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1921年7月
莉莉·貝克在伸手取出郵件前,先仔細看了看郵箱。她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曾經是西棕櫚灘的郵政局局長,喜歡惡作劇,例如把蛇藏在郵箱里。去年圣誕節,她哥哥死于蛇咬;當然,他也算是笑到了最后。
不過,今天只有一封郵件,是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一張圖片,是一家位于奧蘭多的豪華酒店。她從沒去過奧蘭多。翻過明信片,她驚訝地看到背面一片空白。明信片上只寫了她的姓名和地址,用的是工整的印刷體。
她納悶地摩挲著明信片,郵戳日期為1921年7月27日,兩天前寄自奧蘭多。她又翻過明信片,仔細研究那張酒店圖片。據圖片下的一行小字,酒店名叫圣胡安,建成于1885年,由C.?E.皮爾斯設計。從建筑宏偉的外觀看,這是有錢人住的酒店。
丹尼·賈米森警官騎著自行車過來的時候,莉莉還站在郵箱旁邊。他們自小就認識,賈米森警官比莉莉高一個年級。高中畢業后,他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只是偶有交集。當他經過時,莉莉正要揮手,但賈米森警官卻輕松地跳下自行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嘿,莉莉!”他一邊打招呼一邊把自行車靠在棕櫚樹上,“你姐姐在嗎?”
莉莉換了一只腳站著。丹尼怎么問起朱妮來了?雖然父母幾年前去世后,她和同父異母的姐姐一直住在一起,但朱妮對自己的事情往往三緘其口。莉莉有時候會撞見她喝著違禁的杜松子酒壓低嗓門講話,或者參加深夜通靈會之類的秘密活動,都與西棕櫚灘鬼鬼祟祟的波希米亞場景有關;這些都跟她白天的工作大相徑庭。大約八個月前,她接替了哥哥的工作,主管鎮上的郵局。“她肯定一大早就去上班了,”莉莉回答道,“今天早上我沒見到她。”
“知道了。可你昨晚看見她了嗎?”
莉莉再次猶豫了。事實上,她從上周五開始就沒見過朱妮。那是三天前的事了,朱妮匆匆忙忙地提著一只行李箱離開了家。她說:“如果有人找我,就說我病得很厲害,可能要幾天不回家。”
“朱妮,你要去哪里?”莉莉吃驚地問。盡管朱妮的生活越來越任性,但她從不曠工。
然而朱妮只是聳聳肩,“不用你管。”
莉莉不想在丹尼面前打姐姐的小報告,只是含糊地點了點頭,反問道:“你為什么問起朱妮?”
賈米森警官不安地踱著步子,莉莉突然想起以前那個14歲的男孩,頭發蓬亂,尷尬地告訴老師沒能完成作業。“怎么了?”她問道,語氣更加嚴厲,“丹尼,有話直說。”
警官挺起胸膛,“前郵政局局長助理蒙塔福特先生,剛剛在奧蘭多被殺,案發地在圣胡安酒店。”
莉莉倒吸一口氣,手指緊捏著裙子口袋里的明信片。她想起了蒙塔福特先生,40多歲,穿著講究。朱妮經常和他調情。“我聽說他幾天前辭職了,”她說,“打算在奧蘭多開一家店,是嗎?”
“沒錯。”
“你找朱妮是要打聽什么?”
“奧蘭多警方認為朱妮對蒙塔福特死亡一事可能有所了解,所以想和她通話。”
“怎么會這么想?”她問道,不禁想起朱妮曾經在做完禮拜之后向蒙塔福特先生打了個飛吻。
“蒙塔福特先生身亡的酒店房間是用朱妮·貝克小姐的名字登記的。”
莉莉想到了剛剛收到的那張明信片。是朱妮寄來的嗎?但是為什么沒留只言片語?她的腋下滲出汗水。如果蒙塔福特先生被殺害,那么朱妮還好嗎?她直視著老友的眼睛,問道:“丹尼,我姐姐還好嗎?”
