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曾小萍對茅盾小說《虹》的翻譯策略

周嬌燕

（湖南女子學院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4）

茅盾作品的英譯最早可以追溯到1932年美國記者喬治·肯尼迪翻譯的《喜劇》，興盛于20世紀50年代，20世紀80年代后又歸于靜寂。總的來說，在茅盾作品英譯之旅開始至今的88年時間里，被譯介的茅盾作品主要集中在早期的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子夜》《虹》，只占其作品極少的比重。

美國漢學家曾小萍（Madeleine Zelin）曾于1992年將茅盾的《虹》翻譯成英文，該書由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出版。在譯本的導語部分，曾小萍將小說定位為青年一代對新的“現代的”個人價值、男女平等和政治責任的追求和尋找，因此她翻譯的目的就在于表現中國年輕一代青年人對于五四新思想（“現代”的個人價值、男女平等、政治責任等）的追尋，希望英譯的《虹》能激發讀者去挖掘這部作品中的歷史和文學方面的特點。

一、直譯為主

曾小萍的翻譯非常注重對語義的還原，其譯文用語和句式表述都非常貼近原文，但在語境的把握和掌控上稍嫌不足。比如對文中景物描寫文字的翻譯：

船上的汽笛又轟叫了。前面遠遠地一座峭壁攔江拔立，高聳空中；左右是張開兩翼死的連峰夾江對峙著，成為兩道很高的堤岸。似乎前面是沒有路的！

曾小萍翻譯為：

The boat’s whistle shrieked once again.Far off in the distance a cliff intruded on the landscape,blocking the river and piercing the sky.The river cut through the tall peaks that lined both banks.They seemed to form two towering natural dikes,barring any possibility of continued forward passage.

譯者在此處的翻譯以直譯為主，意圖忠實地將原文中所描繪的情境表現出來，但在用詞方面稍嫌平淡，沒有很好地傳達出原文的意蘊。茅盾的景物描寫有一個特點就是賦予普通的場景畫面以情感和生命，通過人格化的敘述手法讓讀者在了解客觀環境的同時了解人物的所見所感所想。這一段的描寫中茅盾也是運用此種描寫方式，通過“又轟叫了”表現梅女士心中的煩悶，“攔江拔立”“夾江對峙”“沒有路”等用詞都表現出了一種緊張的氣氛，也是在暗示梅女士此刻心境的惶然無助和絕望，而譯文除了將所描寫之景物如實地翻譯成英文外，對于這一層意思并沒有很好地傳達，如“沒有路”翻譯成“阻攔任何前進的可能”就失去了原文中“走投無路”的那種雙關意義，不過考慮到譯者的文化背景和中英兩種語言間的文化差異性，譯者的翻譯已經十分貼近原文了，不應再過苛求。又如：

明媚的春日，凄涼的雨夜，她時或感覺得數千年來女性的遺傳在她心靈深處蠢動；那時她擁鬢含睇，沉入了幽怨纏綿的巨浸，那時她起了薄命之感，也便是那時她遺恨萬千地稱自己的生活為顛沛。

曾小萍的譯文為：

On bright spring days and sorrowful rainy nights,she would occasionally feel the ancient legacy of being female stirring in her heart.At such times she would stare into space,immersed in a flood of loneliness and remorse.It was also at times like these that she fell to lamenting her unfortunate fate and conjuring up a million regrets about the vicissitudes of her existence.

茅盾原文的表述用詞凝練，富有美感，文學色彩極濃，通過凄風冷雨與明媚春日的強烈對比，烘托梅內心的曾經凄怨與不甘，文中“擁鬢含睇”“薄命”“幽怨纏綿”“遺恨萬千”等表述簡練、生動且詩意盎然，畫面感極強。曾小萍的直譯無疑是貼近原文的，但相對于茅盾原文中的詩意表述，譯文無疑平淡了許多，“在明亮的春天和悲傷的下雨夜，她偶爾也會感受到自己內心里作為女性的古老傳統，這時她就會凝望空間，沉浸在大量的孤獨和悔恨之中。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感嘆于她不幸的命運和百萬次地后悔于她生活的滄桑。然而，旋風般的五四運動已經將她的思想吹到了一個新的方向。她不能向后看，她只有努力抑制和消滅她天性中的傳統以適應新世界、新生活。她沒有停止，她沒有猶豫。她覺得沒有矛盾”（筆者譯）。譯文在語義上沒有缺失，但語言表述相對平淡。

