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哎,”機器里的那個聲音說,“你看看這個。”
厄爾·哈金斯正在隔壁房間里“沙沙”地數著一沓嶄新的二十美元面值的鈔票。他停了下來,嘆了一口氣。“看什么?”剛才數到多少,現在全忘記了。
“過來一下吧。”
哈金斯又重新開始數,終于數好了最后一沓,這才將它們整齊地碼到一只好像是透明的塑料箱子里。然后,他拎起箱子,走了五步,進入銀行后面角落的那個儲藏室一樣的房間。那個小房間里有一個六英尺(約合一點八米。—譯注)高的不銹鋼盒子,一個名叫拉爾夫·維基澤的男子的腦袋和上半個軀干就在那個盒子里。其實哈金斯此刻并沒有看見維基澤身體的那兩個部分,但他知道它們就在盒子里,因為維基澤身體的其余部分都在盒子外面呢。那個盒子就是自動柜員機。它壞了。像給汽車換機油那樣躺在柜員機里面的這個男的是維修技術員,哈金斯晚上7點給他打的電話。那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怎么了,維基澤?”哈金斯一邊將現金箱放在柜員機后面的地上,一邊問。和他眼里的維基澤一樣,他也只能看見柜員機的一部分,因為柜員機的另一部分砌在銀行的磚頭墻里面。它的正臉部分露在墻外,面對著卡耐基大街。
“出去取錢試試,”維基澤悶聲悶氣地說,聲音好像來自井底,“這個要你自己去看看。”
哈金斯剛準備轉身,卻又停住了。“取錢?那不記在我的賬戶上了嗎?”他知道柜員機在維修的時候里面裝的是測試幣,是假錢。
“我們沒有聯網,”維基澤說,“我現在用的是一張測試光盤。你去取二十美元試試。”
厄爾·哈金斯乖乖地出了銀行邊門,步伐沉重地走到那條小巷子里,但此時他的心思卻在其他事情上。一是他現在的經濟狀況—他要支付房貸、車貸、保險、上大學時的助學貸款……要還的錢太多,一想到這些欠債他的腦袋就疼;另一件事要愉快一些—他想到了他已經談了六個月的女友蘇·艾倫·拉德納。這段時間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蘇干的也是和錢打交道的工作。她是一名稅務會計,同時還給一個有氧運動班上課,一周五天。令人傷心的是,這些有氧運動班的上課時間在早上5點,這就意味著她要早早上床睡覺,因此她和哈金斯在一起的時間就受到限制了。他想忙完這里的事情,在她睡覺之前趕到她那里去。現在已經8點15分了。
但是凡事總有個輕重緩急吧。哈金斯從遐想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自己已經站在街燈照亮著的人行道上,站在自動柜員機前面了。他移開柜員機鍵盤上的“機器故障”指示牌。他真希望對于自己的生活他也能做出同樣的操作啊。他認真地將自己的銀行卡插了進去,按了幾個鍵,柜員機吐給他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當然了,那實際上是拉爾夫·維基澤的一張測試用鈔票,一張六英寸大小、長方形的綠色紙片,正反兩面都印著“20”字樣。哈金斯在銀行工作三年了,見過許多這樣的測試幣。他是現鈔分發(fā)部的程序主管,“信科自動金融設備公司”生產的這些柜員機好像有一半時間都處于故障狀態(tài)。
他看著眼前的柜員機打印了交易憑條,吐出了他的卡。這一臺顯然還是壞的,因為它沒有給他一張二十美元的測試幣,而是給了他五張共一百美元的測試幣。他借著街燈打量著手上的這些“紙幣”,幾乎沒有注意到頭頂上正有一架飛機閃著航行燈轟鳴而過。這家銀行離機場不到兩英里。
哈金斯一邊咕噥著一邊將“機器故障”指示牌放回鍵盤上,大步走過拐角,進了那座灰黑色的建筑。當他走進自動柜員機所在的那個房間時,只見拉爾夫·維基澤正靠在墻上,用一塊破布擦著手上的油污。他的工具箱敞開著,工具箱旁邊是一個小盒子,里面放著一些柜員機用的零部件。維基澤的臉上有一種滑稽的笑容。
“這叫修好了?”哈金斯揮了揮手上的五張二十美元測試幣。
維基澤沒有回答,繼續(xù)擦著手上的油污。“我并沒有說它修好了,我說的是要你自己去看看。”
“呃,我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這臺愚蠢的機器給我的錢太多了。”
維修技術員只是笑。“去看看點鈔機。”他說。
哈金斯困惑不解地走到自動柜員機后面,按了控制板上的一個按鍵,核查那個表示出鈔數量的四位數。這個按鍵每天早晨在結算時會用一下,以確保柜員機出鈔的數量沒有錯。
顯示器上的紅色數字是“0001”。
“在你去取款之前我已經將這個數字清零了。”維基澤說。
“那它就有問題了。機器給了我五張鈔票,不是一張。”
維基澤將手上的破布扔到工具箱里,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根牙簽。“現在,你去看一下記錄。”
所謂記錄指的是柜員機內部打印出來的交易流水單。哈金斯嘆了一口氣,把手伸到柜員機里,撕下一張紙條。流水單上只有一項:提取現金,時間是四分鐘前。
哈金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著維修技術員,技術員也看著他。
“流水單上并沒有說一百美元,對吧,厄爾?”
“是的,”哈金斯咕噥道,“流水單上說的是二十美元。”
維基澤神情嚴肅地點點頭。“我想,你覺得這很有意思吧。”
“你什么意思啊,維基澤?”哈金斯的目光像乒乓球一樣在技術員和手上的流水單之間跳躍了幾個來回,“這應該不可能啊。”
“我知道這應該是不可能的。這種現象也是最近才出現的。我認為這是出鈔門那里的繼電器故障引起的。”
“呃,那你準備怎么處理?”
