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昭玲教授對佛手的認識與臨床應用經驗

魏一葦 文樂兮 尤昭玲 唐詩

〔摘要〕 尤昭玲教授善于從中藥的形、色、質、氣、味等特征入手，以闡明中藥的功用與主治。佛手色黃味酸微甜，歸肝、脾、胃經。其形舒展或內收，象征藥性張弛有度;其香氣濃郁而果瓣綿厚，說明其擅長疏肝、燥濕而藥性平和。婦女經、帶、胎、產、雜病之關乎肝脾不和者，尤教授常配伍佛手以治之。

〔關鍵詞〕 佛手;歸經;性能;名家經驗;尤昭玲

〔中圖分類號〕R281 ? ? ? 〔文獻標志碼〕A ? ? ? 〔文章編號〕doi：10.3969/j.issn.1674-070X.2020.11.005

〔Abstract〕 Professor YOU Zhaoling is skilled in elucidating the function and treatment of Chinese materia medica from the aspects of appearance， color， quality， Qi and flavor. Fructus Citri Sarcodactylis is yellow， sour and slightly sweet， with channel tropism of liver， spleen， stomach. Its appearance stretches or adducts which symbolizes its medicinal nature is well-balanced. And its strong aroma and thick fruit petals indicates that it is quite mild and is good at liver-soothing and damp-drying. Therefore， Professor YOU Zhaoling often treats with Fructus Citri Sarcodactylis in incoordination between the liver and the spleen such as menstruation， leukorrhea， fetus， childbirth and miscellaneous diseases in female patients.

〔Keywords〕 Fructus Citri Sarcodactylis; channel tropism; herb nature; experience of famous doctors; YOU Zhaoling

尤昭玲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終身教授、第四批全國名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第二屆全國中醫婦科名醫，為我國中醫、中西醫結合婦科領域著名專家。尤教授對中藥效用的認識有獨特視角和思維方法，她善于從中藥的形、色、質、氣、味等特征入手，將前人經驗和個人臨床體會相結合，以闡明中藥的功用與主治。臨證擅長運用花類藥，如三七花、人參花、代代花、綠萼梅、月季花、玫瑰花、雪蓮花、金銀花、胎菊等，以及種子果實類中藥，如菟絲子、覆盆子、蓮子、石蓮子、枸杞子、佛手、瓜蔞等。本文擬以佛手為例，探討尤教授對中藥效用的認識與運用技巧，冀豐富中藥學知識和提高婦科臨床的用藥技能。

1 佛手形色質味與性能的傳統認識

佛手又叫佛手柑，老百姓稱佛手果、福壽果，以喻安康[1]，因其形似手而得名“佛手”。佛手為蕓香科植物佛手Citrus medica L. var. sarcodactylis Swingle的干燥果實。古代本草典籍由于缺乏詳盡的植物形態描述，常造成中藥名稱混亂，品種混淆。佛手（柑）與香櫞、枸櫞、香圓、柑櫞，在歷代本草中即存在名稱混用的現象。直至明清時期，才逐漸從形態、性味及功效上將其區分，明確香櫞即枸櫞，并與佛手（柑）分列[2]。

1.1 ?佛手的形色質味

佛手果實頂端分裂，形成狀如手指的果瓣，也有在同一果實上其外輪肉條為擴展型，內輪肉條為拳卷狀者。其手指肉條挺直或斜展的稱為開佛手;閉合如拳的稱為閉佛手，或稱拳佛手，或假佛手。佛手外皮呈黃綠色或黃橙色，有皺紋和油點;果肉淺黃白色或淺黃色，散有凹凸不平的線狀或點狀維管束;氣香，味微甜而后苦。佛手在秋季果實尚未變黃或剛變黃時采收，縱切成薄片，曬干或低溫干燥，以片大、皮黃、肉白、香氣濃厚者為佳。

關于佛手的形質氣味，古代文獻及本草著作不乏形象描寫和記載。如，李時珍在《本草綱目·果部·第三十卷》中描述：“狀如人手有指，俗呼為佛手柑”[3];《臺灣通志·諸羅縣志》言：“佛手柑長者近尺，狀如佛手指，有伸者、屈者，長短錯落，亦有如拳者”[4]。《清稗類鈔》稱其“清香襲人”[5];唐代陳藏器亦謂之“置衣笥中則數日香不歇”[3]。《廣東新語·卷二十五·木語》更從外到內將其形質特征概括無遺：“其狀如人手，有五指者曰五指柑，有十指者曰十指柑，有單拳有合掌不一……子成長如小瓜，皮若橙柚而光澤，肉甚厚，色白如肪”[6]。

佛手在我國栽培歷史悠久，從分布范圍來看，南方均有種植，以福建、四川、浙江、廣東等省為主產區[7]。藥用佛手因產地不同而名稱有異。產于廣東和廣西者，稱“廣佛手”;產于福建者，稱“閩佛手”;產于四川和云南者，分別稱“川佛手”與“云佛手”，或統稱“川佛手”;產于浙江者，稱“蘭佛手”（主產地在蘭溪縣）。