二、注釋補充

（一）解釋內容。與茅盾作品的其他譯者不同，曾小萍在翻譯中經常會通過注釋對原文進行解釋。茅盾原文中常會出現各種形式的文化承載詞，曾小萍通常直接將其音譯或直譯出來，但考慮到英語世界中的讀者并不能清楚地明白其中之意，繼而她又采用加注解的方式進行解釋。如文中梅小姐和文太太在談論省長的花邊生活時說“他那所有名的大園子里是幾乎用了太監的。簡直是他的阿房宮呢！”“阿房宮”是秦帝國修建的新朝宮，是皇帝的后宮，曾小萍將其音譯成the Afang Palace并加以注釋：“阿房宮里住著秦朝（公元前221-207年）的第一個皇帝）”。又如文中的另外一處：“阿房宮將軍的特別處就在他的伴侶幾乎全是些丑人”，此處并無太大問題，曾小萍也是直接將原文直譯出，但她加了注腳，向讀者解釋道“梅指的是省長和皇帝一樣，因為軍閥時期的將軍非常有權勢，他們擁有私人軍隊，其政治角色源于其軍事力量”。再如文中梅女士嘲笑文太太對于“愿為英雄妾，不做俗人妻”的執念，作者將梅小姐發出的半聲冷笑與《莊子》中“鴟得腐鼠”的寓言聯系了起來，鴟得腐鼠出自《秋水》篇，是莊周借寓言諷刺惠施的鼠目寸光和嫉賢妒能，曾小萍將其翻譯成The Owl Gets a Rotten Rat，在譯文中對此也進行了解釋，指出寓言出自《莊子》的“秋水”篇，并對故事的語義和寓意進行了詳細介紹，以便讀者理解和領會其中之意。

（二）解釋文化習俗。譯文中出現的注釋還用于文中文化習俗的解釋。如文中梅小姐不愿接受父親的婚姻包辦，想要和表哥韋玉在一起，但表哥韋玉卻擔心拖累妹妹而表現出了遲疑，對此曾小萍在翻譯了文本內容后，還加上了兩段注釋：

“Meimei” is a term used to address a younger sister.Here it demonstrates affection and the fact that the two are cousins.

Tradition Chinese morality contained strong proscriptions against the remarriage of widows.

中國古代習俗中講求“親上加親”，表兄妹間是常被說合到一處談婚論嫁的，文中梅小姐和韋玉兩人有了男女感情，同時也是表兄妹關系，因此韋玉稱呼梅小姐“妹妹”，一是身份上的定位，二來也是一種親密的稱呼。曾小萍所做腳注對此作了說明。而對于文中的“犧牲前程”，如果單單只說兩人成親會影響個人前程，讀者很難理解其中之意，因此曾小萍也對其中的文化背景做了說明：“中國傳統習俗反對寡婦再嫁”，讀者便能明白為何韋玉說自己有病就會犧牲了梅小姐。

又如文中：“老革命家的崔校長驟然成為趣味的人物，她的長辮發晃道的地方，總有幾個學生偷偷地注意地看著她”，為了讓讀者理解為何總有學生在偷偷地關注崔校長的長辮發，曾小萍在注釋中解釋道：“中國傳統里只有年輕的未婚女子才會將頭發編成辮子。如崔女士這樣的中年女士是將發型作為女性主義的象征和對婚姻生活的放棄”（筆者譯），對于中國傳統和崔女士行為作出解釋。再如文中梅小姐問徐綺君重慶剪發的人多不多，為了讓讀者明白梅小姐的提問背后所代表的含義，曾小萍也以注釋提醒讀者：“一般來說，中國女性不會剪頭發的。這樣的舉動是五四運動以來婦女解放運動的一部分”，通過這樣的注釋，讀者便能探查到梅小姐心中所蘊藏的思想變化。

（三）補充背景知識。譯文里所出現的注釋還出現在補充相關背景知識的情況下。如文中：“幾位細心的姑娘們更把五六本塵封的《新青年》也找出來了。全學校的空氣呈現著一種緊張的動搖”，對于文中的《新青年》，譯者也加了注釋：“《新青年》是成立于1915年的五四時期的第一本雜志，致力于促進白話文學、自由主義思想、婦女權利、推翻儒家思想和傳統價值觀”（筆者翻譯）。通過曾小萍的解釋，了解了相關文化背景之后，讀者就能知道原文中所講的“緊張的動搖”與《新青年》之間的因果聯系了。又如文中“胡博士的‘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的口號，應時而起地稱為流行語”，胡適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之一，他提出的許多觀點對當時的青年影響很大，曾小萍將“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翻譯成more study of problems and less talk of isms，并在注釋中對胡適的身份、生平、背景、觀點以及這篇文章的相關信息、意義和作用都做了詳細介紹，指出文章發表于1919年7月，文章的發表標志著五四知識分子分裂成兩類：批評社會問題的現實主義的一派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一派。

（四）提醒修辭手法。對于茅盾原文中的雙關語，曾小萍也作了注釋進行解釋。如文中梅小姐向徐綺君抱怨的話：“是的。這是最后的決定了。牢籠有好幾等，柳條的牢籠，我就不怕！”，茅盾此處用了一個雙關語，父親給梅小姐包辦婚姻對象姓柳，梅小姐此處的抱怨就將與柳遇春的婚姻給自己帶來的困境比作是柳條編織的牢籠。對于“柳條的牢籠”，曾小萍將其直譯成a prison of willow branches，但為了讓讀者了解原文在表述和語義上的精妙之處，在注釋中指出這個比喻是與梅的丈夫的姓氏相關的，作者在此處用了雙關的修辭方式。

總的來說，曾小萍的翻譯忠實于原文，其語義和句法結構都與原文十分相近，譯文語言平實客觀，在原文故事、語言、人物、情境、思想的表達上與原文都無太大出入，但因為其直譯的翻譯策略，使得譯文在原文情境、意蘊的把握和傳達上略顯不足。譯者對譯文加入注釋與讀者進行交流的翻譯方式，便于讀者理解和把握文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