這個支離破碎又動蕩不安的世界,我們就需要改變方向——而且迫在眉睫[4]??梢哉f,新自由主義以個人利益為中心,以資本邏輯為驅動、以“普世價值”為規范的全球治理模式已呈現疲態,走入了死胡同。正如未來學者托夫勒的斷言那樣,我們正生活在一個“夾縫時代”,歷史從未像今天這樣使人們深陷困惑,國際社會面臨越來越多的全球性問題。
那么,在重重全球治理危機和治理赤字面前,我們如何回答“世界怎么了,我們怎么辦”這一“世界之問”呢?法國馬克思主義者本賽德認為,“資本主義的深層危機依然存在,并對人類和地球的未來構成了嚴重威脅,我們迫切需要一個替代方案”[5](p14-21)。此時,中國作為一個日益崛起的新興國家和負責任的大國提出了全球治理新方案——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習近平闡釋道:“人類命運共同體,顧名思義,就是每個民族、每個國家的前途命運都緊緊聯系在一起,應該風雨同舟,榮辱與共,努力把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個星球建成一個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變成現實”[6](p4),建設一個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從現實指向看,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克服資本邏輯支配下的世界市場體系危機,變革、完善世界市場體系與全球治理體系,實現共建共享共贏的全球治理機制;從理想的指向看,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以提升人類利益的“共同性”水平,實現“人類解放”,建構更符合人類社會發展的新世界圖景為價值訴求的[7](p21-28)。
在此背景下,西方學者聚集于全球正義的話語體系之下,希望能夠為全球治理提供較為充分的正義理論支撐①全球正義的思想譜系可以從康德的“永久和平論”、羅爾斯的“萬民法”,追溯到現在博格的“全球正義論”?!叭蛘x”這一術語本身就處于爭議之中,全球正義的爭論分為兩個陣營:國家主義和世界主義。前者認為正義原則只能在共享一個國家的人之間持有,對國家之外的人只負有慈善義務,后者認為認為正義平等適用于所有人。在全球正義陣營內部主要有羅爾斯的契約論的全球正義論、格里芬的建設性的全球正義論、博格與赫費的務實性的全球正義論、利奧塔等人提出的后現代主義多元主義的全球正義論。對于全球正義理論的復雜糾纏,限于篇幅,在此不多贅言,詳見劉曙輝:《全球正義:觀念、歷史與制度》,載《國外社會科學》2015年第2期;夏宏:《當代多維視角下的全球正義論》,載《社會科學戰線》2010年第9期。。毫無疑問,這是個正確的方向。其實,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一個有著豐富的政治、哲學內涵的概念,也需要正義理論的奠基。但本文認為,雖然全球正義理論取得了豐碩成果,但市民社會是這一理論建構的歷史性根基,所以其核心思想還是立足于“平等的權利”。這雖然已經是一大進步,但它并不是普遍的人類解放的最后形式。而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表達了一個重要觀點,“舊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市民社會,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的人類”[8](p502),這清楚地表明馬克思是要超越市民社會實現人類社會基礎上的人類解放,站在人類正義的高度或批判、或解構、或建構人類社會體。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以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為中心的思想建構,其正義基礎必須是一個比全球正義更具有寬廣解釋力的概念,本文認為它當屬人類正義。人類正義既構成了對全球正義的歷史性超越,也容納了后者的積極要素。所以,當我們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構正義根基時,絕對不能再讓馬克思主義正義理論缺場。馬克思正義理論里蘊藏著豐富的有關人類正義的理論寶藏,如果我們視而不見,則是極大的理論資源浪費。
