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朦朧月色下的街道。
電車??康靥幗纪獾腨站。
門開了。
人群一齊涌出奔向站外。
湯村公介把包夾在腋下跟著人群走下車。
“又趕不上了。”他嘀咕一聲,動作遲緩地在月臺上走著。
趕路不是他的強項。十多年前他做過肺切除手術,肺活量只有1800毫升,只要走得快一點,心臟就難受得像要跳出喉嚨,而平復下來則要花費很長時間。
按季節算此時已經入冬,但今天晚上卻不怎么冷。
這個地處郊外的車站一到深夜,出租車的候車點就排起長長的隊伍。即使是乘坐同一班電車到達,搶著最早奔出檢票口的人和最后出站的人,等待出租車的時間長短也有很大差異。所以,車門一開,知道這一情況的乘客便會來一場短跑比賽。特別是在冬夜,場面更是壯觀。
公介看著別人的腳步,只能搖頭興嘆。
一開始就動作慢了,再加上跑不快,所以總難免被遠遠拋在后面。腳步敏捷的人反而能輕易地坐上出租車,這或許是一種矛盾,但這世上,這種矛盾是十分常見的。公介一邊跟著人群緩緩走下臺階,一邊胡思亂想著。
這時候,他似乎覺得身后跟著個頭戴黑色鴨舌帽的人,但沒有過于在意。
公介今年43歲,按照老式講法,正處在大厄之年,但他覺得好像也會有好運降臨。就在前些天,他還是個灰頭土臉、生活乏味的上班族。
說不定就此可以翻身了……他有這樣的預感。
剛才電車快到站時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差點乘過站。
好險!昨天還差點被車撞了。得留點神啊。
走出檢票口,他朝出租車的隊列瞟了一眼,然后緩步朝前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身子就會扭一下,這是因為他身上被取走了三根肋骨的緣故。
到家需要近30分鐘,但抄近路的話只要23分鐘,只是這條近路光線昏暗。
人很疲勞,不過一邊想想心事一邊走,這段路程也不算什么。
車站前的大街上,家家戶戶都熄了燈,遠看就像蹲著只黑乎乎的野獸。不過,有一個門面還亮著黃色的燈光,那是一家水果店。
這家水果店店主的父親,就住在公介家附近,房子很氣派。他倒不是地主的后代,是完全憑自己的能耐賺錢起家。他好像來自新潟縣,雖然已積下了豐厚的家產,卻還是沒日沒夜地干,十分勤勞。金錢這東西,就是喜歡往富裕人家的家里跑,這又和剛才說的有點矛盾。那些醉酒晚歸的人,大概是出于內疚心理,扎堆往這唯一深夜還沒關門的水果店走去,想買一些水果帶回家,這為店家帶來了不錯的生意。
啊,有錢就是好啊。想到錢,公介的思緒又回到“那件事”上去了。
今天他也是一整天都在想著那件事,連干活都心不在焉。
難道真的是好運找上頭來了嗎?
這不是一件難事,只要管住嘴什么都不說,就可以了。
但它又是一件可怕的事,讓你總覺得會有什么不好的結果。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公介望著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語道。
事情發生在兩天前的傍晚。
當時的情景他現在還能清楚地回想起來,甚至連細節都能還原,雖然他很想趕快把它忘得一干二凈……
那天,公介去O市的郊區看一套二手房。他一家眼下是租房住的,房東已在急著趕他們搬走。公介有兩個孩子,兒子念初一,女兒讀小學六年級,都已到了應該有自己單獨房間的年齡,卻還不得不睡在同一間屋里。特別是最近,孩子可以說是一天比一天成熟。一邊房東在訴苦,一邊孩子在埋怨,作為一家之主,公介的壓力可想而知。他很想購買一套合適的住房,但手頭不寬裕,所以近半年來一直在四處尋覓,希望能撿個漏,買到一套高性價比的住宅。
那套房子其實很不錯,就是價格太高,比公介的預算多了1000萬日元,他一時無法湊齊。
看完房后,公介帶著惋惜的心情走在通往縣道的田埂上。時間已是傍晚6點過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還下起了雨。此時,在另一條也通往縣道的路上,一輛客貨兩用車正疾駛而來。他也沒特別注意,只是在抬起頭來時,恰巧看見從公交站亭里躥出一條黑影。
危險!就在這一瞬間,只見人影在汽車引擎蓋上飛起,一把雨傘飄落下來。
公介一步三晃地跑了兩三百米,半途還喘著氣加快了腳步。四周不見一個人影。
到達現場,只見司機坐在車里握著方向盤,麥田里躺著一個身體折成“く”字形的孩子。
肇事者想跑?公介靠近汽車。剛發動的汽車重又熄了火,一個中年男人探出頭來。
躺在水洼里的孩子垂著頭,頭扭得很不自然。
“已經不行了。”
“……”
“你搭車嗎?”
