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
孩子,我要給你講一個故事……
一個非常古老的,關于愿望與現實的故事。
良好的愿望總會帶來良好的結果——這是你從學校的書本上、從故事里學來的常識。但在人類的歷史上,大多數常識本身不過只是經過挑揀的幻象而已。我們相信我們愿意相信的東西,然后把不愿意相信的那些扔在一旁、假裝沒看見,甚至更進一步,像你養的小狗在院子里埋掉骨頭一樣挖出一個坑,把它們深深地掩埋起來。這樣一來,他們就得到了一個符合常識的美好世界了……
啊,我說到哪兒了?對了,小狗。孩子,你或許不知道,作為一個能夠與小狗一起長大的孩子,你在這個銀河之中是幸運的。雖然我這輩子從沒去過別的世界,但我聽那些從其他世界來的行商和訪客們說過,絕大多數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小狗——
我不騙你,孩子。
1.
無論怎么看,這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黃昏:鵝黃色的太陽如同一個煮得熟過了頭的鴨蛋,正半死不活、昏昏沉沉地懸掛在西方那些起伏的海岸丘陵的上方。稀稀拉拉種在矮丘上的蘋果樹在低沉的陽光照射下,在青翠的苜蓿草地上投下了長長的陰影。在天球約五分之一高度的地方,新帕拉戴斯的三顆小型衛星構成了一個鈍角三角形,表面上的暗色坑洼讓它們看上去頗有些像是三張女人的臉——在過去的古地球神話中,許多女神都是以三人一組出現的,而新帕拉戴斯的居民們也因此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將這三塊浮在太空中的小石頭稱為“三女神”。
在漸漸暗弱的陽光與逐步明亮的月光的交相輝映下,長青半島上的一切都靜謐而美好:從遠處那些覆蓋著石瓦的尖頂木屋的方向,我嗅到了烹煮食物的香味與柴火燃燒特有的味道,已經吃了一天的草、正在悠閑反芻著的大牲畜們被徒步或者騎馬的牧人們從肥美的草場上趕到一塊兒,準備返回農莊之中。
當然,正在執行這項工作的并不只有人,還有狗——在其中一個羊群附近,三只肢體修長、以矯健的步伐奔跑著的黃毛大狗正在一名中年牧人的身邊來回奔走,不斷用低沉的吠叫和肢體動作將那些有可能從羊群中脫離的大角山羊驅趕回去。在騎著馬接近這些牧羊犬之前,我稍稍猜測了一下它們在古地球的起源地:從體格來看,興都庫什連綿的雪嶺與尼羅河三角洲潮濕悶熱的葦叢很可能都是它們先祖的獵場,但這些狗嫻熟的牧羊技術和某些外表特征,則又隱約指向了歐洲與東亞。不過話說回來,在更加長遠的歷史角度上,所有的狗本質上都是灰狼的旁支,而后者即便在古地球上,也已經相當稀少了。
當然,另一種潛在的可能性也是無法忽視的:或許,穿梭于我眼前的這三個黃色影子,并非全都源自古老的地球。
“唔,治安官先生?”在看到我策馬接近后,那名牧人摘下寬檐皮帽,朝我揮手致意,“您好啊。”
“您好,先生。”我試著在腦子里搜索了一下這個中年男人的面貌,但發現自己實在是不太記得他了——縱然我負責的長青半島北端只有不到五百戶居民生活,但要將所有人一一記住還是不太可能的事兒。
“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只是進行例行巡邏而已。”我聳了聳肩。當然,這其實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我當然不是在進行什么例行巡邏。至少,在治安水平高到我一個人就能處理上百平方千米的地盤上的全部事務的長青半島,背著氣動防暴槍在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到處巡邏根本毫無必要。不過,憑著從小練出的一套控制表情的本事,我很確信,對方顯然沒有從我臉上看出任何異常。
很好。只要再有一小會兒就夠了。
在我倆一邊閑扯一邊相互接近時,我以最小幅度的動作按下了藏在手心中的那個按鈕,讓貼在我左側眼球上的一片看上去酷似隱形眼鏡的裝置開始了運轉。當然,從法理上講,這樣的東西在新帕拉戴斯其實是違禁品。要是被人發現檢舉的話,我恐怕就只能逮捕我自己了。但我還是不得不說,在目前的任務中,我還真少不了這東西。
畢竟,如果沒有它所提供的多頻譜掃描能力,我壓根兒就休想在現在這個距離上辨別那三條黃狗的“真實身份”。
在一秒鐘后,我已經清楚地判明,三條狗中,有兩條都只是普普通通的雜種狗,但另一條卻有些古怪:當然,這條狗看上去和普通的狗一樣,有體溫、會“呼吸”,也有著一切狗應該有的動作和習性,甚至可以模仿出汗、流唾液或者從濕潤的鼻子里呼氣兒。但就本質而言,即便偽裝得如此之像,它的非生物本質仍然逃不過精密掃描的法眼。
“呃,先生,”在二次確認無誤之后(畢竟,我可不想傷害任何一條無辜的狗),我對牧民說道,“你的這條狗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健康,介意我仔細替你瞧瞧嗎?”
