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維 蔡莉
(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 湖南·長沙 410081)
教師的身份認同直接影響教師的工作態度、教育質量和專業成長。20世紀下半葉,我國鄉村教師隊伍經歷了幾次大規模調整,眾多鄉村教師經歷了復雜的身份認同變化。研究通過回顧一位鄉村教師的從教歷程,對其身份認同過程進行動態描述和理性分析。研究選取我國湘中一所鄉村小學的退休男教師J先生為個案,以他的口述史為主要素材。為了獲取盡可能豐富且真實的研究資料,研究者與J教師前后一共進行了三次訪談。J先生將自己的工作筆記和各種證書提供給研究者作為支撐材料。研究者還通過與父親及與J先生關系密切的同事和朋友交談,補充和修正有關J先生的生平經歷。研究以時間為順序呈現J先生的從教歷程與身份認同變化。
J先生出身于20世紀50年代末的一個湘中農民家庭,母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將他送到了學堂讀書。J先生讀書較為刻苦,學習成績一直較為優異。J先生在讀高中的時候遇到了一批好老師,這些老師的言行讓其對教師職業有了良好的認知與職業啟蒙。J先生高中畢業后在村里從事公社記分工作,后因“工作認真,思想純潔”被推薦為當地村小的數學教師。當時鄉村小學的教師統稱為“民辦教師”。“民辦教師”的身份讓J先生獲得了一種新的身份感和社會認可。J先生非常珍惜這份工作,態度極為認真。為了更好地開展教學,他經常去聽經驗豐富的老教師上課,還不時向他們請教。入職不到一年J教師很快掌握了一些常見的教學技巧。其所教班級學生成績在當地學區統考中多次名列前茅。由于教學成績突出,不久便調任當地的高中教書。
20世紀80年代初,J先生成家了,婚后育有一兒一女。隨著家庭開支的增加,J先生幾十元的工資時常捉襟見肘,只能在課余干各種農活補貼家用。不久后民辦教師轉正和下崗潮來臨。J教師因為教學成績顯著并未下崗,但也未能轉正。J先生表示:“當的民辦教師地位非常低,學校校長就能決定你的去留,更不用說更高級別的負責人了。好像從那個時候開始,溜須拍馬,拉幫結派的風氣越來越嚴重了。我對此是非常反感的。不管怎樣首先我們要做一個人格獨立、有尊嚴的人”。學校校長往往要求教師住校并開展一些課外活動,這讓原本教學任務繁重又需兼顧農活的民辦教師敢怒不敢言。J教師則直言不諱:“民辦教師在學校里是二等公民,大家都做著同樣的事情,但是收入卻不到一半。拿著如此低的收入要養活一大家子,怎么可能如此高負荷工作呢?”
民辦教師下崗潮使得J教師深知自己資歷尚淺,暗自下決心要通過提升文憑夯實職業資質。在師范院校招考中,J教師以全鎮第二的成績考取了當地的師范學校。J先生這段難忘的學習經歷記憶猶新:“我終于體驗到了真正的大學教育,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仁,大家在一起切磋學問,暢聊人生,建立了深厚的情誼。我們這些來自一線的鄉村民辦教師,對教師職業有著最樸素的感情和價值認同,教孩子學知識,學做人,最好能考上大學,實現人生命運的轉變。在師范求學期間,我也遇到了一批學識淵博,德行高尚的好老師,他們的言行深深地影響了我們這一批人。通過學習,我們掌握了系統的教育理論和科學的教學方法,對自己的職責和使命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從師范學校畢業后,J先生很快就轉正了。20世紀90年代,鄉村學校入學人數達到頂峰。隨著農村勞動力外出打工越來越盛,許多學生在缺少父親嚴厲管教下變得異常頑皮。學校管理者和多數教師對學生們此類行為不置可否。J先生素來重視學生品行培養,對于學生不愛學習又調皮搗蛋的狀況必會嚴加管教。J先生認真嚴厲的風格贏得眾多家長的稱贊,但學生們態度不一:少數學生與他交往甚密,部分學生對其敬而遠之,少數學生則背后給他取各種小名。J先生對此不以為然,“我一點都不在乎。學生們年幼,等他們長大了也許他們就能理解我的用心了”。