“我已經處理了。”維基澤彎下腰,從零件盒里拿了一只四方形、灰色的電路卡。“我們公司給銀行方面使用的是那種已經過時的E2卡。這種老款電路卡和出鈔門那里的繼電器故障顯然就是問題的原因所在。”他收好E2電路卡(也有人稱之為電路板),說:“你剛才完成交易之后我已經把新款電路卡插上去了。柜員機現在好了。你把真錢放進去,我把工作光盤放進去,聯網之后,柜員機就好了。如果你去取二十美元,拿到手的就是二十美元。”
“可是繼電器目前還是壞的,對嗎?”
“對,但是只要換上新電路卡,一切就都好啦。”
哈金斯搖搖頭。“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你解決的不是我今晚打電話和你說的那個問題。我報修的是交易憑條的打印機卡紙了。”
“那個我已經修好了。”
哈金斯沮喪地閉上眼睛。“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個呢?”
維基澤將嘴里的牙簽從一邊移到了另一邊。“呃,你聽人說過吧,厄爾—眼前的財富你視而不見,那就有可能失之交臂。”
哈金斯大聲嘆了一口氣。那句話聽上去像個謎語。他討厭謎語。他一心想著了結這里的事,去見蘇·艾倫—
他眨了一下眼睛。
五張鈔票,不是一張鈔票……
一百美元,不是二十美元?
“我的上帝。”他低聲說。
維基澤像個智者那樣點點頭。“財富就在眼前,”他用嘴上的牙簽指著柜員機,“我們只要動動手,拿過來就成了。”
一旦想清楚怎么做,事情就非常簡單了。“想清楚”花了他們一個小時左右。他們在距離銀行兩個街區(qū)遠的一家小酒館找了一個僻靜角落,一邊喝啤酒、吃椒鹽脆餅,一邊討論細節(jié)。大部分時間都是維基澤在說話,而且他還不時地停下來在餐巾紙上寫寫畫畫,做筆記。哈金斯偶爾打斷他一下,提提問題或建議,但兩人在一些主要問題上達成了共識。哈金斯本來還急不可耐地要早點收工,現在他把見女朋友的事完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你說得對,”哈金斯說,“我認為能行。”
維基澤點點頭,還在研究面前攤著的那幾張寫了筆記的餐巾紙。“我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各自想著心思。
“明天是星期二,”哈金斯說,“我們什么時候動手?”
兩人的目光相遇了。“你我同心協(xié)力,一起干,是不是?”
哈金斯又在頭腦里把行動計劃琢磨了一遍。他想到了他欠的那些債,想到了他沒有實現的夢想,想到了他手上這份沒有前途的工作。維基澤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有種壯志未酬的感覺?哈金斯不知道。作為客戶和服務提供商,他們倆合作很多,但絕對不是那種很親密的朋友—哈金斯的辦公室在銀行的運營管理中心,離維基澤的家(他在家里上班)有幾英里遠。哈金斯只知道這家伙在柜員機領域確實是個行家。
“是的,”哈金斯說,“我們一起干。”接著,他又問什么時候動手。
維基澤聳聳肩膀。“越快越好。”
兩人喝了最后一杯啤酒。十分鐘后他們商定了時間:這個星期四。具體而言,是星期四夜間至星期五凌晨。這是一個聰明的選擇,有以下幾個原因:首先,維基澤這個星期上的是第三個班次(他們這些維修技術員實行的三班制),因此他要負責接聽下班后的報修電話。其次,銀行的總裁沃倫·克倫肖,一個事必躬親的家伙,這段時間不在城里。沃倫·克倫肖的辦公室在那臺有問題的柜員機所在大樓的樓上。他們可不希望這個討厭的家伙不打聲招呼就趕到現場視察。再次,當地一個搖滾樂隊星期四晚上將在戰(zhàn)歌公園舉行一場免費音樂會,公園離銀行只有一個街區(qū)遠,到那個時候柜員機上的交易量肯定很高。
“使用柜員機的人越多,”哈金斯說,“我們搞的錢就越多,對嗎?”
“對。”維基澤說。但是,他話音剛落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怎么知道銀行總裁有三天不在城里的?”
“我的女朋友告訴我的。”
“什么?”
哈金斯咧嘴笑了。“我現在的女友蘇·艾倫·拉德納告訴我的。我曾經和你說起過她,你還記得嗎?她給健身班上課,克倫肖的女兒杰奎琳是她那個班上的學員之一。蘇·艾倫說杰奎琳不經意之間提及父親要去紐約參加一個銀行業(yè)的會議,星期三出發(fā),星期六回來。”
“好,他回來的時候就會發(fā)現有個‘驚喜’在等著他呢。”維基澤說。
那個讓克倫肖先生“驚喜”的計劃既直截了當又合乎情理。他們不會對柜員機動粗,不會影響它的使用。柜員機上用的是新電路板,交易將像平時一樣正常進行,從星期四晚上到星期五凌晨,柜員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使用柜員機的顧客拿到手的錢和他們希望支取的錢完全一樣。然后,在二人事先約定好的時間—星期五早上5點半,銀行的熱線將會接到匿名投訴(這個由哈金斯用一次性手機完成),說卡耐基大街上的那臺柜員機給顧客的錢出錯了。哈金斯是處理這類事務的主要聯系人,他將用正常電話聯系信科自動金融設備公司的人,而拉爾夫·維基澤就是那個正在上班、處于待命狀態(tài)的維修技術員。十分鐘后維基澤和哈金斯在銀行碰頭,按照正常程序簽到之后,他們會在柜員機上擺上“機器故障”的牌子,然后進入柜員機后面的那個小房間一會兒。維基澤在這段時間里查找故障的原因并解決問題。
