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衛 華
人類的發展史就是一部與疾病抗爭的歷史。2019年底,一種被稱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突如其來,迅速蔓延。2020年1月30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然而,新冠肺炎疫情的社會意義遠非一種剛為人類所認知的傳染性流行病所能涵蓋。即便在將來的某個時段,疫情得到徹底控制,其意義不僅不會消逝,反而隨著時間推移,將會得到進一步延伸和擴展。新冠肺炎疫情傳播的聲音和情緒遠遠超越其本身:恐慌與畏懼、陣痛與憤懣、反思與期待、家庭與社會、國家與民族、現代性與全球化……這些聲音和情緒愈來愈清晰地朝著一個指向:是反思我們自身的時候了。
備豫不虞,為國常道。“居安思危”“居強思危”是一個國家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前瞻思維和未雨綢繆。孟子說過:“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于聲,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1]就連一向自認為強大無比的美國也曾聲稱:“為了使國家發揮作用,我國公民應對一些復雜問題抱有一定的共同認識,即使是在緊急狀況下或證據相互矛盾或根據不夠充分的情況下也要做到。”[2]而要真正做到“生于憂患”,真正形成“一定的共同認識”,并非易事,這還須仰賴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以及人自身的現代化。從這個意義出發,新冠肺炎疫情為我們反思這個時代的道德破損以及探討修復的可能路徑提供了一個角度。
此次性疫情背后隱藏著現代性道德危機:現代社會道德生活的關鍵詞是“我要”,其具體表現為物質享樂主義,而這正是引發新冠肺炎疫情的罪魁禍首。正是在這種“我要”意識的道德驅動下,人與自我、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他人之間的關系產生了道德破損。
1. 在消費—享樂中透支自“身”——生命肉體。當代社會已經進入消費新時代——一個“物品豐盛的、并由大眾傳媒……竭力支撐著的惡魔般的世界,這個時時威脅著我們每一位的世界”[3],從而為“忍不住剁手、無節制消費”的消費—享樂生活方式的滋生提供了物質基礎和文化土壤。我們的日常生活表明,人類的生產實踐和交往實踐正在與文化涵養和價值引領的要求漸行漸遠。消費主義帶來的享樂主義、物質主義、極端消費、過度消費、娛樂至死,正在加速生活的物化、價值的虛化和人的異化。追求消費—享樂生活的現代人,為了所謂的“人生價值”“人生成敗”,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窮盡手段,甚至無視和罔顧人格尊嚴、禮義廉恥和品格節操,肆意顛倒是非曲直、善惡榮辱、美丑黑白。長此以往,“金錢”變得“崇高”和“神圣”,人們則可以心安理得地追求財富,而人早已經異化得不再是人。在這樣的人生哲學和生活理念操縱下,人們所謂的拼搏奮斗甚至不惜透支自“身”生命肉體去爭取和獲取自以為屬于自己的東西,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光耀門楣。不言而喻,極端關注感官刺激的物質享受和扭曲價值、毫無節制的自我滿足,而不反躬自省消費—享樂的生活“該不該”“能不能”,必將令我們的生命肉體損耗殆盡,最終走向主體的自我封閉和價值迷失。
2.在無聊—厭煩中迷失自“心”——精神自我。隨著現代性的推進,一方面,傳統意義上維系人們現實世界和生活世界意義的神圣源泉被切斷;另一方面,幾乎所有人都被一步步綁上了像“永動機”一樣遵循自己邏輯和慣性運轉的理性機器,隨波逐流地隨著其節奏周而復始地重復那與生命的本源意義斷裂脫節的所謂工作,由此產生了一種“本體性”的無聊—厭煩。無聊( boredom) 被喻為現代社會的精神瘟疫之一[4]。國外相關調查研究顯示,18%~50%的人群具有無聊的個人體驗,12~19歲的青少年群體中有51%的人感到“很容易”無聊[5]。而厭煩則是這樣一種體驗:人們能夠知道或可感知到,某項事務、行動或事物實質上是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甚至沒有趣味的,但卻如影隨形地伴隨、糾纏著,讓人無法躲避、無法逃脫,而不得不被動地、疲憊地應付[6]。無聊—厭煩作為人的一種消極情緒體驗,又往往與一些問題行為聯系緊密。一方面,具有無聊—厭煩傾向的人一般具有不活躍性、動機缺乏、行為遲滯;另一方面,急于擺脫無聊—厭煩糾纏的他們,極有可能沉湎于一些具有破壞性或追求感官刺激的活動,如暴食暴飲、長期酗酒或藥物濫用、網絡成癮等不良行為。進而“構成”不良的精神自我,其對自“心”影響之惡不言而喻。