“不健康?我不覺得啊。”對方顯然對我的發言感到大惑不解。但是,當我策馬接近那條“有問題”的狗,準備向它伸出套桿時,后者卻突然朝著我的馬狂吠著一躍而起,把那頭可憐的畜生嚇得嘶鳴著人立起來。雖然我幾乎立即就控制住了它,但趁著這個機會,那條狗已經掉頭沖向了矮丘另一側的樹林。其速度之快,簡直就像是一枚長了四條腿的炮彈。
“真是活見鬼了!”我啐了口唾沫,舉起了氣動防暴槍——但不幸的是,目標早已提前一步,逃到了用高壓氣體發射的錐形鉛彈根本夠不著的地方。于是,我只能重新將這件武器背在背后,然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治安官先生?很抱歉我的狗嚇著您了。不過……”中年男人想要向我道歉,但我只是擺了擺手,并稍微思考了片刻。
“也許,是我做得……不太好,”我說道,“不過,你能配合回答我的幾個問題嗎?”
2.
“毋庸置疑,這就是一只‘賽博魯斯’。”一天之后,在我那狹窄的辦公室里,來自外星球的動物學家一邊看著從我的設備記錄中提取的圖像,一邊點著頭,“瞧瞧這些讀數。就算不用可視化顯示器,我也能判斷出這到底是咋回事。”
當然,我壓根看不懂那些鬼畫符似的讀數,畢竟,我可是個徹頭徹尾的新帕拉戴斯人。雖然我們的先祖在遷徙到這個氣候溫和的農業世界時曾經使用了超光速躍遷飛船——人類文明科技力量的偉大結晶之一,但他們在骨子里并不喜歡科技。新帕拉戴斯人的祖先都是些技術懷疑論者、科技保守派,或者像當年的“五月花”號乘員那樣因為某些宗教原因而逃離科技昌明的世界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和他們的子孫后代世世代代都過著與工業技術幾乎無緣的田園牧歌式生活,只有每一個本地年中的固定幾天里,來自其他技術發達世界的飛船才會載著訪客、為數不多的幾類稀罕貨物和必需的工業品,降落在行星上唯一的太空港內,與這里進行貿易。
而這位名叫明的矮個子動物學家,以及協助他工作的邦聯星際司法官泰爾先生,便是上次的飛船所載來的訪客。
從明面上講,明的工作是在這個世界上進行“例行動物學調查”,以便為將來可能需要開展的防疫工作做好必要的準備。但事實上,情況當然不那么簡單。作為少數幾個被選為他們的合作者、從而得以知道內情的本地執法人員之一,我被告知,這兩位外星訪客的真實使命其實是協助我們搜尋并消滅一種名為“賽伯魯斯”的擬似生命體,以拯救生活在這顆行星上的狗。
“治安官先生,我知道你們新帕拉戴斯人很喜歡狗——真正的、作為人類伙伴的狗,而不是存儲在信息網絡或者電腦設備里的數據,不是發達世界上流行的那些用來提供仿真感官享受的、騙腦子的東西,也不是用機器偽裝成的假貨,你們和高技術世界上的那些蠢貨不同。他們認定,寵物的存在,本質上是用動物們的痛苦換取人類的心靈慰藉,是可恥的‘異化’,他們完全無法理解飼養活著的動物共處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在用個人終端將我帶回來的數據反復看過兩遍后,有著一張還算精致的古地球東方人面孔、穿著并不合身的本地手工制羊毛罩衫的動物學家對我說道,“所以,無論如何,都請你們盡可能地配合我們的工作。否則的話,這顆行星上的人們恐怕會永遠失去他們最好的朋友。”
“就是這樣。”看上去活像是一尊剛被注入生命的黑巖雕像的泰爾先生附和了一句。
好吧,如果不是在上次、上上次、以及上上次的上次見面時他們也是這么說的,這幾句話大概會激起我更加強烈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吧?不過話說回來,至少這兩人說的話本身倒是沒啥問題——所謂的“賽博魯斯”,是來自那些對我這種人而言完全無法想象的高技術世界的稀罕貨之一。更準確地說,它其實就是一種自律型的機械寵物。這些玩意兒的“本體”是一臺內置生化反應爐的仿生機器,在高度仿真的“皮膚”下“寄生”著數以十億計的納米機器——后者可以用于模擬毛色、毛發的分叉、肢體形態、體表的細小瘢痕和其他細節,讓同一只“賽博魯斯”在被輸入特定程序后偽裝成完全不同的個體。
當然,我個人對“賽博魯斯”這玩意兒本身沒什么意見——直到三個月前、當有人開始向本地獸醫報告說他們養的母狗“因為無法理解的原因而絕育”之前,這東西對我而言不過只是那些高技術世界上的人們的一種新玩具罷了。但是,由于新帕拉戴斯是邦聯家養動物福利協議的簽署方之一,隨著大量類似報告開始涌現,其他世界上的專家們也行動了起來。而在經過一番調查之后,他們發現,有人以某種方式在這個世界上輸入了“賽博魯斯”,而且還對它進行了某種惡意改動——這些特制的“賽博魯斯”會偽裝成雄性家犬,并通過散發特制的性荷爾蒙來吸引雌性……唔,聽上去可真有些缺德。