不過,他們實際上是利用這段時間查看柜員機里的交易記錄以及聯網的交易記錄,以確定從昨天晚上到當前時間發(fā)生的取款數額。如果取款量正常(實際上應該要多一些,因為有不少人去看音樂會以及散場后回家都是步行,這就增加了他們使用柜員機的可能性),他們將看到50筆左右的取款操作,每筆的平均取款量為60美元,取款總金額約為3 000美元。在實際操作的時候,負責查看交易記錄的是厄爾·哈金斯,維基澤則將新電路板換成有問題的舊電路板,為以后的事情做好準備。
下一步就很關鍵了。既然他們說柜員機整個晚上都出了問題,給了顧客五倍的現金,那么,哈金斯和維基澤只要將3 000美元左右那個數額乘以四,以確定銀行應該損失的金額,然后,從現金箱里取走同等數量的錢。平分之后,每人拿上自己的那一份(大概有6 000美元),分別放到兩只手提箱里,將箱子藏在柜員機房間的一塊架空的地板格下面。做完這些之后,他們再給上一級的管理部門打電話,報告銀行發(fā)生了不幸的損失。
那些救兵到了現場之后,一定會搖頭、咂嘴,表示痛惜之情,但一個最重要的現實是錢已經沒了,應該可以說是永遠沒了,它落到了一些本意善良,但正好在那個時間使用了壞機器的顧客手里。銀行方面不會嘗試著去找回那些錢,哈金斯對此很有把握,因為他以前見過這種事情—柜員機突然進入了銀行專業(yè)人士所說的“中獎模式”。他知道銀行管理層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不得不采取的立場。和顧客聯系,問他或她從柜員機里取款的時候拿到手的錢是不是多了,這是行業(yè)大忌,原因有兩個:一、即使顧客拿到的錢多了,他們也很可能不會告訴你;二、通過這件事顧客就會知道這些柜員機并非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值得信賴。正如每一個生意人都知道的那樣,一家銀行成功的基礎不在于它有多安全,而在于人們認為它有多安全。
接下來的一個步驟可以預料得到,但對他們的計劃來說至關重要。銀行的最高管理層、銀行審計員、警察(到那個時候警察肯定早已涉入其中)一干人等聽說了這件事之后,他們很可能希望親眼看看這樣一件丑事是如何發(fā)生的。這沒有任何問題。拉爾夫·維基澤將非常樂意演示給他們看。如果想要取得更好的效果,那就讓那些人親自操作一次。他們只要走到外面的柜員機跟前,不要理會那個“機器故障”的牌子,取二十美元試試。瞧!取錢的人拿到的不是一張而是五張二十美元鈔票,因為維基澤在那些人到達現場之前已經換上了老電路板。什么?你說證據還不夠?好,跟我來,維基澤會這樣回答。一行人回到柜員機房,維基澤會邀請這些人檢查柜員機的點鈔機以及這筆交易的記錄。檢查之后這些人就會相信,柜員機確實認為自己只出鈔二十美元,不是一百美元。
此時,所有人都滿意地認為這場災難是由“機器故障”引起,于是焦點就轉移到了機器制造商身上。既然拉爾夫·維基澤已經找到了原因—其實有兩個原因:出鈔門那里的繼電器壞了、電路板故障,那么信科自動金融設備公司的人就要道歉,并誠心誠意地保證類似的事情以后不再發(fā)生。銀行和信科自動金融設備公司之間不會鬧到法庭上去,因為相關人士都知道千萬不能聲張,必須捂得嚴嚴實實的。同時,還會發(fā)生以下三件事:一、銀行方面別無選擇,只得承擔這些損失;二、那些被銀行認為多拿了錢的顧客將對這件事毫無知覺(畢竟,他們取多少錢就拿到了多少錢);三、兩名同伙將開開心心地把12 000美元左右的現金收入囊中。行動結束。
至少在哈金斯和維基澤看來,事情應該這樣發(fā)展。但他們倆都看過電影《碟中諜》系列,知道凡事都有可能出錯,因此,這就是第二天晚上他們在酒館僻靜角落商談的議題。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破綻是,”維基澤一邊沉思一邊大聲嚼著椒鹽脆餅,“如果有一個極端誠實的人,比如她是主日學校(指星期日對兒童進行宗教教育的學校。—譯注)的老師,同時又是一名信貸員的妻子,因為自己賬戶上出現了一個常規(guī)問題而致電銀行,在這過程中無意中說出自己那天晚上曾經在卡耐基大街的柜員機上取過錢,且收到的現金是正確的,這就會引起各種問題。”
哈金斯搖搖頭。“這不成問題。在一般情況下,人們只會說那些有問題的交易,正常的交易他們提也不會提。另外,即使有人真的說了那臺柜員機一直工作正常,那也只有在接電話的職員聽人說過這臺機器曾經出過故障的情況下才會引起他的懷疑。但是,柜員機出故障這種尷尬的事情不僅不會公之于眾,大部分銀行雇員也無法知道。”
“你說得對,”維基澤說,“但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可以去查一下那天早上的交易記錄。如果我們發(fā)現那上面有許多銀行雇員在出問題的時段取款的記錄—”他停了下來,看著哈金斯,“有沒有辦法區(qū)分銀行雇員的取款和一般顧客的取款?”
厄爾·哈金斯點點頭。“銀行雇員的賬戶有一個獨特的前綴,都是以‘4’打頭。”
“好。這樣吧,作為最后的辦法,如果我們發(fā)現有許多銀行雇員取款的記錄,那就取消這次行動,也許,我們可以另外找個時間干。” 維基澤說。
“嗯,但這不成問題,”哈金斯喝了一大口啤酒,打了個嗝,“銀行雇員全是些沒有生活樂趣的家伙,我的朋友。他們當中不會有很多人在深夜出去閑逛、玩樂的。”
維基澤細細琢磨著這句話,突然笑了起來。“我對面的這位也包括在內嗎?”
