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文物南遷衍生精神之初探

陳玥遠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故宮文物南遷是抗戰時期故宮博物院組織的文物南遷活動。1933年1月31日山海關陷落以后，故宮博物院理事會為避免20世紀初的悲劇再次上演，遂決定將故宮的文物分批轉移至上海。南遷的文物包括故宮、北平古物陳列所、頤和園和國子監的近兩萬箱文物。1936年底，南京朝天宮庫房建成后，部分南遷文物被運抵南京。大批南遷文物在猛烈炮火的進攻下分三路被運往西南，四川和重慶各地區都暫存了大量故宮文物，自此故宮的國寶開始了長達十五年之久的南遷之旅，直到1947年這些文物才陸續回到當時的“中華民國”首都南京。還有一部分文物南渡臺灣，至今仍被臺灣故宮博物院收藏。

故宮南遷文物經歷了上萬里的路程，在戰火之中穿越大半個中國，幾百萬件文物沒有一件丟失或損壞，堪稱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大奇跡。件件故宮文物，都是中華民族千年歷史地見證，是中國勞動人民汗水與智慧的結晶。中國人民珍視自己的歷史，更要身體力行、竭盡所能將本民族的歷史保存下來。看到文物南遷的壯舉，更要看到為實現這一壯舉而在背后付出努力的文博工作者們。在侵略者進攻祖國腹地時，故宮博物院的工作者在自己朝不保夕的境況下，也為文物南遷的順利進行嘔心瀝血、奮力拼搏。故宮先賢們在故宮文物南遷的過程中流傳下來的精神，也值得我們后世銘記，并將這份寶貴的精神遺產繼承下去，把歷史的重擔一代一代傳承。本文將以檔案資料、歷史事實為基礎，深入探討故宮文物在南遷過程中所形成的精神財富。明年，正值紫禁城建成600周年、故宮博物院成立95周年以及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5周年，重走故宮文物南遷路，回顧故宮往昔歲月崢嶸，追尋時代為它賦予了新的精神內涵。

一、高瞻遠矚，珍視歷史

1931年“九·一八”事變。自此，中國東北全境淪陷，1933年1月3日，中國的山海關陷落，侵略者意圖謀取華北。在中國華北危在旦夕的情況下，作為華北大城市之一的北平顯然成為了不能不奪的戰略要地。故宮也叫紫禁城，是明清兩朝的皇家宮殿，是中國傳統建筑之集大成者，同時故宮內也珍藏了歷代珍貴文物，是中華民族的文化根脈同時也是全人類的偉大的文化遺產。戰爭對任何人類文明的傷害無疑都是巨大的，此時故宮的文博工作者們清醒地認識到作為中華民族寶庫的故宮以及其珍藏的文物不能冒著在戰火下被掠奪或被損壞地風險。時任第一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易培基等人有未雨綢繆的意識，提議將故宮文物南遷，以保證安全。

文物尚未搬遷時，有大批贊成者，反對的聲音也是絡繹不絕的，支持者與反對者便在其中展開論戰，你來我往，不遑多讓。北平市人心惶惶，大多數居民反對將文物南遷，他們認為如果將文物移出宮門就相當于政府決定放棄北平甚至整個華北，文化界的名人如同胡適、徐志摩、魯迅等也反對故宮文物南遷。魯迅還借此寫了一首詩諷刺將故宮文物南遷的提議：“闊人已騎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復返，古城千載冷清清。專車隊隊前門站，晦氣重重大學生。日薄榆關何處抗，煙花場上沒人驚。”①此時，故宮博物院內部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故宮陳列所前所長周肇祥曾是最激烈的反對者，他到處進行講演，帶領群眾集會反對文物南遷，還給支持和參與南遷的工作人員寄信，極盡所能干擾搬遷工作。

就是在這種反對之聲遠遠高于贊同之聲的情況下，以易培基院長為首的故宮博物院的文博工作者們還是力排眾議，堅持要將文物遷出故宮，以存續中華文脈。被占領的土地還可以再奪回來，可是珍貴的文物損壞后便不能再復原或是復原到最初的模樣，故宮的文物如果不及時轉移只會面臨被毀壞和被掠奪兩種命運。故宮文物南遷者認為必須未雨綢繆早做打算，將文物轉移到安全地帶。

文物南遷者們認為時人應當吸取教訓，若是不及時將故宮文物盡快轉移出北平，中華文化數千年之精華則很有可能毀于敵人之手，步了圓明園的后塵，再次成為中華人民扼腕痛心的一筆。在甲午戰爭時期還制定過《戰時清國寶物搜集辦法》，讓人不得不警覺。

