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蒲松齡《聊齋志異》之審美創造

摘要：所謂《聊齋志異》中的審美創造，是指蒲松齡在小說創作中運用意境創設等手法使作品形成一種獨特的審美境界：《聊齋志異》中的風物描寫是小說中非常出彩的一部分，這個部分與小說故事情節的展開巧妙融合在一起，在交代小說故事發生背景的同時還為人物和情節設置埋下伏筆;“若仙”之女性形象以及異域仙境氛圍的營造為作品增添了一種詩意的氛圍;而不同篇目所呈現出的不同審美意境，又使《聊齋志異》呈現出情中有景，景中有情的審美范疇，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蒲松齡;《聊齋志異》;審美創造

一、“清新秀麗”之風物美

縱觀蒲松齡的一生，他曾在康熙九年秋，南下做寶應縣縣令孫蕙的幕賓，幫忙辦理文牘公務。一方面，蒲松齡可謂是孫惠的得力助手，他曾代孫蕙擬書啟、文告90余篇，為孫蕙贏得了一定的政聲。另一方面，南方水鄉的溫潤秀澤不同于之前一直久居的北方，清新秀麗的風物之美激發了蒲松齡的文學創作熱情，《聊齋志異》近500篇作品中，約有60篇涉及到景物描寫，這些地理風光的描繪渲染，與蒲松齡南下做幕僚的經歷有著密切的聯系。值得關注的是，作品中的景物描寫不同的篇目體現出不同的風格，《仙人島》一篇的景物描寫體現出縹緲朦朧之感，《羅剎海市》中則是雄奇壯麗之美，而《嬰寧》中的山野鄉村是一種清新自然的審美形態。現舉例分析如下：

《嬰寧》一篇中有這樣的描寫：

伶仃獨步，無可問程，但望南山行去，約三十余里，亂石合沓，空翠爽肌，寂無行人，止有鳥道。遙望谷底，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堪修雅。北向一家，門前皆綠柳，墻內桃杏猶繁，間以修竹，野鳥格磔其中。意其園亭，不敢遽入。回顧對戶，有巨石滑潔，因據坐少憩。1蒲松齡用字精煉，寥寥幾筆就刻畫出一幅生機勃勃的的山水圖景。其中“亂石合沓”、“空翠爽肌” 寫的極妙，僅用八字就把環境的清幽、空曠囊括于筆下，體現出一種蕭瑟空靈的風雅之美。而這樣和諧的自然風物描寫也為塑造天真淳樸的嬰寧形象埋下了伏筆，嬰寧的心靈就如同這自然和諧的山水一樣，與世無爭，纖塵不染。

再如《西湖主》中，蒲松齡是這樣描寫西湖主的居所的：

近臨之，粉垣圍沓，溪水橫流，朱門半啟，石橋通焉。攀扉一望，則臺榭環云，擬于上苑，疑是貴家園亭。逡巡而入，橫藤礙路，香花撲人。

這段景物描寫是以人物的動作相串聯的：通過“近臨之”、“攀扉一望”、“逡巡而入”由近及遠的視角，對景物進行遞進式的描繪。讀完之后，我們的腦海中也就清晰地浮現出西湖主龍女的居處的樣子，這里的描寫也為西湖主的出場作了充分的鋪墊。

二、仙化審美的營造

（一）“若仙”之女性形象

縱觀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將女性塑造成“若仙”形象成為創作者在描摹女性形象時常常用到的一種比喻法式。如果對“若仙”形象進行推源溯流，我們發現，《莊子·逍遙游》中“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2這可以算得上最早的“若仙”形象。而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也塑造了很多“若仙”形象。所謂“若仙”，其實就是把女性的美貌與“天仙”相比擬，這一女性形象可能并不是“仙”，而僅僅是有仙容、有仙氣。舉例分析如下：

1.《伍秋月》：“方狎，忽自驚寤，忽開目，則少女如仙，儼然猶在抱也。”

2.《胡思姐》中寫胡四姐“華容若仙”。

3.《翩翩》中寫翩翩“容貌若仙”。

4.《花姑子》中寫花姑子“芳容韶齒，殆類天仙”。

5.《彭海秋》中：“西湖至此，何止千里，咄嗟招來，得非仙乎？”寫娟娘“宛然如仙”。

6.《宦娘》：“一女郎出，年十七八，貌類神仙。”

7.《小翠》：“視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

8.《寄生附》寫五可：“急出舍，則麗人已在庭中，細認之，卻非閨秀，著松花色細褶繡裙，雙鉤微露，神仙不啻也。”

這些形象大多是年輕貌美、善解人意的女子，其中有妖異類如獐子精花姑子、狐妖胡四姐、小翠，也有伍秋月、宦娘這樣的女鬼形象，還有翩翩這個仙女形象。（這篇寫富家公子羅生將家產揮霍一空，最終身染重病，沿街乞討。心地善良的仙女翩翩對羅生心生憐憫，收留了他。翩翩用溪水釀制良藥為羅生治病，羅生受到感化，浪子回頭，并于翩翩結為夫妻，生下一子。但后來羅生領悟到親情的重要，帶著兒子、兒媳回到了塵世間。）不管真身是人、是鬼、是妖，蒲松齡在塑造這些“若仙”形象時賦予了她們可望而不可即的仙氣，寄予了他的美好理想。他借這些形象傳達形態美、智慧美以及人性美，這些美麗的女性形象也成為《聊齋志異》中一個很重要的審美關照對象。