當然,真正缺德的事兒還在后面:一旦異性成功“上鉤”,這些“賽博魯斯”就會像真正的狗一樣與后者進行交配,并同時將一種特殊的納米機器團植入雌性體內。這些微小的入侵者會確保雌性子宮內的胚胎無法著床,從而不可逆地破壞后者的生殖能力,并最終逐漸讓整個種群陷入絕育狀態。
說實話,就算是以下三爛手段而論,像這樣的做法也著實太混賬了些。
“總之,至今為止的情報都不足以讓我們判斷那個輸入‘賽博魯斯’的人的動機和具體身份。畢竟,在已經統計的270個案例中,絕大多數人要么是在二手市場上買到這些鬼東西的,要么就是在野外‘偶然’撿到了它們,沒有人能說出這東西的真正來源。”明一邊翻弄著堆在我辦公室桌上的那些資料,一邊嘀咕著,“考慮到新帕拉戴斯人對外部技術的普遍看法,公開調查會引起不可控的社會問題,顯然不會被允許。”
“這我知道,”我嘆了口氣,“我保證,我們會加強搜查,盡可能多地試圖找到——”
“不必了,”動物學家突然擺了擺手,“在和泰爾先生商量之后,我們已經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呃?”
“下個旬日的第一天,我們要借調一些本地治安官實施一次特殊行動,至少需要十個人,越多越好,”泰爾先生說道,“我有理由相信,這次行動有機會讓我們抓到大魚。”
3.
雖然在大多數保留了私有制的殖民世界上,前往固定商場和在線購買的方式才是消費的主流形態,但在新帕拉戴斯這種人口稀少的低技術世界中,大多數買賣是在定期舉行的臨時集市上進行的。而在長青半島上,每月只會舉行一次大市集——在這一天里,所有需要購買或者出售東西的人都會聚在半島南端的石溪鎮附近,在臨時搭成的帳篷城中討價還價,觀看各種收費或者免費的表演,或者順便交頭接耳、傳遞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
當然,在大市集上自然也有賣狗的人,而且數量還很不少。
“真是可憐的小東西。”在我們遇到的一個攤位前,動物學家蹲下身來,試圖輕輕抱起一只小狗,但后者卻朝他瞪著爆凸的眼球,發出了一陣陣與它嬌小的身體不搭調的怒吼聲。
“這種狗……呃,好像是叫吉娃娃來著?”我看著那只狗,撓了撓頭。作為為數不多的、保留了大量寵物狗培育技術和相關知識的低技術世界,新帕拉戴斯有各種各樣的狗。其中一些的體型差異甚至大到根本不像是同一個物種的程度——眼前的這只小家伙的體格,很可能只有不遠處另一只籠子里的那頭棕色短毛大狗的二十分之一,但即便如此,單從生物學理論上講,二者仍然可以雜交、并產生具有生殖能力的后代。
畢竟,所有的狗都是一個物種。
“你知道嗎?如果可以自行決定的話,沒準這小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會讓自己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在另一次撫摸的嘗試失敗之后,動物學家說道,“它這一生是注定不會活得舒適的:畸形的顱骨造成的顱壓異常、骨骼結構的不合理,以及過小的體型,都只能讓這只狗,不,更準確地說,是讓這頭被人工選擇的灰狼的畸形兒處于無限的苦難之中。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滿足飼養它的人類的一點兒精神需求而已。”
“唔。”我不太清楚明為什么要說這個,于是便含糊應了一聲。
“還有,瞧瞧這些可憐的靈魂,”動物學家繼續說道,同時用修長的食指挨個指著那些關在籠子里的狗,從圓滾滾的沙皮斗牛犬一直到細長的臘腸狀獵獾犬,“多么不幸,多么悲哀——在野外環境下幾乎必然會致死的異常基因,被人們特意挑選出來、繼承下去,真是些可憐的動物。”
“行了,明先生,現在可不是抒發個人感觸的時候,”泰爾先生用盡量不引人注目的動作幅度拍了拍動物學家的肩膀,“我們馬上要開始干正事了,還請您稍微控制自己的情緒。”
“是的,先生。事實上,您并不需要在現場參與這次行動,”我接著補充道,“雖然不算嚴重,但這次行動仍然可能存在某些風險。為您著想,我建議您還是回避……”
“不必。我認為,既然邦聯動物福利協會指名讓我負責這里的事務,我就應該親自參與到行動中來。”動物學家擺了擺手,“其他人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
“開始行動。”
在接下來的三分鐘里,大市集上的情況仍然一切如常、波瀾不驚,只有我們少數幾個了解內情的人能注意到,十多個穿著便衣、帶著藏在大氅下的槍械和警棍的治安官正在盡可能不引人注目地從各個方向接近一座五彩斑斕的大帳篷。從周圍擺放著的大量關著狗的籠子來看,這座帳篷的主人顯然也是一位寵物狗販子。只不過,當我啟動暗藏的“隱形眼鏡”時,卻略有些失望地發現,那些狗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動物,就連一點兒賽博魯斯的影子也看不到。
該不會是弄錯了吧?