“我不知道,”他說,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如果你昨晚見過她,那么——”
“我沒有!”她喊道,全身發抖,“我從星期五以后就沒見過她!”
賈米森警官伸出手去,扶她到門廊的木頭臺階上坐下來。
“莉莉,我想你最好跟我說說你都知道些什么。”
在西棕櫚灘警察局,莉莉緊緊握著一杯黑咖啡,那是賈米森警官給她買的。與此同時,她的嫂子瑪莎·貝克來了。自從八個月前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奧維爾去世后,她幾乎沒見過瑪莎。她倆蜻蜓點水般地擁抱了一下,瑪莎在警察局等候室找了把椅子坐下,兩條纖細的腿交疊盤在椅子的橫檔上。她照例穿一件海軍藍格子呢的家常連衣裙,看起來普通而單調。“我說,你那可怕的姐姐又怎么啦?”
“瑪莎,別這樣,我很擔心她。”
“呸!她呀,總會平安無事的。”瑪莎站起來,在狹小的等候室走來走去,“她去奧蘭多干什么?肯定沒把郵政局局長的工作當回事。”
莉莉嘆了口氣,“我真的不清楚。”
瑪莎對莉莉皺皺眉,“你肯定知道。很明顯,她和蒙塔福特先生有私情。”她嘖嘖兩聲,“可憐的蒙塔福特先生是奧維爾的得力助手,你記得吧?”她搖了搖頭,“現在我明白了他為何不介意把我死去老公的職位讓給你姐姐了。郵政局局長!呸!”莉莉惱怒地轉身不看嫂子,但是瑪莎勾畫的形象著實令她不安,甩也甩不開。
她的姐姐怎么會那么快當上郵政局局長?去年冬天奧維爾備受蛇毒折磨,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當時奧維爾說,蛇是一個禮物,但卻沒透露這禮物是誰送他的。
奧維爾被葬在伍德維爾公墓。一周后,朱妮向附近的全體居民發出一份申請,希望接替哥哥的職位。當時是1月,朱妮仿佛還是一位正直的社區成員,為教堂演奏,在合唱團擔任指導。后來,她開始在本地的地下酒吧流連。當然,那是后話。就在那時,社區針對她的申請召開會議,隨后任命她為西棕櫚灘郵局的局長。
這時,賈米森警官推開門,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我剛和奧蘭多警方通了電話,”他看上去很擔心,“他們找到了你姐姐。”
一陣寒意襲上莉莉的心頭。“她沒事吧?”她低聲問。
警官看起來很吃驚,“嗯,她沒事。我很抱歉。她挺好。警方在奧蘭多的一家寄宿公寓里找到了她。”
“哦,感謝上帝!”莉莉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捂住臉,接著抬起頭來,“怎么回事?是誰謀殺了蒙塔福特先生?”
賈米森警官拉過一把椅子,靠近莉莉坐下。瑪莎狐疑地看著他們,但兩個人沒理會她。“你知道上周郵局失竊的事情嗎?將近2.7萬美元被盜,你姐姐跟你提起過嗎?”
“不,她沒有。”莉莉停了一下,“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瑪莎嗤之以鼻,“挪用公款。很明顯,大多數人不知道郵局每天進賬多少。”
“看來最近有人發現了這樁盜竊案,”賈米森說,舔了下嘴唇,“幾天前,亞特蘭大的聯邦儲備銀行收到了西棕櫚灘國家銀行寄來的兩個包裹,里面本該分別有1900美元和8000美元的現金。但是,銀行職員打開包裹的時候,發現只有幾張美元和一堆剪下來的雜志頁包裹在一起,其余的錢被偷了。”
莉莉低聲嘆道:“那可是一大筆錢啊!”
瑪莎看起來很生氣,“盜竊在任何環節都可能發生。他們搜查過亞特蘭大的那個職員了嗎?”
