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萌 李永剛 朱旻
摘 要:對站樁傳統武術文化現象進行闡釋,提出“站樁”是“保質求精”的教育隱喻,同時也是學校武術教育的新命題。未來學校武術教育應吸取“少則得,多則惑”的歷史經驗,追求“一招半式闖天下”的原理訴求,遵循“不廣求,故得;不雜學,故明”的原則開展,方能克服“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的現狀,實現“教道所施,貴在變通”的教育期許。
關鍵詞:教化范式;站樁;武術教育
中圖分類號:G8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840(2020)05-0056-05
Abstract:By adopting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traditional Wushu culture phenomenon and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are put forward. Standing exercises is not only an educational metaphor of “the pursuit of quality”, but also a new proposition of school Wushu education. The future school Wushu education should draw lessons from historical experience of “less is more", adhere to “learning less, getting more”, overcome the present status of “start well but not end well”, and at last, achieve the educational expectations of “flexible way of teaching”.
Key words:introduction to Wushu; standing exercises; Wushu education
百余年來,學校武術教育就像國人胸中的塊壘,“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從民國時的強種救國,到新中國成立后的改善體質,再到改革開放后的競賽表演,以及近些年來“健康第一”“打練并進”等思想的提出,無論是教學內容、教學方法還是教學理念等,無一不在與時俱進,推陳出新。然而,種種努力仍未改變學校武術教育步履維艱的現狀。與此同時,學者們或從師資、或從教材、或從內容等入手對其把脈,雖然取得了一批成果,同樣未能解決學生“喜歡武術,不喜歡武術課”的問題。鑒于此,本文試圖從傳統武術“入門需站三年樁”的歷史經驗入手,希冀為當下學校武術教育的發展提供理論依據。
1 “欲習拳,先站樁”:傳統武術教化范式的探賾
拳諺云“未習拳,先蹲三年樁”“練功不站樁,等于瞎晃蕩”“練拳無樁步,房屋無立柱”。舉凡自稱體系的拳種,無不注重樁功訓練,如形意拳中有“萬法源于三體式”一說,太極拳有無極樁,大成拳有混元樁,八極拳有兩儀樁,少林拳法中常見的是混元樁和四平樁,五行通臂拳有中和樁等。作為跨入武術門徑的一個重要環節,雖然站樁在武術拳種中隨處可見,但對其認知卻在武林界存在不同聲音。
1.1 站樁:管窺武學之必然