我搖了搖頭,迅速將這個念頭甩出了腦海——之前的情報早已表明,我們的目標就是這座大帳篷里的人,就算可能有誤,我們也不能放過這次機會。在反復確認其他人已經到位之后,我做了個深呼吸,帶著盡可能平和的神色走向了帳篷的入口。
“誰?!”守在帳篷門口的一位年輕人問道。
“我有些私人事務要找D女士談談,”我對他露出了標準的工作式微笑,“喏,你們的老板,她管自己叫這個吧?”
“誒誒?!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還沒等我繼續逼問,那年輕人已經有些慌了神。
“請讓我進去,”我重復道,“這是治安官公務。”
“糟了!”那年輕人打了個激靈,似乎打算朝著帳篷內大聲示警。不過,在他來得及這么做之前,泰爾先生已經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用藏在拳頭上的神經生物電干擾器戳中了他的脊梁——雖然不至于造成永久性傷害,但這一下子仍然足以導致持續數十分鐘的臨時性高位癱瘓,讓他沒法繼續找我們的麻煩。
“大伙兒上!”
接下來的沖突并不算激烈。雖然大帳篷里的人似乎對可能遭到的執法部門突襲有些戒備,但人數和突然性這兩大優勢都在我們這邊。很快,所有的抵抗努力都被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除了有兩個拘捕的人磕破了腦袋、一位治安官被大棒子打腫了臉之外,沒有別的人(當然,還有狗)受到什么過于嚴重的傷害。
接著,在掀開位于大帳篷中央的一塊布幔后,我們發現了頭號嫌疑人的所在地。
4.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是無辜的?!”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當然知道,偷渡以及向邦聯自治法規定的低技術世界無許可輸入技術產品都是違法的。但我保證,我的違法行為也就僅此而已了!”在審訊室中央,那個沒手沒腳、像不倒翁一樣被我們用皮帶固定在椅子上的女人正因為惱怒而面色通紅,與我們針鋒相對地爭論著,“但是,我真的沒有搞什么‘生物恐怖主義’!那是血口噴人!而且我警告你們,你們的這種行為是虐待!是虐待哦!馬上把我的手腳還來!否則等去了正規上訴法院,信不信我告你們刑訊逼供啊?!”
唔,如果換成一個不明就里的局外人看到這一幕,多半會非常認同這個可憐的女人的觀點,并對我們的殘暴行徑感到怒不可遏——但是天地良心!在和我們打交道的時候,明明這個女人才是強勢的一方!在一周前的那次行動中,當泰爾先生用專門設備強行打開這家伙所在的那座巨蛋狀的私人住艙兼維護室時,這女人可著實威風得緊:穿著一套深色緊身衣、端著一杯天知道來自哪個世界的高價(而且顯然很不健康的)酒精飲料的她,看上去活像是高踞寶座之上的克麗奧帕特拉女王。甚至當我們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件、要求她配合執法時,這家伙仍然一邊悠然自得地撫摸著幾頭沒有進行擬態、以“真面貌”出現的賽博魯斯,一邊用看垃圾般的眼神睥睨著我們這些可憐的鄉下土包子。
“滾出去。”在對峙一陣后,這位“女王”索性對我們下了逐客令。
當然,雖說我們大都是些和藹善良的人,但倒還沒軟蛋到會容忍有人在我們執法時完全把我們當成空氣。于是乎,大伙兒立即沖了上去,準備用稍微不那么和平的方法說服這個女人……結果卻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她僅僅揮了兩下胳膊,第一個撲上去的治安官就被打得仰面飛起、像一只被龍卷風刮飛的稻草人般滾到了一旁,而第二個人則在上腹部遭到了一記飛踢,結果居然斷了三條肋骨。更可惡的是,她手下的那幫賽博魯斯也瘋狂地撲向我們,足足咬傷了六個人,然后才被反應過來的我們開槍挨個打爆、變成了廢銅爛鐵。
呃,綜上所述,這個女人在被制服之前,單槍匹馬造成了近三十年來新帕拉戴斯星執法者們最大的一次損失,而事后我們才查明,她是一個來自阿祖斯三號星的家伙——生活在那個混賬高科技世界的人們,有著用強化機械義肢替換與生俱來的正常人類肢體的“優良傳統”,而這家伙自然也不會免俗。不過,在泰爾先生提供的技術指導下,我們最終還是成功地卸掉了她的義肢,將她羈押了起來,并且把所有在現場發現的東西都搜集起來作為證物。同時還額外追加了針對她抗拒執法、人身傷害和濫用暴力的指控。
“拜托,我對這個世界根本不熟悉耶!在大多數地方,執法通常不是由純粹的自然人進行的,而且就算是自然人執法官,也會穿得更加正式一些,”當然,這個被手下的馬仔們稱為D女士的女人同樣拒絕承認以上的罪名,“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被偽裝成執法官的強盜襲擊了!真沒想到是你們……”
“這話你留著告訴法官就行,我們大人大量,不會在乎這點兒小事,”我叉著腰,對那“不倒翁”女人聳了聳肩,“總之,請回答我們真正關切的問題: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才會打算通過販售賽博魯斯讓本地的家犬絕育的?”