1.恣意割裂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無視動物的權利與尊嚴。如一段時間以來,一些“不文明生活習慣”中就包括隨意捕獵和食用野生動物及其他與之親密接觸的不當行為。人類在做出這些行為之前,絲毫沒有顧及更遑論尊重動物自身的權利和尊嚴,也就沒有正確看待人與自然之間的辯證關系,才導致今天的人類發展有時候步履維艱、危機四伏。疫情的發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人類,疾病不會伴隨著文明的進步逐漸減少甚至消滅;相反,“文明進展”可能帶來一些新的疾病或者曾被認為已經“消滅”的疾病死灰復燃。
2. 認識到人類主體地位的同時,卻又罔顧人的道德主體地位。長期以來,源于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越來越強,對待自然的態度也越發倨傲。人類經常用自己的智慧和發明的先進科技手段,以自然主宰的姿態,毫無節制地殘殺自然界其他動物的生命,以滿足深似無底的口腹之欲。莊子就曾警告說:“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7]人類社會走到今天,要想放棄對動物的驅使和食用根本沒有可能,但在觀念上意識到動物同樣也是生命應是人類的道德義務,畢竟人類最早也像動物一樣來源于自然界。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沒有理由以己之所好或所惡強逼動物,更無道德權利無所不用其極地改良動物。否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中國古話遲早會應驗,那無數“無言以對”的動物極有可能會在某個時刻,施以讓人類措手不及的突然襲擊。老子曾說過,“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8]。我們人類在反思自身對待自然與動物的行為時,急需這種幽遠靜默之“道”的“玄德”。如若不然,就會陷入恩格斯曾告誡的境地:“但是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每一次勝利,起初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卻發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最初的結果又消除了。”[9]
從醫護工作者一往無前、沖鋒在先,到防控物資生產企業火速復工、全力保供;從人民解放軍召之即來、來之能戰、積極支援地方疫情防控,到科研人員與時間賽跑、加速攻關;從基層聯防聯控構筑嚴密防線,到交通運輸、水電保障、市場供應等行業職工盡職盡責、構筑堅強后盾,再到社會各方紛紛伸出援手、奉獻愛心……中華兒女心勠力同心、共克時艱,抗擊疫情的強大力量正在磅礴匯聚。他們的先進事跡,不斷勾畫出一個時代的道德天際線。與此同時,人與社會關系中個人與社會、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出現的道德破損,不斷擦亮我們的眼睛。
1.少數公職人員政治倫理缺失。毋庸諱言,當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越是經歷重大自然災害或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就越凸顯出作為生命共同體的特質,原來各個單子式的散漫行為和個體興趣,都會集中到與人的個體生命生存最為相關的事件上來。這個時候,作為生命共同體的社會更容易展現也更應該發揮自身優勢,當然,也更容易暴露自身存在的缺點與問題。