賈米森警官點點頭,“是的,當地警方和聯邦調查局都盤問過她。這些包裹從郵局取出后一直受到嚴密監控。”
“也許錢到達郵局之前就發生了盜竊,”瑪莎沒有氣餒,“也可能是西棕櫚灘銀行的職員偷了錢。可能性太多了。”
警官搖了搖頭,“銀行職員說,她簽收了這筆錢,并且交給了蒙塔福特先生,隨后蒙塔福特先生簽發了這兩個包裹。這一點得到了另一位銀行職員的證實。事實上,當天是蒙塔福特先生最后一天上班,這兩個包裹就在他簽發的最后一批包裹之中。”
“那很可能是蒙塔福特先生偷了錢,”瑪莎大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們都知道他打算在奧蘭多開店。”她低頭看著警官,“嗯,他一定是不顧一切地想偷錢。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奧維爾曾經想讓我借一筆錢給朋友,肯定是他,畢竟他曾經是我丈夫的得力助手。”
“也許他就是因為這筆錢被謀殺的呢?”莉莉說道,“也許有人知情。”朱妮是因為這個原因去奧蘭多的嗎?為了追蹤錢、追蹤蒙塔福特先生?她當然應該想盡辦法把錢找回來。
賈米森警官撓了撓耳朵,“事實是,在酒店房間,警察在蒙塔福特先生身上發現了大量現金。”
“這說不通,”莉莉說,“為什么兇手沒有拿走錢?”
賈米森警官作勢要去摸她的手,不過并沒有,“恐怕你得有個思想準備,這件事可能有不同的說法。”
“什么?”瑪莎和莉莉異口同聲地問。
“你姐姐本人盜竊公款,接著設計陷害蒙塔福特先生,最后殺了他。”
“不!”
“我很抱歉,不過朱妮已經被奧蘭多警方逮捕,罪名是貪污、欺詐和謀殺。”
第二天下午,莉莉慌慌張張地走進奧蘭多監獄。是賈米森警官駕駛自己的福特車,驅車170英里,把她和瑪莎送過來的。她不清楚賈米森這么做是職業義務,還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因為很久之前的友誼,但是眼下,她都不關心。她只是慶幸這一路上陪在身邊的不僅僅是瑪莎。
接待他們的是位一頭銀發的副警長,賈米森警官似乎提前與奧蘭多警察局局長打過招呼。副警長領著他們穿過一條走廊,來到一排牢房前,走到右邊最后一間停了下來。莉莉看到里面的幾條長凳上擠了很多人。
“朱妮·貝克!”副警長喊道,用警棍順著鐵柵欄一揮,“訪客!”
坐在右側一條長凳上的朱妮應了一聲,匆忙跑了過來,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憔悴和疲憊,她知道,瑪莎也注意到了。“親愛的!”朱妮喊道,從柵欄里伸出雙手。莉莉本能地伸手握過去。
“你帶她來的?”朱妮問,眼睛掃過瑪莎。
莉莉聳聳肩,“她堅持要來。”
瑪莎吸了吸鼻子,“我也沒指望你會感激我。”
在朱妮身后,另一條長凳上的女人挑釁道:“那個壞女人是誰,朱妮?”她的聲音不清,好像嘴里含著東西。
“別管閑事!”朱妮說,又緊緊地握了握莉莉的手,“你怎么到這兒來的?”
“賈米森警官開車,把我們從西棕櫚灘送過來,就是我的老朋友丹尼。”她又急忙補充,知道姐姐的問題就在嘴邊了。她看了看站在30英尺開外的那位副警長,壓低了聲音,“現在沒時間說這個。我們需要討論的是,朱妮,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是誰殺了蒙塔福特先生?”
朱妮閉上雙眼,“哦,可憐的菲利普。”她接著又睜開眼睛,看向莉莉,“我全都看到了,你知道嗎?”
“什么?”瑪莎喊道,“你什么意思?!”
“噓!你看到謀殺了?”莉莉小聲說,感到有些不安。朱妮的臉上露出一種恍惚的奇怪神情。“你在現場?”