兩人都扭頭看著酒館墻上的鐘:1點。
“如果銀行的人晚上會出去玩,這都是受了你們這些維修技術員的不良影響。”哈金斯說。
在后來的實際行動中,他們發(fā)現以前做的預案派上了用場。那個星期五早上5點半,接到假的投訴電話之后,厄爾·哈金斯和拉爾夫·維基澤到達空蕩蕩的銀行大樓,他們在交易記錄上看到,從他們自己確定的柜員機開始出故障的時間昨晚8點開始,一共有66筆取款,取走的總金額約為4 000美元,比平均數高多了。當然,他們匯報的時候說柜員機發(fā)出去的錢將五倍于那個金額,也就是說約為20 000美元。這是那塊有故障的電路板在柜員機上的時候發(fā)出去的鈔票數。這個數字減去顧客實際提取走的4 000美元,得到的金額是16 000多美元,這是那臺壞柜員機應該發(fā)出去而實際上并沒有發(fā)出去的錢。這筆錢他們將據為己有。平分一下的話每人大概可以拿到8 000美元—這個晚上挺值,特別是在他們其實并沒有做什么工作的情況下。
但是在從柜員機的現金箱中取錢之前,哈金斯仔細看了交易記錄單。他想看看哪些取款交易是由銀行雇員完成的。令人開心的是,他們只發(fā)現三筆交易賬戶的開頭數字為“4”。哈金斯在電腦上查了頭兩個賬戶。一個賬戶是4863315,持有者是西城區(qū)一家支行的實習出納。這就幾乎沒有任何風險了,賬戶的主人肯定沒有機會聽說柜員機出故障這件事。另一個賬戶是4198727,主人是雷吉納爾德·布巴·索恩希爾,銀行市場部的雇員。運氣真好,哈金斯想。他認識索恩希爾。此人有著金花鼠一般的腦袋,蛇一樣的道德準則。如果問他那天晚上在柜員機上有沒有多拿到錢,提問者的心里其實早就有了答案:這么一個不誠實的人肯定會否認。第三個賬戶根本不用擔心,因為賬戶主人是來存錢,不是取錢。
哈金斯這時才確信沒有問題了。他和維基澤商量之后,后者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一切正常。
維基澤用顫抖的雙手從柜員機里拿出現金箱,打開之后站在一旁,哈金斯從箱子里取出他們將向銀行匯報說柜員機已經發(fā)出去的那個金額。兩人把取出的錢數了兩次后平分,放到兩個薄薄的手提箱里,按照原先計劃的那樣,藏在地板下面。維基澤將重量輕了很多的現金箱放回柜員機,在哈金斯打電話給上司的時候,用舊電路板換下新電路板,這樣,后來現場演示取款的時候柜員機就會多出鈔票了。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哈金斯恨不得現在就把手提箱拿上他們的汽車,在銀行管理層等各方到達之前駕車離開,但他知道他們必須按照計劃行事。銀行入口處的監(jiān)控攝像機只在夜間工作,哈金斯以前一直認為這一做法非常愚蠢,但他現在對此很開心。監(jiān)控攝像機將在早上7點鐘自動關閉。現在距離7點還有一個小時十五分鐘。他們知道必須等到7點以后才能離開。如果一切順利,誰也不會對他們起疑心,但他們不想和命運開玩笑。誰也不想被攝像機拍到自己在離開銀行的時候,手上拿著比維基澤的工具箱還要大的東西。
警察和高級管理層分別乘坐警車和寶馬汽車趕到了現場。聽兩人仔細解釋了事情的經過,果然不出所料,高級管理層要求親自試一下柜員機。試了之后,他們親眼證實了問題的存在,一致認為這一不幸事故肯定是設備故障造成的。信科自動金融設備公司的人被叫了過來,在接受了各種盤問之后,他們也十分不情愿地接受了上述結論。維基澤關于柜員機故障的分析和診斷,似乎讓所有人都感到滿意;新電路板能夠解決問題的事實也讓大家開心。但是,銀行的高層決定暫停使用這臺出過故障的柜員機二十四小時,因為他們在這一天里經歷的“激動人心”的事情太多了。
一大幫人嘀嘀咕咕了之后終于散去,柜員機房里只剩下哈金斯和維基澤。哈金斯身上的襯衫早已濕透,此時他跌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手表:6點20。再過四十分鐘,他們就可以取出“戰(zhàn)利品”,從這里脫身了。哈金斯的胃里在翻江倒海,維基澤坐在角落的工具箱上,面色蒼白,似乎隨時都可能昏過去。
“沒事的,”哈金斯說,“只是等待的時間太長了一點。”
這時,墻上的電話響了。
兩個人嚇得魂飛魄散。哈金斯從椅子上站起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去接電話。“柜員機房,”他說,“我是厄爾·哈金斯。”
“我是沃倫·克倫肖,哈金斯先生。”
哈金斯的心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去。“您好,先生,有什么事嗎?”
“你現在是一個人在那里嗎?”
“呃,嗯……信科的維修人員也在這里。”
他看見維基澤把眼睛瞪得圓圓的。
“你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哪里吧?”克倫肖問,“知道我在四樓嗎?”
“我能找到。”
“請立即上來。就你一個人。”
哈金斯說馬上就去,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掛了電話。漫長的停頓之后,他看著維基澤說:“電話是銀行總裁打來的。”
“什么!?”
“是沃倫·克倫肖的電話。他要我去他辦公室。”
維基澤瘋了似的東張西望,好像柜員機房里藏著一個間諜。“怎么回事啊?”他氣急敗壞地說,“我記得你說過他不在城里的。”
“應該是這樣的啊。”哈金斯咕噥道。他覺得嘴里發(fā)干。
“啊,伙計,這可就不好玩了……”
“冷靜,冷靜,好嗎?”哈金斯拿起上衣,“我盡快回來。”
他沒有等維基澤回答就穿過柜員機房旁邊的那個房間,走到了中央大廳里。上班早到的工作人員正三三兩兩地進來,朝各自的辦公室走去。哈金斯坐電梯來到四樓,步伐有點不穩(wěn)地走到一扇門前。門上的銘牌上寫著:W. P. 克倫肖。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汗,這才握住了門把手。
外間辦公室沒有人。整潔的前臺旁邊有一扇門開著,哈金斯朝里面看去,只見克倫肖坐在辦公桌后面寫著什么。這個有點上了年紀的男人抬起頭,看見了他。“快進來,哈金斯先生。”他喊道。
哈金斯走進里間的辦公室,站在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前。過了一會兒,銀行總裁寫完了。他將筆擱在桌上,從眼鏡的上方打量著哈金斯。沃倫·克倫肖六十歲左右,哈金斯想,但他看上去像大學生運動員那么結實。“快坐下吧,年輕人,我有幾個問題問你。”
這句話好像不需要他回答,于是哈金斯繼續(xù)閉口不言。他向后退了幾步,坐在一把椅子上,雙手壓在大腿下面,這樣,手就無法發(fā)抖了。他在思考一個問題:旁人能聽見你的心臟在怦怦跳嗎?
