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遠
2020 年9 月,根據1998 年同名動畫電影翻拍的真人版電影《花木蘭》在中國上映。從2018 年開始全球海選花木蘭的扮演者,到2019年在女足世界杯上發布第一支官方預告片,這部以中國民間故事為原型的、從動畫電影到真人電影的迪斯尼電影,從制作到宣傳、放映都引起很大反響。加之其原定全球發行放映的計劃遭遇了全球流行的COVID—19,導致發行停滯改期。為了收回制作成本,保證資本利益最大化,迪斯尼針對不同地區選擇不同的放映方式。海外地區以網絡播放為主,主要是在迪斯尼自有的線上流媒體平臺播放,中國地區則在影院上映。影片自從放映以來,評論出現兩極化,一方面是多家海外媒體的盛贊,另一方面是網絡上觀眾的批評聲。
近年來迪斯尼將一系列動畫電影翻拍為真人電影,如《愛麗絲夢游仙境》(2010)、《沉睡魔咒》(2014)、《灰姑娘》(2015)、《美女與野獸》(2017)、《獅子王》(2019)、《阿拉丁》(2019)等。翻拍的電影有些獲得票房成功,有些則備受爭議。翻拍經典動畫片的核心是基于資本利益。被翻拍的影片均為迪斯尼經典動畫片,真人化改編是對經典動畫片的再生產,在已有穩定的受眾群體基礎上囊括更多的受眾。研究顯示,動畫片的受眾和觀影受眾的重合度較高,其中青年人群所占比重最大,青少年人群是最有潛在消費市場的發展潛力。而《花木蘭》真人版電影從制作到放映的一系列操作更是遵守資本運作規則,演員海選、大制作、重磅宣傳等無一遺漏。真人版電影在東方符號化想像、人物造型、服裝設計以及音樂創意、影片色彩等方面都沿襲了動畫電影的做法,同時豐富了情節內容,重構了角色造型,融入了時代元素。仔細分析動畫版和真人版之間的變與不變,梳理出《花木蘭》時隔22 年間的演變。
1998 年完成的動畫片《花木蘭》的故事源于北朝民歌《木蘭詩》,主要講述了花家女兒木蘭率真可愛,到了待嫁的年齡卻未能找到好的歸宿。朝廷為抵御外族入侵征招士兵,要求每個家庭必須有一個男丁入征,花木蘭不忍年長的父親參戰,隱瞞自己的性別替父從軍。
相比動畫片,真人電影在情節敘事上改動明顯的地方有:動畫版的木蘭只是一個替父從軍的鄰家女孩,調皮可愛,勇敢善良。而真人版電影則賦予木蘭一種特殊的天賦,導演將其指稱為“氣”。“氣”甚至成為推動影片敘事的一個隱形元素,從小花木蘭的父親就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與眾不同的天賦——“氣”,這種天賦如果是男性所擁有,就會使男性與眾不同更為杰出,而當女性擁有時,就會被世人所排斥,會被定義為女巫。正因為擁有與眾不同的天賦,讓木蘭的父親以一種非常矛盾的態度對待她,一方面希望木蘭能發揮自己的天賦,一方面又希望她不要超脫世人對女性的認知規則。
軍隊訓練中,隱藏自己天賦的木蘭被唐將軍視為一名優秀的戰士。當木蘭試圖遵循“忠、勇、真”的原則想要說出自己是女性的真相的時候,被唐將軍誤認為“他”是勇敢承認內心的害怕,不但獲得表揚,甚至還鼓勵“他”要將自己的天賦“氣”發揮出來。這里值得思考的一點是,如果是擁有天賦的男性則被贊揚,而擁有天賦的女性則被視為女巫。同樣是對于“忠、勇、真”原則的秉承,作為“他”的木蘭展示自己的勇敢時,是被贊許的,而說出真相的木蘭則受到懲罰和驅逐。
