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少年張家城：面對困難，正面硬剛

肖薇薇

這是一場特別的籃球單挑。張家城左手掂著籃球，緊盯著高出一個頭的防守球員，從三分線外一個單手背后運球，虛晃向左跨步，轉身后仰跳投籃，右臂半截空蕩蕩的黑色衣袖隨身體揚起擺動，球中了。

張家城是廣東云浮高村鎮中學的一名初一學生。5 月30 日，他應邀去珠海觀看一場籃球賽。比賽間隙，幾位球員邀請他單挑。這段視頻被現場觀眾傳上網，經庫里、利拉德、塔克、易建聯等球星轉發后，瀏覽量超過千萬。

帶上“獨臂籃球少年”標簽的視頻和文章熱度居高不下，但張家城更希望被稱作“籃球少年”，“不喜歡‘獨臂那兩個字”，“我只想證明我跟別人沒有不一樣。”

“會有點枯燥，不會辛苦，就練，練”

張家城5 歲時失去了右手臂。當時他剛在云浮市區上完幼兒園小班，到外婆家過暑假。外婆家在鎮上開著一間榨油坊，榨油的機器一整天都開著，有一天，他把右手伸進了機器里。

失去了右手臂的張家城變得不愛說話，他不適應用左手吃飯，五個手指握住勺柄才能舀起來。母親譚妙玲說：“ 一般事都讓他自己學，我們不怎么幫他，遲早他都要習慣的。你不可能一天到晚跟著他，他會長大，他會出去。”

五年級時，張家城到高村鎮中學讀書。新同學好奇，直接問：“你的右手怎么了？”張家城總沉默。有同學看他背書包吃力，會上前幫他拉一把，他總是馬上走開，自己慢慢背上，幾乎從不向別人求助。

兩年前的暑假，張家城在鎮上一場公益籃球培訓中第一次接觸籃球。培訓前，譚妙玲給組織培訓的教練打電話，擔心兒子不能打籃球，“如果去培訓時才發現不能打，被教練喊回家，這樣更受傷害。”說明兒子右手的情況后，“都說沒問題”。

當時的籃球教練潘偉焜記得剛見到張家城時，他“眼神怯怯的，也不講話，挺膽小和內向的”。他調整了訓練計劃，由他帶著張家城練。他把必須要雙手完成的籃球動作都取消了，能用一只手完成的才保留下來。

一開始練的是球感，單手拋一下球，接住，單手拿著球繞一下腿，再學一下投籃。球一拋上去，“它走哪里我都不知道，很難把它控制好。” 張家城回憶，他拋出的每個球掉下來，幾乎都會跑遠，他得全場跑來跑去撿球。

十幾天的訓練結束，譚妙玲給兒子買了個二三十元的籃球。張家城很開心，晚上都要抱著籃球睡覺，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摸籃球。

在之后的一年里，他一直在練運球、投球。球場上運球要能過人成功，控球得穩，運球速度得快。對于只用單手運球的張家城，速度得練到是其他球員的兩倍，才可能實現差不多的效果。

缺失的右手臂給他帶來了諸多不便，投籃時，翻飛的半截袖子會影響球路。他的左手手指因練得太猛，時常會磨損出血，結成一個個厚繭。“ 會有點枯燥，不會辛苦，就練，練。”張家城說。

夏日周末的下午，張家城幾乎總是最早到球場的。在太陽炙烤著的球場上，他把保溫杯和毛巾放在一旁，球場開始響起“砰砰砰”聲。抱著籃球的同學陸續加入。張家城在隊伍里打控衛，轉球分隊時，大家都想跟他一隊：“家城太強了，他速度快，攔的時候我們不小心都會動作過大摔倒，做隊友就不用去攔截他。”

有時候，學校的男老師也會加入他們。張家城難掩興奮，“和比我厲害的人打才能進步”。

“這個球就是他的命”

“砰、砰、砰”，籃球拍在地板上的聲音傳下來。這是張家城在家里二樓的客廳里做運球和體能訓練。“他很愛練球，這個球就是他的命，一天沒有練球都不行。”譚妙玲說。

起初籃球滿房間飛，“水桶、垃圾桶爛了好幾個”。父母有些反對，總念叨，“你這樣鄰居要投訴你的，別把電視冰箱也砸了。”

樓板傳來的砰砰聲，幾乎從未間斷過一天。到六年級的暑假，張家城的籃球不再滿屋亂飛。他能在左手發球后，迅速到達球落地彈起的位置，接住球運往下一個點位。

要控住球，他得首先把左手的手臂力量練起來。他上網搜索訓練的視頻，照著練單手的俯臥撐和平板支撐，手機開著秒表擱在地上，大滴的汗水順著臉頰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攤水漬。

休息時，他也會刷刷手機。他把手機放在窗臺立著，拍下自己練球、打球的視頻。晚上練完球他會剪輯一下，看到做得不夠標準的動作細節，會繼續做一遍，再配上“籃球不是練一天兩天就可以變強的”“初心不變，努力訓練”等文字，傳到視頻平臺。

他在快手、抖音兩個短視頻平臺上有了近100 萬粉絲。一開始收到的評論都是鼓勵的話，他“會有點開心，認識的人更多了”。慢慢他視頻下的評論里也常有“獨臂”“一只手也能打球？”之類的語句。“不喜歡‘獨臂那兩個字。”他直言，“繼續努力，讓他們更加看得起自己。”

籃球夢想

張家城接觸籃球這兩年，身邊人感受到他的改變非常大。

上學期， 他主動舉手競選班長，也當了體育委員。這是他第一次擔任班干部。班主任黃柳紅老師說：“他比以前更自信了，與同學們的相處也更好，很多同學看他打籃球，都很佩服，他的號召力也會增強。”

“他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眼神很自信，可以打敗全世界的那種眼神。”潘偉焜看到張家城的視頻時，翻出了兩年前的照片，“現在曬黑了，壯實了，能感覺到他對籃球的熱愛。”

張家城有了一群因球結緣的好朋友，他們會互相切磋球技。他會主動向投籃好的同學請教，看視頻刷到“飄逸”的運球技巧時，他會馬上拿起籃球練起來，等第二天去球場和球友實戰時，展示給他們看。

6 月4 日， 張家城完成2020 年廣東省青少年運動員注冊工作，云浮市中心體校也邀請他參加系統訓練。體育老師劉炳蘭有不同的建議，她強調，畢竟他才是個13 歲的少年，未來的事情沒有人說得準，“先把這些東西暫時忘掉，做一個高村中學的普通的學生。”

張家城尚未想清楚要怎么選擇。但他的生活似乎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見到了自己的籃球偶像易建聯，在廣東宏遠隊體驗了一把職業籃球運動員的訓練。他感覺離自己“成為職業籃球運動員”的夢想“更靠近了一點”。但他尚未參加過任何專業比賽。他覺得自己“水平蠻菜的，訓練強度也不夠，要更加努力才行”。他希望走出云浮，“可以跟更厲害的人打更多的比賽”。

有時，他會刷其他獨臂籃球愛好者的視頻，“有些蠻厲害的”。他在評論里寫道，“加油，一起努力。”

（摘自2020 年6 月12 日《新京報》）

張家城與小伙伴一起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