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緒亮
從近兩百多年來人類經濟增長的大視野來看,無論是十八世紀中后葉的蒸汽技術,十九世紀的電力技術,還是二十世紀的信息技術,每一次技術和產業變革都伴隨著新的基礎設施建設(如鐵路、公路、航路、電網、通信網、互聯網等等),并基于此推動一輪又一輪的商業創新和經濟繁榮。從蒸汽機到電力再到信息技術,它們共同的特征就是均為通用目的技術(General Purpose Technology)而非特定目的技術。因此,可以通過賦能經濟社會的每一個角落來推動創新與增長。
當前二十一世紀正迎來以互聯網、云計算、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為核心內容的新一輪通用技術和產業變革浪潮,戰略窗口期百年一遇。在此背景下,中國提出加強5G、物聯網、云計算、數據中心、超算中心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發展戰略,旨在為數字轉型、智能升級、融合創新等服務打造基礎設施體系,為擁抱數字經濟壘石筑基,這對于未來商業新版圖重塑和數字競爭力提升具有戰略意義。
數字化轉型已經成為眾多“不確定性”中少有的“確定性”。站在這個大變革、大機遇、大挑戰的時代潮頭,每一個商業主體都不得不去思考,如何才能更好地理解未來的商業和管理邏輯,如何才能在數字經濟新時代的市場競爭中持續保持優勢。為此,我們需要對新基建時代管理的數字化革命的方向作出趨勢性研判,洞見管理的未來,藉此尋找未來管理實踐的新路標。
企業傳統競爭戰略的核心是在一個特定市場中擊敗對手,為此,邁克爾·波特總結出低成本規模化、差異化以及聚焦化三大競爭范式。在傳統競爭戰略語境下,企業要想獲得競爭優勢,需要在縱向互補性的上下游企業和橫向替代性的同行競爭者這兩條線性價值鏈上實現成本更低、產品更優或更為專注。
隨著新基建的持續推進和數字經濟蓬勃發展,至少有兩個重要經濟特征將對傳統的競爭戰略構成深遠影響。一個是“特定市場”的邊界正在被打破,從而競爭對手越來越難以識別,基于算法、算力、數據等新基建關鍵要素的共享復用所帶來的范圍經濟使得跨界競爭逐漸成為常態;另一個是單個競爭對手之間的零和博弈逐步讓位于基于平臺和數據連接的生態群落競爭,繁榮共生的數字生態共同體將成為未來商業主體之間的主要棲居和競合形態。企業若想在未來立體化的市場競爭環境中獲取競爭優勢,必須從“單打”思維進化到“雙打”乃至“多打”,在數字生態共同體中通過與生態合作伙伴的連接和協作來尋找到屬于自己獨特的價值網格。
正是基于數字生態共同體的理念,互聯網領先公司都十分重視發展新基建,并嘗試以此為“底座”去進行產業生態的搭建以及對傳統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給予支持。比如,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騰訊與生態合作伙伴一起構建了一套“數字免疫系統”新型基礎設施,為企業復工復產提供保障,并推出“數字方舟”計劃,從降低成本、引流拓客、設立專項基金、技術開源等方面重點支持農業、工業、商業、教育、醫療、文旅等六大領域的企業,增強其發展韌性。作為新基建的產業配套,目前落地全國各地的云啟產業生態平臺涵蓋了產業生態投資、產業加速器、產業生態培訓、產業基地四大引擎,探索互聯網平臺與合作伙伴共生共贏、融合創新的商業競爭新模式,助力零售、工業、醫療、教育、金融和公共服務等領域的數字化轉型升級。