提到馬克思正義理論,自然無法回避被學界熱烈討論很多年的“塔克爾—伍德命題”,針對羅伯特·塔克爾(Robert Tucker)在20世紀60年代撰文提出的“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主要激情并非對正義的激情,他們對資本主義的譴責也不是出于對非正義的抗議,他們也沒有把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展望成正義的王國”[9](p37)這樣的學術觀點,中國學者給予了多層次、多角度的批判,并基本上達成了共識:馬克思深入到經濟領域,探究了無產者被剝削的制度性秘密和經濟根源,論證了資本主義的非正義和社會主義的正義性,形成了獨特的、與歷史唯物主義兼容的正義理論。更為重要的是,馬克思正義理論充滿理想性。馬克思從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出發,以自由人的聯合體為基礎,內隱著一種以“每一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核心的正義原則,實現了對資產階級以平等權利為核心的正義原則的超越。這種正義原則,可以稱之為“超越正義”的正義原則,是一種高階位的正義原則。這種高階位和超越性表現在:“它不是消費資料或生產資料的一種不同的、更公正的安排及其重新分配,而是一種每個人的‘自由個性’得到充分發展和實現的新的文明社會形態。在共產主義社會,真正的正義不是以同樣的標準對待每個人,而是對每個人的不同需要給予同等的關注”[10](p272)。正如羅爾斯所理解的那樣,馬克思高階位正義原則“是對于一個公正的、良善的社會世界的描述。它是這樣一個世界,在其中,個人追求自由和自我發展的真正的人類需要得到了滿足,同時,他們也承認所有人都有使用社會資源的平等權利”[11](p378)。
我們可以把馬克思這種高階位的正義原則稱之為人類正義原則。如同高清海教授理解的那樣,馬克思把人的存在和發展樣態總結為群體本位、個體本位和自覺的類本位三種,類本位是一種已經從“物的束縛”解放出來的,并且形成了類意識,具備了類本質的生存樣態。而人類正義則是從人的類本位意境、人的類本質關系層面去看待人和人關系的一種正義模式和框架。人類正義是馬克思類哲學的重要主題之一,馬克思對于共同體的建構就是建立在類哲學的基礎之上的,作為通向“自由人聯合體”的“綠色通道”和當代實踐,人類命運共同體同樣可以建構在類哲學和人類正義的原則之上。在“人類正在走向自覺的類存在”的今天,人類正義也理應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正義原則,用馬克思關于“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觀念去引導和奠基人類命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與人類正義的相容性和契合性,我們從以下三個方面更具體的展開。
其一,人類正義與人類命運共同體都有批判和超越的使命。南開大學王新生教授認為,“馬克思正義理論的一個重要特點是,他總是用高階正義原則說明和批判低階正義原則”[12](p26-44)。人類正義就是一種高階位正義原則,馬克思從此視角出發批判了資本主義的不正義。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現代資本主義國家只是一種“虛幻共同體”和“冒充的集體”[8](p571),對于被統治階級來說,是新的桎梏。之所以說資本主義國家是“虛幻的共同體”,在于其存在“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的分裂”以及“非自愿的分工”,只能“采取國家這種與實際的單個利益和全體利益相脫離的獨立形式”,并“以便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普遍的利益”[8](p536-537),唯有如此,資本主義國家才能把自身描繪成“社會整體的代表”“社會秩序的維護者”和“沖突的裁決者”。當馬克思站立在“人類社會或社會的人類”,利用人類正義的原則去映照這種共同體時,其虛幻性就暴露無遺,其自我標榜的超越于分裂的市民社會之上的“普遍性”之合法、公正的外衣就給脫掉了。資本主義國家作為“虛幻的共同體”不可能真正調節自由市場經濟,有人擁有生產資料,有人排除在生產資料之外,必然造成“在一極是財富的積累”,另一極“是貧困、勞動折磨、受奴役、無知、粗野和道德墮落”[13](p743-744),貧者愈貧,富者愈富,并由此產生階級對抗,這就是市民社會主導的“虛幻共同體”的欠缺與限度。