“我從來沒打算讓誰絕育!”那女人憤怒地朝我吼道,“我之所以賣那些東西,只是因為進錯了貨,手里正好囤積了一大堆而已!而當時我的在線顧問建議我把這些東西走私到低技術世界,用易貨交易的方式換一些在發達世界受追捧的手工工藝品之類的,這樣就能回本了。而且說實話,要是之前好好調查過的話,我才不會來新帕拉戴斯星呢——這地方居然還有人會養真的狗!害得我的賽博魯斯一直銷量很不好。”
“所以你打算消滅掉本土的家犬種群,好增加銷量……”另一名治安官推測道。
“都說了我沒這么做啦!你們再這么胡亂污蔑我,當心我在上訴法院開審之前都行使沉默權哦!”女人拼命扭動著軀干,大約是要以此表示對我們的不滿,“我就是因為喜歡狗,所以才會想到要賣賽博魯斯的!因為在我以前生活的那些世界上,真正的狗早就不存在了——整個邦聯,也就只有像這樣的低技術世界可能找到這種生物了吧?”
我聳了聳肩,離開了審訊室。
總之,在過去的幾天中,我們基本上都在重復著這樣的套路——D女士堅決否認除了偷渡入境和無證出售技術產品外的一切針對她的指控,而且我們也確實找不出別的證據來:所有被打壞后收繳的賽博魯斯都在第一時間立即自毀了。它們用于精細擬態的納米機器人團迅速反噬解體了自己的主要設備,使得任何進一步物證提取都變得全無意義。更糟糕的是,這一程序隨后被證明是賽博魯斯們的標準程序:最初開發它的公司為了避免知識產權被竊取而故意植入了這道程序,和出售它們的二道販子毫無關系。
總而言之,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這就是我們所面對的麻煩。
“所以呢?”在治安官辦公室外,我遇到了正用一臺個人終端處理著某些信息的泰爾先生。由于在程序上不方便介入,他只能等在這兒,“她還是那個說法?”
“沒錯,說自己完全不知情,野外那些傳播致病納米機器人群落的賽博魯斯也不是她的,”我點了點頭,“而且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在說謊。”
“那就別管她了——在下一班飛船來之前,就按照對待普通非法入境者的標準程序,請她在這兒先住一段日子吧。”泰爾先生說道,“至少,控制疫情才是我們的首要任務。”
“呃,目前的情況怎么樣了?”
“還不明朗,大致而言,像牧羊犬這樣的工作犬種群爆發的疫情占了絕大多數,有記錄的案例超過了550起,基本上都發生于D女士的商隊曾經經過的地區。而室內玩賞犬和伴侶犬倒是沒太大問題。我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工作犬有更多的機會在野外自由活動,因此更有可能發生交配。而生活在室內的玩賞犬大多數時候處于拴系狀態,相對而言沒這么多機會去做它們喜歡做的事。”
“也就是說,疫情還在蔓延?”
“是的,不過別擔心。明先生已經對我們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泰爾先生這么告訴我,“由于疫情爆發區域和那女人所經過的區域重合度很高,雖然還沒法單憑這一點就給她定罪,但我們起碼可以據此大致推算出可能的傳播范圍,”他將個人終端遞給了我,“大致而言,幾乎新帕拉戴斯所有的主要行政區劃都包含在內。”
“那我立即通知當地治安官,讓他們盡力防范和消滅可能潛伏的賽博魯斯,”我瞥了一眼終端上密密麻麻的可能傳播路徑和影響半徑,“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不必了,”泰爾先生說道,“明先生已經擬好了一個靠特別研制的納米機械‘疫苗’阻止疫病傳播的計劃,并且已經得到了你的上級的批準。我相信他應該能解決你們的小小麻煩。畢竟,他就是專門做這個的,不是嗎?”