“某種程度上,”朱妮回答,“我在水晶球里看到了。那時候我還在家。”
“哦,老妹,”瑪莎插話道,難掩輕蔑,“謀殺讓你發瘋了。”
莉莉再次向嫂子噓了一聲。她慢慢地跟朱妮說話,就像跟小孩子說話一樣,“朱妮,請你從頭說起。”
朱妮深吸一口氣,“上周四,菲利普給我發了一封電報,請我到奧蘭多圣胡安酒店與他會合。他告訴我,在前臺給我留了一把用我名字登記的房間鑰匙。”
瑪莎嘖嘖連聲,“你可真是個‘新型女性’。向男人投懷送抱,無恥!”
“老實說,收到菲利普的電報,我很驚訝,”朱妮沒搭理瑪莎,繼續對莉莉說,“他在離開西棕櫚灘之前,曾經告訴我不要指望再見到他。他打算搬到奧蘭多,開始新的生活。”
“看來,他改變了主意。”莉莉說,打量著朱妮的臉。
“在電報中,他說想談談我們的未來。我很高興。”說到這里,朱妮皺起了眉頭,“但是,就在當晚,西棕櫚灘的警察路過郵局,把失竊的事告訴了我。”她的嘴唇微微顫抖,“我心里明白,那筆錢一定是菲利普拿去了,為了我們。”
她又深吸一口氣,“但當我凝視水晶球時,天已經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見。那意味著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所以我決定趕到圣胡安酒店和他碰面,討論我們的未來。”
“那張明信片就是這個意思嗎?”莉莉問道,想要避開姐姐的胡亂猜測。
“什么明信片?”朱妮問道。
“別說這個,”瑪莎不耐煩地說,“告訴我們你‘看’到了什么。”她語氣里的輕蔑再一次表露無遺。
莉莉怒視了瑪莎一眼,讓她不要多嘴。“你到了奧蘭多,”她提示朱妮,“在圣胡安酒店登記。你有沒有找蒙塔福特先生——”
“沒有,”朱妮打斷她,“我沒有在圣胡安酒店登記,菲利普在前臺給我留了鑰匙。”
“有口信嗎?”莉莉問。
“沒有,只有一把鑰匙。我乘電梯到三樓,走到323房間前敲門。”
“然后呢?”莉莉問。
“他沒有應門,于是我打算進去等他。”朱妮臉色蒼白,盡可能地往前移了移,握緊莉莉的手,“太可怕了。菲利普倒在地上。我看到他胸口插進一把匕首。”她簡直透不過氣來,“我記得自己跪下來,爬向他,想把匕首拔出來。”
“啊!”莉莉低呼,想象著那幅場景。
“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尖叫。莉莉,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看向天花板,“接著,我聽到有人尖叫。一個女服務員進來了。我跟著她跑,還跑到了她的前面。我跑下樓,跑出酒店。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我跑了好幾英里,最后終于清醒過來,在我看到的第一家寄宿公寓入住了。”
“你為什么不留下來說清楚?”瑪莎斜著眼睛問道。
“我害怕。我只知道我不該待在那個房間里。”
“你從酒店跑出去,渾身是血,”瑪莎說,滿是嘲諷的口氣,“難怪他們要把你關起來。連我都覺得可疑。”
朱妮兩眼含淚,“我沒有殺他!我愛他!”
“你怎么不跟他通靈?”瑪莎粗魯地問,“你怎么不問問他的靈魂,是誰殺死了他?”
