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fù)《閑情記趣》中的詩意描寫

內(nèi)容摘要：《閑情記趣》是清代沈復(fù)《浮生六記》中的一卷，作者用筆致生動、簡約俊逸的語言追憶了生平趣事，其中對平凡生活中事、景、人的描寫都有極具詩意，給人帶來審美上的享受。

關(guān)鍵詞：沈復(fù) 《閑情記趣》 詩意

“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世傳以為戲。然文中要自有詩，詩中要自有文，亦相生法也。文中有詩，則句語精確，詩中有文，則詞調(diào)流暢……此所謂文中有詩也。”[1]這是宋代陳善在《捫虱新話》中對于詩文互滲關(guān)系的闡釋。至明清時期，文學(xué)家們更注重散文創(chuàng)作的審美性和感染力，以詩為文的《浮生六記》是清代散文詩化的代表之作。其中，《閑情記趣》無論是在日常活動，自然景物的描寫上還是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都強調(diào)語言的凝練性和音韻性，使人讀起來韻味悠長、意境深遠，具有詩意上享受。

一.俗中見雅的日常活動

沈復(fù)字三白，出自于封建官宦世家，能文善畫。《浮生六記》是其以自傳體的方式對自己一生作了追述，共六卷，分別為《閨房記樂》《閑情記趣》《坎坷記愁》《浪游記快》《中山記歷》《養(yǎng)生記道》。據(jù)考證后兩卷在流傳的過程中已佚，為后人所補。作者在第一卷首曾言他的創(chuàng)作目的：“東坡云‘事如春夢了無痕，茍不記之筆墨，未免有辜彼蒼之厚......不過記其事情實施而已。”[2]《閑情記趣》中所記雖是日常活動，但俗中見雅，充滿詩意。

首先記敘的是三年童年趣事。一為夏日擬蚊成鶴，以叢草為林，以蟲蟻為獸，暢游其中;二為觀蟲斗，驅(qū)蝦蟆;三為卵為蚯蚓所哈。寥寥數(shù)語，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將年幼時的無拘無束、天真爛漫描寫的淋漓盡致。雖然童趣是人們的共性，但付之于筆墨，讀起來仍令人感到天真快意。

其次是養(yǎng)花布景，作者曾言：“及長，愛花成癖，喜剪盆樹”，而蘭花、杜鵑、菊花就是其所愛對象。他認為蘭花的“幽香致韻”、杜鵑的“雖無香而色可久玩”、菊花的“籬東菊綻，秋興成癖”都令人身心愉悅，里面所提到的剪枝養(yǎng)節(jié)之法也都是有理有據(jù)、可以實踐的。而后又詳細地講到了插花、插瓶、點綴盆中花石之法。雖然寫的都是自己小庭院之事，詩人卻享受其中，從中得到了樂趣，將瑣事精致化，恬淡的心境，雅致的生活，都給人詩意的享受。

另外是生活發(fā)現(xiàn)。“靜室焚香，閑中雅趣。蕓嘗以沉速等香，于飯镢蒸透，在爐上設(shè)一銅絲架，離火中寸許，徐徐烘之，其香幽韻而無煙。佛手忌醉鼻嗅，嗅則易爛;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之;惟香圓無忌。”[3]“活花屏”的創(chuàng)造都是我們生活中經(jīng)常忽視的細節(jié)，由此也可以看出，這部作品在題材范圍上的擴大，已從一般的兒女情推廣到日常俗事生活的諸多方面。沈復(fù)以平易清談的筆調(diào)，將一種天天如此、日復(fù)一日的貌似重復(fù)、機械、慣常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敘寫得跌宕多姿，意興盎然，也彰顯出了作者對于日常生活詩意的追求。

最后是宴飲游玩，在天氣爽朗的日子里，約兩三好友，尋一寂靜之處，談詩論畫正是士大夫所追求的閑暇生活。而作者在蕭爽樓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友人如梁上之燕，自去自來，時光似良辰美景，不放輕過。在這樣一種詩意的環(huán)境下也體現(xiàn)了作者任性隨意，自然純樸的生活態(tài)度和理想追求。

二.恬淡純凈的景物描寫

《浮生六記》的景物描寫蘊含著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審美心理， 心靈與自然和諧交融，有著“天人合一”的生命律動。沈復(fù)能文會畫，在《閑情記趣》中，他十分善于用簡單的色彩勾勒出獨特清新的意境，而且能夠寓情于景、意、境渾然一體。

“至深秋，蔦蘿蔓延滿山，如藤蘿之懸石壁，花開正紅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紅白相間。神游其中，如登蓬島。”[4]這幾句在語言上駢散相兼，多有四、六字句，讀起來朗朗上口。主要描寫的則是深秋蔦蘿、白萍盛開盛開時的狀態(tài)。對于紅、白顏色大膽的使用，給人以強烈的畫面感。其文筆不加雕飾，純凈自然，一氣呵成。沈復(fù)也十分擅長對月夜的描寫，“是夜月色頗佳，蘭影上粉墻，別有幽致，”“蘭”“影”“墻”簡單的三個意象就給我們營造出月光正明，蘭花的影子被映照在粉色的墻面純凈自然、嫵媚動人的意境。在描寫春日時，“是時風(fēng)和日麗，遍地金黃，青衫紅袖，越阡度陌，蝶蜂亂飛，令人不飲自醉”，這些文字清新秀麗，形成了十分明麗的藝術(shù)效果，將春天的生機與活力寫的栩栩如生。