聲音有點耳熟。他定睛一看,是個面熟的人。
雨還在下個不停,重重地砸在傘上。
“快,上車吧!”
“哦。”
公介一坐進副駕駛座,汽車立馬開動了。
“他是突然躥出來的?!?/p>
“……”
狹窄的駕駛座里滿是酒味。
公介開始還以為司機是要去警署,后來才發覺并不是。他不知說什么才好,甚至覺得,剛才看到的只是個稻草人倒在地上。司機也繃緊鐵青色的臉,一聲不吭。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后,司機終于打破沉悶氣氛,說道:“為息事寧人,你就當作沒看見吧。”
“嗯?”
“反正明天早上才會有人發現尸體,撞車的痕跡也會被雨水沖得一干二凈。我可以換一下輪胎,好在保險杠沒什么損壞。”
公介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車禍現場,仍舊不見一個人影。
“那人突然從旁邊躥上公路,真嚇我一跳!你就裝作不知道。只要你不作聲就不會有什么事?!?/p>
司機說話的口氣有點強迫別人對他深信不疑的意思。
“可是……這能瞞得???”
“十拿九穩。只要你置身事外就沒什么問題,行不行?不管怎樣,我是不會說出你的姓名的。我也請你考慮一下我的處境,我是喝了點酒的。你家里人多,現在也正處于需要用錢和他人幫助的階段,對不?”
“嗯,這個我知道……”
“拜托了,就這點事。功德無量!求你了。我也會為你開一下方便之門。我可不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對吧?”
“哦,嗯……”
“你只要當作沒遇到過我就行。就這樣定了?!?/p>
車停了。這里也不見一個行人。停車的意思就是要你下車了。
公介像逃離不祥之地一般跳下副駕駛座。
“我會打電話給你。在這之前絕不能聲張!”
見公介不言語,司機使了個眼色,點了下頭,隨后逃也似的疾駛而去。
司機叫梶崎,是S銀行K町支行的行長,公介的那一點點存款就存在這家銀行,他買房申請貸款,也是在這家銀行。
為你開一下方便之門——這話又在公介的耳畔響起。
按目前的條件,公介最多只能從銀行貸款2000萬日元,好像再怎么通融也沒法突破這個數。為了能再多貸哪怕500萬日元,他想盡了辦法,但都無濟于事。
要是能貸到3000萬日元,就能買下三居室的理想住宅了!他有個預感,這幾個月來一直朝思暮想的愿望,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契機,馬上就要實現了。
想到這點,他覺得自己還真不能去報警。
當天晚上,梶崎行長就打來了電話。
“總之,你要替我保密啊?!?/p>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和誰說過?!?/p>
“可別說什么‘到現在為止’這樣冷冰冰的話哦。我會領情的,畢竟遭遇了這樣大的災禍。我也會送上謝禮的。對了,你購房貸款的事,我會盡最大努力為你辦好。夠意思吧?為孩子們想想,你也應該有一套像樣的住房了?!?/p>
“那是當然?!?/p>
“我不會讓你為難的?!?/p>
“哦……”
“3000萬日元,不,再多一些也沒問題?!?/p>
“真的?”
“那就說定了。夠意思吧?”
“好的。”
“那你明天來一趟吧。”
“拜托了?!?/p>
公介拿著電話聽筒鞠了一躬。
第二天,在銀行行長室里,梶崎向公介做出暗示,一是送他100萬日元,作為他緘口守秘的謝禮;二是充分利用支行行長的權力,為他提供一筆高達三四千萬日元的購房貸款。說起來,這也許真的是撞上了大運,因為不費什么事,他只需堅信自己“什么都沒看到”就可以了。
但是,真的是萬事大吉了嗎?