樁功在中國武術修煉過程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歷代武術拳種流派均將其置于較高的地位來審視,如《少林拳術秘訣》云“未習打,先練樁”,《華拳譜》載“樁要站,鼎要拿,勁力穩固托泰山”,言簡意賅地道明樁功是習武練拳的基礎。鑒于站樁的易操作性和實效性,太極拳、形意拳、八極拳、少林拳等眾多拳種還形成了一套相對系統的站樁體系。在具體的操演層面,各拳種提出了詳實的要求,如形意拳的“三體式”定勢動作要求:雙腳踏實,兩腿微曲,前腳腳尖向前,后腳腳尖外展45°,后腳跟與前腳在一條直線上,相距約兩腳半距離,重心前三后七……前手高與鼻平,目視前手大拇指等。除做到內外三合外,仍需注意“三圓”,即手心圓、手背圓、虎口圓;“三扣”,即齒扣、手扣、腳扣;“三頂”,即頭上頂、舌抵上顎、手要氣貫指尖;“四象”,即身體外形似雞腿、龍身、熊膀、虎抱頭等。為求實效,一些樁法的練習在量上還有一定要求,如傳統訓練中站四平樁(馬步樁)常常要點上一柱香,待香燃盡,方可歇息。梅山武術則有“學四十天打,站三十夜樁”的說法。為了便于記憶,諸多拳種還專門創編了站樁歌訣,如八極拳的“兩儀樁”,其口訣曰“頭頂藍天,腳踏清泉,懷抱嬰兒,兩肘頂山”,練習時要求呈現出“內圓外棱”“天(乾)、地(沖)、人”頂天立地、氣勢軒昂的“三才”之象。
“站樁容易領悟拳學”,這是薛顛的一貫主張,在其任中央國術館館長時,樁功一度成為學員們的早課。“功夫不到瞎折騰”,尚云祥也強調站樁對武學的促進作用,亦將站樁視為授徒傳藝的首門功課。所謂“百練不如一站”,站樁不僅被視為習練武術的基礎,而且還是問鼎武學頂峰的捷徑,如梅山武術的坐樁所追求的就是由練形到練氣再到練勁的進階。形意拳三體勢樁功更是明確了明勁、暗勁和化勁三種練法:在求明勁的樁法中,旨在使氣血通達于梢節之手,故言“明勁在手”;在練暗勁的樁法中,追求氣血集聚于肘,故此“暗勁在肘”;在實現化勁的樁功中,目標是氣血在周身的隨意運轉,故曰“化勁在身”。正如拳理所描述的那樣“欲求技擊妙用,須以站樁換勁為根始,所謂使其弱者轉為強,拙者化為靈也”。不僅形意拳這種由明勁—暗勁—化勁的實現得益于樁功練習,其他一些拳種,如大成拳甚至完全擯棄了套路形式,而專門通過站樁來達到武學彼岸。總之,站樁成了去掉拙勁、習練整勁、實現換勁、漸及神明的不二法門,“入門需站三年樁”自然構成了習練者窺秘武學的必經之路。
1.2 站樁:落后與保守的象征
“入門需站三年樁”在得到部分人肯定的同時,亦有相反的聲音。在他們看來,“三年一小成,十年一大成”的教學進度,持久乏味的教學內容,收效緩慢的學習過程,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學生“喜歡武術,不喜歡武術課”,甚至使一些人萌生了放棄追求武學的夢想。如據劉云樵回憶:七歲時,父親為其聘請一代八極拳名家李書文為師。師傅授徒極嚴,入門先蹲馬步,并嚴厲聲明,不蹲馬步就不教。半年后,性情鋒芒被消磨殆盡,李書文才開始教他練八極拳的架子。練了三年,他就向父親表示不愿再學了,理由是“練了三年卻只練了一個架子,實在沒意思”。劉云樵的經歷并非個案,由此驚醒我們“如何吸引人”“如何留住人”乃是確保武術教學發展的關鍵。
相對于落后的教學方法、乏味的教學內容而言,“站三年樁”不僅僅是一個時間上的概念,而是恰好印證了舊社會所謂的“寧傳十藝,不傳一理”“寧給千兩金,不傳一口春”之語,這種“藝不輕傳、不妄泄”“入門引路須口授”,在一定程度上是武術保守性文化特征的表現,并被認為是愚昧、封閉、虛假等封建殘留思想在作祟。如有研究者提出,“三體式”作為形意拳之圭臬,其訓練方法一部分是真實的,尚有一大部分保留。同樣,“爭力”“抱七撐三”“松緊”等作為大成拳站樁重要的構成環節,有學者曾專門撰文表示并不茍同。