英國馬克思主義者哈維認為,雖然馬克思的人類正義原則的批判對象主要是經典的自由主義理論,但“這各種批判方法同樣適用于主張自由市場的新自由主義……馬克思的批判手法用在新自由主義身上遠遠比用在‘內嵌的自由主義’和凱恩斯主義身上更加適合”[14](p4)。的確如此,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只要是新自由主義政策主導的地方(任何地方、任何時候),收入和財富極其懸殊的差距就會隨之出現,資本主義經濟體制對世界空間的主宰,使西方發達國家“立于全球產業鏈最高端、得益于國際分工最大受益者、世界貿易規則主要制定者、眾多跨國巨頭擁有者的優勢身份”[15]。如同人類正義對資本主義權利正義的批判與超越一樣,人類命運共同體是要批判和超越全球的發展失衡、不合理的金融體系、嚴重的資本食利、對窮人的侵占和剝削、生態環境惡化等現象而提出的一種治理理念。當西方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遭遇世界經濟增長乏力,金融危機風險頻發,發展鴻溝日益突出之時,在各國利益密切交融、命運息息相關,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需要加強國際合作、共同應對人類社會面臨的風險和挑戰之際,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卻選擇逆全球化、單邊主義、把經貿和高科技發展問題政治化等政策,信奉強權甚于規則,利益甚于理想,以無情的專橫統治來對付不遵從它意旨的國家和對其霸權利益的對抗,顯然是有失正義的行為。中國推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要超越這一治理模式,矯正其非正義性,“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朝著更加公正合理方向發展,推動國際關系民主化,推動建立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16](p5)??傊?,如果缺乏馬克思人類正義的根基,拒絕面對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忽視把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治理模式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超越的對象,就會錯失重要的東西。正如詹姆遜所言,只要資本主義沒有死去,無論它表現為自由資本主義、國家資本主義,還是全球資本主義,資本主義的基本運行邏輯就不會發生根本改變。
其二,全人類的平等發展和解放問題是人類正義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共同追求。面對全球化過程存在的“狹隘的資產階級形式”,馬克思主張從中能夠發展、生長、釋放出解放潛能,轉變為“解放的現代性”(沃勒斯坦語),推進人類解放,實現人類正義。人類正義在馬克思那里與人類解放緊密關聯,馬克思在1844年的《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就初步提出了“人類解放”問題,并指出資產階級革命完成的“政治解放”只是實現“人類解放”的重要一步。后來提出只有在此基礎上立足于“人類社會或社會的人類”進行經濟革命和社會革命,才能通往“人類解放”。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與恩格斯一起進一步明確提出“自由人聯合體”思想,并用之凝練地表達了人類正義的基本理想。在馬克思看來,合乎人類正義的社會狀態應該包括:一是人類自我束縛中解放出來,二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從狹隘的功利關系中解放出來,三是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系從各種強制中解放出來。這樣,“人們的私人利益符合于人類的利益……個人都有社會空間來展示他的重要的生命表現”[8](p335),每個人能充分實現他的本性、能表現自己全部力量。可見,馬克思關于人類正義的思考已經超出了國家和民族界限,是基于人類“尖銳的矛盾、危機、痙攣”等現實問題而提出的高遠的社會理想,目的是為人的本質及其自由的復歸和實現奠定正義基礎。而這一理想的實現,歷史地落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身上。