晚報的一角登載了一條車禍肇事者逃逸的報道,警方的搜查好像遇到了難關。
公介在Y站下車后,一邊在夜色籠罩下的商店街步行道上走著,一邊反復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事情發生后已過了三天,可什么變化都沒有。聽那行長說,警方搜查毫無進展。這看來好像是真的。既沒有目擊者,輪胎上的痕跡也如預料的那樣,被大雨沖刷得干干凈凈。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車禍案子也許真的會不了了之。
昨天支行行長搓著兩只手,露出討好的神情,說著購房貸款的事,見公介還是猶猶豫豫的樣子,便裝出一副笑臉說:“當時你沒有立即報警,現在你已經是同犯了。”
這倒是真的。他想得越多,就越無法抵御近在眼前的誘惑。
不知不覺地,公介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自己渴求的房子買到手。
只要什么都不說就可以了。那個被撞死的孩子確實可憐,但并不會因為報了警他就能起死回生。在這世上,采用各種意想不到的手段賺取昧心錢的人一定是多了去了。
如果報警,向警察說清楚案件的經過,結果會怎樣呢?絕不會有什么好事。
自己個人雖然會獲得良心上的寬慰,但對家人來說,不會帶來任何幸福。要是能給兒子和女兒每人一間房,他們不知會有多高興呢。
土地和房子每年都在升值,現在不入手的話,大概一生都無法擁有自己的家了。同樣是買,當然要買寬敞一點的,哪怕多個一兩坪也是好的。如今這時代,不管借多少錢都無所謂。買一套盡可能寬敞的住房,然后努力工作,前途必定光明。
聽支行行長的口氣,借上4000萬日元不成問題,還款的方式他也會考慮最優方案。光是想想這些有利的條件,誰還會去選擇走吃虧的路呢?
想到這些,在夜色中匆匆趕路的公介搖了搖頭,像是要把自己身上的怯懦甩掉似的。
咦?就在這時,公介忽然覺得背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陣毫無來由的恐懼貫穿背脊。不知不覺地,他已走過商店街,進入一條空寂的近路。剛才出站時蜂擁而出的人群都已消失在各條巷子里,路上幾乎已不見一個人影。但他覺得,身后有個什么人在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這人走路的樣子有說不出的奇怪。
我被盯梢了,直覺這樣告訴他。為什么有這樣的感覺?要說清楚也并非易事。
黑影與他間隔30米左右,不緊不慢地跟著,既不靠近,也不遠離。
公介由于肺活量小,走路速度很慢,走在路上總是被后面的人超越,連女孩子走路都比他快。而現在,他感覺后面的人是合著他慢吞吞的步子在走路。
如果相隔距離很遠倒也不一定清楚,公介覺得那人絕不是喝醉酒了才慢吞吞走路,他是姿態正常,故意悠著腳步。他所欲為何?
難道是我多心了?公介稍稍加快了步伐。
郊區的巷子路燈很少。待那人走到路燈的燈光下時,公介悄悄回頭觀察了一下。那人好像戴了一頂鴨舌帽。
是那個鴨舌帽男?一陣疑懼再次襲上心頭。剛才出站走上臺階時,身后不就是這個人嗎?
是的,走出檢票口時,他確實感覺有個戴鴨舌帽的人在身后時隱時現。
長相已記不真切,紅臉,顴骨很高……
哎呀,讓我再想想!公介竭力回想在上野站乘上電車時的情景。
不知到了哪個站公介坐到了一個空位。眼前站了個化了濃妝的女人,呼之欲出的豐滿乳房高高聳起。女人邊上是個上班族模樣的眼鏡男,再邊上是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帽檐壓得低低的。那人寬肩,塌鼻,顴骨很高。他當時還想這人大概是個拳擊手呢。
沒錯,就是他。那人太陽穴處有條疤痕,活像被人扯去了一綹頭發。會不會是一道刀傷?
濃妝女和眼鏡男半途都下了車,唯有這個家伙一動不動地站著,裝模作樣地看著報紙。難道他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盯梢了?
近路的兩旁都是住宅。但再走上兩三百米,房子就少了。前面是一條劈崖開出的路。幾年前,有個女高中生就是在那條路上被人殺害,從此以后大白天走在上面也讓人心里發毛。再往前,就是空曠田野里的一條小道了。
公介在路邊站定,裝著小解。那人隨即也不見了身影。
公介舒了一口氣,繼續上路,但很快人影又慢慢跟上來。剛才那人一定是躲在電線桿后了。
公介開始后悔抄近路回家的選擇了,他真希望此時能出現一個同路人。
時間已快凌晨1點了,四周萬籟俱寂,家家戶戶都熄了燈。此時要是奔逃,肯定跑不過他。
那人隔著一定的距離,跟得不緊不慢。他到底準備什么時候才沖上來動手?這樣鬼鬼祟祟的跟蹤實在令人恐懼。
公介眼前突然浮現出梶崎的臉龐來。這個行長表面上看起來笑容可掬,卻總給人圓滑的感覺。他不只是那種一般的開車撞人后突然想到逃逸的鼠竊狗盜之輩。
仔細想一想,他好話是不是說得過頭了?