正如諾獎獲得者赫伯特·西蒙所言,管理的核心是決策,管理過程就是決策的制訂和貫徹過程。或許可以說,人類自有組織以來的決策模式,一直都是高度依賴于管理者的直覺和滯后的主觀經驗,決策節奏也只能是一次次的離散行為。隨著新基建重要組成部分的數據算法、泛在智能和“AI in All”等戰略在眾多商業場景中不斷應用落地,這個千年以來未曾改變的狀況正在悄悄地發生根本改變,商業決策正在從基于主觀經驗的滯后離散決策轉向基于數據智能的實時連續決策,更多依賴客觀數據和算法的商業決策將有史以來第一次以連續函數的方式不間斷輸出。
目前,新基建在商業決策領域產生的價值更多還僅是單點單環節突破。例如,在零售領域,京東智慧供應鏈解決方案覆蓋“商品、價格、計劃、庫存、協同”五大領域,解決“賣什么、怎么賣、賣多少、放哪里”等商業決策;在金融領域,云智優保打造的人工智能保險服務平臺將泰康人壽的核保決策效能提升了60%,核保結論預測準確率90%;在工廠管理領域,中國商飛的飛機尾翼復合材料檢測業務,之前需要多位具有豐富經驗的資深技術員通過數十小時的檢測流程才能完成,而現在通過AI輔助檢測系統,整個檢測決策過程實現連續自動化,并且整體檢出率大幅提升到99%;在客服管理領域,騰訊企點打造的“智能客服機器人”通過文本、語音、視頻等方式,與客戶進行多場景“全觸點交互”,可以完成約85%的客服管理決策,并幫助企業構建知識庫和客戶全生命周期的管理,在能源、交通、金融等行業都獲得了快速應用。
未來,商業決策的核心將是增強數字化連接能力,打通內外部“數據孤島”,讓數據在企業生產全過程、業務全環節實現融通,讓算法決策內嵌在管理流程之中。在此基礎上,增強網絡集成能力和數據分析能力,以數據流帶動和集成優化人才流、資金流、技術流和物流,最終實現基于數據智能作為核心驅動力的云端實時連續決策,提升資源配置能力和全要素生產率。當然,這個轉變不可能一蹴而就,必然是一個漫長的進化博弈過程。特別是商業決策在標準化與自由度之間的權衡似乎永遠沒有定論,在極少數始終難以標準化、結構化、流程化且強不確定性的場景中,管理者基于主觀經驗的決策的作用可能始終是趨近于但永遠不等于零,領導力模型也需要進行重構。
在傳統經濟運轉框架中,雖然需求側和供給側,以及供應鏈和價值鏈之間存在關聯和互動,但彼此之間的影響是靜態的、粗糙的。5G網絡、云計算、物聯網、超算中心等新基建有助于數據從需求側(C端)到供給側(B端)和政府側(G端)、從供應鏈到價值鏈的貫通,打破人、機、物和服務的邊界,從而實現生產管理模式從基于工廠制造的生產經濟升級到基于平臺引領的服務經濟。
在新的生產管理模式下,一方面,企業可以實時動態地了解消費者行為和市場需求,甚至鼓勵消費者直接參與設計,將其與柔性生產環節聯動去精準滿足消費者的個性化需求;另一方面可以基于數字基礎設施去搭建一套全生命周期的服務體系,并通過數據反饋不斷改進產品設計和生產流程。此時,平臺將成為商業基礎設施,企業可以在這上面通過數據和算法去引領供需兩端,實現制造業價值鏈和服務業價值鏈的雙鏈融合。未來甚至連生產廠房和辦公樓宇都可以通過類似微瓴這樣的物聯網操作系統,打通用戶、電梯、消防、能源、安防等多個環節,助力實現智慧化和精細化的生產管理。
關于新基建對生產管理變革的影響,汽車制造可能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案例,并且目前已經初顯雛形。隨著5G網絡建設的推進、自動駕駛技術的成熟、智能交通基礎設施和智慧能源基礎設施的搭建,未來的汽車制造越來越不會是一個孤立的生產環節,而是人、車、路緊密連接、智能協同的全場景出行服務中的一分子,甚至是未來智慧城市的有機組成部分。人車關系、車車關系、車路關系、車城關系都將徹底重構,汽車將從一個封閉的小場所放大為開放的數字空間,成為社交、電商、資訊、學習和娛樂的重要平臺。那么,傳統的汽車工廠模式的生產管理則毫無疑問要升級為基于平臺引領的出行服務經濟大畫卷。在此過程中,從“數字化助手”、“數字化升級的實施者”,再到“出行產業的共建者”,互聯網平臺和汽車制造企業、合作伙伴的合作模式也將越來越成熟。