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包含在馬克思“人類解放”的共產主義追求中和關于“自由人聯合體”的思想中。如果從哲學視界思考“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會發現其內在蘊藏著對“關于人的存在和本質的問題”的回答,即“人如何存在于現實世界之中”?人類命運共同體所給出的答案也許可以借用加拿大學者泰勒的話來表述:“人類生命應得到尊重的根深蒂固的知覺,當作我們走向世界的模式”[17](p11)。在這點上,人類命運共同體明確反對新自由主義把人作為孤立的個人來理解,認為人類由于具有社會性質的物質生產活動,不可避免地會把不同的人聯系到共同體之中,不僅如此,人類命運共同體更強調個人通過平等的和得到社會成員普遍認同的社會紐帶而結合在一起。可以說,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契合人的“類”特性的理念,直面人的“生命活動的性質”和“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8](p162)。所以,“人類命運共同體”雖然直接著眼于推進開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贏的經濟全球化,但深層次上卻觀照著人類共同發展,倡導人類向整個世界保持開放,形成世界一體性的內在聯系,人與自然高度統一,人類獲得突破抽象力量控制的自由狀態??梢娙祟愓x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直面的都是人類的共同性問題,通過對封閉性、片面性和孤立性觀念的批判,把人類引向具有開放性和包容性的一體化關系中,彰顯了人類命運與共、相互依存的整體性。以之為依據,人類正義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奠定了堅實的正義根基。
其三,人類正義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都是為了解決非正義現象的實踐命題。馬克思之所以被西方學者誤解患上了“道義貧血癥”,原因在于馬克思在其著作中多次反對“永恒正義”和“抽象正義”,并斥責為“陳詞濫調的見解”和“空洞的廢話”。實際上,馬克思并不反對正義,只是認為應該以實踐的、歷史的方式把握正義。對人類正義亦是如此,馬克思非常反感包括費爾巴哈在內的青年黑格爾派對“類”“人道”等概念的抽象性理解,在馬克思看來,直接訴諸人們的“類”意識,用抽象的人類正義方式解決人類內部的分裂和對立問題并不是具有解釋力和變革力的現實途徑。與“永恒正義”和“抽象正義”不同,人類正義的研究對象是影響正義的感性世界和正義命題背后的現實的社會;研究方法是突破傳統認識論的方法,通過“揭示現代社會的經濟運動規律”尋找人類正義形成的答案;其功能是由解釋世界轉向改變世界;其目標不是為現實做合理論證,而是通過批判不合理的社會現實,為自由人聯合體的建立和人類的徹底解放尋找歷史根據和現實道路。
就如同馬爾庫塞指出的那樣,“馬克思理論的所有哲學概念都是社會的和經濟的范疇,然而,黑格爾的社會和經濟范疇都是哲學概念”[18](p223),馬克思的人類正義原則也是如此,它是建立在哲學—經濟學批判基礎上的理論,充盈著實踐批判的精神,目的是通過資本與勞動的深刻對立揭示資本主義方式的內在矛盾,并依靠社會革命的方式解決這一矛盾,建設充滿人類正義的社會,在這一點上與康德基于理性自由、黑格爾基于“用理念建筑現實”的理念審察現代世界完全不同。因而,可以說馬克思用人類正義觀照現實,目的是對現代資本主義制度的非正義性做出經濟學批判和倫理道德批判,貫徹著否定性辯證法。在馬克思的人類正義映照下,資本邏輯主宰下的無產階級存在著“普遍的痛苦”和“普遍的不公正”,同時資本“越出國界”進行殖民主義擴張,在以時間消滅空間的過程中民族國家在國際分工當中被拼接成了一個復雜的統一體,只不過“這種拼接有時是偉大的,有時是通過哄騙,但在更多的時候是通過施加無情而粗野的強力”[14](p4)完成的。由此,馬克思認為,資產階級同無產階級和落后民族之間存在著無法調和的利益沖突,人類正義必須具有階級性格和實踐特性,方能成為具有實效的理論意識和精神武器。
同樣,人類命運共同體自提出之時就不是僅僅作為一種理念而存在的,而是在實踐中不斷推進的活動。習近平強調,“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關鍵在行動”[19](p541)。人類命運共同體最大特色不是在于提出了一種人類共同價值的主張,而是在于它在用實際活動解決人類共同面臨的問題??梢哉f,人類命運共同體也是一個實踐命題,這種實踐性表現在它具有鮮明的政治內涵,它要改造與人類正義不相符合的國際政治關系,創造一種平等的、自由的、互惠互利的人類生活共同體,使人類在生活共同體中平等、自由、共擔風險的生存發展,總之是通過人類的共同性實踐活動建立“自由人的聯合體”。同時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性還體現在它是“行動主義者”,已經在共建“一帶一路”、創辦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設立絲路基金、對不發達地區的援助、氣候治理等方面積極參與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展開行動,真實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實踐證明,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是一個構想,更是實實在在的、切實可行的新型全球治理方案,可以真實有效地推動全球治理朝著更加公平、正義、均衡、普惠的方向發展。