探尋蒲松齡創作這些女性形象時的創作心理，我們有必要聯系一下蒲松齡的生平事跡，在蒲松齡的一生中，有一個叫顧青霞的女子引起我們的注意。蒲松齡與顧青霞的接觸，開始于他南游作幕僚期間，蒲松齡與幕主孫蕙是同鄉好友，而顧青霞是孫蕙的小妾。蒲松齡的《西施三疊·戲簡孫給諫》這樣寫道：“秀娟娟，綠珠十二貌如仙。么鳳初羅，那年翅粉未曾干。短發覆香肩，海棠睡起柳新眠。分明月窟雛伎，一朝活謫在人間。細臂半握，小腰盈把，影同燕子翩躚。又芳心自愛，初學傅粉，才束雙彎。”3這是蒲松齡給顧青霞寫的小傳，把她的美麗、可愛寫得神形畢現。而蒲松齡筆下的大多女性形象，或可愛美麗，或嬌柔嫵媚，或天真善良，在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顧青的影子，我們可以推測，蒲松齡在創作這些女性形象時，是曾把顧青霞當做審美關照對象的，他在心里有一個“既定”的形象，由此展開姿態各異的女性形象描寫。

（二）異域仙境的氛圍營造

《聊齋志異》有許多對異域仙境的描寫，像是《安期島》、《翩翩》、《仙人島》，蒲松齡極力描繪的仙境，與現實社會的污濁黑暗截然不同，這種超越現實的神仙幻境寄予著他的美好理想。舉例分析如下：

《安期島》：

水程不知遠近，但覺習習如駕云霧，移時已抵其境。時方嚴寒，既至，則氣候溫煦，山花遍巖谷。

《翩翩》：

入深山中，見一洞府，入則門橫溪水，石梁駕之。又數武，有石室二，光明徹照，無須燈燭。

三、“燈前月下”之意境美

宗白華先生曾在他的《中國藝術的寫實精神》中說：“一切藝術的境界，可以說不外是寫實、傳神、造境：從自然的撫摹，生命的穿搭傳達，到意境的創造。”《聊齋志異》“用傳奇法以志怪”，《聊齋志異》所體現的藝術成就不僅僅表現在小說所塑造的形形色色的花妖狐媚形象，以及光怪陸離的故事情節上，而且還體現在作品所營造的審美意境，這種獨特的審美意境表現出與以往文言小說所不具備的魅力。

（一）神秘意境的營造

《聊齋志異》在故事情節的創設中，往往貫穿著不同的環境描寫，這些環境描寫因故事而異。比如鬼怪故事的發生常常安排在光線昏暗的黑夜，渲染一種神秘的氣氛，這種氣氛顯然要由特定的景物來烘托，這個特定的景物就是“月”與“燈”。金圣嘆在評論《水滸傳》時曾提出“影燈漏月”的說法，這中說法在《聊齋志異》的環境氛圍描寫中也能看出端倪。蒲松齡在《青鳳》這篇中，通過男主人公的視角來描寫青鳳的出場，這使得背景氛圍是“巨燭雙燒，其明如晝”，有了這個光線條件，耿生才能“審顧之，弱態生嬌，秋波流慧，人間無其麗也”。同樣在《魯公女》一篇中，也是從男主人公的視描寫女主人公的出場：“一夕，挑燈夜讀，忽舉首，則女子含笑立燈下。”而《聶小倩》在寫小倩出場時，先交代“月明高潔，清光似水”，再寫一老媼“偶語月下”，最后寫聶小倩來到寧采臣屋里，說“月夜不寐，愿修燕好”。這里的月光竟然成了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客觀物像。這種“燈前月下”的構思模式，除了增添小說篇章情節的神秘性以外，也能體現古代文人“紅袖添香”、“佳人伴讀”的審美理想。

（二）朦朧意境的營造

《聊齋志異》中塑造了許多各具特色的女性形象，而蒲松齡在塑造女性形象方面也獨具慧心，這種慧心體現在他常常借助朦朧的燈光或者月色來襯托女性之美。《章阿端》里的阿端之美，是在男主人工視角下的“對燭如仙”;《阿霞》寫阿霞“豐韻殊絕”之美是通過景生“挑燈審視”傳遞出的;《花姑子》寫安幼輿眼中的花姑子“芳容韶齒，殆類天仙”，這種視覺效果也是在“叟挑燈促坐”的光線效果下形成的;《白秋練》中的慕生在“移燈視女”之后從而對女主人公一見傾心。這些描寫都充分顯示了“燈”這一意象在塑造美人形象時的特殊意義。《巧娘》從男主人公傅生的視角寫來，傅生“望北行四五里，星月已燦，芳草迷目，曠無逆旅”，后又“忽聞人聲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麗人坐石上，雙鬟挑畫燭，分侍左右”，這時，麗人又說出“今夜月白星疏”的話，景致得到進一步渲染。在這番燈光月色交相輝映描寫的基礎上，作者才通過傅生之眼，寫出巧娘“姿態艷絕”的麗質，人景襯托別致。

總之，蒲松齡在《聊齋志異》的創作中運用意境創設、人物塑造等手法來進形審美營造，使作品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審美境界，這是以往文言小所不具備的。小說中的風物描寫是非常出彩的一部分，這個環節與小說故事情節的展開巧妙融合在一起，在交代小說故事發生背景的同時還為人物和情節設置埋下伏筆;“若仙”之女性形象以及異域仙境氛圍的營造為作品增添了一種詩意的審美;而不同篇目所呈現出的不同審美意境，又使《聊齋志異》呈現出情景交融的藝術魅力。

參考文獻

[1]方勇 譯注.莊子[M].北京：中華書局，2015.

[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東方出版社，1996.

[3]宗白華.美學與意境[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作者簡介：石佳玉，女，漢族，1996--，山東泰安，青島大學在讀，2018級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魏晉南北朝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