新基建的推進將從三方面影響市場營銷的基本范式:其一,從需求到供給、從生產到銷售、從線下到線上,整個外部商業環境正在基于新基建和數字經濟的發展浪潮而發生根本性重構;其二,消費者需求、消費心理和消費者行為學都在發生重要改變,疫情進一步加速了用戶不可逆的數字化轉變,線上消費和社群消費的比重越來越大,線上多家比價、零成本轉換將使得品牌忠誠度下降,需求個性化、社交化和多元化的趨勢得到進一步加強;其三,效果廣告、私域流量運營、直播帶貨、云會展等市場營銷新工具、新方式、新能力層出不窮。
在這樣的背景下,市場營銷變革的本質就是在變化了的外部商業環境下,用變化了的營銷能力去更好地滿足變化了的消費者需求,實現傳統的包括產品、價格、渠道和促銷的4P營銷范式向全鏈路、全生命周期的數字化營銷范式轉變。比如,基于數字連接“工具箱”和大數據的中臺能力,騰訊面向車企推出了“全生命周期數字化營銷工具鏈”,包含企業微信汽車行業版、微信車主卡和樂銷車社交平臺等產品,幫助車企構建自己的數據中臺,通過連接、全棧服務和智能數據中臺去服務潛在用戶,正是對市場營銷新模式變革的探索。
此外,疫情的沖擊加速了市場營銷數字化革命的進程。比如,由于受疫情影響,2020年的春季廣交會借助新基建的力量第一次從物理空間搬到了數字平臺上,辦成了一場獨特的“云會展”。從線上展廳到智能展會、智慧場館,再到遠程交易流程再造,數字技術讓會展這一古老的營銷模式煥然一新,也讓我們得以提前一窺數字化時代下的市場營銷新形態。其中,直播帶貨這一數字化營銷新方式也在廣交會上徹底火了,2.5萬家參展商都擁有自己專屬的全天網上直播間,首日白天就有8000場直播,夜間仍有6000多場。餐飲企業西貝通過微信與企業微信的互通功能,實現旗下200多家門店的客戶經理和9萬多名顧客無縫連接,并借助小程序商城為顧客提供服務,疫情期間線上營收占到了西貝總營收的八成以上。貝殼網打造的“在線VR看房”功能幫助顧客在疫情期間也可以通過3D實景“云看房”,目前累計完成了369萬套房屋的VR重建和超過6.6億用戶使用次數。紅星美凱龍等家居裝飾及家具商場也借助VR技術幫助用戶可以足不出戶逛門店和挑選家具。
盡管有結構論、行為論、系統論等不同學派,但簡單來說,組織就是多個個體所形成的具有共同目標的群體。理論上來說,由于專業化分工、交互記憶、組織文化等因素影響,組織內個體力量之和一定小于組織力量(或者說組織理性),否則組織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企業組織最重要的結構形態就是馬克斯·韋伯提出的科層制(Bureaucracy),即權力按照職能和職位進行分工和分層的管理結構,并在此基礎上衍生出直線式、直線參謀式、事業部式、矩陣式、立體多維式、集團控股式等不同形式。此外,企業和市場是可以替代的,羅納德·科斯在其《企業的性質》一文中對企業科層與市場交易這兩種配置資源的主要方式進行了闡釋,認為企業存在的條件是企業內部的協調成本低于市場交易成本。實際上,企業競爭的本質就是不同資源配置方式的效率之爭。
新基建通過影響外部商業環境和內部協調成本等因素,正在對包括企業、社會組織和公共機構在內的各種組織形態產生深刻影響。組織內分工可以提高效率,但會提高協調成本,而5G網絡、云計算、產業互聯網等新基建則賦予了組織內外萬物互聯的連接能力和信息穿透能力,有助于降低組織內協調成本和信息傳遞成本。因此,新基建和數字技術可以極大地降低管理層級,拓寬管理幅度,并且使得企業內組織結構調整的靈活性、應力和張力都有很大提高,參與式管理越來越成為常態,從而推動組織結構從集中式的科層組織逐漸向分布化、彈性化的網絡組織轉變。