就在疫情蔓延之際,少數公職人員工作的倫理守則和道德法則不是“以人民為中心”,出現了身負保障一省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職責而被雙雙免職的省級衛健委黨組書記、主任,“不擔當不作為、違反‘三重一大規定’、信息公開錯誤等”的省級紅十字會領導,要求進港航班不能承運湖北籍旅客的副市長,“一問三不知”的市衛健委主任,“依法實施應急征用”過境口罩的市衛健委,“拒絕按照規定佩戴口罩”的醫院副院長,瞞報疫情信息的市場監督管理局副局長……凡此種種,無不折射出少數公職人員“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政治使命的缺失,“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責任”政治自覺的缺失,“守土有責,守土擔責,守土盡責”政治擔當的缺失。
2.部分人群公共生活倫理缺失。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來勢兇猛、傳播迅速、感染眾多與公共空間不斷擴大、公共生活日益發達、人員流動加速不無關聯。如何在社會上做一個具有“公共精神”的良善公民,特別是在非常時期,在公共生活中展現出良好的社會公德風貌,體現出良好的社會公德素質,對于疫情防控和公共生活秩序構建至關重要。在疫情防控的嚴峻形勢下,個別缺少社會公德者,卻成為疫情阻擊戰中的不和諧之音,他們的行徑和表現讓人大跌眼鏡。如《湖南一財政所干部拒戴口罩被處分,叫囂:我傳染的我負責》《福建男子武漢返鄉多次參加宴席致四千余人被隔離》《湖南一家三口故意隱瞞到過武漢發病后還聚餐祈福》《兩確診患者因隱瞞行程癥狀等行為被立案偵查》《首例,違反居家隔離規定被判9個月》的幾則新聞吸引了媒體和公眾的廣泛關注和熱議,幾起事件中的主角無疑都是公德闕如的表現。早在一百多年前,梁啟超先生就發出“我國民最缺者,公德其一端也”[10]的感慨。時至今日,在全國上下共同防控疫情的關鍵時期,我們需要對社會公德建設進行深度反思,筑牢疫情防控的社會公德防線。
1.躲避與逃離。武漢即將封城的消息不脛而走,僅2020年1月22日一天就有29.9萬人離開武漢,無人知道這其中包括了多少病毒攜帶者。求生的本能,使人總會尋找安全的地域。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或許也在彰顯一種保存生命的美好提示。但是在疫情流行時期,每個人都扮演相應的角色,每個人都必須自覺擔負起對自己所在群體的相應責任。畢竟在疫情流行和感染爆發時期,每個人都具有潛在的兩重性,即受害者和加害者。當一個人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他作為受害者而潛在的第一重性就變成了現實性;而作為加害者潛在的第二重性則即刻轉變為即將實現的可能性。要阻斷這種可能性,從客體方面說,必須對其“早發現,早報告,早隔離,早治療”;從主體方面說,必須接受隔離和治療等必要措施。然而當疫情蔓延之際,死亡病例、確診病例數據的上升,一次次刷新人們對新型冠狀病毒的深刻認識和自我保護意識。于是,人們出現了生理緊張和心理恐慌。這是人類趨利避害的自保本能,原本無可厚非,但當為了純粹自保而喪失基本的人道精神和人道關懷只會讓人心生齒寒。
2.利用與借故。每當發生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人性的弱點與丑惡總是經不起檢驗。這次疫情的擴散也是如此。其一,散布恐慌的社會謠言。人民網的《注意!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防護這些誤區請別踩》,新華網的《轉起來!別讓疫情謠言滿天飛!》,央視網的《擴散!別再轉發這些謠言!》,中央各大新聞媒體紛紛辟謠。仔細分析下來,真是細思極恐,這些謠言或是起源于個體認知能力的局限,以及信息公開的不及時、不透明,或是起源于特殊的自媒體環境,官方媒體對信息傳播的主導權被打破,但更多是夾雜個體利益的“專業建議”。其二,擾亂正常社會秩序。有出售一公斤13.96元大白菜的商場,有高價銷售口罩、售賣假冒N95口罩的藥店,有宣稱某些藥物對預防和治療新冠肺炎具有特效的 “專家”,有以“停課不停學”為幌子、以免費公益之名行市場推廣之實而提前上線新學期教育資源的在線教育機構和平臺。這些利用與借故疫情發國難財的投機鉆營者,在防控疫情的關鍵時期,置法律法規不顧,置商業倫理不顧,置大眾情感不顧,坐地起價,趁火打劫,不講道義,無視法律,不僅給民眾添堵,更讓消費者產生強烈的不公平感和被剝奪感。