公介確實手里抓著他的把柄。他醉駕撞死人,還逃逸。如果被舉報,他的罪不會輕,原有的社會地位也會跟著一起徹底崩塌。
這樣一個被抓住把柄的人,拿出一點點好處收買目擊者后就高枕無憂了?公介如果真想敲詐的話,那就不是100萬日元的謝禮和3000萬日元的房貸能夠擺平的事了。
他難道不會對此坐臥不安?
聽說K町支行做過一些相當霸道的交易,名聲并不好。它本來就是一家三流銀行。當地有不少歌舞酒吧和土耳其澡堂,傳聞這家銀行對這類可疑的經營項目都有間接性投資。
還有,以往打打殺殺的暴力團組織,如今都搖身一變成為表面上正兒八經的公司,混跡在江湖上的都是西裝革履的公司職員,與銀行打的交道也少不了。梶崎不會不知道,利用這一渠道可以找到殺手……
即使不考慮到這一步,也很難保證梶崎的身邊不會有人愿意為他鋌而走險,殺人滅口。我們可以假定鴨舌帽男是與梶崎關系密切的人,比如他的弟弟之類。為兄的講清緣由后,做弟弟的就攬下了“干掉他”的可怕活兒——這樣的事例并不鮮見。
總之,只要公介活著,梶崎就絕不會安全。
梶崎嘴上說“會送上100萬日元謝禮”,可并沒見他拿出現金。
光這一點就很值得懷疑了。因為沒有必要把錢送給一個他準備干掉的人。同樣是支出100萬日元,還不如給一個充分信賴的人,讓他去滅掉目擊者,這對梶崎來說才是更安全的。
梶崎這人真有這么壞嗎?
“??!”公介不由得低呼了一聲,他又想起另一件不吉利的事,可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怎么放在心上。昨天他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行走時,差點被一輛汽車撞到。當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房子的事,覺得應該是自己的疏忽。實際真是這樣嗎?現在他越發覺得,自從目擊車禍以后,他被無形的視線盯上了。
眼看就快走到劈崖開出的隘路口,那人的步子好像快了些,公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這樣一來,他的心臟也跟著劇烈跳動起來。不說別的,單就這樣的情形只要持續兩個小時,他就會沒命。
好在到家只剩下六七分鐘的距離了,只是還要走過一條空寂的小道。
公介屏住呼吸苦笑了一下,心想,這會不會是被害妄想癥作祟,自己嚇自己?那人也許恰巧是個同路人。
不可能。
這次車禍已經死了一個人,而另一個人也快成了兇手。自己身陷其中,事情并不那么簡單。
一個人如果總是活在稀松平常的氛圍中,就會忘記身邊正有一個意想不到的陷阱在等著他,會以為殺人什么的是遙遠世界里發生的事,和自己毫無關系。
誰都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被害人。從概率上來說,那只不過具有極微小的可能性。可一旦成了被害人,他就是百分之百的受害者了。當一個人的喉頭被越勒越緊時,即使是說0.01%的概率,這個數值對他又有什么意義呢?
腳步聲、呼吸聲正越來越近。
必須當機立斷了。
此時公介的耳邊又想起梶崎的話來,這是他不知多少遍反復叮問的一句話。
“你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吧?連自己的太太也不能說哦!”
他確實還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他要是死了,那么和梶崎的聯系也就徹底斷了。
顯然,公介被人追殺毫不奇怪。
身后那個沉著臉的男人正在靠上來。
時間正是深更半夜,而地方正好是山間狹路,周圍沒有一戶人家。他在這里再怎么高聲呼救,也不會有人聽見。
完了,怎么辦?
就在這時,田野那邊傳來了歌聲。有兩三個人在唱。聽那稚嫩的嗓音唱的像是校歌。
有救了。公介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繼續快步朝田間小道走去。在歌聲響起的一剎那,身后那人的腳步似乎有點畏縮了。
夜路雖然不減絲毫的孤寂感,但田間小道與剛才走過的山間狹路不同,視野開闊多了。隔著農田隱約可見對面有好幾個人,像是學生。
鴨舌帽男的步子慢了下來,距離又拉開到了30米左右。公介裝著不經意地朝后瞟了一眼,只見那人就像偶然走在同一條路上一樣,若無其事地邁著步子。
哼,沒得逞吧!