此外,新基建推動平臺經濟、分享經濟等新型商業模式不斷擴展,從而使得在企業和市場之間的組織形態越來越多。平臺規則取代科層規則,資本互聯變為生態互聯,正規就業轉向靈活用工,企業的組織結構在新基建和數字技術的滌蕩之下越來越呈現出千萬種復雜而更有活力的變化趨勢。此次疫情期間,以騰訊會議、企業微信為典型代表的線上辦公軟件用戶量暴增,遠程辦公和云端管理模式被按下快進鍵。展望未來的組織形態,更有可能會是一個以新基建為底座、以連接為關節、以交互為感官、以數據為血液、以算法為神經、以平臺規則為骨骼的龐大數字生態有機體。
從數據感知、采集到傳輸,從數據計算、應用到存儲,新基建帶來的最顯著變化無疑是數據量的快速增加。聯合國貿發會統計了全球IP流量,發現1992年約100GB/天,到2017年就暴增至45000GB/秒,到2022年預計將達到150700GB/秒。據IDC測算,2010年全球產生的數據量僅為2ZB,預計到2025年全球每年產生的數據將高達175ZB。
2020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數據與土地、勞動力、資本、技術并列為五大要素,提出要加快培育數據要素市場。由此可見,數據作為企業生產經營中間品投入的時候,越來越成為重要的資產。因此,隨著新基建和數字化轉型的進展,財務管理變革的一個重要方向就是其重心將從資金、技術、固定資產等傳統資產管理拓展到數據資產管理。進一步地,從國家角度來說,數據資產管理未來也應是一國國民經濟核算的重要內容,國家數據資產和國家數字競爭力的排名將超越GDP排名而成為最重要的國際競爭目標。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數據都會成為企業的數據資產。按照財政部制定的《企業會計準則》,資產是指企業過去的交易或者事項形成的、由企業擁有或者控制的、預期會給企業帶來經濟利益的資源。因此,加強數據的規劃和管理、拓展數據應用和服務場景、高效挖掘和釋放數據價值是企業未來財務管理的主要內容。但是,由于目前針對數據要素的市場交易機制還不健全,交易規模還非常小,因此其經濟價值測算、定價機制設計和會計資產核算都存在很多問題需要逐步解決。解決的關鍵在于盡快培育數據要素市場,因為只有競爭性的交易才是定價和核算的基礎。
綜上闡述,新基建具有基礎性、先導性和戰略性,將加快經濟的數字化轉型,并推動管理的數字化革命。具體來說,競爭戰略上,將從基于線性價值鏈的傳統競爭范式向繁榮共生的數字生態共同體轉變;商業決策上,將從基于主觀經驗的滯后離散決策向基于數據智能的實時連續決策轉變;生產管理上,將從基于工廠制造的生產經濟向基于平臺引領的服務經濟轉變;市場營銷上,將從傳統的4P營銷向全鏈路、全生命周期的數字化營銷轉變;組織結構上,將從集中式的科層組織向分布化、彈性化的網絡組織轉變;財務管理上,將從傳統資產管理向數據資產管理轉變。
但是需要強調的是,不管古典的科學管理學或X-Y理論,還是現代的社會系統學、系統管理學或權變管理理論,以及數字化時代的管理學革命,對于任何管理邏輯的評判,一定要回到最基本的成本與收益權衡。管理世界里不會存在一成不變的所謂“鐵律”,只有根據不斷變化的內外部條件,特別是資源要素稟賦相對價格的變動,去尋找到最有效率的資源組織方式,才是最優的管理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