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磕頭是為官要法。大清曹振鏞撰“官規則”,并不疊床架屋,博士買驢,換博士與博導,縱碼60萬字還只是概論轉首章,曹氏卻6個字說得清清楚楚,曰“多磕頭,少說話”。大清官人少說百萬,能謚文正的,只有八個,曹氏卻居于“八文正”,可證:一,這廝一直說假話,這回說了真話;二,這廝一直做高頭講章,這回做了官頭實章。
磕頭官,想起來是蠻逗愛的。這事這么定行不行?要得要得,坐在主席臺上提了建議,便見下頭磕頭如搗蒜,感覺自然是: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坐皆順眉。臣公那么聽話,一證自己天縱圣明,呵出一口大蒜氣,都是奢蘭香;二知,把自己小三子破格提拔(越過二房)一把手,也不會有人來擱置爭議,因爭議而擱置了。
磕頭官,后頭人所最寵,未必是先前所最愛。北宋韓琦就老不喜歡這類吏種。“韓魏公在永興,一日有一幕官來參,公一見熟視,蹙然不樂,凡數月未嘗交一語。”永興者,永興軍路也,路者,跟省仿佛。永興路,轄境是陜西北兼山西、甘肅一部。韓公官階高矣,機關大矣,上面就分配了一個僚屬來。
新人來單位,都要搞一個迎新,曰見面會,這個還算在理,干了大半年,大家都不認識,見了他來自個單位,兀自納悶:哪來的雜毛?那會鬧出大事的。這個僚屬來永興路機關,韓公主持召開了歡迎會。有人后來議韓公,呲他擺官架子,一個新干部來了,他理都不理,差素養。這話混賬。如果韓公待干部不厚道,他干嘛親自參加這個見面會?
排排坐吃水果,迎新會,總是氣氛友好的,都想彼此留個好印象是不,派別爭得厲害的,也一般不會對新來的使絆子,甩臉子,無他,把他拉到自己這派來,增了一份力量了嘛。跟您說吧,每次新干部來,不論有多少猜忌,有多少防備,見面那會,都是逢人且自三分笑的。韓公開始也是笑意盈盈的,不料,韓公秒殺了自己笑意,春風滿面突然秋風肅殺。
韓公變臉那快,不是韓公學會了變臉術,而是他忽然看到了新僚那張臉,準確說,是看到了那臉的額頭部分,那廝額頭上,有個肉包子,鼓鼓如阜,肉質老硬,肉色是老銅色?是豬肝色。看那阜然隆起,看那硬質,若用驚堂木去敲,發出玉振金聲不太可能,材質太次,一副臭皮囊而已;但發出豬叫嗡嗡嗡聲,那是肯定的,材質如此噠,本來就是豬肝色。
韓公迎新會上,見到新僚那塊額阜,會議剛開了頭,就煞了尾,好像就說了兩個詞,第一個是:開會,第二個是:散會。會都沒開,怎么就散會了?原來是“公一熟視,蹙然不樂”,看到了新僚臉上那塊額阜,讓韓公再也樂不起來,“凡數月未嘗交一語”。自然,新僚是無數次湊過臉來,要跟韓公套近乎的,韓公一見了他,就繞著走了,連見一面都不肯,當然不能交一語了。
同事幾個月,彼此間一句話也不說,這是什么情況?下面察言觀色的人多呢,有個叫儀公的,看到這里關系不正常,他很是費解: “幕官者,公初不見之,胡然見之而不樂?”他跟您沒什么過節啊,他一直在尊敬您啊,韓公,這里有何緣故?“見其額上有塊隱起,必是禮拜所至,當非佳士。”原來這廝當官什么事都不干的,所干的事只是磕頭,一磕頭,平身;二磕頭,平身;三磕頭,平身。
在韓公看來,磕頭士,是媚士,非佳士。媚士,對官人個人言,確乎是好的,見面就磕頭,好像是孫子見了爺,爺們受用嘛。然則,當官非個人事,官者,要經天緯地,要治國安邦,要富民福人,如何只能從官人自個受用著想?
媚士者,絕非佳士。磕頭官者,說來是三無產品,一者無腦,二者無骨,三者無肩。磕頭官這般吏種,看似天天在用腦殼,其實是無腦之種也,他們是從來不會思考問題的,他的腦子全是領導的夜壺,當下水道可以,當智囊團不行。說來,官場事沒有一件是省心的,利弊權衡,政策優選,都是要用腦子的。政事不用腦子想明白,會出大亂子的,亂子大可以大到亡國,亂子小,也會讓自己入班房。沒有腦子來當官,這官如何當?磕頭萬千響,獻腦無一策,肯定不是佳士。
摘自《上海法治報》2020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