“柜員機出故障了,真是個壞消息啊。我剛剛知道。”克倫肖拿起一張打印材料,瞥了一眼,又從眼鏡上方看著哈金斯,“知道我為什么才聽說這件事嗎?”
“不知道,先生。”
“我才聽說這件事是因為我剛剛回到家。知道我是怎么回家的嗎?”
“不知道……”
“你的未婚妻開車送我回家的。”
哈金斯眨了一下眼睛。他剛才說的什么?
“蘇·艾倫·拉德納。她開車把我從機場送回了家,然后我就接到了電話,于是來上班了。”
厄爾·哈金斯搖搖頭,似乎想甩掉腦子里的蜘蛛網。克倫肖剛才說的那些話讓他摸不著頭腦。“蘇·艾倫只是我的女朋友,不是未婚妻,克倫肖先生。”蘇 · 艾倫開車送他回家?
“呃,如果你這么說,那就太遺憾了,哈金斯,因為我想告訴你,如果你不和她結婚,你就是個傻瓜。蘇·艾倫簡直就是天使,完美無缺。”
“但是—我不明白您說的話,克倫肖先生,您是怎么認識她的?”
克倫肖靠在椅背上。“給你說說簡潔版吧—哈金斯,我昨晚在紐約被人搶了,就在離我住的酒店一個街區(qū)遠的地方。當時我剛剛吃完晚飯,正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真倒霉啊。不知道那兩個家伙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他們用槍指著我,要我交出錢包。他們一拿上錢包就跑到黑暗處,不見了蹤影。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錢包里—信用卡、現金、身份證、戲票,眨眼之間全沒了。”他頓了頓,因為想起了這件不愉快的事,他皺起了眉頭。“我想我當時是可以打電話給這里的辦公室,讓他們給我弄點錢過去,或者打電話給信用卡那邊的人看看有什么辦法……諸如此類的事情,但是,我覺得那個銀行業(yè)的會議反正沒有什么意思,所以……”
他盯著哈金斯,哈金斯也盯著他。哈金斯想,這個老頭子是不是在說夢話呢。
“最后,我坐飛機回來了。航空公司讓我改簽了機票。我今天早上4點15分到達這里的機場,然后準備打車回家。當然了,我身無分文。我想了好幾個辦法,但都行不通,最后只好打我女兒的手機求助。她正準備去有氧運動班上課,接到我的電話后,就來接我,結果在高速公路上爆胎。你猜她打電話找誰幫忙了?”
“蘇·艾倫?”
“對。你的未—女友正準備去給我女兒上課—是5點鐘的課,在健身房。于是,你女友就沒去上課,而是找了個人代課,自己開車過去接我那被困在公路上的女兒。接著,她又開了六英里路,接上了我。當時我站在街上,身上一分錢沒有,心情沮喪極了。后來,她把我和女兒都送回了家。”
哈金斯還是一頭霧水。“就……就為了這事兒,您叫我過來?”
“我叫你來有兩件事,那只是其中之一。”
啊,上帝,哈金斯想。
克倫肖又拿起桌上的那張打印材料,遞給桌子對面的哈金斯。“看到那個賬號了嗎?我畫圈的那個?”
紙上打印的是樓下那臺柜員機的聯網交易記錄。作為銀行總裁,克倫肖知道聯網交易記錄及其意義,這一點絲毫不奇怪—他知道大部分銀行業(yè)務是如何操作的。他很可能是用自己桌上的電腦上網,找到交易記錄并打印了出來。奇怪的是,他顯然已經看穿了哈金斯和維基澤的計劃。哈金斯的心里一沉。
“我看到了。”他可憐巴巴地說。
“那個賬戶號碼是我們員工的—”克倫肖瞇著眼睛,看了看另一張紙,“—雷吉納爾德·索恩希爾。他喜歡別人叫他‘布巴’。”
“是的,先生,我認識他。”
“嗯,正如你所看到的,這張交易記錄顯示他的卡在今天早晨4點43分從這棟樓前面的柜員機里提取了四十美元。”
“是的,先生。”
“你從那張交易記錄上還能看到別的什么嗎?”
哈金斯只是盯著那張紙看。他不知道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但有一件事他是明白的:克倫肖一定通過某種方式知道了布巴·索恩希爾在柜員機上拿到了他想取的四十美元,而不是像哈金斯和維基澤所說那樣是那個金額的五倍。真是倒霉啊,他們仔細制訂的計劃就這么功虧一簣了。
哈金斯垂頭喪氣地說:“抱歉,克倫肖先生,我—”
“哈金斯,我也抱歉啊。你犯了一個錯誤。但我這個人也太性急了,沒有把事情的背景講清楚。你還記得我剛才說我想了幾個辦法回家,但都行不通,然后才打電話給女兒嗎?其中一個辦法就是我想從我們銀行在機場的柜員機上取點現金。但不巧的是,機場內部在裝修,那些柜員機暫停使用,于是我只好懇求同機的一名乘客,讓我搭他的順風車,請他把我送到這間辦公室—機場離這里兩英里不到—我在這里的柜員機上取現金。”
哈金斯皺著眉頭。雖然現在他覺得自己完蛋了,牢獄之災是躲不過去了,但他還是充滿了好奇。“您怎么取現金呢?”他問,“您不是說您所有的卡都被搶走了嗎?”