“沒錯。”
5.
盡管分給我們治安官的馬匹是全新帕拉戴斯星上質量最優秀的一批,但我的馬還是必須全力奔馳,才能勉強趕上前方的那個黃色影子的速度——正如我之前早已親身體驗過多次的那樣,賽博魯斯們跑起來的速度絕對當得上它們的這個名號。
尤其是當它們遭到攻擊、決定逃跑時。
如果有不明就里的人看到這一幕的話,大概會以為我正在進行一次野外狩獵——跑在前面的那條肢體修長的黃狗是我的獵犬,正急著去叼回被我用獵槍擊落的獵物。但只要仔細觀察便不難發現,事實上中彈的恰恰是這條狗本身:一發中等威力氣槍彈穿透了它的后背,而隨后的空泡效應在它偽裝的機體之下撕開了一條大縫,讓大量銀白色的納米機械團和半透明的淺棕色液體分別從皮膚下與關節液壓裝置中不斷流下。當然,這一下子造成的破壞雖然相當嚴重,但還達不到“致命”的水準,這也是為何它還能發足狂奔的緣故。
而我是故意這么做的。
雖說對那個自稱D女士的走私犯的審訊基本沒取得什么進展,但差可告慰的是,在她怒氣沖沖的回答之中,我們也確實找到了一些有價值的“干貨”:現在我們知道,這位渾身機械義肢的改造人女士其實并不是什么非常優秀的技術專家,甚至都沒聰明到對賽博魯斯們的基礎程序進行改動。正因如此,賽博魯斯的兩項原始程序(按照泰爾先生的說法,它們通常會被客戶設法刪除)也都被保留了下來。其中之一會讓賽博魯斯在遭受無法修復的損傷后自毀,而另一項則強制它們在嚴重受損,但還可以行動和被修復時逃回原存儲位置等待維護。
后者讓我想到了一個不錯的主意。
或許是希望在上訴法庭正式開審時來個“查無實據”,然后做個訴辯交易從輕發落的關系,D女士并沒有供出她潛入新帕拉戴斯時乘坐的飛船到底藏在了哪兒,而要搜集她的罪證,那玩意兒很可能是我們唯一的希望。萬幸的是,在意識到了那些賽博魯斯很可能還保留著那些原始程序后,一切就簡單多了——尤其是在附近的荒郊野外就有這種玩意兒到處晃悠的情況下。
“在那邊!它在那邊!”隨著受傷的賽博魯斯跳下一道由溪水在山間切削出的陡崖,我們總算看到了預料中的飛船:一艘不算太大、有著標準的碟型機體造型、表面被光學迷彩偽裝成了林間空地灌木叢的暗綠與黃褐色的人造物體。從插在飛船周圍的幾根掛著定向能聲波發射器的金屬桿(它們是驅逐各種亂逛的動物和別的麻煩的有效工具)上盤繞的植物蔓藤高度判斷,這艘飛船很可能已經被放置了有一段時間了。但正如許多高技術世界的復雜產物一樣,它的全自動維護設備在這段日子里顯然有效地確保了機體的良好狀態。
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當那條搖搖晃晃的黃狗跑到飛船附近后,這臺航天器的一側隱藏艙門隨即自動開啟、為它敞開了一條進入船內的通道。而在那扇門來得及重新關閉之前,我和另外兩位同行的治安官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跳下馬背、沖了進去——雖然這么做看上去有些冒險,但就我們所知,絕大多數高技術世界生產的民用設備都在設計時將盡可能避免造成人員傷亡作為重要技術指標。因此,就算是我們這種徹頭徹尾的“外人”在艙門尚未關閉時往里硬闖,它也不至于真的把我們給夾成兩截……吧?
萬幸的是,至少這回,我們沒有猜錯。
與我預料中的不同,D女士的飛船內部沒有太多特別的東西:陰暗的走廊里亂七八糟地擺滿了一沓沓用來裝運貨物的灰色密封箱,并不寬敞的住艙內散發著有些刺鼻的空氣清新劑味道,其中之一還被布置成了與我們在突襲行動中發現的那個卵形密封房間內部相似的構造,安裝了一大批阿拉克涅機械臂、神經-機械接口維護設備和別的玩意兒,顯然是為了替D女士調整和維護機械義肢而準備的。雖然大多數飛船內的貨箱都已經空空如也,但仍然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箱子里裝著尚未開封的賽博魯斯——這些沒有生命和靈魂的機械寵物就像尚未出生的胎兒般蜷縮著、等待著,不過,至少在新帕拉戴斯,它們應該是沒有機會“醒來”了。
“喂,那東西到哪兒去了?”