“我會問的!”朱妮答道,“只要他們放我出去。”
瑪莎又吸了吸鼻子,“你怎么不看看你的水晶球,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回到等候室,莉莉和瑪莎看到賈米森警官在那兒等她們,身邊還有一位警官,自稱是奧蘭多警察局局長麥金利。他將他們三位領到辦公室。
“我姐姐沒有殺菲利普·蒙塔福特。”莉莉說。
局長點點頭,仿佛知道她會這么說。他打開桌上的一個包裹,抽出一封電報,將一張黃色紙在她面前展開,“也許你能解釋這個。我們在死者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它。”
莉莉探過身去看電報,令她煩亂的是,旁邊兩個人也同時探過身來。瑪莎還忍不住念了出來:“親愛的菲利普,我們有很多東西要談。我期待你的解釋。記住,未來有很多種。明天我坐2點的巴士到奧蘭多。——朱。”
“嗯,這個講得通,”莉莉回答道,感到腦袋暈暈的,“這是回復蒙塔福特先生的電報。我認為她是想要有關那筆錢的解釋。”
“嗯,嗯,”麥金利局長說,“那你如何解釋這個?”他拿出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那家酒店的圖片,與莉莉收到的那張相似。上面寫了幾個字,印刷體:“323房間。中午。帶香檳。——朱妮。”
“賤人!”瑪莎怨恨地低吼,“不要臉。”
“時間不對,”莉莉說著,手指輕輕地敲著電報,然后敲著明信片,“她的巴士到早了?”
局長聳了聳肩,“也許她乘坐了一班較早的巴士。”
這當然有可能。莉莉記得那個周五的早上,姐姐東奔西跑,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
還是有哪里不對勁。她從手袋里掏出那張取自郵箱的明信片,把兩張明信片放在一起。酒店圖片相同。
“我昨天在郵箱里取出的。”莉莉說,把兩張明信片翻過來,查看背面的手寫印刷體。
“筆跡相同。”賈米森警官說。
“朱妮說她沒有給我寄明信片。而且,我可以告訴你,這兩張明信片都不是朱妮的筆跡。朱妮寫字更喜歡用圓體,字母更圓。”
“哦……”局長似乎不太相信,“她寫字時用了印刷體,而沒有用圓體,僅憑這一點證明不了什么。”
“局長,”莉莉面向局長說道,“朱妮告訴我蒙塔福特先生在前臺給她留了323房間的鑰匙。她說她從未在酒店登記房間。”
“不過,那個房間絕對是登記在她名下的。”局長說,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奧蘭多警察局,我是麥金利。”他用手捂住話筒,朝門口點了點頭,“秘書會帶你們出去的。”
大家走出警察局后,莉莉停住腳步,用手擋住佛羅里達刺眼的明媚陽光,“我們應該跟圣胡安酒店的前臺問問情況。”
“看在上帝的分上,為什么?”瑪莎喊道,同時拉低帽檐,遮住臉。
“有些事情不對勁。”莉莉說,抬眼看著賈米森警官,“求你了,丹尼。你專程送我們過來,你肯定也這么想。”
他低下頭看著她,點了點頭,“圣胡安酒店離這兒只有幾個街區。我們可以過去問問情況。”他看了看表,“然后我們去吃點東西,我快餓死了。”
圣胡安酒店的內部裝飾跟它的建筑外觀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置身寬敞的大堂,莉莉眨了眨眼睛,但是這宏偉的氣勢并未打消她的勇氣。她大步走到大廳的服務臺前,那里有兩個職員,穿著亮紅色的西裝,系著金紐扣。瑪莎低聲說想找一下廁所,莉莉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不知道該怎么才能問出答案。
好在賈米森警官很內行。“對不起,”他對接待員說,亮出警章,“我想就上周六上午發生的事件進行一些后續調查。”
那個職員可能快40歲了,但臉上仍然容光煥發。很明顯,那起謀殺案是一大焦點。“是的,長官,你隨便問。”莉莉想,他可能是一位退伍軍人。
“上周五早晨朱妮·貝克入住的時候,是你辦理的嗎?”賈米森警官問。
“是的,長官。我是說,不是。對不起,我——”
“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了——”他凝視著對方制服上閃亮的金屬別針,“塞繆爾斯。”
塞繆爾斯先生筆直地站了起來,“是的,長官。我的意思是,朱妮·貝克是周四晚上入住的,不是周五早上。”
“什么?不對。”莉莉很困惑。
賈米森警官用腳輕輕碰了碰她,“你為什么特別記得她?”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暗黃的牙齒,“我記得她那頂漂亮的帽子,我原想,‘對于一個叫朱妮·貝克的人來說,有點夸張了。’當然,在警察問我323房間客人的名字后,這個名字就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了。”他放低聲音,“聽說真的很血腥。有幾個人看見她在兇案發生后跑過大廳。她身上沾滿了血,但沒人想起要攔住她。我當時要是在就好了。我會攔住她的。但我后來才到。”莉莉不想再聽這個人討厭地啰唆下去,往旁邊挪了幾步。
“你還好嗎?”賈米森警官向她俯下身去問,看上去很擔心,“要不要坐下來?”