在現代人過度推崇理性的時代背景下,我們不僅要運用“有限的理性”從外在構筑起應對疫情的社會聯動防御機制,更要從內在反思我們的思維方式和道德人性,將個人與自我、個人與自然、個人與社會、個人與他人緊密聯系,為外在防御機制凝魂聚氣、強基固本,為的就是能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尋找到一個切實有效的中間環節,讓孤獨的個體重新獲得群體的歸屬感和道德上的滿足感。而這亟待正視和修復我們社會秩序和日常生活中的道德破損現象。
由人與自我身心之間的矛盾沖突而產生的道德關系,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他人三重道德關系得以成立的必要條件,而這三重道德關系都要反映到人與自我身心之間的矛盾關系中來,具體落實到作為道德主體的人與其“實然”或者說“原有”的道德自我進行“對話”,并在此基礎上產生善惡矛盾與道德沖突,進而經過善惡意識的沖突與調適,通過自我“身” (肉體)“心”(精神)的相互作用,從而取得共識,達成一致,最終發生外在的道德行為[11]。
1. 正確認識人與自“身”——肉體自我之間的關系。我們的肉體是生命依托的物質載體,是個人精神成長的生理基礎。作為自我身心統一的道德主體一經形成,就具有一定的相對獨立性,就會對自我肉體產生相應的主導和支配作用。這種支配既可以表現為因應肉體的各種生物、生理規律,選擇適合自我肉體健康的生活方式,增強生命韌性;也可以表現為借由主客觀原因,與肉體生命的內在規律逆向而行,最大限度地追求自身的各種感官享受,從而透支生命。這次疫情肆行,無不提醒和警示我們:我們不僅有對自己的義務,即最大可能不斷滿足自身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提升個人生活品質,悅納自我,珍視生命積極探尋自我身體健康或心情舒適;與此同時,這種自我義務的履行,也會給他人、家庭以至社會帶來正能量和正向的情緒感染,從而顯現出作為道德主體——人的行為的道德價值。
2. 正確認識人與自“心”——精神自我之間的關系。精神自我包括道德主體的思想道德、心理狀態、人格特質等多種復雜因素。從道德層面看,精神自我又分為“理想自我”和“現實自我”,兩者之間也是一種錯綜復雜的關系。人們一般是在不斷戰勝、否定原先的道德自我,從“實然”層面躍升到“應然”層面再進步到新的“實然”層面,如此循環往復,才能實現道德水平不斷提升。不可否認,在向“理想自我”前進的征途中,人為自我樹立的理想模式與自身道德現狀必然存在一定差距。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不斷面臨一次又一次的道德選擇。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流行給了我們重要啟示:人只有加強個人修養,才能在奉獻社會和關懷他人中不斷提高精神層面的自我層次,最終邁向更善的道德境界。
3. 正確認識人的自我“身”“心”的和諧發展。現代生命醫學發展不斷證明,加強思想道德修養、積極調控個人情緒,不僅有利于養成良好的心理意識,更利于提升人的生命肉體健康水平。相反,肉體健康層次的高低也對個人精神狀態起重要制約作用。因此,人的自“身”與自“心”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和相互融通的。經歷了疫情的人們更能深刻體驗到,只有充分尊重生理和心理、肉體和精神各自內在以及彼此相互作用的規律,促使兩者相互促進、和諧發展,才能戰勝疾病、打贏疫情防控的人民戰爭。
人們首要明確一點:人類天然屬于自然。人與自然的關系并非對象性關系,因而也不是征服與被征服、駕馭與被駕馭的統制關系。地球演化的歷史表明,最古老生命的誕生約在37億年前,而人類則出現得太晚近了。可以預見的是,在人類滅絕之后,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依然存在,生命依然進化。所以,破壞自然,就是破壞我們人類自身的生存環境,就是破壞我們自己的“身”“心”。讓人類發展陷入重重困境的始作俑者正是人類自己,正是人類對自然的不恰當態度與行為。