作為高年級兩個班的數學老師,J先生帶領了學生參加縣里組織的數學競賽,由于教學資源匱乏,他個人出資購買了奧數輔導教材,利用周末的時間免費為學生補習。學生們在競賽中表現卓越。幾名競賽成績突出的學生受到了嘉獎,這些學生數年后皆考上了985和211高校。數學競賽的教學成績使J先生很快獲得了中級職稱,J先生由此更加堅定自己要為教育事業奮斗的信念。
20世紀90年代末期,我國人口增長高峰期結束,J先生所在學校規模不斷縮小。獨生子女增多使得家長對子女越發寵溺,原本比較嚴苛的教育方式越來越受到質疑。此時J先生的職業生涯也進入了“高原期”,職稱遲遲未能提升。極少數優秀的教師評上了高級職稱,大部分同期入職的教師發現職稱提升無望后,將主要精力轉移到家庭創收或其他興趣愛好上。
在日益渙散的鄉村教師隊伍中,J先生仍將精力放在教書育人上。面對越來越調皮的學生,J先生采取更為嚴厲的態度施教。無奈學生表面行為規矩,但實際上課不夠用心,課后不愛復習,多數學生成績平平。相比依靠考大學改變命運,越來越多的民眾和學生更接受“打工賺錢”“經商致富”的觀念。鄉村教師拮據的經濟狀況和略顯寒酸的日常消費,使得其在民眾中的認可度和影響力逐漸下降。J先生一度也非常失落,教師職業賦予他的更多的是一份工作,所以他必須身兼農民一職,否則生活將難以為繼。J先生自詡是一個兼具“教師”與“農夫”雙重身份的人。盡管時有困頓,但J先生將教師身份賦予他的職責和使命擺在首位。
J先生退休前的十余年所在的學校規模銳減。由于稍年長的教師逐漸退休,畢業師范生不愿回鄉,師資匱乏成為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J先生不得不由數學教師變成全科教師。“開始教語文我很不適應,但我參考著教輔,慢慢也就上手了。現在的語文教材編寫得挺好的,很多內容都很有啟示意義,教我們如何學習,如何做事,如何做人。如果真按書本上寫的去做,一定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人”。J先生指導學生參加全國作文競賽,發現學生模仿痕跡非常明顯,“我們作文教學歷來重視學生模仿范文。在我看來,作文應該寫自己的真情實感,不要一味地追求文采”。經他指導的兩名同學參加作文競賽,分別獲得了“第二屆全國中小學生北京迎奧作文競賽”金獎和銀獎。J先生憑借這兩個獲獎,很快評上了高級職稱。“評上小學高級職稱算是對我職業生涯一個比較完滿的交待,至少說明我是一個稱職的小學教師”。
J先生的口述表明,其身份認同既是多種因素作用的產物,它表現為結構性認同與建構性認同的統一。在時間上:J先生的教師身份認同經歷了初步確認——身份模糊——身份認可——認同搖擺——身份鞏固的階段,即從代課教師——民辦教師——公辦教師——中級教師——高級教師的身份認同變化;在內容上表現為“教師”與“農夫”“經師”與“人師”“鄉村知識分子”與“國家小學教師”“學校教師”與“家長”等多重身份的分離與統一。J先生在工作和生活中始終有著“鄉村教師”身份的自覺,社會風氣和評價機制變化并未改變其從教初衷,并在與現實困境不斷抗爭下進一步明確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實現話語與意義體系的個性化。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傳統讀書人的優秀品質以及作為教師的身份自覺和使命擔當。最理想的是我們的教師都是有著精湛的專業技能和高尚的道德情操,因為只有優秀的人才能培養出真正優秀的人才。J先生指向身份和使命的核心反思使其身份認同達到了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