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興旺/口述 于小軍/整理 郭士星/審閱
1959 年2 月初至4 月中旬,丁果仙參加了山西人民福建前線慰問團,赴福建海防前線慰問演出。慰問團下設六個分團,丁果仙在一分團。同行的還有牛桂英、郭鳳英、程玉英、冀美蓮、冀萍等一眾演職人員,演出劇目主要有《打金枝》《見皇姑》《投縣》《賣畫劈門》《打漁殺家》《空城計》《贈劍》《黃鶴樓》《小宴》《小別母》等。有一天,演出團來到廈門前沿陣地廣播室,他們別出心裁地從晉劇四出折子戲《起解》《捉放曹》《重臺》《汾河灣》中各取一字,組成“解放臺灣”晉劇女聲聯唱,對金門島守敵進行了現場直播。體現了我們戲曲工作者的創造性。結束了海防前線的演出后,慰問團返程途經杭州、上海,又為中共中央召開的“上海工作會議”在錦江飯店演出了《打金枝》《小宴》等劇。受到鄧小平、彭德懷、彭真、陳毅、賀龍、楊尚昆、薄一波等中央首長的接見。在上海期間,還與上海文藝界的王文娟、徐玉蘭等名家進行藝術交流。
在赴福建慰問演出之前,丁果仙曾做了一件讓她深感后悔又無奈的事情,她想加入共產黨,但是她曾經和國民黨冀午齋的婚姻關系,成了她入黨的絆腳石。在當時的形式下,她做過國民黨的二姨太,是典型的黑五類。迫于這種形式,無奈中,她寫了一份材料,證明自己和冀午齋已經離婚,沒有夫妻關系。這件事一直成為她心中的一道坎,始終過不去。從福建慰問演出回來后,丁果仙親自去了太原東緝虎營70號院冀森家中,和冀森說了這件事。她說,姨媽一輩子不胡說,但是這件事姨媽沒辦法,說了假話,說與你父親沒有夫妻關系,我對不起你和你父親,姨媽給你60 塊錢作為補償吧。冀森說,姨媽,我的孩子因為爺爺冀午齋、大爺冀鑫都是國民黨,現在也是黑五類了,上學還得坐在教室的最后,也沒有課桌,受同學們欺負。咱們都各自保護好自己就行了,錢我不要。之后他們之間都各忙自己的生活,逐漸就淡了聯系。
當年的4 月21 日,太原市晉劇一、二團的牛桂英、郭鳳英、劉仙玲、馬玉樓等六十余名演職人員調入山西省實驗劇團,丁果仙擔任劇院副院長。8 月,她參加了山西省文化局舉辦的建國十周年山西省第三屆戲曲觀摩演出大會,與梁小云、段玉明、王銀柱、劉致和、張桂玲等合作演出《法門寺》。10 月2 日,在“慶祝建國十周年省直及太原市藝術表演團體展覽演出”活動中,丁果仙與郭鳳英、劉仙玲等在太原工人文化宮演出《日月圖》。
1960 年7 月22 日至8 月13 日,丁果仙與牛桂英、程玉英、賈桂林、郭金順等赴京參加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會,受到朱德委員長等中央領導接見。會上,丁果仙做了《永遠沿著黨指引的文藝方向前進》的發言。12 月5 日,與牛桂英同志參加山西省戲劇學校建校兩周年慶祝大會。

1961 年4 月30 日,丁 果 仙 同我省戲劇界其他名家牛桂英、張慶奎、郭文順、辛致極等參加了中共中央華北局第一書記李雪峰在太原召開的戲曲演員座談會。7 月,她與率陜西省同州梆子劇團來太原演出的京劇名家尚小云先生進行了藝術交流。尚小云先生向青年演員們傳授了旦角表演藝術。此時的丁果仙已經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培養青年演員身上了。山西省文化局在當年的8 月25 日,為丁果仙在太原迎澤賓館舉辦了收徒儀式,收劉寶俊、馬玉樓、張鳴琴、武忠、閻慧貞、劉漢銀、白桂英、李樹琴、劉克勤、溫明軫、李守義、郭振琪十二人為徒。在收徒儀式上,丁果仙說,她要把半生的藝術積累,毫無保留地教給徒弟們。