“是的,是被搶走了。但我在機場的時候,正巧遇到了你的同事布巴·索恩希爾。他說他要趕一趟飛往加利福尼亞的航班,去參加他一個表弟的婚禮,于是—”
“您就借了他的卡?”
“是的,我和他并不太熟,但我知道他在我們銀行工作,所以我就向他求助了。他同意了。他說他到了加州后會和親戚待在一起,用不著銀行卡。”
哈金斯的心現在跳得更快了。他知道接下來克倫肖先生會說什么。
“后來,我搭同機乘客的便車到了這里,”克倫肖接著說,“在這里的柜員機上用了索恩希爾的銀行卡,時間是4點43分,想取四十美元出來,這樣我就可以打個車回家了,”他頓了頓,“你知道發(fā)生什么了嗎?”
哈金斯大聲咽了一口唾沫。這下完了,他想。他想騙銀行的錢,但銀行總裁卻在柜員機上取了錢,徹底推翻了他和拉爾夫·維基澤說的那些話。總裁從柜員機上拿到的錢并非如他們所說的那樣五倍于支取的金額—
“您拿到了想取的錢?”哈金斯說。
“不是,我一分錢也沒拿到。”
哈金斯眨眨眼睛。“您說什么?”
“交易—我要取四十美元—被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克倫肖扭頭看著窗外的黎明,又回頭看著哈金斯。“布巴·索恩希爾的賬戶—這是我后來發(fā)現的—已經透支了。”
厄爾·哈金斯怎么也沒有料到這樣的結果。“什么?”
“他的賬戶里沒有四十美元。交易被拒絕了。柜員機沒有給我錢。”
哈金斯皺著眉頭,努力思考著。
“于是,既然我還是沒有拿到現金,我只好打電話給我女兒,請她過來接我,后來她又打電話給蘇·艾倫,蘇救了我們。”
哈金斯搖搖頭。他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我還是不明白,克倫肖先生,您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呢?”
“也許我確實不應該和你說這些,畢竟索恩希爾是我的職員,也是你的同事,但這件事最后還是和你有關。”
“怎么有關呢?”
“這件事還是從兩個方面和你有關。首先,那個聯網的交易記錄是你幫助設計的,對嗎?”
“是的,先生……”
“這么說吧,聯網的交易記錄上沒有顯示我的交易被拒絕,它只顯示交易是取款、存款或查詢等。我覺得這個交易記錄上應該有‘因透支拒絕支付’這一項。”
哈金斯感覺到自己的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張開了。“這就是您說的我犯了一個錯誤?我犯了一個程序設計上的錯誤?”
“是的。那份打印記錄應該顯示和所有交易有關的完整信息。”
“您說得對,是應該這樣,”哈金斯說,“也許我可以加上一條狀態(tài)碼,比如用‘R’表示‘拒絕支付’。”
“你能做到嗎?你能修改一下程序,讓‘拒絕支付’這樣的交易顯示出來嗎?”
“當然可以。”他說。原本被恐懼攫住的心現在慢慢緩過勁來,但他還是渾身冒汗。請讓我從這里出去,他想。“這件事和我有關的另一個方面是什么?”
克倫肖微笑著說:“我想讓你做市場部的頭。”
寂靜。
哈金斯又咽了一口唾沫。“什么?”
“蘇·艾倫告訴我,你是好人,厄爾·哈金斯。我相信她。”
“但是—”
“我想讓你取代布巴·索恩希爾,從星期一早上開始。”
哈金斯清了清嗓子。“克倫肖先生,我……我對銀行服務方面的市場營銷一竅不通—”
“索恩希爾同樣如此。他甚至連自己的錢都管不好。另外,自動柜員機也是銀行服務的重要組成部分。你接受這個職位嗎?”
哈金斯蒙了。他坐在那里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來這里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接受懲罰的思想準備,因為他們犯了重大盜竊罪。他沒想到自己會升職。生活真美好啊。
只是現在的場面有些尷尬,因為有些話沒有挑明。銀行總裁滿懷期待,微笑著。
“好的,”哈金斯茫然地說,“我接受。感謝您的提拔。”
克倫肖站了起來,握住哈金斯的手。“請轉達我對蘇·艾倫·拉德納小姐的問候。”他說。
后來,厄爾·哈金斯都記不清是怎么離開克倫肖的辦公室的。他只是突然發(fā)現自己就站在了四樓電梯口。剛剛過去的十五分鐘看上去是那么超現實,他不由得懷疑和克倫肖的見面是不是一場夢。接著,電梯到了—他一定是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按了按鈕。他走進了電梯。
到了一樓后,哈金斯趕忙去了最近的衛(wèi)生間,將自己鎖在里面,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蘇·艾倫。
“聽說你很忙。”蘇接了電話之后,他說。
“哎!是的啊,我很忙。順便說一句,你的老板人不錯。”
“他也是這么說你的。”
她笑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這人情商挺高的。”接著,她的語調變了。“聽你說話的聲音,你好像很累的樣子。”
“這一天的時間真長啊,”哈金斯說,“現在甚至還不到7點。”
“別擔心—太陽會出來的。”
他笑了。“就像那首歌里唱的?”
“對。”
“這么說吧,我今晚去看你。我只想感謝一下你,感謝你及時出手相救,不僅救了克倫肖的女兒,還救了克倫肖。我不知道你和她女兒關系這么近。”
“我和她關系不近,直到—嗯,杰奎琳前一段時間比較煩心。健身房里有個家伙一直纏著她,要約她出去。那家伙已經結過婚了。杰奎琳有點怕他。”
“我有種感覺:你一點也不怕他。”
“我告訴那個男的,要是他再纏著她,我就打掉他的牙齒。”她說。
哈金斯哈哈大笑。在給有氧運動班上課之前,蘇曾經是空手道教練。“好。你也救了我。”
“什么?”