“他的話不對,”她低聲說,“我知道朱妮周五早上還在家。她離開之前我見到她的。我是說,我知道她是去奧蘭多了,但是他說她在周四晚上入住的,這很奇怪。還說她戴了什么帽子?朱妮討厭帽子。”
“是的,確實有點古怪。”他答道,回到服務臺前,繼續跟那個接待員談話。“我跟貝克小姐通過話。她說周五早上你們倆交談過。”
“不是我。我剛說過,我后來才到,錯過了那場大戲,”塞繆爾斯說,同時向服務臺盡頭的另一個接待員打了個手勢,“馬蒂·奧利弗才是你要找的人。嘿,馬蒂!”
那個接待員抬起頭來,“找我嗎?”
“這位警官想了解一下朱妮·貝克的情況。”
“她怎么了?”
“她告訴我們,她周五下午和你談過話。”賈米森警官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那名男子。
“不,她沒有登記入住。她問是不是有口信留給她。‘朱妮·貝克。’她說。”他擦了擦唇上的汗,“我給了她,是把鑰匙。”
“不同尋常嗎?”莉莉問道。
“不,這種事情時有發生。”塞繆爾斯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同事,然后插嘴說,“有時人們會把鑰匙留給親戚……或情人。”
他的語氣有點狡黠。“你認識菲利普·蒙塔福特嗎?那個被謀殺的人?”莉莉問道,“是他把鑰匙留給貝克小姐的嗎?”
奧利弗先生在胸前畫著十字,“我認識蒙塔福特先生。他以前在這里住過。但留口信的不是他。事實上,給她留鑰匙的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莉莉問道。她和賈米森警官交換了一下眼色。
“是的,她是那天上午來的。她告訴我她想把房間鑰匙留給一個人,那個人很快就會到。她還說她的手受了傷,要我幫她在信封上寫上地址。”
“你把這事告訴警察了嗎?”賈米森警官問道。
接待員聳聳肩,“沒有。我只是告訴他們我看到一個女人走出電梯,渾身是血,眼神怪異。我告訴他們,他們要找的人叫朱妮·貝克,然后我就再沒聽過任何消息。”
“他們都在嫁禍朱妮。”賈米森警官對莉莉說。
“那是肯定的。”她回答。
他們找了兩把椅子坐下,等著瑪莎。他們可以看到,她正從木制餐具柜上取出大水罐,給自己倒一杯黃瓜水。
“現在我們該怎么辦?”莉莉問道。想到朱妮還在監獄里,她熱淚盈眶。
賈米森警官摸了摸她的手,“莉莉。”他剛開始說話,就聽見前臺的接待員在清嗓子。
“塞繆爾斯,什么事?”賈米森皺眉問道。
令他們吃驚的是,這個接待員向他們探過身來,近得他們都能聞到他嘴巴里有金槍魚的氣味。“那個女人,就在這里。”
“什么女人?”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朱妮·貝克。上周四晚上我登記入住的那個女人。奧利弗說就是那個女人讓他在信封上寫名字的。她就在那兒。”
兩人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莉莉屏住了呼吸。他指著的是瑪莎,瑪莎正端著一杯黃瓜水向他們走過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莉莉喊起來,頭腦發暈,“不可能是那個女人。她是瑪莎·貝克,我的嫂子。”
但瑪莎的眼睛睜得老大,她發現莉莉盯著她看,那個接待員還站在他們身后。她看著圣胡安酒店巨大的玻璃門,看著遠處灑滿陽光的街道。
感覺到她想要做什么,賈米森警官跳了起來,沖過去抓住瑪莎的胳膊。他轉向那個接待員,后者正驚愕地看著這一切。“塞繆爾斯!馬上報警!找麥金利局長!”