另一處在敘事上改動明顯之處在于,在動畫片中,木蘭的女性身份是戰場受傷后被醫生發現的,是被動揭示的,木蘭隨即因為女性身份而被自己的戰友驅逐。而在真人版電影中,木蘭主動揭示自己的女性身份,即使她知道真相的揭示將面臨不可預測的后果。促使其揭示真相的原因一方面是受到軍隊戰友和上司在道德層面上對人性誠實的鞭策,對于“真”的追求給花木蘭樹立道德標準;另一方面則是看到仙娘不被男權社會接受的遭遇從反面激起木蘭直面男權社會的勇氣。如果說動畫片對于性別問題的思考僅僅是點到為止,那么真人電影則在敘事中將性別問題置于整個敘事的核心,延續女性尋找自我、成長的主題,進一步深入挖掘女性在尋找自我過程中的心理變化,以及社會環境對于女性成長的接納與對抗等具有時代現實意義的細節。同時真人版的《花木蘭》并沒有懸置女性尋找自我的主題,而是給出了非常明晰的答案,女性要學會接受自己與他人、世界的不同,真實面對自己,會在接納自己的過程中變得自信和強大。從女性主義框架看,《花木蘭》契合了女性主義思想的變化,緊貼現代思想的變遷。
在《花木蘭》中仙娘這個角色是非常獨特的存在,她是真人電影與動畫電影最大的角色變化,也是電影中非常重要的功能性角色。
仙娘由世界著名華裔女星鞏俐扮演,片中的仙娘始終沒有展示自己的真實面目,臉的上半部被白色妝容遮蓋,只露出黝黑深邃的眼睛。形象變化也是亦正亦邪,善惡兼具,強大而矛盾的。仙娘幫助柔然族發動戰爭有其必然原因,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氣”而被視為女巫,甚至被自己的族人放逐,不被認同。希望借助柔然族的首領力量被認可和接納她的存在。然而不對等的關系讓仙娘的愿望猶如鏡花水月一般注定無法實現。
而她與木蘭之間的情感關系也經歷了由教訓到啟示,由打斗到保護、拯救的復雜情感轉變過程。在遇到木蘭以后,她從木蘭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內心壓抑的善良被釋放,甚至在與木蘭的對打中教導、幫助木蘭的成長,最后以犧牲自己完成對木蘭的拯救與守護。
仙娘是木蘭的某種鏡像,是木蘭可能的將來。倆人的第一次相遇,其實是女性對自我身份的確認。當木蘭識別仙娘為女巫時,仙娘反問到,“你是誰?”木蘭定義自己為一名戰士。面對擁有同樣天賦“氣”的仙娘,木蘭困惑于自我身份的認同。對于性別的隱瞞,不符合“真”的道德標準,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而揭示自己的性別,則會被傳統社會規則認定為女巫,是否有直面自己身份的勇氣。木蘭游蕩在“真”與“勇”之間。只有在完成對自我的超越,從懷疑自我向重塑自我、主宰自我的轉變,木蘭才能真正確定自己的身份,達到自我升華。
動畫片《花木蘭》中調皮可愛的木須龍在真人電影中也消失了。木須既是木蘭的伙伴,也是影片中搞笑因子,在動畫片中木須陪著木蘭操練、幫助木蘭解除困境,在木蘭失意的時候安慰她。擬人化的動物角色是動畫片中的關鍵元素,不但是善良、單純、美好精神的代表,而且易于讓動畫片的目標觀眾——兒童產生認同感。基于動畫片和真人電影的不同類型,擬人化的動物元素被刪減。
無論是動畫片還是真人電影,影片都清晰地展示著中國文化的象征符號,不僅人物活動場景的中國符號化,還有影片中隨處可見的各種具有代表性與象征性的中國符號,如動畫片中以山水畫的方式展開人物生活的場景,家族代表木須龍、風箏煙花、民間曲藝雜耍。真人電影中具體的生活場景客家土樓、服飾妝容等。
無論是情節的固守和改變還是角色的延續與演變,影片都清晰地表明了這是一個來自于中國的傳統故事,但不是一個中國故事。無論是20多年前的動畫片,還是今天的真人電影,迪斯尼制作影片的宗旨始終是圍繞電影市場,保證資本利益,這就注定《花木蘭》必須是一個屬于世界的故事,同時是一個具有當代意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