由于剛才光顧著四下打量那些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兒,直到進入飛船內好一陣子后,我們中才有人想起來,那只被我們蓄意擊傷、用來找出飛船藏匿地點的賽博魯斯已經不見了蹤影。雖然它本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物證,但在并不太大的飛船內部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事仍然讓人有些不舒服。
好在,我們的這種感覺也沒持續太久——在仔細地四下搜索一陣后,有人注意到了殘留在地面上的、從那只仿生機器人體內流出的液體。這些渾濁的半透明液滴在地板上形成了一道稀稀拉拉的痕跡,最終將我們引到了一處似乎已經很久無人使用過的人員住艙內,最終消失在了一張固定式床鋪的下面。毫不意外地,在這張床附近,我們發現了不起眼的、曾經被拆卸移動過的痕跡。
呃,接下來發生的事兒就很老套了——在花了不少時間研究后,我們最終挪開了那張床、打開了藏在下面的秘密貨艙、同時也找到了我們的那位已經轉入休眠模式的“向導”。“不過是標準的走私犯手段罷了,”與我們一同前來的泰爾先生聳了聳肩,“帶有防探測設備的小隔艙,夾帶東西的常見方法。這種東西我這輩子都見過不知多少次了。”
“不對,這有什么地方不正常,”我搖了搖頭,“完全不正常。”
“怎么了?”
“雖然我并不太清楚你們高技術世界的事兒,但隔艙啊密室啊什么的,并不應該出現在這艘飛船上,”我說道,“如果需要這類手段,就意味著這艘船起碼是準備應對檢查的——換句話說,它應該通過正規渠道合法入境才是。而既然它壓根就是偷渡入境,那么很顯然,這種效率不高的小手段并沒有什么必要。”
“也許那個什么D女士以前會需要這么做呢?”有人提出了這種可能性,“畢竟,不是所有世界都像新帕拉戴斯這么容易潛入。”
“對,但我剛才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我看了泰爾先生一眼,“你現在能幫我聯系長青半島的治安官總部嗎?”
“沒問題,”泰爾先生取出了他的衛星電話,那是他隨身攜帶、用來與明進行聯系的設備,也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先進通信裝置。雖然為了方便偶爾進入這里的外星旅客,新帕拉戴斯的軌道上也有最低限度的通信衛星,但我們并不會使用它們,“讓我試試……呃……這是……該死!”
“怎么了?”
“通信斷了。”
6.
由于出生在高技術世界的泰爾先生不擅長騎馬,原本半天可以趕完的路,我們花了接近一整天才算跑完。而當我們返回治安官總部時,二樓最西側的房間——也就是我們借給明使用的個人房間——已經亮起了燈光,這表明他現在已經回來了。
這可不妙,相當不妙。
“明先生,請您舉起手來,”在粗暴地沖進他的房間后,這是我所說的第一句話,“我們懷疑您參與了某些違法活動,所以決定暫時羈押您。請不要試圖逃跑。”
“不錯,你們的反應很快啊——比我預料中的要快多了。”個子瘦小的動物學家并沒有因為這一變故而表現出絲毫驚恐或者慌亂。相反,他看上去似乎對此早已有所準備了,“只不過,還是晚了那么一丁點兒。”
“我們希望您能配合調查,但按照邦聯法律和本地的地方法,您有權保持沉默——”我舉著裝上了非致命電擊彈的防暴槍,繼續指著動物學家的胸口。與此同時,泰爾先生沖上前去,迅速對他進行了搜身——當然,就像人畜無害的外表一樣,對方身上連一件可以作為兇器的東西都沒有。
“保持沉默?我想還是不必了。從決定這么做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做好了面對法律后果的準備,”動物學家舉著雙手,輕輕嗤笑了一聲,“更何況,我要做的事都已經完成了——疫苗已經基本發放完畢、本地人在使用時也都毫無懷疑。就算你們不采取任何行動,等到離開這里后,我也會向邦聯當局自首的。”
“那些東西根本不是疫苗,對不對?!”
“沒錯,”動物學家非常爽快地答道,“那是我特別準備的、可以永久性影響家犬這一物種的基因突變趨勢的藥劑。準確地說,它的藥效可以確保這些狗生產的后代全部具有玩賞犬的基因特性,而不會發生任何返祖現象——這點尤為重要。”
“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帶著無法理解的神情搖了搖頭。
“很簡單,因為我希望狗這個物種能夠生存下去,僅此而已,”動物學家嘆了口氣,“雖然這種生存是痛苦的,悲哀的,但總勝過一無所有。”
“唔,我記得你之前說的……”
“我的言行并無矛盾——‘活著’對一個物種而言,就是一切,這與個體的痛苦并無關系。也許有人會宣傳,他們的寵物并不痛苦,它們過得很好,而他們也絕不會虐待它們。也許吧。但別忘了,大多數寵物的生存狀態,其實是不自然的:過長的毛或者赤裸的皮膚,太過瘦弱的身體、鮮艷得過分的體色、折疊的耳朵或者短小的尾巴,以及畸形的骨骼和神經系統,這一切的本質都是病態,而人類刻意保留了這些病態的遺傳特征,”動物學家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能有真正的野狼、而不是哈巴狗在郊外奔跑,但我們現在沒有選擇。”
“你們大概不知道,但在邦聯境內的殖民世界中,新帕拉戴斯已經是極少的幾個還能見到狗這種動物的世界之一了——在數個世紀前,尚未開始大規模太空擴張的人類曾經就寵物權益的問題進行過一系列爭論,其結果之一,就是大量玩賞用動物的存在被認為‘不人道’,因此被禁止培育。其中包括了許多種類的觀賞魚和觀賞用嚙齒類,也涵蓋了幾乎所有的家犬。當然,我不能否認當時的倡議者們的善意,但這種善意也造成了一些……不太好的后果,那就是這些物種的生存開始受到了威脅。”
“呃?威脅?”