綜述以上三點,我們認為,人類命運共同體需要人類正義為其論證正當性,人類正義也契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本精神?;趯θ祟愓x的追求,人類命運共同體必須要變革全球治理體系,對全球范圍內的物質利益關系進行革命性變革,把人類從全球資本主義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依托人類命運共同體,人類正義也因此具有了時代指向,即擴大人類共同利益的交匯點,提升人類利益的“共同性”水平,減緩乃至化解不同主體成員之間的特殊利益沖突[20](p4-21)。
不言自明,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奠基人類正義根基的目的是建構一種積極的規范性理論,以便使人們更好的思考如何超越全球資本主義的束縛,并通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達到“自由”和“共同體”的雙雙復歸而走向“自由的共同體”。誠上所言,人類正義既具有理想性又具有實踐性,其理想性指向使人能夠充分實現他的本性,表現自己全部力量,其實踐性指向是消除來自資本邏輯的強制和奴役。結合人類正義的兩大特性,聚焦于人類命運共同體,人類正義又可以具體分述為空間正義、生態正義、交往正義、分配正義四重維度,這四重正義維度又構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關于協調發展、綠色發展、開放發展、共享發展的實踐邏輯基礎。
第一,空間正義與協調發展的實踐邏輯。隨著全球化的深度展開,在全球范圍內大量出現對普遍性的空間正義的理論吶喊和實踐訴求,并激發了思想家對“空間正義”的思考。從思想譜系上講,馬克思、???、列斐伏爾和哈維等是主要代表。馬克思對“空間正義”的思考主要集中于其“世界歷史”理論,他看到了“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3](p35),資本邏輯必然會將民族國家帶入“世界歷史”,民族國家過去的閉關自守狀態必將被相互往來和相互依賴所替代。但在“世界歷史”形成過程中,由于資產階級憑借“地理戰略”(哈維語)來掌權,空間非正義現象不斷涌現,諸如農村從屬于城市,“野蠻國家”從屬于“文明國家”、農民從屬于資產階級、東方從屬于西方等。但當資本這個“魔法師”建立全球市場后卻無法控制它制造的“魔鬼”(經濟危機),在這種情況下它只能通過制造空間不平衡的生產來解決資本積累危機,空間失衡也就成為資本延續生命的“還魂丹”。甚至可以講,空間的分化與失衡是資本全球化推進的前提和基礎?!百Y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3](p36),但資產階級所創造工業和科學發展的奇跡,卻沒有解決全球貧困問題,反而帶來了全球嚴重貧困和巨大的不平等。在全球范圍內,資本實現財富和利益的最大化的同時,資本從不平等的交換中撬出利潤,并把剩余資本放到利潤最高的地方,產生了全球性經濟發展失衡,出現了哈維提出的資本主義的“不平均的地理發展”①所謂的“不平均的地理發展”是指“一處有大量積聚的生產力”,另外的地方卻是“四處蔓延的、相隔遙遠的”(詳見哈維:《資本的限度》,張寅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年版,576頁)。問題。由此觀之,資本通過“中心”和“邊緣”設置,通過向邊緣地區擴張來提高中心地區的利潤,推動資本增殖,這必然會帶來中心的發達和邊緣的落后,全球范圍內空間的不平衡和資源的空間失衡也油然而生。
對于資本邏輯造成的空間資源失衡問題,馬克思恩格斯曾大聲疾呼,“必須這樣安排經驗的世界,使人在其中能體驗到真正合乎人性的東西,使他常常體驗到自己是人”[8](p334-335)。人類命運共同體也包含著空間正義的訴求,協調發展就是遵循空間正義的實踐邏輯。人類命運共同體認為,一方面空間資源的普遍價值是對于人類所有生命活動正當需要給予滿足,另一方面人類同在一個太陽下、一個地球上,也應共同承擔空間效應,所以人類都有追求空間正義的普遍性訴求。既然如此,以人類的名義,保持人類生存空間的空間整合與區域和諧,反對空間生產中的以大欺小、以強凌弱、以富壓貧就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建構的重要指向。為此,習近平提出了協調發展理念,既以此解決中國國內區域發展的失衡問題,也以此推進全球的均衡發展,協調空間中差異原則和公平原則的平衡。具體言之,一是遵循空間資源配置公平優先原則,通過變革全球治理模式和改變全球治理規則進行空間生產與分配方式的重構,重視區域間的空間權益,通過空間生產、空間資源分配和空間權利實現三個角度為空間正義開辟實踐路徑。二是借助“一帶一路”“中非共同體”等國家間組織,推進區域間要素的自由流動和有效互動,在承認一定差異的基礎上逐步達到空間資源分配量的均等,以解決全球空間內資源占有失衡和分配不公問題,協調發展優化全球空間環境。三是承擔大國責任,聚集全球智慧,幫助欠發達國家擺脫片面性、單向度性發展,提高科技創新能力,推進經濟結構轉型升級,拓寬發展空間,形成平衡、全面、可持續發展態勢。
