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發(fā)女郎一直說個不停,但他一個字也聽不清。夜總會本來就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她的嘴唇在動,有時候在說話,有時候在笑,但這些其實都無所謂。她靠得太近了,跳舞的時候,她的乳房老是碰到他。赫比心里很緊張,但他竭力裝得很冷靜。女人主動貼近他,他還不習慣。他今年四十三歲,身高一米六二,有大肚腩。赫比并不是夜總會的常客,但派迪是。為了慶祝自己四十歲生日,派迪請了六十幾個朋友來這家夜總會玩,他是受邀者之一。
跳了二十分鐘后,赫比實在受不了那種折磨,就打手勢說該喝幾口酒了。紅發(fā)女郎點點頭,牽著他的手,穿過人群,朝吧臺走去。那里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你不扯著嗓子喊根本沒法交談,于是他提議到外面找個安靜點的小酒館。但是,等兩人來到大街上,紅發(fā)女郎說:“你去我那里吧,只有幾步路。”
赫比沒有反對。
她住在里士滿山附近的一座兩層樓上,可以俯瞰泰晤士河上優(yōu)美的夜景。這位女士的生活很有品位。她遞給赫比一瓶酒,讓他打開,而她去換身寬松的衣服。“希望你不是一個行家。”她說。
“什么意思?”他問,“這是一瓶上好的香檳。”
“沒有冰鎮(zhèn)過。”
“沒問題。”他打開瓶塞,倒了兩杯。
“和我說說你自己的情況吧,”她換上了一身紅色真絲和服回來了,“你是干什么的?”
“一會兒干這個,一會兒干那個。”他不想說他沒有工作。他4月份就失業(yè)了。“你呢?”
“我是做企業(yè)的。”
赫比想,自己剛才這么說就好了,這個回答比他的那個不知好多少倍。“干杯。”
他們碰杯、喝酒。
“你沒結婚?”她問。
“離婚了。”
“想和我上床嗎?”
“你來攔住我呀。”赫比說。這個回答很聰明。
但是她說:“是的,我會攔住你的。”
他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么—攔住我?”
“我還沒準備好。”
“那你為什么要提這個話題呢?”
“我想確認你是真的喜歡我。別緊張,我不是在徹底拒絕你。”
“如果你不想,為什么邀請我到你這里,還開了一瓶酒呢?”
“我不是叫你別緊張嘛。”她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音響,放起了比莉·霍利戴(美國著名爵士樂歌手。—譯注)的歌,“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告訴了她。
她說:“我叫克洛艾。你喜歡什么音樂?”
兩人聊了一會兒爵士樂,但赫比只有百分之十的心思在音樂上。他一直在納悶,她為什么邀請他上門卻又冷落他呢。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他身后的門開了,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男人像鞋店經理一樣冷靜,只是他看上去像個劊子手。克洛艾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她說:“你覺得怎么樣?”
顯然她是在和那個男人說話。
男人盯著赫比看了很久,然后說:“轉一下頭。”
赫比根本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個要求,但還是照做了。
男人說:“他可以。”
克洛艾說:“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然后她轉身對赫比說:“我告訴他,你令人驚喜。”
赫比這一生中得到過各種評價,“令人驚喜”絕對不在其中。“怎么回事啊?”他一點也不喜歡目前這種狀態(tài)。
男人對克洛艾說:“你和他說吧,我走了。”男人走到大門那里出去了。
“我這是在做夢嗎?”赫比問。
“布雷迪沒事的,他為我提供參考意見。”
“為什么事情提供參考意見?”
“別擔心。你通過了。你想輕松拿到五千鎊,外加一套阿瑪尼西裝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會的—只要你不出錯。”她微微睜大了眼睛。
“我一點也不明白當前的情況。”
“這正是妙處所在啊,赫比。你沒有必要知道。如果你是個聰明人—我知道你是聰明人—那我們給你什么就拿什么,不要問任何問題。”
“不犯法吧?”
“你瞧—又問問題了。”
“我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放心,沒人叫你去搶銀行。”
“你要我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做你自己就行了。”
“然后就能拿到五千鎊?”
“外加一套名牌西裝,還有,和我約會一次。”
“你的意思是指今晚嗎?”
“不是,但你不會半途而廢的,對吧?明天你到騎士橋那邊的阿瑪尼專賣店去量一下尺寸。你一定要看上去像模像樣,這很重要。我有沒有告訴你,你還要弄一件襯衫、一條領帶和一雙鞋?要深色襯衫和白領帶。”
“這些東西誰付錢?”