“畢竟,早在人類一手造就的更新世-全新世大滅絕中,許多動物在地球上的原始野外生存環境就已經永遠消失了。這些物種之所以還能存活,僅僅是因為它們對人類還有用——但隨著技術的發展,大多數這類用途都在變得……可以被替代:我們可以通過化工手段造出蠶絲,在培養設備里制造出肉和毛皮,而現代城市也不再需要有警覺的狗來守護我們的財富。因此,這些馴化物種的存在一步步地變得‘不必要’。除了為數不多的個別低技術世界,邦聯的發達世界在很早以前就已經看不到犬類了。總之,這就是最諷刺的地方:我們的善意讓大量動物不必度過悲苦的一生,卻讓它們的物種在更大范圍上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危險中。”
“唔……”
“雖然從理論上講,萬事萬物俱有終焉,但有一些人——其中也包括我——仍然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我們對其負有責任的物種就這么不復存在,”動物學家繼續說道,“雖然在少數發達世界中,也有名為動物園的專門設施飼養著一些用于觀賞的灰狼,但這顯然是不夠的。如果要讓這個失去最初棲息地的物種能更長地存活下去,它非得與名為現代智人的‘上帝’深度捆綁才行:換言之,狗必須重新變得對人類‘有用’,才可能再一次與人類一道在宇宙中開枝散葉。而目前來看,做到這點的最佳途徑正是伴侶動物一途——縱然有了賽博魯斯那樣的工業替代物,仍然會有許多人愿意歡迎一只真正的玩賞犬,哪怕后者的生命其實是個悲劇也罷。但很不幸,由于技術的漫長斷代,大多數玩賞犬品系甚至在太空殖民開始前就不復存在了,我花了很長時間進行調查,才發現新帕拉戴斯還保留了這樣的技術和知識——我認為,這大概與本地社會的封閉性有著很大程度的相關性。”
“所以說,你利用了那個什么D女士,對吧?”
動物學家點了點頭,“是的,那個女人只是個空有膽子、卻沒多少頭腦的生意人,而且恰好和我打過幾次交道。要讓她因為‘巧合’而入手一大批滯銷的賽博魯斯、再誘使她到這個世界搞點兒無害的小走私,其實倒也不難。而以‘協助修理’的名義在她的船上藏一小群有問題的賽博魯斯更不是什么難事兒。而只要發生了疫情,我就可以用‘防疫’的名義順理成章地完成計劃剩下的部分,僅此而已。那么,你還有問題嗎?”
“不,我沒有問題了。”我搖了搖頭。
于是,至少在新帕拉戴斯,這件案子就這么結了。
7.
在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明。
沒有人知道他后來到底受到了什么處分——這是那些住在發達世界上的專家和法官們的事。而在消息閉塞的新帕拉戴斯,我們幾乎不可能得知這些消息,就算有,我也不在乎。那個搞走私的女人最后也拿回了她的手腳、和明一起被遞解出境,我聽說,我們的政府后來以走私罪名讓她交了不少罰款,順帶也為我們這些治安官發放了積欠好幾年的工資。
當然,那個女人后來又回來了——而且是完全合法的。在幾年之后,她又一次帶著她的馬仔們、像睥睨眾生的克里奧帕特拉女王一樣出現在了大集市上。只不過這回,她不再試圖推銷那些滯銷的賽博魯斯了,相反,她成了買家,開始收購本地人大量繁殖出的各種畸形的玩賞用犬。
“我保證,我會把你們從我這兒掏走的錢拿回來的!”在從看熱鬧的人群中認出我后,那女人說道,“很多世界上的人都更喜歡這種真正的狗,它們比賽博魯斯賣得要好多了。”
“你高興就好,”我如此答道,“祝你成功。”
注:1.新帕拉戴斯(NovaParadise),是“新樂園”的意思。
2.賽博魯斯(Cyberus)是賽博(Cyber)和地獄犬(Cerberus)的合成詞。
【責任編輯:遲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