接下來只要趁學生沒走遠時穿過田間小道,進入住宅小區就沒事了;再走上一兩分鐘就是自己的家了。
“晚上好!”公介故意提高嗓門朝著走近的學生招呼道。
幾個學生開始像是嚇了一跳,隨即便紛紛回應道:“晚上好!”
公介喘著氣快步走著。后面的人待學生走過后也加快了步伐。
然而此時公介已進入了住宅小區。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快步朝自己的家走去。他鎖上玄關的門后還從“貓眼”觀察了一下屋外的情景。
只見那人站在門外探頭探腦張望著,像是在惋惜快到手的獵物逃脫了。
公介打開門燈,那人立刻躲開了。從短暫瞥見的側臉看,是個陌生人。
公介走進廚房,喝了一大杯涼開水。
家人并排躺在一間狹小的房間里,看著實在刺眼。睡夢中的兒子和女兒依偎在一起。
再也不能讓他們睡在一間房里了。公介心里再次涌起了對孩子們的歉疚感。
這個晚上他一夜沒合眼。看來,做鋌而走險的事,反而讓人不得安寧。
昨天吃晚飯的時候他對妻子說:“我們或許能從銀行借到更多的錢。”說完,還拿出房間布局圖給孩子們看,“你們也能一人一間房啦?!?/p>
“真的嗎?”兩個孩子高興得眼里閃爍著光芒,手拉手興奮地跳了起來。
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讓行長達成交易?公介躺在被窩里打了個響指。
算了,我若有這個能耐,早就脫離貧窮,不會到現在還過著這樣窘迫的日子。這個家伙三天內兩次想取我小命,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天快亮時,公介拿定了主意。
吃早餐時,他邊看報邊對妻子說:“銀行的貸款只能給2000萬日元了。”
“怎么?不是說過能多借一點的嗎?”不明就里的妻子不滿地說。
“世事多艱呀?!?/p>
“那怎么辦?”
“還有什么辦法?只能找便宜的房子了。”
“照眼下的房價,誰知能不能找到?!?/p>
妻子站起身去了廚房。她顯然不想再聽沒有盼頭的話了。
“你跟孩子說一下,讓他們不要抱太大期望?!?/p>
“你自己去說?!?/p>
“好吧。我今天可能要晚些回家。”公介說著就出門了。
他不是去公司,而是徑直去了警察署。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這種事還是沒有的好。
接待的警官剛開始還一臉的漫不經心,但當聽到公介說的是那起懸案時馬上變了臉色。這讓公介再次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
刑警的詢問是詳盡的。公介則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對他來說,慶幸的是,從尸體解剖結果看,孩子是當場死亡。如果不是當場死亡,那就是見死不救,他的處境就不妙了。
做完筆錄后,公介還被嚴厲斥責了一番,但因為他的主動檢舉使得一起懸案真相大白,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酌情不予起訴。
警方既沒有拘留公介,也沒有通知他的公司和家人。
公介還是像以前一樣上班下班,也隨時等候警方的傳喚。
當然,警方很快對梶崎下達了拘捕令。
這天公介又是很晚回家。這件事真是越想越鬧心,盡是遇到些奇怪的人。他一邊回想著自己的遭遇,一邊走出Y站的檢票口。他時不時也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不應該去警察署舉報,現在不但沒有得到什么好處,還常常弄得心煩意亂?;蛘咧煌拮诱f一下整個事情的經過就行了。只是不知道這樣一來,她會同情我呢,還是讓她也平添一分煩惱?
大概時間還不算太晚,等候出租車的隊伍并不長。但公介還是搖晃著身子準備步行回家。錢能省著用就盡量省著用吧。不過他看見正在營業的水果店還是停下了腳步,心想,再怎么樣也得給家人買一點水果帶回去。
“給我四個柿子。”
“好的,謝謝。這么晚回家啊,辛苦哦!”店主客氣地應道。
“嗯,還好?!?/p>
“幾天前,時間很晚了,有個人還向我打聽秦野先生的家?!钡曛鬟呎f邊動作麻利地打著包。
“秦野先生?”
“是啊,他家與你家不是隔著兩個門洞嗎?”
“噢?!?/p>
“因為路途復雜,一下說不太清楚,而去他家又正好要路過你的家,所以我對那人說,你就跟著那個先生吧,到了他家后往前右拐第三個門洞就是。不知后來找沒找到。那人戴著一頂鴨舌帽。”店主若無其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