易培基先后致電了當時身在南京的故宮博物院秘書長和“行政院”院長，要求懲辦周肇祥，并陳述了故宮文物南遷的必要性，請求盡快批準其將故宮文物南遷事宜。

在當時反對聲勢浩大的重重阻力下，以易培基先生為首的故宮博物院工作人員抵住了當時民間和官方的各方壓力，認真考慮了若是不將文物南移的后果，那將是時人及后代子孫所無法承擔的物質和精神損失。正是這一批有識之士在危難到來之前能夠深思熟慮，預見到危險的可能性，才能避免這種全民族的損失。

1937年北平淪陷后，敵人闖入故宮搶奪鐵炮和銅器，運往天津制造武器。而南遷的文物此刻正在千里輾轉、跋山涉水，因為一群珍視歷史，珍視中華民族文化血脈的故宮先賢的高瞻遠矚而幸免于難。

二、典守珍護，無私奉獻

“視國寶如生命”的典守精神乃是故宮精神的核心所在，這一精神自故宮博物院成立以來樹立，并且在文物南遷的過程中不斷鞏固強化。19557箱文物經歷千里播遷然而毫發未損，離不開故宮人嚴密、敬業的典守精神。

1932年11月，國民政府“行政院”通過故宮文物南遷議案，故宮博物院的工作人員立即展開了對故宮文物編號、點查、挑選、裝箱等工作。1933年初，第一批南遷文物自太和門搬出，由北平火車西站運往上海，經過十五年的遷徙才得以重回帝王居所。

故宮人充分運用自己的智慧和專業技能，從最細致處做起，將幾萬件文物一一包裝好再裝箱。裝箱的同時還要避免文物間互相擠壓發生磕碰而損壞。比如在瓷盤邊緣包棉花，磁盤相疊用繩子扎緊，再用紙把整疊瓷盤包起，每疊之間放棉花和稻草防震。對于書畫等紙質文物，為避免雨水浸濕還要在外部包上一層油紙。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南京告急，上海告急，兩個暫時存放故宮文物的地方都不再安全。故宮文物必須向西部的內陸腹地轉移，南遷文物分三批向西轉移。

南遷的文物雖然有軍隊隨行押運，但是每一批護送文物的隊伍都要配備一名故宮文博工作者看護。在文物西遷的過程中，故宮人還要解決避免文物在保存期受損的問題。南方天氣潮濕，文物能暫存的地方都是天然的洞穴、廟宇或祠堂等，還要防止白蟻的啃噬。文物復員時期，重慶南岸向家坡舊址成為文物臨時集中地點，重慶是霧都，天氣多雨潮濕，蟲蟻多。白蟻和臭蟲就成為工作人員心頭的一大困擾。當時把存放文物的箱子直接放在地上是十分危險的，白蟻的破壞力極強，可以在箱架下穿孔，直接進入箱內，把箱子里的東西吃個干凈。工作人員就在箱架下墊了一層鵝卵石，因為白蟻必須在鵝卵石上筑成隧道才能進入箱內，要檢查箱內有沒有白蟻，就可以檢查鵝卵石的四周有沒有隧道。每個庫房分配的工作人員，每天早晚各兩次趴在箱底檢查是否有白蟻的隧道。這項工作是很辛苦的，庫內光線不好，每個工作人員都配備了一個手電筒和一個棉墊，需要跪在棉墊上用手電筒去照。一旦發現白蟻的隧道，就必須把一堆箱子全部卸下來，在鵝卵石下挖一個深坑，把防蟻藥水倒入坑里，再填好，弄牢固以后再把箱子堆起來，這一系列工作看似可以很快完成，實際操作起來十分復雜。

天氣晴朗、局勢相對安全時，還要定期把文物拿出來晾曬，防止文物霉變，每一次晾曬都必須有士兵把守，專家在場，簽字確認。

在這里，不僅僅庫房的蟲蟻多，職員們的宿舍里的臭蟲也是駭人的多，并且繁殖能力極強，用北平人的話說就是“一夜見三輩”，天晴時大家把床板放到露天下曬，把床鋪反過來，在地上摔擊就可以看到幾百只臭蟲掉落下來。木縫里還有很多沒出來的臭蟲，大家就把開水倒進去，殺死它。然而第二天你再把床板拉出來時，還是會有很多的臭蟲，臭蟲是殺不盡的。就是在這樣自身住宿條件艱苦卓絕的情況下，工作人員還是恪盡職守，把確保文物不受損毀放到第一位，其次才關注到自己的生活環境。

故宮精神也是中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故宮文博人的嚴謹細致、一絲不茍來源于對國寶文物的珍視以及對職業和理想的敬畏，克己奉公，使故宮的文博工作做到細致入微，使故宮文化發揚光大。同時激勵每一代的文博人和我們普通人，對日常的普通工作，也要兢兢業業、精耕細作，方能在平凡的工作中獲得不平凡的業績。