第二,生態正義與綠色發展的實踐邏輯。人類正義不僅指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正義,更是伸展到生態正義。馬克思看到,隨著資本實踐活動的深入,受追求單純的經濟增長模式的影響,人類社會出現了對自然的過度占有、破壞,由此自然而成為“內部自然”,這樣,“人化自然”的同時“自然的反人化”現象也開始出現,隨著人類物質家園的不堪重負,生態危機驟然降臨人世,并變成了“一出大戲”,改變著人們的基本觀念、政治決策、社會生活內容、個體生活方式等。但生態危機或生態風險內蘊著一種分配,不同的分配方式影響著人們形成不同的風險地位,正如德國風險社會研究專家貝克所言,“特別危險的工業被轉移到貧困的邊緣國家。第三世界的貧困與發達風險工業被放縱的破壞力量可怕地結合在一起”[21](p47)。這樣,生態危機就會轉化為生態正義問題。如果把生態正義延伸到全球,就會成為“不同國家、地區、群體之間在環境保護上擁有什么樣的權利,應該承擔什么樣的義務,環境利益的享受與環境破壞的負擔如何分配”這樣的問題。無須諱言,人類應該遵循平等原則從自然界獲取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獲取“應得的”生態利益,同時,人類也應遵循對等原則承擔生態責任,盡力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相對于從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出發把握生態正義,強調人與非人存在物的共生,本文則認為生態正義實質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正義關系,反映的是人類整體的平等、公正、合理關系,只不過生態正義中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以生態資源為中介的??梢哉f,生態正義涉及政治經濟矛盾和“政治權力和既得利益合謀”,也正是如此,推進才會舉步維艱。一方面生態帝國主義不愿意放棄對生態殖民國的資源攫取和污染轉嫁,另外一方面生態環境的利益博弈在全球范圍內還沒有形成平衡的權利機制。這兩方面歸結為一點,那就是資本邏輯追逐利潤的毫無節制。由此可見,生態正義必須突破新自由主義全球治理的框架,結合國際權力正義進行思考。這時我們就要回到歷史唯物主義的視界尋找生態正義的實現路徑,綠色發展就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推進生態正義的實踐邏輯和實踐路徑。綠色發展認為人類走向命運共同體,必須采取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全要素的交融、綜合、多主體的實踐模式。雖然從理論上講,人作為大地之子應該公平的享受土地、陽光、空氣、水源,但實際上人們對生態資源的占有是通過社會政治經濟關系來分配的,所以必須以社會正義的解決、發展主體的自由公正關系的確立來促進生態正義。同時,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實質是資本與自然關系的惡化,實現生態正義,人類命運共同體必須要推進國際社會經濟關系的變革,改變資本統治的邏輯,通過政治權力規訓資本,克服全球市場機制的生態負效應,實現經濟發展與生態正義的共贏。生態正義的基礎是物質性生產實踐,怎么生產以及如何在生產中減少污染是實現生態正義的關鍵,所以綠色發展強調人類應與自然之間展開公平、公正、等價有償的物質交換,實現物質生產方式的生態化轉換,改變依賴資源投入和低成本勞動力為主的粗放型發展模式,以此抑制生產實踐拓展過程中形成的大規模毀滅物質環境的潛力,制約生產實踐中“自我利益最大化”行為,“堅持環境友好,合作應對氣候變化,保護好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家園”[22](p59)。