如關于“爭力”說,有學者認為其本意并非拳理上所云的旨在體悟上下、左右、前后,混元一爭之感,正確的方法應當是在特點姿勢基礎上身體進行交替動作而牽拉訓練肌肉。另據沈勝利先生回憶,其師爺田兆麟因輩分關系而拜在楊健侯兒子楊澄甫名下,起初楊澄甫并非其對手,楊閉門練功六年后方能勝田兆麟,這在田師爺看來楊家真正功夫還是沒有教他。上個世紀60年代,沈勝利同樣受到了類似的“禮遇”,其師弟曾告訴他說“你練了十年形意拳,而老師的形意盤根還沒有教你”。后轉投支燮堂學藝,同樣每天從1至2小時的站樁學起,一年后略有小成,方從師傅處得到“三體式”不傳秘法。此外,近年來冠以“秘傳”“嫡傳”“解密”等之名出版的武學書籍甚多,除卻吸引讀者眼球之外,從一個側面說明該拳種在歷史傳承過程中曾有不傳之秘。上述落后、保守的教育意識,不僅使得熱衷于站樁者越來越少,更嚴重的是影響到了一些拳種技法的傳承發展。對此,楊鴻塵先生曾不無感慨地說:“國術之所以失傳,其根本原因就是緊的訓練功法(站樁)盡失,當今習練薌拳(即大成拳)者成千上萬而終未獲一觸即發之爆發力的原因,亦因無此訓練。”
毋庸置疑,這種現象的存在封建思想難逃其咎,但我們也要多方位解讀現象背后的誘因:對師傅而言,一方面,“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藝不輕傳”在一定程度上承載著師傅對社會的承擔,另一方面,先輩每于傳人之際,必再三審慎行之者,蓋因人才難得,不肯輕錄門墻,則預示著師傅對武學傳承的負責。從教育教學規律來看,“十年數木、百年樹人”不無道理,任何形式的人才培養均有著一定規律可循,對習練者而言,“學者厭卑進而騖高遠,卒無成焉”,缺乏恒心,好高騖遠同樣不能忽視。在此,我們并非是要明確影響武術教育的各項權重大小,我們亟待想了解的是:同樣是“站樁”,不同授拳者如何各顯神通做到了教“三年”“十年”, 留住學生,并能夠培養學生學習興趣,使武學成為其畢生的一種追求。由是觀之,“入門需站三年樁”傳統武術的教育模式為學校武術教育提出了一個新的命題——“保質求精”。
1.3 站樁:“保質求精”的教育隱喻
“入門需站三年樁”從字面解讀至少存在兩個命題,一是為什么入門要站樁,該問題已于上文給予詳細解讀,即站樁是通往武學高峰的捷徑,在此不多贅述。二是為什么要站“三年”,這也是被多數人所詬病的焦點。“三年”無疑是一虛詞,因為前輩人站樁的歷史經驗通常為一年左右,但卻在一定范圍內向世人訴說出攀登武學高峰的艱辛歷程。對此有學者直言,那些遲遲訓練不出明顯效果的方法絕對是錯誤的方法,所謂的“三年小成,十年大成”等屬于偽武學。關于武學的真偽超出了本文論述的范疇,故暫且不論。本文關注的是“站三年樁”的教育內涵,即師傅如何做到在“三年”內僅傳授站樁一個動作,并能夠吸引弟子們自愿堅持“站三年樁”,習練者”站三年樁”后能夠收獲什么。換言之就是授業者如何對某一固定的教學內容進行長期授課,并確保其學有所成。據山西大學毛明春教授回憶,學藝初,師傅為提高興趣讓其“站磚立勢”,就是兩腳站在兩塊磚上,先是平鋪而站,進而橫立,最后豎立,練習馬步、獨立步等步型。時間由一次10分鐘逐漸加到40分鐘,訓練半年左右,功力顯著,師傅始往下傳授其他內容。同樣,李仲軒隨唐維祿學樁功,一站就一兩個小時,雙手一抱就太過簡單,以至于不知該在身體哪個部位吃勁。師伯尚云祥一句看似令人大窘的話——“你抱過女人沒有?”卻使李仲軒有所感悟,即“抱”不是兩條胳膊使勁,而是抱進懷里,整個身體都要迎上去,于是渾身一松,尚云祥說“對了”。這是尚師對站樁“拿勁”的形象比喻。當時許多形意拳師將五行十二形的拳招拿來站樁,而尚云祥只讓門人站“混元樁”。相對于尚云祥“抱女人”的教學,同門薛顛的樁功講求“慢練”,其中的一個練法就是小肚子像打太極拳一般,很慢很沉著地張弛以帶動全身。