“不用你付錢。我明天和你在斯隆大街碰頭。只要你露面,就能拿到一千鎊首付款。兩點半行嗎?”
“我想可以。”
“你要我給你叫輛出租車嗎?”
“現在?”
她點點頭。
他心里有了結論:今晚不是他的幸運日。不過,這也不是壞事。那個叫布雷迪的男人冒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喪失了大部分信心。
“我走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把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在腦子里回想了一遍。五千鎊,還有那么多行頭。其中必有什么陷阱。她說不會叫他去搶銀行,但誰知道她會想出別的什么騙人招數呢?在夜總會里,他印象中覺得她喜歡他,但后來發(fā)生的事卻是另一種走向。他好像被選中去做一件事了。克洛艾將他帶到家里,讓布雷迪把關。也許在他步入夜總會之前,克洛艾或者其他什么人就已經在觀察他了。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叫他做任何違法的事。明天去騎士橋那邊轉轉又能有什么損失呢?
他剛到斯隆大街,就見她從一輛銀色的保時捷上下來。他還沒來得及看開車人是誰,車就開走了。
“我們去試試衣服。”說著,她挽住他的手臂。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真皮大衣,紅色的鞋子,鞋跟高得令人驚訝。
在騎士橋購物他不習慣。店員領著他們在沙發(fā)上坐下,什么生意都還沒有做就端來了咖啡和餅干,接著又拿來了一本款式圖冊。店員給赫比量了尺寸之后,克洛艾和赫比一起看了布料。
所有的決定權都在克洛艾手里。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樣的西裝最好看。她還選了襯衫、領帶、皮鞋以及襪子。
“行了,”克洛艾對店員說,“我來付錢,你把所有的東西都算一下。”店員在準備賬單的時候,她從包里掏出一卷面值為五十的英鎊,遞給赫比。“這是說好的一千鎊首付,你不用數。放到口袋里,別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搶了。”
“下面做什么?”他問。
“你一個星期左右過來,先試穿一下,然后他們會告訴你什么時候來拿做好的西裝。”
“你會再來嗎?”
她笑了。“你是大人了,沒有我,你也能行的。”
“拿了西裝之后呢?”
“你有手機嗎?”
他告訴她手機號,她存到了手機里。
“我會和你聯系的,”她說,“別擔心得睡不著覺。等時機成熟了,你的幸福之夜就會到來。”她一邊說一邊發(fā)著短信。“發(fā)給我的司機。”她解釋道。
他們剛走到西裝店外面,那輛銀色保時捷就開過來了。上車前她在赫比的嘴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赫比。”
他叫了一輛出租車。他沒有坐地鐵回去。他拎著新衣服的盒子,口袋里裝著一千鎊,身份不一樣了。
不到兩個星期,西裝就做好了。超級合身。誰也看不出他有小肚子。他很想穿著新衣服去常去的那個小酒館,看看派迪他們的反應,但后來又改變了主意。他們肯定會問其中的原因,而他不想告訴他們實情。那些傻瓜不會明白那天晚上他為什么沒有和克洛艾共度良宵。他會成為他們的笑料。如果他告訴他們自己得了那么多錢,他們肯定會叫他請客,今晚的酒全部由他買單。不管怎么說,這次浪漫的冒險還沒有結束,幸福之夜會有的,克洛艾答應過他。
在隨后的十天時間里,他沒有接到任何電話。西裝套著防塵罩,掛在衣柜里,等待被啟用。他已拆了襯衫的外包裝,將它掛在西裝旁。他慢慢開始明白在那個奇怪的晚上夜總會里所發(fā)生的一切了:克洛艾那樣有品位的女士被頻閃燈光下他那結實的身材、優(yōu)美的舞步所打動,但等到把他帶回家,卻看到了他身上的切爾西足球隊球衣和牛仔褲,失望之情油然而生。顯然,她喜歡的是那種有儀式感的男人。
他早已將那個相貌陰險、盯著他說“他可以”的布雷迪拋在腦后。在赫比眼里,夜總會的這場奇遇中只有克洛艾,只有克洛艾在選擇男人時的品位。
星期四早上,赫比在街道拐角處的小店拿了報紙和牛奶,正往家走的時候,手機響了。沒錯,是克洛艾那性感的嗓音。“你好,赫比,今天怎么樣?”