1. 敬畏自然。自然萬物包括野生動物均是自然存在,有著自己的生活習性與生態規律,它們需要自身生存和活動的空間,它們一樣渴望擁有自己的內在價值與生命尊嚴。人類與自然界中的萬事萬物是共存于地球的生命共同體,這個生命共同體的內在理念就是中國人的有機整體世界觀。正所謂“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可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有一條奔騰源遠的文化精神長河,即認同人類要贊天地之化育,輔天地之自然,堅決反對違逆自然、踐踏其他生物生命價值以及暴殄天物的惡劣行為。此次疫情留給我們的警醒就是,無論社會向前發展到何種階段,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蘊含的關于自然維度固有的信念、規定與尺度不能流失。任何時候都必須牢記,我們生存在自然中間,自然也生存在我們中間,地球上的生命世界是一個和諧共生的有機整體。作為道德主體的人應該體認到:“善是保存和促進生命,惡是阻礙和毀滅生命。如果我們擺脫自己的偏見,拋棄我們對其他生命的疏遠性,與我們周圍的生命休戚與共,那么我們就是道德的。只有這樣,我們才會有一種特殊的、不會失去的、不斷發展的和方向明確的德性。”[12]
2. 關懷動物。第一,人類必須承認人類以外的其他生物同樣具有生命,這是基本前提,無需證明。至為關鍵的是,二者的生命存在在性質上決不能等量齊觀。第二,認識到人類主體地位的同時,還應確認人類的道德主體地位,這為其擔負道德責任奠定了基礎。第三,強調人類尊重動物的生命權利,不是說動物自身具有道德權利和道德身份,或者動物意識到自身具有,而是強調人類對動物負有道德關懷義務,人類行為一定要有利于自然和生態與人自身的和諧共生,從這個意義上講,人類在今天這個時代擔負的道德責任遠超從前。第四,現代文明倡導人類要對其他動物施與道德關懷,并非是認可這些動物具有道德身份,而是意在說明人類在處理與動物之間的關系時,應該推己及“物”,按照適當的道德標準、原則和要求采取恰當的方式去處理。人類之外的動物是自然生態系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維持人類賴以生存所必須的生態平衡的有機構成。此次疫情給我們的教訓就是,人類在對自然環境實施破壞、捕獵和食用野生動物的同時,也增加了受其所攜病毒糾纏和侵襲的各種風險。因此,人類只有“把動物的生命看得與其他同胞的生命同樣重要的時候,他才是一個真正有道德的人”[13]。
馬克思曾經深刻指出:“人是一個特殊的個體,并且正是他的特殊性使他成為一個個體,成為一個現實的、單個的社會存在物,同樣,它也是總體,觀念的總體,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會的自為的主體存在,正如他在現實中既作為對社會存在的直觀和現實享受而存在,又作為人的生命表現的總體而存在一樣。”[14]188在此意義上,人是一個小寫的社會,社會則是一個大寫的人。正因為社會與人具有生命和意識觀念上的同構性,因此,社會和國家都是一個具有人的總體性生命表現的生命共同體[15]。在這個生命共同體中,既有人作為個體性生命的維度,也有作為人的生活經歷和社會經歷的社會性生命維度,還有作為人的使命性存在的精神性生命維度。在這三個維度的生命活動中,人自身的生命表現得以充分表達,也才能在“類”的意義上形成共同體秩序與價值共識。
1. 正確認識道德利他性與利己性的辯證統一。我們承認利他性的道德內涵,并不意味著否認道德利己性的功利面。馬克思也肯定了這一點,“人們所奮斗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16];“如果我根本不存在,我又怎么能有美德呢[14]228”?實踐主體的對象化活動,就是試圖占有對象并滿足自己的某種需要,一個連道德利己性的一面都沒有體驗到的人,怎么能奢望他能真正利他呢?一個連自身都無法關懷的人,又怎么能期望他能關懷社會呢?當然,也不能以此否認道德的利他性。所以,此次疫情給我們的一個啟示,就是面對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第一個維度的個體生命更多應該考慮自身生命安全,做好自我防護工作,追求個體利益最大化。每一個人都應該充分履行對自己的道德義務,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個病毒無法侵害的隔離屏障和狙擊疫情的堅強一環。