第三,交往正義與開放發展的實踐邏輯。毫無疑問,人類存在的基本范式是交往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包含著相互依存、交流溝通、合作共贏等核心理念,內蘊著人類的交往理性,不同人群之間減少隔閡、培養互信、縮小貧富差距也依賴于交往合作。甚至可以說,對話、交往和主體際性是現代社會的中心視界。同時,正義實質上也是一個廣泛的社會交往概念,需要用之對交往規范的合理性與合法性進行審視。當然,交往正義并不是專指國與國之間的交往正義,后者是以國家利益為根本價值取向的,而作為人類正義具體形式的交往正義是以“人”(個體性的人、群體性的人和類性相統一的人)為關注對象的,交往正義是指為共同體中的人民之間的各種合作聯合體或同盟提供空間的正義,強調的是人類的整體利益,可以說交往正義是關于共同體內部人的交往的內生價值。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德意志意識形態》和《共產黨宣言》等經典著作中,馬克思多次從新歷史觀的高度對“Verkehr(交往)”做了較為深入的闡釋,“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23](p435)就是典型的對人類交往的呼喊。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商品、貨幣、資本等一系列具體物的分析,實質是對人與人之間交往關系的邏輯分析,在其中對資本主導的交往活動所帶來的“破壞性”和正當交往的“重建”使命有明確的表述。馬克思看來,資本“力求摧毀交往即交換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個地球作為它的市場”[24](p169),明確批判了資本交往的征服性和霸權特點。任平教授甚至認為“交往實踐觀,既是馬克思構建新哲學大廈的基點,也是貫穿和主導馬克思早期、中期和晚期哲學思想發展的主線之一”[25](p228)。那么,人類命運共同體之中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應當遵循何種原則,什么樣的交往具有正當性呢?
首先,交往必須是認同交往,建立廣泛認同與共識的基礎之上。資本全球性的強制擴張,雖然符合工具理性,但也帶來了交往規范畸形,正義難以在資本全球交往結構中被伸張。因此,交往必須獲得交往主體之間共同價值取向的支持和認同。其次,交往必須是共生交往。共生交往強調的是交往主體共生共榮,用共同發展取代“零和博弈”,形成共生結構,以命運共同體為媒介,以共贏實現共生,實現全球更加平等均衡發展。再次,交往必須是平等交往,人類正義的基本主題是人類世界秩序的和平和各民族國家間的平等[26](p230-231),之所以強調平等交往,在于雖然各類交往主體規模有大小之差、實力有強弱之分,但是各種主體之間利益攸關、命運相連,都在承擔著維護好人類命運的共同責任,所以在交往中要互相尊重其獨立性,不分大小強弱,一律平等。最后,交往必須是開放交往。雖然交往本身具有開放性,但在此提出開放式交往,意在強調人類命運共同體必須是開放的共同體,開放交往具有“相加”效應,能夠實現優勢互補和劣勢彌補,避免重復效應和衰減規律,擺脫民族局限和地域局限,實現人類整體的“跨越式”發展。
基于交往正義,人類命運共同體形成了開放發展的實踐邏輯。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表達開放發展這一全球治理邏輯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邏輯,提出在兼顧不同主體利益和關切的基礎上,集思廣益,發揮人類主體的智慧和創意,使各方主體各施所長,各盡所能,充分發揮優勢和潛能,通過交往正義矯正獨斷專行和國際壟斷的交往法則,強化宏觀政策協調和更多利益交匯點的交往效果,并以此提升各類主體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動性和積極性。當然,開放發展的目的是為了實現共贏,通過聚沙成塔,積水成淵,實現各類主體同獲益、共發展、齊進步,讓建設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參與主體。
第四,分配正義與共享發展的實踐邏輯。追求發展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主題,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目的之一是為了促進發展,甚至可以說當代世界的一切問題的根本在于發展,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根本依賴于發展。客觀地講,對于當前人類的總體生活水平,尤其是全球嚴重貧困而言,發展就是最大的人類正義,不發展就無所謂正義性和正當性。但是,何謂發展?需要進行發展的正當性之思嗎?發展正義實質上涉及效率與公平兩個方面,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在人類社會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人們逐漸認識到在發展問題上,既需要探詢“如何發展”,更要思考“為何發展”,需要反思有增長而無發展的現象,反思財富的創造、占有與全球性社會不平等的關聯性,提出發展在何種意義、何種方式上能夠矯正全球的非正義。在此過程中出現了從“經濟增長是一切”到“正義是中心”的思維演進,即提出了分配正義的問題,開始對經濟增長進行分配正義的評價,用分配正義的眼光調控經濟增長,用分配正義的原則約束經濟增長。