8 月下旬,丁果仙帶領山西省晉劇青年演出團赴北京、天津、內蒙古自治區進行巡回演出,她擔任藝術指導。演出團演出的主要劇目有:《殺宮》《小宴》《打金枝》《算糧》《明公斷》《含嫣》《金水橋》《賣畫劈門》《雙鎖山》《斷橋》《掛畫》等。在京期間,她與牛桂英、郭鳳英、郭蘭英、冀美蓮等多次進中南海為中央首長進行內部招待演出,受到毛澤東主席、劉少奇主席、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等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演出之余,她還應邀到賀龍元帥、薄一波副總理家中做客,并拜訪了田漢、侯外廬等文化名人。
1962 年7 月17 日至22 日,山西省文化局、中國戲劇家協會山西分會為丁果仙舉辦舞臺生活四十周年紀念演出活動。其間,她與牛桂英、喬玉仙等老搭檔在山西劇院演出了《走雪山》《空城計》《醉寫》等劇。她的徒弟劉漢銀、馬玉樓、劉寶俊、郭振琪、閻慧貞等也參加了為期五天的紀念演出。在紀念活動后不久,10 月,丁果仙的啟蒙師傅孫竹林逝世。丁果仙親自主持,隆重地安葬了師傅。丁果仙不僅藝術超群,做人也真誠實在。尤其是對她的師傅長輩,對幫助過她的人,對她的同行朋友,都愿意伸手幫一把。
60 年代初是三年自然災害困難時期,人人吃不飽,餓肚子。有一天,山西省晉劇院門口來了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看門的說,這是晉劇院,你要飯重找個地方去。這個老人說,我是要找丁果仙。門房說,丁果仙是院長,你一個要飯的還要找丁果仙,看門的不讓老人進去。老人說,你進去跟丁果仙說,文水的巨龍子來了。門房一聽老人這么說,就進去告訴丁果仙說,門口有個叫巨龍子的人找。丁果仙一聽,急忙出了辦公室朝劇院門口跑去。老遠看到老人,更是緊走幾步,跑上前來,拉住老人的手,然后攙扶著老人朝她的辦公室走去。看門的一看此情,很是吃驚。看到師傅穿戴得破破爛爛,丁果仙很快讓人給老人買了衣服,從頭到腳更換一新。老人臨走的時候,丁果仙還給拿了一些錢。丁果仙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她1919 年在巨龍子辦的榮梨園戲班只待了幾個月,她就把巨龍子當師傅看待。當巨龍子走投無路來找她的時候,已身為院長的她毫無嫌棄,而是熱情接待,并給予幫助。
為了把省內優秀藝術家的表演技藝傳承下去,也為了培養青年人才,1962 年12 月22 日,在省、市文化局、中國戲劇協會山西分會和太原分會的主辦下,為省城名家聯合舉辦了集體收徒儀式,丁果仙收太原市晉劇團黃秀珍、陽曲縣晉陽晉劇團龐潤花、河北省井陘晉劇團荊玉璽、于拉榮為徒。并為龐潤花和于拉榮分別改名為龐翠仙和于陸仙。收徒后,在家中向荊玉璽、于拉榮毫無保留地傳授了《賣畫劈門》《太白解表》等拿手戲。還親筆畫了四幅蘭花贈與于陸仙。
同年,丁果仙擔任山西省戲曲學校校長。
這一年,丁果仙在家中向山西省文化局戲曲工作研究室的張仁健、艾治國詳細講述了其從藝經歷、藝術成就及舞臺經驗,時間達半年之久。之后,經張、艾二人記錄、整理加工成數十萬字的文稿,并已同戲劇出版社簽訂了出書合同。但這份珍貴的自述資料尚未面世,即在“文化大革命”中喪失殆盡,令人十分痛惜。
1963 年11 月5 日至21 日,丁果仙參加山西省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會,當選為中國戲劇家協會山西分會第二屆理事、副主席。同年,她與來并演出的河北省新樂縣河北梆子劇團的同行進行了藝術交流,觀賞了老生賈玉林演出的《太白解表》《取成都》,并將自己的演出代表作《賣畫劈門》毫無保留地傳給了賈玉林。
1964 年9 月,山西省文化局舉辦全省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丁果仙在省晉劇院一團演出的現代戲《豐收之后》中扮演五保戶王奶奶,自己設計演唱的八句唱腔起伏婉轉,情真韻足,觀眾為之傾倒,稱之為“絕唱”。
1965 年秋,丁果仙與牛桂英在太原晉祠賓館為李雪峰、侯外廬演出《打金枝》。之后再未登上舞臺。牛桂英把這次演出稱之為“與丁果仙演出《打金枝》的最后一幕”。