詩人華茲華斯曾說過“詩起于沉靜中回味得來的情緒。”沈復(fù)在《閑情記趣》中的景物描寫能夠使人感到其恬靜淡雅的心境，仿佛身處世外桃源，盡情享受著生活中的閑情逸趣。

三.自然真實的人物刻畫

《浮生六記》是以沈復(fù)的視角來追憶往事，文中出現(xiàn)最多，也是刻畫最成功的人物就是他的妻子陳蕓，她曾被林語堂評為“中國文學(xué)上最可愛的女人”。在《閑情記趣》中她是以聰慧、脫俗與沈復(fù)琴瑟和鳴妻子形象出現(xiàn)的。而友人魯璋、楊昌緒、袁沛、王巖等，雖著墨不多，卻是與作者志同道合、趣味相投之人。因此，《閑情記趣》中這兩類人物的刻畫就顯得自然真實、率性豐滿，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人的審美上具有詩意和理性的寄托。

首先是對陳蕓形象的真實刻畫。沈復(fù)喜愛養(yǎng)花，在寫自己因幕游在外而無法照顧家里蘭花時，提到了陳蕓，“蕓能親為灌溉，花葉頗茂”，而后養(yǎng)杜鵑時，卻“以蕓惜枝憐葉，不忍暢剪，故難成樹”，可以看出二人都是惜花愛花之人。而后點綴盆中花石時，二人一起商量如何挑選好的石頭，如何使石頭放入花中更有美感。在二人相處的過程中，因為興趣相投，所以陳蕓能理解沈復(fù)，沈復(fù)善于聽取陳蕓的意見，瑣碎的生活被他們過得極賦詩意。在沈復(fù)追求生活藝術(shù)時，陳蕓總有好的意見，如選擇盆中花石時，“擇石之頑劣者，搗末于灰痕處，乘濕糝之，干或色同也。”靜室焚香時，“蕓嘗以沉速等香，于飯镢蒸透，在爐上設(shè)一銅絲架，離火中寸許，徐徐烘之，其香幽韻而無煙”[5]。畫中繪草蟲時，“蟲死色不變，覓螳螂蟬蝶之屬，以針刺死，用細絲扣蟲項系花草間，整其足，或抱梗，或踏葉，宛然如生，不亦善乎？”[6]都顯示出蕓是一個熱愛生活，有生活情趣，且聰慧的人。這些日常小事，不僅使沈復(fù)印象深刻，更令我們贊嘆不已，陳蕓身上的聰慧，大度，有生活情趣，使得他們夫婦間的生活充滿詩意，更讓“陳蕓”這個形象在文學(xué)史上被永久的留了下來，成為我們心中“最可愛的女人”。

除此之外，是對友人形象的自然書寫。在《閑情記趣》中關(guān)于友人的描述并不多，卻令人影響深刻。“友人魯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寫松拍及梅菊，工隸書，兼工鐵筆。余寄居其家之蕭爽樓一年有半。”[7]在朋友窮乏時能夠伸出援手，一住就是一年半，沒有任何抱怨，不怪在后文中，作者夫婦二人曾感嘆：求親不如求友、友人之情不亞于親骨肉。“同人知余貧，每出杖頭錢，作竟日敘”，能夠相知，能夠理解，這種友情難能可貴。“時有楊補凡名昌緒，善人物寫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瀾名巖，工花卉翎毛，愛蕭爽樓幽雅，皆攜畫具來。余則從之學(xué)畫，寫草篆，鐫圖章，加以潤筆，交蕓備茶酒供客，終日品詩論畫而已。”[8]“更有夏淡安、揖山兩昆季，并繆山音、知白兩昆季，及蔣韻香、陸橘香、周嘯霞、郭小愚，華杏帆、張閑酣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來。”[9]作者追憶這段時光時已是暮年，與其中好友已天各一方，風(fēng)流云散，這是最讓人遺憾和惋惜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以文會友，志同道合，這也是中國年傳統(tǒng)士大夫?qū)τ谟亚榈睦硐胱非蟆?/p>

四.結(jié)語

沈復(fù)的一生都是具有詩意的，因此，在他《閑情記趣》中對于日常活動、自然景物、人物形象的描寫上都充滿了詩意，展現(xiàn)出一種崇尚性靈的清音雅韻。而這種比古文更形象、靈性、詩意的抒寫帶給我們一種新的審美價值和藝術(shù)感染力。

參考文獻

[1]沈復(fù).《浮生六記》[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0.

[2]宋凝.《閑書四種》[M].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1995.

[3]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xué)作品選中編第一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宗白華.《談晉人情感之美·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M].人民出版社，1987.

[5]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

注 釋

[1]楊景龍，《試論“以詩為文”文學(xué)評論》，第28頁。

[2]沈復(fù)，《浮生六記》，第3頁。

[3]沈復(fù)，《浮生六記》，第52頁。

[4]沈復(fù)，《浮生六記》，第52頁。

[5]同上。

[6]同上。

[7]同上。

[8]沈復(fù)，《浮生六記》，第55頁。

[9]同上。

（作者介紹：高月，新疆醫(yī)科大學(xué)助教，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