當然,與主權國家內的分配正義原則相比,全球分配正義相當復雜,是政治哲學中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分配正義一般認為是主權國家內部的問題,人們只是對落后國家的普遍貧困問題負有“援助性的責任”而不是“正義的責任”(羅爾斯語)。這時就需要回答為什么在全球范圍內,分配正義是必需的?羅爾斯等人之所以反對把分配正義推向全球,核心在于他認為能規范國際交往活動的全球性“基本結構”是不存在的,而這是分配正義能否實現的前提。如果從這個角度上看,人類命運共同體顯然不是一種“基本結構”,無法作為全球分配正義的前提。但正如習近平所言,“我們不能因現實復雜而放棄夢想,不能因理想遙遠而放棄追求”[22](p58),全球分配正義在理論與實踐的兩端雖然困難重重,但我們必須明確全球分配正義出場的背景在于對全球貧困問題的關切,而全球貧困的起源既有內在根源,這時我們應該強調大國責任,強調富裕國家對“負擔沉重的國家”的援助義務,幫助貧困地區和貧困人群建立基本權利保障制度。同時全球貧困的產生也有外在根源,即不公正的國際秩序,這時我們需要建立起分配問題的矯正正義,以補償歷史交往的非正義,同時修訂全球經濟貿易規則,在全球范圍內形成符合分配正義導向的貿易條款和制度環境。
相對于在全球范圍內分配正義為何必需的這樣的問題,利益、風險和負擔在全球范圍內應該如何分配則是更為復雜的問題。人類命運共同體沒有回避分配正義的理論難題,而是自覺遵循分配正義的基礎理念,共享發展就是遵循分配正義的重要體現和實踐邏輯。雖然共享發展主要是指導國內經濟社會發展的實踐,但其倡導的主張、揭示的問題卻契合了當前的全球性時代主題,彰顯著深刻的世界意義。共享發展是在當今國際環境下實現分配正義的基本路徑選擇。以分配正義為規制的共享發展的核心要義是指發展機遇的共享、發展風險的共擔和發展結果的共贏,現實指向是避免發展的“獨善其身”和“以鄰為壑”,減少全球發展不平等、不平衡現象,解決“貧困頑固地存在于富裕之中”[27](p206)這一現代社會的難題,實現普遍發展、均衡發展、共同發展,提升發展有效性的同時促進公平性與協同性。“一帶一路”承載著中國對共享發展的追求,是共享發展在全球的具體實踐,目的是讓共享發展踐行人間,“幫助各國打破發展瓶頸,縮小發展差距,共享發展成果,打造甘苦與共、命運相連的發展共同體”[28],進而優化全球發展環境,讓發展成果更好地惠及人類命運共同體內的所有個體。
馬克思的人類正義理論對人類正義事業已經產生了深刻影響,其獨特的重要地位是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可或缺的正義基礎。首先,人類正義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非正義性的批判的高階位正義原則,它同樣可以成為批判新自由主義全球治理模式的有效思想武器,增強對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的信心。其次,人類正義反對從抽象的正義原則出發,而是主張從現實的經濟關系出發去說明和解釋問題,這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品性相契合,與人類命運共同體致力于改變現有國際政治經濟結構的目標相吻合。再次,人類正義是一種實質正義,它追求人類解放,強調積極的制度性安排,明確人類作為社會主體所應享有的具體權利和義務,并把焦點主要集中在資源的最終分配方面,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勇敢地、真實地面對全球赤字危機的擔當精神融洽一致。最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想本身就包含著對“建設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如何建設這個世界”正義維度的思考,體現了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等全人類共同價值觀,是對馬克思人類正義和共同體思想的自覺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