“可以試試。”
“你知道豪恩斯洛區(qū)的黑貝絲(英國18世紀著名大盜迪克 · 特平的坐騎名叫“黑貝絲”,此處是一家酒館的名字。—譯注)嗎?”
“聽說過。”但以前從來沒有產生過交集,他腦子里有個聲音輕輕地說。
“今晚九點半準時到那里。”
“全副武裝?”
“當然。坐出租車來。到時我會和幾位朋友一起坐在里面。你走進來,吻一下我的唇,在我身旁坐下。有人會給你拿無糖可樂,你喝那個,對嗎?”
“實際上我喜歡喝苦一點的東西。”
“今晚你就喝無糖可樂。所有人在你面前都會畢恭畢敬的,但你必須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今晚一結束,就給你報酬。”
“和好多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會緊張。”
“那你就一言不發(fā),讓別人說話。”
那套西裝上身之后,他覺得自己像影星。他照著鏡子,對自己調皮地眨眨眼睛。幸福之夜。他往臉上抹了一點他最喜歡的須后水。
按照克洛艾的指示,他坐出租車去了豪恩斯洛區(qū)。黑貝絲是該區(qū)商業(yè)街上一家規(guī)模很大的酒館,維多利亞風格的豪華外飾,店標上是蒙面大盜迪克·特平騎著那匹著名的馬。當初提到這家酒館的時候赫比心中有些不安,個中原因也許是他想起了攔路搶劫的迪克·特平吧。他付了出租車費,看看手表,深吸一口氣,走進酒館。里面音樂很吵,彌漫著一股濃烈的啤酒酵母味。他四下張望,尋找克洛艾,看到她和一些人坐在他右邊的一張桌子旁。她背對著他。他大步走過去,一只手放在她肩上,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她說:“你身上是—?”
他說:“我們買的那些啊。”
“我說的是須后水。是便宜貨。趕緊找機會洗掉。”
坐在那里的幾個人原本在討論著什么事情,現在早已停了下來,一齊看著赫比,眼神里似乎帶著尊敬甚至是敬畏。赫比不安地看到其中一人是布雷迪,他冷冷地看了赫比一眼。
克洛艾說:“我們給你留座了。”
赫比注意到那把椅子比其他任何人的都要好。他坐了下來,手指輕輕敲著椅子的扶手。這里一共有四個男人,全部穿著高級西裝,另外還有兩個穿著黑色吊帶裙的女人。其中一個男的說:“你要什么?”
赫比臉部抽搐了一下,他開始緊張了。
“你喝什么酒?”
“一杯—”話一出口赫比就急忙糾正,“不,一罐無糖可樂。”
布雷迪打了個響指。一旁服務的女招待急忙走了過來。布雷迪給所有人點了酒水。別人喝的是啤酒以及伏特加馬提尼,赫比心里很羨慕,但什么也沒有說。
克洛艾對那些人說:“嗯—我找到的這個,你們怎么看?”
赫比又處于眾人的審視之中。
一個男人說:“如果你不說,我就被蒙了。”
一個女人說:“太不可思議了。”
赫比身邊的那個男人說:“他行。很行。但有些地方就是不對。”
赫比想到了須后水,說:“男衛(wèi)生間在哪兒?”
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說:“連聲音都像。”
布雷迪說:“我?guī)闳ァ!?/p>
兩個男人陪著他去了衛(wèi)生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受人照顧的老者,因為那兩個男人都沒有進衛(wèi)生間。他洗去臉上的須后水,用干手機吹干。在回去的路上,布雷迪說:“放松,我們知道你是誰。”
但放松太難了。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過得很慢。那幾個人在談足球和電視節(jié)目,不時地講幾個笑話,同時點了更多的酒水。他們不時發(fā)出陣陣笑聲。布雷迪用數碼相機拍了幾張照片。赫比按照克洛艾的要求,一直默不作聲,小口喝著無糖可樂。這也太痛苦了吧。他知道的笑話比他們講的那幾個要好笑得多。他偷眼望了克洛艾幾次,想看看她有沒有在須后水這件事上原諒他。
終于,克洛艾說:“十一點半了,伙計們。”
他們起身準備離開。
這時,閃光燈閃了一下。有個家伙本來一直在酒館里喝酒,不知他什么時候悄悄地貼了過來,對著他們拍了一張照片。布雷迪立即抓住那人,將他按在墻上。克洛艾對赫比說:“繼續(xù)走,不要停。他會處理的。”
他們幾個人在酒館外會合。赫比想,他是不是馬上就可以和克洛艾一起回家了呢。但是,這好像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列。克洛艾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保時捷馬上過來送你回家。你的酬勞在后排座位上。如果需要,我會聯系你的。”
“這就完了?”