“君子既知教之所由興,又知教之所由廢,然后可以為人師也”(《禮記·學問》)。不可否認現實中那種讓學藝者呆呆站死樁而不加指點的師傅不乏其人,這其中也不排除一些徒有虛名之輩。而站樁看似一個簡單的身體動作,從仿形(身體姿勢訓練)到求內(筋骨和呼吸訓練)再到化神(整勁訓練),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要求和實效,有著不同的練習方式和方法在里面,絕非一日之功。如大成拳站樁時,不僅要求將全身之間架規整,內清虛,外托化,松和自然,頭直、目正、身端、頂豎、神莊、力均,氣息平靜,意念放大,發挺腰送,周身關節似有微屈之意,而且還要求做到神、形、意、氣成為一貫,亦須四心(頂心、手心、本心、足心)相合。誠如李存義《論站樁》所說:“若是誠意練習,總要勿求速效。一日不和順,明日再站,一月不和順,下月再站。因三體式是變化人之氣質之始,并非要求血氣之力,是去自己之病耳(指拙氣、拙力之病)。”
“師之所以為師,言必出于道,行必由于道,教必本于道”(明·薛瑄《送孔節文分教徐州序》)。正是基于授業者的傳授之道,才能將站樁這一單一的教學內容付諸長學時的教學過程,并最終造就出了一批享譽武林的大師。由此觀之,不能簡單地將“入門需站三年樁”理解為落后、保守,它充分體現著武學“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老子·六十四章》)的育人法則,“春無遺勤,秋有厚冀”(宋·蘇軾《和陶勸農》)是確保弟子們將來能夠厚積薄發的最佳方案。可見,“入門需站三年樁”充分體現了教學的系統性,構成了“保質求精”的教育隱喻。同理,對學校武術教育而言,并不是讓學生們學會的套路越多越好,掌握的拳種越多越好,關鍵是如何通過某一個拳種套路或攻防技法的長期教學,不斷刺激學生、吸引學生,使其實現由量變到質變的飛躍,并最終跨入中華武學的大門,“學欲博,不欲雜;守欲約,不欲陋”(宋·胡宏《胡子知言·仲尼》)不無道理。
2 “少則得,多則惑”:學校武術教育的新命題
教育是實現武術傳播和發展的重要途徑,學校武術的普及和推廣有利于增強學生體質,有利于傳承中華傳統文化等觀點和認知業已成為學界共識。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長期以來為推進學校武術教育發展而進行的推陳與改進只能是治標不治本,而要徹底根治,則需要我們以刮骨療傷的勇氣對學校武術教學提出新的命題。
2.1 推陳與改進:學校武術教育的反思
自1915年國民政府教育部明令“各學校應添授中國舊有武技”以來,學校武術就成為了各界關注的焦點,而在“推陳出新”“與時俱進”時代口號的引領下,學校武術在教法、內容、教材、理念等方面的各種改革更可謂是雨后春筍,僅就教學內容而言,由民國時提倡的”舊有之武技”,到建國后創編的“三級五類套路”(“初級、乙級和甲級”三級,“拳、刀、槍、劍、棍”五類套路),如1961年《中學體育教材》規定:初一學練飛腳—旋風腳—仆步亮掌;初二學武術操第二套,側手翻—旋風腳—提膝平衡;初三學初級拳第二路,掃膛腿飛腳—提膝平衡;高一為初級拳第三路;高二為初級拳第三路或青年拳;高三重點復習。改革開放后融入攻防動作練習,如1987年《全日制中學體育教學大綱》規定一年級學練的攻防動作有:踢(轉體后擺踢)、打(直勾拳連擊)和摔(擰臂別腿)。2001年提出“健康第一”的指導思想,學校武術開始提倡淡化競技武術運動元素,鼓勵引入一些傳統技法。近年來武術職能部門大力推行武術段位,據悉目前已經出版了包括太極拳、少林拳、詠春拳等在內的27種武術套路教材,僅在太極拳方面就有陳氏、吳氏、楊氏、孫氏、和式、武氏6種。