1.2 ?佛手性能的傳統認識

2002年，在國家衛生部文件中（衛法監發〔2002〕51號），佛手被認定為既是食品又是藥品的植物[8]。佛手入藥最早見于《滇南本草·草部·佛手柑》：“性溫，味甘微辛，入肝、胃二經，補肝暖胃，止嘔吐，消胃家寒痰，治胃氣疼，止面寒疼，和中，行氣。”[9]其后，《本草綱目》《本經逢原》《本草再新》等本草著作對其性味歸經和功能主治都有論述。如《本草綱目·果部·第三十卷》中記載佛手“煮酒飲，治痰氣咳嗽。煎湯，治心下氣痛。”[3]《本草再新》謂其“治氣舒肝，和胃化痰，破積，治噎膈反胃，消癥瘕瘰疬。”[10]歷代本草對佛手的藥用炮制記載較少，在地方炮制規范中，僅廣東和四川收錄蒸制佛手的方法[11]。現代臨床佛手入藥，飲片多生用，或采用現代制藥工業的先進工藝和方法制成顆粒[12]。

縱觀歷代本草，關于佛手藥效的記載大同小異[7]。概括《中國藥典》與全國《中藥學》規劃教材有關佛手的記載，可知該藥辛、苦、酸，性溫，入肝、胃、脾、肺經。具有疏肝理氣，和胃止痛，燥濕化痰之功效。適用于肝郁氣滯、肝胃不和之胸脅脹痛，胃脘痞滿或疼痛，食少嘔吐，噎膈，咳喘痰多，并能解酒。值得一提的是：佛手果實偏用于中焦氣滯、胃痛、作嘔;其花蕾偏于胸脅氣滯作痛，可開胃醒脾[13]。

2 尤教授對佛手效用的認識

2.1 ?中藥效用源自其獨特的形質氣味

尤教授擅長觀察藥材的形、色、質、氣、味等特征，并常將其與中藥的歸經和性能相聯系。基于對佛手的認真探究，尤教授認為：佛手色黃或黃綠，味酸微甜，從五行屬性分析其歸經主要是肝、脾、胃。佛手形狀或伸張舒展，或內收如佛雙手合十，象征該藥張弛有度;其香氣濃郁，然果瓣肉厚、綿質、松軟，說明其擅長疏肝理脾、燥濕化痰，而藥力緩和，藥性和平。雖然歷代本草有“陰血不足者，亦嫌其燥耳”（《本草便讀·果部·香圓皮》）[14]與“痢久氣虛，非其所宜”（《本經逢原·果部·柑櫞》）[15]之論述，但尤教授通過對大量臨床病例的長期觀察，認為佛手只要不是大劑量長期使用，既無燥烈傷正之憂，又無峻猛損胎之慮。

2.2 ?佛手理氣和胃無劫陰動胎之虞

傳統觀念中，香附擅長疏肝解郁，理氣寬中，調經止痛，為婦科要藥，如《本草綱目·草部·莎草香附子》言：香附“乃氣病之總司，女科之主帥也。”[16]但尤教授認為香附較之佛手，其性稍烈。香附為莎草科植物莎草的干燥根莖，該根莖有縱皺紋，并有數個隆起的環節，節上有棕色毛狀鱗片及殘留根痕。香附根系發達的這一特點，在尤教授看來是其充分吸取土地之養分，根莖承襲全植物之精華的基礎，所以香附表面棕褐色或黑褐色、質地堅硬、香氣濃郁。正如《本草正義·香附》所言：“香附，辛味甚烈，香氣頗濃。”[17]《本草匯言·草部（芳草類）·香附子》更是言其“獨用、多用、久用，耗氣損血。”[18]因此，尤教授對于孕婦、虛證或氣陰虧虛體質患者，罕用香附。玫瑰花質輕脆，氣芳香，善疏肝解郁，醒脾和胃，亦是婦科治療肝氣郁滯，肝脾（胃）不和之月經不調、痛經、經前乳脹之常用藥。但尤教授認為玫瑰花非孕婦所宜。原因在于：玫瑰花色紫紅鮮艷，尚能入血分;氣味濃烈質輕善走竄，活血兼可破血。陳皮為蕓香科植物橘的成熟干燥果皮，雖性溫而不峻，行氣力緩，但偏入脾肺，長于化痰燥濕，惜無舒肝解郁之功。青皮為蕓香科植物橘的幼果或未成熟果實的干燥果皮，其色青味酸，雖可歸經于肝膽，但氣味峻烈，行氣力猛，苦泄下行，其破氣散結消積之功，既非孕婦所宜，亦為證虛體虧者所忌。其他如柴胡，其性升散，專入肝膽，其疏肝理氣兼有“劫陰”之弊。

正是鑒于上述認識和臨床體驗，尤教授對于肝郁氣滯、胃氣不和、肝脾（胃）不調、痰濕內停者，首推佛手。認為佛手安全有效，臨證無論胎前產后，均可廣泛運用。這與國醫大師劉尚義的用藥經驗不謀而合[19]。