“是,長官。”接待員應聲跑開了。
“這是真的嗎?”莉莉問道,“這些人說你冒充朱妮。你為什么要那么做?除非,這是不是意味著——”她說不下去了。
賈米森警官接過她的話頭說道:“她殺了蒙塔福特先生。很有可能。問題是為什么?似乎不是為了錢,因為她把錢留在現場了。不,很明顯,她想誣陷你姐姐。”
“什么?為什么?”
瑪莎的臉色變得陰沉可怖,“你姐姐!她殺了我丈夫!把我的奧維爾奪走了!”
“不!”莉莉喊道,“他是被毒蛇咬死的!”
“蒙塔福特先生買了那條毒蛇,也是他把蛇放在郵箱里,讓我的奧維爾打開。我敢斷定是朱妮指使他那么做的。幾周前,我找到了他們留給奧維爾的明信片。我一直等著他們站出來,承認自己的行為,但他們什么都沒做。”
莉莉盯著瑪莎。這個女人瘋了。但是一個模糊的記憶在她腦海中翻騰。
在哥哥的葬禮上,朱妮把頭埋在蒙塔福特先生的胸前哭泣。兩人竊竊私語。羞愧?后悔?難道這就是朱妮決定繼續哥哥工作的原因嗎?
莉莉搖了搖頭,“那是個意外,是一個惡作劇。他們搞砸了,我肯定。”她又沖瑪莎皺起眉頭,“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你怎么做到的?”
瑪莎得意揚揚,“菲利普最后一天上班,我當時在場。我知道那些銀行包裹可能會運到。我在他的辦公室看到了酒店信息,他一定是那天早些時候預訂了圣胡安酒店。”
“你拿了錢,幾天后去了奧蘭多。你計劃在蒙塔福特先生到達圣胡安酒店前就來到這里,”賈米森警官說,顯然試圖問出細節,“然后你假裝是蒙塔福特,給朱妮發電報,邀請她來。”
“你沒想到她會回復一封電報,”莉莉接過賈米森警官的話補充道,努力想象接下來發生了什么,“然后你用朱妮的名字預訂了一個房間,第二天早上又把鑰匙留在前臺給朱妮。”
賈米森警官說:“你還讓前臺工作人員幫你寫了地址。”
“然后你給蒙塔福特先生送去一張便條,邀請他到323房間。你是在那個時候殺死他的嗎?”莉莉緊接著說。
瑪莎吸了吸鼻子,“他甚至沒有反抗,像只羊羔一樣一頭栽倒。”
“幾個小時之后,朱妮才到,他已經死了,”莉莉說,淚珠滑過臉頰,“可憐的朱妮,你知道的,她愛他。”
“她應該知道他會死,”瑪莎說,“她沒在她的水晶球里預見到這一切嗎?!你姐姐真是個笨蛋,你知道嗎?”她的臉又陰沉下來,“我沒想到朱妮會給蒙塔福特發那封愚蠢的電報。她搞砸了一切。”
莉莉還有一件事不明白,“為什么要給我寄明信片呢?”
瑪莎苦笑道:“我想,可能是一時心血來潮吧。我以為它會讓你相信這個謊言。”
“實際上恰恰相反,”莉莉定了定神,“朱妮絕對不會給我寄空白明信片。”她從服務臺上抓起一沓酒店明信片,“既然你喜歡,我就把這些寄給你……你用它們來裝點你的牢房吧。”
(張鳳:南京郵電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