“我以后再告訴你。另外……”
“怎么了?”
哈金斯看了看手表:6點40分。“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問。
拉爾夫·維基澤有足夠的時間練習了如下三件事:絞手指、咬牙簽、看時鐘。現在已經是6點41分,哈金斯已經出去二十分鐘,維基澤心如亂麻。他的搭檔怎么會被叫到銀行總裁辦公室里去了?他們的計劃出問題了?他為什么到現在還不回來?
大約十分鐘前,維基澤做出了決定:如果哈金斯在7點—屆時監(jiān)控攝像機將關閉—前不回來,以前說過的話全部作廢。維基澤將帶上兩只手提箱—是的,兩只手提箱—離開。如果后來發(fā)現計劃敗露了,他還可以帶著16 000多美元逃跑;如果最終一切順利,他就告訴哈金斯他只拿了自己那一份,另一只手提箱不知到哪兒去了。畢竟,哈金斯不可能去告維基澤偷了他們偷來的錢,對不對?如果他告了,自己也得坐牢。即便如此,維基澤還是坐立不安。他繼續(xù)絞手指、咬牙簽、看時鐘。他覺得自己真能感覺到血壓在上升,血快要穿過頭頂飛出去了。
6點45分的時候,厄爾·哈金斯推門進來了。維基澤大吃一驚,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聲。
“對不起。”哈金斯說。但是他說這話的時候面帶笑容。
“你快告訴我,出什么事了?”維基澤問。
哈金斯跌坐在椅子里,長嘆一口氣,指著門旁邊的那兩只手提箱。“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好了,隨時可以走。一切都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克倫肖找我是要我們部門設計一個新的交易狀態(tài)碼。我們有關柜員機的解釋,他相信了。”
“哦?”
“其他的事我就不多說了,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
維基澤忍不住笑了。他們真的干成了。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其實是希望能把哈金斯的那一份錢也帶走的,但話又說回來,只有自己的那一半也不錯,總歸比沒有好吧。他又瞥了一眼掛鐘:6點46分。再過十五分鐘,他將坐在自己的車里,帶著8 000美元回家了。誰也不會—
哈金斯的手機響了。
兩人交換了一下焦慮的眼神。哈金斯慢慢舉起手機,貼到耳邊,說了一聲“喂”,然后就聽對方說話了。維基澤看見在銀行工作的那個家伙身體繃緊了,臉也拉了下來。終于,哈金斯說:“謝謝,我欠你一個人情。”然后,掛了電話。他一臉震驚。
“怎么了?”維基澤問。
“電話是我四樓的一個朋友打來的,”哈金斯說,“她是接待員。她對柜員機出問題的事毫不知情,但她說她聽見克倫肖打電話叫保安了,就在一分鐘前。”
“保安?”
哈金斯原本渙散的眼神似乎慢慢聚焦了。“保安馬上就到這里,維基澤。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她聽見克倫肖說,叫他們搜查柜員機房以及周圍的建筑。”
“啊,我的上帝,你是說他知道了?”
“可能是什么事情讓他起了疑心,”哈金斯用慌亂的眼神看著那兩只手提箱,“我們要趕緊想辦法處理這兩只包—”
“處理不掉啊!你忘了監(jiān)控攝像機啦?”
哈金斯聽了這話,一下子呆住了。他慢慢地抬起頭,兩個男人的眼睛相遇了。“第三方保管箱。”哈金斯喃喃地說道。
“什么?”第三方保管箱是柜員機內部的一個獨立區(qū)域,用來存放過期的銀行卡、被退回的紙幣、惡意塞進來的無關物品等。
“那個箱子里能放多少錢?”哈金斯問。
維基澤眨眨眼睛,搖搖頭。“我不知道。應該可以放不少吧。在這種型號的柜員機上,第三方保管箱比實際需要的大。怎么啦?”
哈金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到門口,將門鎖上。“我們趕緊把手提箱里的錢放到第三方保管箱里去。我們和他們這樣說:我們一直沒想到要看一下第三方保管箱,因為除非到了結算時間,以前從來不會有人檢查那個地方。我們就說因為故障原因,柜員機將那些我們以為多給了顧客的錢放到了第三方保管箱里。我們就說錢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維基澤的喉嚨發(fā)緊,耳朵里開始轟鳴。“他們會相信嗎?”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哈金斯指著門說,“快點,維基澤,快出去,這個我一個人就能做,比我們倆一起做要快。我過一會兒給你電話。”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錢放回去?我們什么也得不到?”
“我們得到了自由。你想進監(jiān)獄嗎?”