1966 年至1972 年在“文化大革命”中,丁果仙受到沖擊,被抄家、揪斗、游街,身心遭受嚴重摧殘。文革中,丁果仙被認定為晉劇界的“祖師婆”受到批斗。有一次,造反派把丁果仙拉到一個大卡車上,大卡車上放一張桌子,讓丁果仙穿上妖婆的衣服,頭上圍上圍巾,并戴上高高的紙帽子,坐在桌子上,游街示眾。大卡車從奶生堂出發,一路開到廣場,紅衛兵讓丁果仙摘了圍巾,脫了帽子,讓大家看看這個“祖師婆”的模樣。丁果仙無奈只能按照紅衛兵的要求做。但她事后說,她當時心想的是,你們看吧,我就當是演《空城計》一樣,站在城樓上,挺胸直背。當游行車走到五一路紅四街,一棵樹的樹枝因為長得低,擋住了大卡車上掛的“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標語牌子,于是,紅衛兵下令把樹枝鋸了,讓大卡車通過。劉寶俊是丁果仙的八大弟子之一,她也被定為小牛鬼蛇神,她用圍巾把自己的頭臉包得嚴嚴實實,只露著兩只眼睛。她跟在大卡車后面,看到師傅遭受的侮辱和迫害,她難過的流淚了,她想著或許自己能有機會幫助和照顧一下自己的師傅。大卡車從五一路繞回到奶生堂后,把丁果仙關到一個小黑房子里,門外拴著兩條大狼狗。誰也不敢過去看她。只有劉寶俊的兒子周成成不怕狗,劉寶俊每天買一碗老豆腐、一根油條和一個雞蛋,讓兒子給師傅送飯。
1971 年臘月二十三,這是中國傳統節日的小年。大家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慶中,而丁果仙卻因病重住在醫院。這一天,丁果仙的姐姐丁巧云來到醫院看望她。姐妹倆聊起了過去的生活,丁果仙很感慨,她說,咱姐妹倆這一生能唱好戲,都是冀午齋的功勞。1927 年冀午齋成立了錦藝園戲班,請來了很多唱戲的名家,使我們有機會向他們學藝,學到了很多他們的優長,我們現在也成了名家。沒有冀午齋也就沒有我們姐妹倆今天的成就,所以我很想念冀午齋。當初我為了免受冀午齋的國民黨身份的影響,不得已寫了一篇假材料,說我和他沒有夫妻關系,也斷了聯系。我現在身體很不好,估計也活不久了,我很希望死后能和冀午齋合葬在平遙小胡村,午齋在平遙也是孤墓。但是因為我寫了那個假證明,我沒辦法開口提這種要求了。等我死了,就埋在我的養父丁鳳章在鄭村的墓旁邊吧。當晚,丁果仙的保姆劉愛英也陪在旁邊聽姐妹倆聊天。他們聊得非常有興致,一夜沒睡。后來,丁果仙把事先寫好的鄭村的房產契約都贈送給了劉愛英,因為劉愛英對丁果仙照顧得非常好,這也是對劉愛英的一種報償吧。
1971 年臘月三十,徒弟劉寶俊來看師傅,師傅身體不好,這是她一段時間以來,每天都做的事情。她和師傅說,大年初一家里脫不開身,不來了,初二再來。初二一大早,劉寶俊去山大二院看師傅,剛走到路上,就碰到了丁果仙的鄰居、開明照相館的王驛,王驛說丁果仙已經不在了。聽了這個消息,劉寶俊很難過,邊哭邊走去了天地壇二巷14 號院丁果仙家中。但有人說,死人不能進院子,劉寶俊很生氣地說,自己家的院子怎么就不能進。這樣丁果仙的遺體才被放進房中。這時,武忠、閻惠貞夫婦也來了。他們看到丁果仙穿的襪子上有血跡,閻惠貞說,咱師傅不能穿著不干凈的襪子走吧,于是她們從丁果仙的衣柜里找出一雙襪子,劉寶俊和閻惠貞一人給師傅穿了一只襪子。穿好后,劉寶俊說,你們安排后事,我找文化局去,說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她特意找到省文化局郭士星的家中,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郭士星。于是,郭士星當即起草了一份訃告,并向省領導寫了請示報告。經省領導批準后,于2 月21 日(星期一)在山西日報第四版發布了訃告。訃告中寫明了丁果仙的黨員身份、職務,為其正名,恢復名譽。
2 月16 日(農歷正月初二),晉劇一代宗師丁果仙含恨離世,終年63歲。2月24日上午,在山西省晉劇院舉行了丁果仙的追悼大會。一顆鮮紅的果子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