“今晚就算完了。你干得不錯。”
“我想再次見到你。”
她低聲說:“別得寸進尺,赫比。”
保時捷開過來了,赫比上了車。確實如克洛艾所說,后排座位上有個信封,裝滿了五十英鎊紙幣。他努力勸自己豁達一點,讓金錢撫慰他那受傷的心靈。
第二天,重新換上牛仔褲和切爾西足球隊球衣之后,他感到十分舒坦。此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奇遇了,但抽屜里的那四千英鎊是真的,衣柜里掛著的那套西裝和襯衫也是真的啊。他決定,早上就到他常去的酒館去喝幾杯,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服務員把五十英鎊舉在燈前看了好久。他在找水印。赫比當初拿到錢的時候也曾這么干過。是真的。
酒館里很安靜。幾個退休老人在玩牌。一位酒館常客在看報紙上有關賭馬的那一版,其余部分被扔在一旁,于是赫比拿起報紙,看看當今世界正在發(fā)生什么大事。
好像沒啥,無非是某個明星爆出吸毒丑聞,某校課堂上發(fā)生了暴力事件—這居然還是新聞特寫!
他翻過那一頁,突然看見一張自己穿著阿瑪尼西裝的大幅照片,下面的文字說明用的是大寫字母—“OUT”(意思是“出來了”。—譯注)。他心跳如鼓,看完了下面的報道。
昨天晚上,有人在豪恩斯洛區(qū)的黑貝絲看見了“西裝”吉米 · 卡爾漢。那是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此前,這位西倫敦黑社會大佬因傷害罪在本頓維爾監(jiān)獄服刑三年。在2005年斯坦福橋后面的一場打斗中,卡爾漢揮起手中的鋒利剃刀,削掉了切爾西黑幫頭目“臭鼬”莫塞爾的一只耳朵。本報負責犯罪報道的記者菲利普 · 金斯頓說,卡爾漢現身黑貝絲,這是在釋放一種信號,宣示一種決心,因為在他入獄的三年里,莫塞爾接管了他的許多地盤。卡爾漢綽號“西裝”,因為他特別喜歡高檔西裝。據稱,卡爾漢通過向泰晤士河南面的酒館、賭場和飯店“借錢”的方式,每年收取的保護費達到數百萬英鎊,但是這些錢的去向一直是個謎。警方消息稱,蘇格蘭場將全力打擊黑幫火并回潮現象。
赫比放下報紙。毫無疑問,照片上就是他。昨天晚上在豪恩斯洛區(qū)黑貝絲的不是什么吉米·卡爾漢,而是赫比·柯林斯。他們怎么能犯這樣的錯誤呢?
他渾身發(fā)抖,連忙蓋上報紙,這樣就沒人看見那張照片了。他以為這樣做了之后,成千上萬的其他讀者就看不到了似的。他拿起酒杯,卻發(fā)現自己必須用雙手緊緊抓住,酒杯才不致掉下來。完了,人們會以為他就是黑社會老大,一個無惡不作的流氓,他割掉了別人的耳朵,被關了三年。他想,也許他可以要求報社登個更正說明,但是他的名譽已經受損了。
他整理了一下各種線索,理出了頭緒之后,覺得自己末日將近。
黑貝絲酒館的那幾個人看著西裝革履的他,說什么“如果你不說,我就被蒙了”“太不可思議了”之類的話;他們看他的那種敬畏眼神是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所有這些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和吉米·卡爾漢長得很像。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有一個酷似自己的人,只是你不知道你那個替身身在何處而已。不幸的是,他的替身在倫敦,而且是個壞人。
他想到了克洛艾。簡直不敢相信那樣的絕色美女會與壞人為伍。顯然,她是忠于卡爾漢的,否則不會為他張羅這件事情。赫比想到的唯一解釋就是金錢的力量。女人在金錢和權力面前是毫無招架之力的。她不辭勞苦為卡爾漢找替身,讓替身和卡爾漢的手下坐在那家酒館里,象征性地表示自己要“收復失地”。這是一種挑釁行為,是會出人命的。
赫比打了個寒戰(zhàn)。好在當時他不知道有這么危險,好在他沒有把事情搞砸,好在他成功地拿到了五千英鎊和阿瑪尼西裝。遺憾的是他沒搞到克洛艾,但這是“得寸進尺”—正如克洛艾所指出的。
三個星期過去了,他沒有接到克洛艾的任何電話。他想,他已經完成了任務,他們用不著他了。但麻煩的是他一直忘不了克洛艾。他堅持認為,可人兒克洛艾為金錢和權力所惑,走上了歧路。卡爾漢害怕自己被人打死而讓替身出場—克洛艾怎么會喜歡那樣的膽小鬼呢?