聽了這句話,拉爾夫·維基澤一聲不吭地拎起工具箱,打開柜員機房通往外面的門,快步走進了早晨的陽光之中。
哈金斯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柜員機房沒有窗戶,但他將門開了一條小縫,看著他的同伴走過停車場,上了他的那輛維修服務車離開了。此時哈金斯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現在柜員機房里只有他一個人了。哈金斯掏出手機,撥通了蘇·艾倫的電話。
“謝謝你。”蘇接了電話之后,他說。
“好的,你為什么要我給你打電話呢?你接了電話之后我只聽到你的呼吸聲,接著就是一句‘謝謝,我欠你一個人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騙了他一下,”他說,“我不想去一個地方,就玩了個花招。”
“能幫上忙,我很高興。”她說。
哈金斯掛了電話,把手機放進口袋,閉上眼睛,后腦勺靠在墻上。他覺得自己好像剛剛跑步跑了十英里。
他喘著粗氣靠墻站了一會兒,蹲了下來,看著門口的那兩只手提箱。16 000美元—全是他的了。他要做的就是再等四分鐘,等監(jiān)控攝像機停止工作之后,拿上兩只手提箱,放到自己車里開回家。拿走維基澤的那一份,他的心里沒有絲毫愧疚。剛才他從克倫肖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維修技術員臉上的表情,他知道維基澤剛才也在想著帶走兩只手提箱呢。哈金斯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這樣做了,以后就不會有任何爭端了。維基澤以為哈金斯現在正忙著把贓款放回柜員機,誰也不會就此說什么,無論是信科公司的人還是銀行的人,這就好像政界或宗教界在處理棘手問題時的做法:徹底躲開那個話題。
當然了,他還有另外一個選擇。他可以像自己剛才所說的那樣,放棄這次行動,把手提箱里的錢放到柜員機里,打電話給克倫肖先生,告訴他所有的錢都在第三方保管箱里。是的,這樣一來哈金斯也許看上去顯得很蠢,因為他此前沒有發(fā)現錢就在那里,但是,他也有可能被當成英雄,因為他為銀行挽回了很大的損失。他可以成為蘇·艾倫·拉德納和沃倫·克倫肖心目中那個誠實守信、一心為公的好人,而不是小偷。
怎么辦?要這筆錢還是繼續(xù)窮下去?做小偷還是英雄?中獎模式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工作?他的一只肩膀上坐著天使,另一只肩膀上坐著魔鬼。
哈金斯獨自蹲在安靜的房間里,盯著那兩只手提箱看。對面墻上的鐘顯示時間已經到了7點01分。
答案很簡單。他站了起來,拎起兩只手提箱。此時他才意識到16 000美元比他預想的要重。
他肩膀上的魔鬼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個時候的停車場幾乎是空的,東面的松樹在地面上留下了瘦長的影子。厄爾·哈金斯大步走到他的舊豐田車旁,將兩只手提箱中的一只放在地上,掏出車鑰匙,打開尾廂。他還沒來得及將手提箱放進去,身后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他停了下來。
“哈金斯先生?”
他轉身看見兩個人向他走過來。兩人寬寬的肩膀,黑色頭發(fā),黑色西裝,神情嚴肅。如果他們的身高相同,那完全可能是雙胞胎。個子稍高的那個人指著手提箱說:“對不起,我們—”他停了下來,一架飛機從頭頂上轟鳴而過,淹沒了他的聲音。“我們要檢查這兩只手提箱。”
哈金斯打量著這兩個人,然后點點頭。他一次拎起一只手提箱,遞了過去。高個男子打開箱子。
兩只都是空的。
“我?guī)讉€月前就帶過來了,從來沒有用過,”哈金斯解釋道,“現在帶回家。”
“抱歉打擾您了,先生。”矮個男子說。兩人的臉上似乎一點也沒有抱歉的意思,徑直離開了。在兩名男子的上方,銀行大樓一側外墻上的電子鐘顯示現在的時間是7點28分。
哈金斯注視著那兩名保安走遠了之后,抬頭望著四樓拐角處的窗戶。沃倫·克倫肖站在窗前,俯視著他。哈金斯看見他舉起手機放到耳邊,五秒鐘之后,哈金斯的手機響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克倫肖說,“我必須把事情搞清楚。”
哈金斯點點頭。“我理解。我也正打算給您打電話呢。”
“是嗎?”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
在接下來的兩分鐘時間里,哈金斯說了自己如何在第三方保管箱里找到了丟失的錢,16 000美元,一分不少。現在他已經將那些錢全部放回到柜員機的現金箱里備用。哈金斯承認他和信科公司的維修技術員早就該發(fā)現這些錢,但他們自認為已經發(fā)現并解決了問題,就沒有做進一步的檢查。
“所以一切都好了?”克倫肖問。
“一切都好了,”哈金斯說,“我還能升職嗎?”
克倫肖輕輕地笑了。“我現在更加想提拔你了。你馬上去什么地方?”
“回運營管理中心去,修改交易記錄的狀態(tài)碼。”
“好,請代我向你的未婚妻問好,哈金斯先生。”
“我的女朋友。”
“好吧,她會成為你的未婚妻的。”克倫肖說完掛了電話。
哈金斯將那兩只空箱子放進尾廂。又有一架飛機呼嘯著飛過,鉆入云層。他上了車,駛出了停車場,在卡耐基大街和機場大道拐角處的紅綠燈旁停了下來,打了一個電話。
“給我打電話都快成為一個習慣了。”蘇·艾倫說。哈金斯能聽到她話音里的笑聲。
“對不起,我剛剛想起一件事,心里有個問題,”哈金斯說,“你說有個家伙一直在騷擾沃倫·克倫肖的女兒杰奎琳?”
“那人怎么啦?”
“你記得他叫什么名字嗎?”
“讓我想一下。”她說。
“是叫索恩希爾嗎?”
“是的,布巴·索恩希爾。怎么,你認識他?”
“是的,”他說,“你覺得杰奎琳會把有人騷擾她這件事告訴她父親嗎?”
“很可能會的。杰奎琳是個很傳統(tǒng)的人,她父親是個鰥夫,所以父女倆的關系很親。”
哈金斯點點頭。“這樣就好解釋了。”
蘇·艾倫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你有事情要告訴我的。”
“對,我今天有新工作了,還是在銀行里。”
“你的意思是你再也不和柜員機打交道了?”
“不直接和它打交道了,而且以后也不會和柜員機的維修人員打交道了。”
“什么?”
哈金斯嘆了一口氣。“我今晚再告訴你吧。”他說。呃—他今晚會告訴她大部分情況。
兩人都不說話了。機場從他左邊掠過。他一邊開車,一邊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生活,想到了愛情,想到了那些可能改變一切的決定,比如他最近做出的錯誤決定以及他在半個小時前做出的正確決定。他還想到了布巴·索恩希爾以及這個男人在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最終布巴才是那個回家之后發(fā)現有“驚喜”在等著他的人。
和往常一樣,蘇·艾倫似乎又看穿了他的心思。“畢竟,這個世界很小。”她說。
哈金斯點點頭,笑著說:“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樣(《畢竟,這個世界很小》是一首著名的兒歌。—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