系列教程中的《長拳》《劍術》《短棍》《趣味武術(段前級)》四冊教程在全國133個試點學校完成了教學實驗。其中一個不爭的事實就是:學校武術從小學到中學,段位制從一段到六段,均對應著不同的教學內容,不同的考評思路,無疑這將會形成青少年對武術學習的“蜻蜓點水”之狀以及“多而不精”之果。加之于較固定的套路傳習模式,千變萬化的武術動作、路線等,使學生陷入了厭學、“考完忘光”的窘境。對此,邱丕相教授曾明確指出:在學習某一拳種時,萬萬不可滿足于學會幾個套路或動作勢式,應當在扎實練習基本技術的基礎上,逐步摸清其勁力、技法等規律,才是嚴肅認真的學習態度。
縱觀百余年來學校武術內容的變遷,從“舊有武技“(民國)到”新編套路”(解放后),從攻防技法的引入(改革開放后)到當下興起的武術段位,以及近些年借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之風而掀起的傳統武術復歸學校的熱潮,如果說是推陳出新的話,至多是在動作數量、技術難度、演練節奏等方面的調整,仍未能脫離老套路翻新重組、換湯不換藥的窠臼,按照從民國時的“舊有武技”到當下傳統武術進校園的發展脈絡,學校武術教育貌似又回到了起點,如此改革帶來的后果不得不令一些專家痛心疾首“武術在中小學,已名存實亡”。客觀而論,不同時期集眾多武術家智慧而創編的各種武術套路并非全然過時,學校武術教育的式微與貪多求全、急功近利、缺乏系統有著直接的關系。當然,我們并不否定改革,我們更期許的是改革的實效性。相對于簡約而不簡單的跆拳道、空手道而言,“吾國拳術,門派頗多,形式不一,運用亦異,畢生不能窮其數,歷世不能盡其法”。就枝繁葉茂的中國武術而言,學校武術教育缺乏的不是教什么的問題,而是如何實現“少”并立足于“精”的教的問題。
2.2 “親其師,信其道”:學校武術教育的嘗試
考察時下流行拳種初創期的情況以及眾多武術名家授拳、習武的歷程,我們不難發現,拳種初創期的內容相對簡約,如八卦掌僅單、雙換掌,后來逐漸演化為六十四掌、連環掌、穿九宮、七十二腿等,十分復雜,對此,王薌齋在《拳道中樞》中分析拳道喪失之原因時曾指出“因識淺者流,未悉其中真義,竟妄為偽造,至演有六十四掌及七十二腿等偽式”,希望習“八卦”者,專習單雙“川掌”。形意拳初創也僅有“踐、鉆、裹”三拳,此三拳若馬奔連環,旨在一氣演為三種力之合一作用,后演化為多種練法,如五行拳、十二形拳、五行連環、雜式錘、金剛八式、四把拳、五花炮、安身炮,以及刀槍劍棍等器械練習。要知“形意”嫡傳,并無十二形練法,然周身十二形之意,當盡有之,亦無五行生克之論,不過指五種力之代名詞,非手法與套也。同樣,太極拳原為三拳,又名“老三刀”,王宗岳先生改為“十三式”,又一變而為百四五十式之多。無怪乎楊澄甫公在《太極拳體用全書·例言》中強調:“太極拳祗有一派,無二法門。不可自眩聰明,妄加增損。”要提防“私心妄改,以誤傳誤,易失體用之真傳”。八極拳也不外乎大八極、小八極、六大開,后新增了六合刀、四門刀、雙刀、刀進槍、三節棍進槍、棍對棍、劍對劍、八棍頭對打、雙進槍、九宮純陽劍等。
授拳者遵循“授書不在徒多,但貴精熟”(明·王守仁《傳習錄》》)的精神,如形意拳大師李洛能就極力主張“初學拳法,務多必廢,務博必荒,爾等樁功未通,內勁不整,豈可多求”。學拳者追求“親其師,信其道”的理念,如形意拳家郭云深投在李洛能門下學形意拳,他深知學拳機會來之不易,在師傅出行時郭云深仍會在師傅馬后以崩拳步法緊隨,經過十二年刻苦練習,贏得了“半步崩拳打天下”的美譽。無獨有偶,李存義當年也只傳了尚云祥劈、崩二法。隔了十一二年,李存義再來北京,一試其功夫,感到很意外,說:“你練的純。”對別人則說:“我撿了個寶。”“君子之學貴一,一則明,明則有功”(宋·楊時《河南程氏粹言·論學篇》),形意拳“劈”“崩”拳勢對授業者而言,可謂信手拈來,但對郭云深、尚云祥來講就是師傅的“金科玉律”。類似的情況在其他拳種同樣存在,如楊露禪三下陳家溝,也僅學了一兩套拳而已,八極拳集大成者吳鐘,受業于“癖”精于“癩”僅得“八門拳術”、六合槍而已。