2. 通過自身的生活經歷和常識探尋社會關系平衡。一個充滿理性的現代個體,必然會努力通過自身的生活閱歷和社會經驗,積極探尋自身與共同體之間關系的最優平衡。并在此基礎上,超越個體狹隘利益的自我視域,用一種總體性的生命視域,將自身視為社會共同體中的重要構成單元,充分體認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從而盡其所能發揮自身價值功能。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戰“疫”處于膠著對壘狀態的時候,奮戰在防控和治療一線的醫護人員的“最美逆行”,雖然一方面出于社會分工的責任感和對職業道德的遵循,但更多還是作為個體的成員已經超越了自我生活的“洞穴”,是以朝向生命共同體良好秩序的建構為指向,努力實現自身的使命性價值。每當我們這個共同體“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總有一大批充滿理性、富有理想的生命個體自覺引領價值風尚,使得共同體各項機能依然運轉良好,自身秩序依然運行穩健。這也時刻提醒我們“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其實有人在負重前行”。
1. 肯定他人是確證我們自己的關鍵環節。作為關系性存在的人,其本質意義就在于豐富復雜的交往實踐和生活實踐。人與他人之間的關系,是作為個體的人與社會聯系的基本環節,也是個體確證自我存在、獲得自我發展、實現自我價值等社會屬性的基本前提。正如馬克思所說的:“同時是這個別人的存在,而且也是這個別人為他的存在……才是他為別人的存在和別人為他的存在。”[17]“為他的存在”不僅充分連結了人的個體性和社會性,關鍵它認可他人是個體存在必不可少的重要方面,認為作為個體的人只有在與他人的不斷互動和開放交往中,個人才能達到自我自為而自由的存在。因此,“在自我與他人的關系上,德性的特點在于成就自我與成就他人的統一……真正具有完美的德性,意味著既實現自我的價值,又肯定他人的價值”[18]。因而,只有正確對待人我、合理協調人我,成己為人、成人達己,積極施行自我價值的外向實踐,才能達成個體道德自我價值的最終實現。
2. 用愛和關懷重建我們與他人的聯系。我們從小就被教育“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于是我們對陌生人存在天然的防御和戒備心理。但隨著這次疫情發生,我們和陌生人的關系、自我與他人之間的關系獲得了一次重建。重建的紐帶就是愛和關懷。眾所周知,愛人和關懷他人的首要前提是理解、接納、尊重和認同,意識到關懷他人和被他人關懷都是人的基本需要。需要強調的是,關懷不僅應被視為一種“美德”,更應被視為一種“關系”,這樣關懷雙方在關懷關系中才是平等互惠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在個人的人生實踐中,要努力創造令人舒適的交往情境和生活條件,這是維系和增進關懷的手段和方式。“只有這種教導人們教育應從自己內心開始的人道主義,才能給予我們到達更高境界的力量,這樣我們才能仔細認真地研究應當選擇什么道路通向未來”[19]。愛則是對他人不求回報的真誠關懷,是把自己對于生命的美好愿望以己度人。這次疫情使得人們不得不宅在家中,也使得我們終于體驗和覺醒到,疫情讓人們在空間上保持距離,卻讓人們在心靈上貼得更近。“人在失去自我的行動中,獲得的是永恒的自我!人在愛之行為以及施與行動之中,是幸福的!……因愛本身就充滿價值,因而人充滿愛是更高、更堅實、更豐富的存在和生命——生命的珍貴和標志就是愛的行動本身。至關重要的不是最大的福利,而是人際中愛的最大值!相助是愛之直接的、恰切的表達,而不是愛的‘目的’和意義。愛之意義只在愛本身:在于愛在心中充溢,在于愛之心靈在其愛之行為中的高貴”[20]。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中國人也變得更加珍視愛情、親情和友情。畢竟,“凡是思考的人必然會意識到自己對他人的義務,一定會承認自己同他們的聯系,他會研究自己的性格,了解自己的需要和愿望,弄清自己對決定他本身幸福的那些存在物的義務。所有這些思考就自然而然地產生出道德原理”[21]。
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疫情帶來的陰霾也終將散去。但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人們如何反思自身的思維方式和道德人性,將個人與自我、個人與自然、個人與社會、個人與他人緊密聯系,重新修復我們社會秩序和日常生活中的道德破損現象,這是后疫情時代我們必須直面和認真思考的一個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