三、堅持不懈，眾志成城

故宮文物南遷歷經十幾年完成，最一開始從北平運往上海、南京，再因局勢變化分三路西遷至四川、陜西等地，抗戰勝利后，再把分散的文物運回北平，其中還有一部分文物到了臺灣。文物南遷的歷程不失為一場國寶的大逃難記。這也是故宮人十幾年的鍥而不舍才能達到的成就。在當時的大背景下，國寶“逃難”的成功也是全民抗戰在文化領域的重大勝利。

文物南遷的過程也獲得了暫存地居民的巨大支持。文物最初南遷上海，存放期為四年，后又分三路西遷，西部三路存放地有三處，南路文物密藏在安順華嚴洞6年，中路文物存安谷7年，北路文安存峨眉7年。若是沒有當地民眾的支持和配合，妥善存放這些文物顯然是不可能的。

1938年，政府決定將在寶雞的文物運往漢中時，當地鎮長在運輸隊去之前就準備好三間大祠堂，存放文物。這段運輸路途遙遠，且崎嶇的山路多，西安行營在當時統制管理所有的陜甘軍公商車，他們見到文物管理人員的困難，就同意把文物運輸列在軍運之內，幫了護送文物人員的大忙。運輸時值冬天，天降大雪，途徑的山坡陡峭，運輸隊一邊修路一邊運輸，歷時48天，才分別把全部7000多箱文物運到漢中和褒城，還是比較迅速的，不能不感謝西安行營的幫忙。

再以四川樂山縣安谷鄉為例，當選中樂山為文物存放地后，鄉長劉釗就多次召集各保長、執事宗族族長商議妥善安置文物事宜，并向鄉民宣傳積極宣傳文物遷移安谷的原因和意義，希望鄉民表示理解。當時政府為表彰存放地樂山縣安谷鄉，由北平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親筆書寫“功侔魯壁”②，贊頌樂山儲存故宮文物8年之久，軍民齊心協力，堅持不懈的精神。

文物的另一存放地還有四川峨眉縣。1943年6月3日，峨眉遭遇特大火災，火災從城東以兇猛之姿蔓延至城西，應峨眉辦事處主任那志良的要求，峨眉地方官民迅速配合辦事處警衛部隊，拆毀城西民房，阻止火勢向城西蔓延。故宮文物才免于焚于火海。

類似以上的事例還有很多，故宮文物南遷是國寶的“萬里長征”，是全民文化抗戰的顯著體現。隨行押運的人員如果沒有運輸經過的這些地方的官民的幫助，提供文物存儲地和運輸車輛、協助運輸文物等，是不可能完成這項文物長征“奇跡”的。作為中華兒女，應對中華民族的瑰寶滿懷熱愛和敬畏之心，文物的保護與中華民族復興意義重大，“民齊者強”③，中國社會各界團結一致，為保護文物齊心協力讓上萬箱故宮文物得以完整留存，重返故都，不得不讓人感慨。

四、結語

故宮文物南遷是中國文化史上一次史無前例的大遷徙，是無數不知名姓的故宮人以生命為代價保護國寶的一次壯舉，拯救無數國寶于水火，是值得后人彪炳千秋的時代佳話。文物南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無數文博人用自己的心血走完故宮文物的漫漫長征路，其中也包含一些地方官員和普通民眾的努力，才誕生了近兩萬箱文物全部完好無損的世界奇跡。文物長征的成功，離不開的是人的努力，中國人民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敢，使中華文脈得以延續。文物播遷前后所孕育出的精神幫助中國人民完成這項偉大的工程。在文物搬遷前的深思熟慮，考慮全局并且以大局為重；在文物搬遷的過程中積極發揚并延續故宮傳統的典守精神，以貯藏、保護文物為首要任務，任勞任怨、無私奉獻；數萬箱文物千里遷徙，除了故宮文博人的堅持不懈、始終不渝和艱苦奮斗外，還有幫助文物存藏的民眾的共同努力、萬眾一心。

作為民族記憶的一部分，故宮文物南遷的歷史事實應該被更多人認識，而故宮文物南遷中所蘊含的精神也有待被進一步地發掘，使其成為民族的精神、歷史的精神，激勵更多的文博人將發揚并將這些精神延續下去，讓更多的中國人能感受到歷史的分量、文明的分量，讓中國的文化事業發展得更好更快，為我們國家創造更多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

注釋

①出自魯迅《剝崔顥黃鶴樓詩吊大學生》。

②“功侔魯壁”為一典故，“魯壁”為孔子故宅之壁，在魯之曲阜。史載，魯恭王好治宮室，嘗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宮，于壁中得古文經傳。匾額題詞意為，安谷民眾在保護西遷文物方面所做出的貢獻可與當年孔子后裔將典籍深藏“魯壁”之功相媲美。

③出自《荀子·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