綜上所述,正是基于武者們“親其師,信其道”,堅信“學不貴博,貴于正而已,正則博”(宋·楊時《河南程氏粹言·論學篇》)的理念,才有了他們對武術十年如一日的追求,并最終成就了他們的武學夢,形成了中華武術的人文系譜,搭建起了中華武學的宏偉大廈。反觀今日學校武術,重形不重功,求法不求理,內容多趕進度,教者例行公事,學者走馬觀花,從而導致了“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所謂“少則得,多則惑”“學校武術教育欲使學生達到“愛武術、會武術、知武術、做德藝兼修的武術人”之效,教學內容并非越多越好,“夫拳本形簡而意繁”(王薌齋語),關鍵是要做到“拳術之道,練要合道”(孫祿堂語)。
2.3 “教道所施,貴在變通”:學校武術教育的期許
“遺子黃金滿籯,不如教子一經”,傳統武術通過授徒“一經”(站樁)實現了“保質求精”,培養出了一大批武林巨擘,使他們學會了師傅的東西。如王薌齋師所謂的“周身無點不彈簧”在姚宗勛看來就是天書,為驗證師傅的觀點,他采用分解體悟的方式,從摸勁入手,先將原來六個方向的組合練習變為單個摸勁變化,復又與組合摸勁里單個摸勁的原理相互參照打亂順序摸勁的原則練習,最后從精神到肢體到全身各部位、各點位尋勁。三年后,姚宗勛先生不僅獲薌老題詩贈扇,賜其名曰“繼薌”,視為己之拳學衣缽傳人,而且他還總結出了“神游物外,力在自然,形似有無,意含宇宙”的意拳新內涵。“教道所施,貴在變通”(明·宋濂《送張編修赴南陽教授序》),他們通過自身的社會實踐,細心體悟,融會貫通,形成了自己的東西。如楊露禪針對貴族喜靜少動的生活特點,從“慢動緩練、輕動柔練、心動意練”的角度出發,刪繁就簡,祛難存易,創出了楊式太極拳。孫祿堂窮其一生,遂將“形意拳直中,攻人之堅;八卦掌變中,縱橫矯變;太極拳空中,渾然無間”三拳合一形成了開合活步太極拳。王薌齋從自身體會出發,首倡“以站樁勁為根始”,創“利于生勁”之“混元樁”,倡導“試力”之法。
由上可知,“學會師傅的”僅僅達到了傳承知識的層面,而“形成自己的”方且構成了知識的生產,無疑,這也是學校武術教育的立意和期許。無論是傳承知識還是生產知識,對教師而言要做到“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為學生的知識傳承或生產做準備。“學貴心悟,守舊無功”(宋·張載《經學理窟·義理篇》),對學生而言重在“學貴知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明·陳獻章《與張廷實主事》),為生產新知識開辟道路。
3 結論
百余年來,學校武術被國人寄予了太多的情愫,而學校武術教育卻在一次又一次的痛定思痛之后,依舊循著“基本功—基本動作—套路—器械”繁且多的舊有模式在改造,積習難返。回溯眾多武術家授拳、練拳和拳種生產的歷史經驗我們得出:傳統武術“入門需站三年樁”構成了“保質求精”的教育隱喻,給學校武術教育提出了“簡化形式、強化形質、重在方法”的新命題。練一套拳容易,而一輩子只練一套拳難。“伎工于習,事成于勉”,承載中國夢的新一代,能否打出他們的文化之拳、藝術之拳、精神之拳,這是時代賦予我們的重大使命,同時也是武術教育、社會教育、文化教育共同面臨的重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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