克洛艾說的那個便宜的須后水他早就扔了。他以前一直用這樣的東西,真傻啊。他應該想到,克洛艾那樣有品位的女人一聞就知道是廉價貨。
克洛艾令他魂牽夢繞。他去哈洛德百貨公司,花六十鎊買了一瓶“我愛你”牌須后水。他還買了一條新的真絲領帶,加利亞諾(指約翰 · 加利亞諾,他曾任法國著名服裝品牌“克里斯汀 · 迪奧”首席設計師,1988年被評為英國最佳設計師。—譯注)設計的。
那天晚上,他穿著牛仔褲和切爾西足球隊的球衣(他現在知道這身衣服很蹩腳了),和派迪等幾個朋友一起坐在常去的那家酒館里,看大屏電視上的足球比賽。他要忘記克洛艾。比賽中場休息時,電視上插播新聞。他們幾個人誰也沒有留意,赫比也只是在新聞快要結束的時候才注意到這條消息:
“……認為這是黑幫火并。近年來,人稱‘臭鼬’的莫塞爾勢力越來越大,占領了‘西裝’吉米·卡爾漢的很多地盤。卡爾漢因傷害他人入獄三年,上個月剛剛釋放。卡爾漢目前的行蹤無人知曉。”
赫比坐不住了。下半場還沒開始,他就對那些朋友說,他有事先走了。
他一到家就打開了電視,正好趕上十點半的新聞,看到了完整的報道。在富爾漢姆的一家理發(fā)店里,有人往莫塞爾的頭部開了兩槍。殺手開著一輛銀色保時捷逃走了。
赫比的第一反應是如釋重負。照片上了報紙之后,他就沒覺得安全過。走在西倫敦的大街上,時刻擔心“臭鼬”的手下把他當成卡爾漢,這可一點也不好玩。現在“臭鼬”死了,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啊。
且慢—
對于當前的形勢,赫比越想越慌張。“臭鼬”死了,但他的手下不會“樹倒猢猻散”。黑幫火并開始了。和卡爾漢長得像的人有生命危險。
更嚴重的是,正如電視新聞所暗示的,卡爾漢顯然是殺死“臭鼬”的嫌疑人。倫敦所有的警察肯定都睜大了眼睛,四處找卡爾漢呢。
他的處境很危險啊。
他需要保護。他應該受到保護。畢竟,卷入黑幫的爭斗并不是他的錯。是卡爾漢的人硬拉他進來的。不,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他是中了美人計。
好吧,他們確實給了他不少錢,但沒告訴他他已命懸一線。他們肯定知道他們采取上述行動所產生的后果。和他們當面理論,他心里沒有太多的信心,但他想,如果能激發(fā)克洛艾的惻隱之心,也許她會用她的影響力拉他一把。畢竟,她曾向他暗示過,除了給他金錢上的報酬,還有“幸福之夜”呢。他依然相信她是喜歡他的。
他終于等到了第二天晚上。他覺得天黑以后上街才是安全的。他本來想坐出租車,但又不知道克洛艾的地址。他只知道她住在里士滿山附近,于是決定步行去找她。他穿上阿瑪尼西裝,打了新領帶,用了“我愛你”牌須后水。
克洛艾住的那座兩層樓在里士滿山的高處,比他記憶中的地勢要高很多。上次他來這里的時候處于滿心歡喜的狀態(tài),今晚這個地方似乎一片漆黑Qbmtg7Xb/kHbQss6Ua7ZdmfnZaoqjs3J/tU0bwHMiXg=。要是她在家就好了。他打開大門,走在通往陽臺的小路上,這時,路邊的兩盞燈亮了起來,緊接著又有一盞探照燈照在他身上,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身邊一個聲音說:“你干什么?”