3 尤教授運用佛手的臨證實踐

婦科病的發病機制與腎、肝、脾三臟功能失調關系最為密切，故其治療重在調理腎、肝、脾。然“女子以肝為先天”，故調肝尤為重要。

肝主藏血，性喜條達。肝的生理特點，決定肝具有易郁、易虛之病理特點[20]。肝屬木，脾胃屬土。生理上“木克土”，病理上“木旺賊土”“土虛木乘”，常常表現肝脾（胃）不和。因此，疏肝解郁、理氣調中乃婦科臨床的常用方法，而佛手如前所述，既能疏肝理脾，又擅燥濕化痰，且藥力緩和，藥性和平，與之尤為合拍。

為此，臨證之時，尤教授于婦女經、帶、胎、產、雜各種疾病，但凡關乎肝脾不和者，莫不廣泛配伍佛手以治之。

3.1 ?調經止帶

欲求子宮藏瀉有度，血海安寧，調肝為臨證必須首先考慮的一環[21]，所以，針對月經不調、痛經等，屬肝郁氣滯者，尤教授常將佛手配伍香附、郁金、玫瑰花以加強其疏肝解郁之功;屬肝郁血虛者，則配伍當歸、白芍、山茱萸以養血柔肝;屬肝郁脾虛者，常配合黨參、白術、山藥等健脾益氣。

帶下過多，若色白質稀，屬脾虛肝郁者，佛手之外，配伍黨參、炒白術、山藥等健脾燥濕止帶;色黃黏稠，屬濕熱下注者，配伍蒲公英、大青葉、黃柏、薏苡仁等清利濕熱止帶。

3.2 ?助孕安胎

不孕癥的發病機制雖然有腎虛、肝郁、痰阻、瘀滯等的不同，但尤教授認為婚久不孕者來自家庭、社會的壓力較大，尤其是高齡求子、有多次不良妊娠史，以及接受體外授精-胚胎移植（IVF-ET）術者，其精神壓力、心理恐懼更大，故患者常常表現情緒低落，悲傷欲哭，食欲減退等肝脾（胃）不和之象。而現代研究表明，佛手揮發油能改善由慢性應激所致的大鼠抑郁行為及生化指標改變[22]。為此，對于不孕癥的患者，尤教授在辨證辨病結合論治的基礎上常常通過佛手、月季花或玫瑰花等疏肝理脾之品以疏肝解郁，調理脾胃。

“妊娠用藥，安全第一。”尤教授本著這一原則，基于佛手在古今文獻中尚無損傷胎元之記載，以及藥材純良、作用和緩的特點，每將其作為妊娠調肝理氣之首選。對于妊娠嘔吐，屬于肝胃不和者，常以佛手配竹茹、黃芩等，或與蘇葉黃連湯同用;屬于痰濕內阻者，配伍陳皮、蘇葉、砂仁。妊娠腹痛，屬肝脾不和者，配伍炒白芍、炙甘草。妊娠咳嗽，配伍陳皮、桔梗、北沙參、川貝母、紫菀等潤燥化痰止咳。

3.3 ?解郁通乳

產后的病理特點是多虛、多瘀、易寒、易熱，尤教授認為其用藥亦不可過于峻猛。故于產后腹痛，屬氣滯血瘀者，常以藥性平和之佛手配伍當歸、川芎、益母草以疏肝理氣，活血化瘀;產后抑郁見思緒紛紜，胸悶不舒，胃納不佳[23]，常用佛手配伍郁金、合歡皮等疏肝解郁，調和肝脾。值得一提的是，有學者通過觀察施今墨對藥香櫞、佛手對抑郁大鼠下丘腦-垂體-甲狀腺（HPT）軸和下丘腦-垂體-腎上腺（HPA）軸功能的影響，證實香櫞、佛手可以發揮抗抑郁作用，提出其機制可能是源于避免了過度應激刺激所致機體內分泌HPT軸和HPA軸的功能紊亂[24]。

缺乳的主要病機為乳汁生化不足或乳絡不暢。屬氣血虛弱，乳汁化生乏源者，尤教授常以佛手配伍黨參、黃芪、當歸、麥冬等補益氣血中藥，既調補脾胃以化生乳汁，又疏肝理氣以通絡下乳;若屬肝郁氣滯，乳絡受阻者，則配伍柴胡、青皮、漏蘆等疏肝通絡下乳;若素體肥胖痰濕內盛，或產后膏粱厚味，脾失健運，聚濕成痰，痰濕阻滯乳脈乳絡者，多配之以陳皮、茯苓、半夏等健脾化痰通乳;乳房脹痛且有塊者，配橘核、荔枝核、蒲公英、夏枯草等以理氣散結止痛。

總之，尤教授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不僅特別重視用藥的安全性，而且孜孜于對中醫藥學的繼承與發展，勤于思考，善于思考，不懈追求，不斷探索。不唯佛手一藥，其他花類、子類中藥，亦每每將其形、色、質、氣、味等特征與其歸經性能結合探討，誠值得岐黃學者借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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