他轉過身,差點兒和那個該死的布雷迪鼻子碰鼻子。
我該料到克洛艾的家里有人保護,他想。“我—”
“老板,是您哪,對不起,沒想到您這么早就過來了。”布雷迪說,此時語氣和態(tài)度與剛才大相徑庭。
新領帶、探照燈的燈光、突然造訪—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布雷迪把他當成卡爾漢了。
赫比聳聳肩,不動聲色,很自然地進入了角色。“別傻站著,快讓我進去。她在家嗎?”
“在,老板。”布雷迪掏出鑰匙,打開門。
赫比進了屋。“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們。”
“好的。”門關上了。
里面?zhèn)鱽砹丝寺灏穆曇簦骸罢l來了?”
“別嚷嚷,”赫比說,“是我。”
“哎呀,真沒想到你來了!”她走到客廳,和他熱烈擁抱。
擁抱過后,她后退了一步,撫摸著他的領帶。“新領帶嘛,很漂亮。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有些人就是知道怎么調動女生的情緒。”
赫比來之前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臭鼬”被人殺了之后,自己很危險,而且,他在家里已經演練過好幾遍,但他覺得現在說恐怕為時過早。
克洛艾抓著他的領帶,慢慢解開。“我們上樓,好嗎?”
赫比說:“為什么不呢?”
他終于得到了“幸福之夜”。他是個騙子?是的。他不可饒恕?不。考慮到已經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認為自己可以這么做。
兩三個回合之后,克洛艾說:“你太棒了!他們應該經常把你關進監(jiān)獄呀!我發(fā)誓你比以前更猛了。”
他說:“都是因為你呀。你太令人驚喜了。為了這一夜,我等得太久了。”就在他快要沖上云端的時候,不知哪里傳來了“砰”的一聲。
克洛艾說:“那是我幻聽嗎?或者,你也聽到了?”
“是街上的聲音。”
“是的。抱緊我,吉米,別停下來。”
他沒有停,但他不想騙她。終于,他忍不住說:“實際上,我是赫比。”
她正處于狂喜之中。她大聲叫著。
興奮消退之后,她說:“你當然是在開玩笑的吧。”
“不,”他頓了一下,“不是開玩笑,我確實說過我想再次見到你。”
他已做好準備,等著她大發(fā)雷霆。他這是活該。
但是,她什么也沒有說。
她把手伸向床邊的電話,按了一個鍵。“布雷迪,剛才是槍聲嗎?”
赫比離她很近,布雷迪的回答他聽得清清楚楚。
“沒事,克洛艾,我已經處理了。”
“什么已經處理了?”
“是那個我們用作替身的小雜種。他裝成老板,想從我這里蒙混過關,結果被我干掉了。”
“上帝啊,你殺了他?”
“我對著他腦袋開了一槍。沒問題。他就是個小人物。尸體我會處理的。”
她剛放下電話,就用手捂住了嘴。“那個傻瓜打死了吉米。我們完了。”
“我沒有完,”赫比說,“但如果吉米不死的話,倒有可能是真的完了。我的運氣好像不錯,能全身而退。”
“別忘了我們都是吉米的人。”
“你知道他的錢在哪里嗎?”
“他用假名在多家銀行開了多個賬戶。”
“你知道那些賬戶的有關信息嗎?”
“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些信息。還有,吉米總是喜歡親自去收保護費,收現金。”
赫比抱臂在胸,咧嘴笑了。“那我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兩人沉默了好久。
克洛艾瞪大了眼睛。“你—”
“誰也不知道他已經死了,”赫比說,“布雷迪也不知道。就讓他以為他干掉的人是我吧。那樣我就安全了。”
“你得練練吉米的簽名。”
“沒問題。”
“如果你想做得天衣無縫,就得接管他的一切。”
“一切。”赫比說著,伸出了雙手。
“臭鼬”之死以及赫比·柯林斯的神秘失蹤,警方一直沒有破案,但是,西倫敦地區(qū)的犯罪率直線下降之后,警方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贊揚。卡爾漢的黑幫似乎對持械搶劫、收保護費等失去了興趣。司法系統的官員說,監(jiān)獄作為改造犯人的工具,功不可沒。
赫比和克洛艾住在一起,毫不困難地適應了百萬富翁的生活。人們經常看見他星期六出現在切爾西足球隊賽場的董事會包廂(與看臺其他座位分開,供與球隊有關系的重要人物觀看比賽時使用。—譯注)里,晚上則和他的朋友們出現在黑貝絲。
赫比的深夜時光總是和克洛艾一起度過的。睡前,她總是會在他耳邊低語:“你是最好的‘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