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亞萌 關亞超 關運祥 王寶亮
多發性硬化(multiple sclerosis,MS)是一種免疫介導的中樞神經系統炎性脫髓鞘性疾病,以視力障礙、肢體運動障礙、肢體感覺障礙等為主要臨床表現,具有反復發作和多部位受累的臨床特點,西醫治療主要以糖皮質激素沖擊治療及免疫治療為主[1],隨著病情進展,藥物增加,副作用逐漸增多。中醫雖無“多發性硬化”病名,諸多醫家將其歸屬于痿證、骨痿、視物昏渺等范疇,據其臨床表現將其歸屬于痿證[2]。歷代古代典籍從濕熱成痿論述了痿證的發生發展,豐富發展了“治痿獨取陽明”的治療原則。有醫家發現濕熱之邪與多發性硬化的各個臨床癥狀存在密切聯系,是本病發生發展的重要病理因素,且貫穿疾病的整個過程[3-4]。研究表明,中醫藥治療多發性硬化具有較好的優勢,能有效改善神經癥狀,減少激素副作用,提高患者生存質量[5]。基于濕熱成痿理論,在治療時重視濕熱貫穿疾病始末的特點,根據濕熱對臟腑影響程度進行分期治療,以清熱健脾利濕為治療原則。以清燥湯為基礎方,靈活化裁,濕熱偏盛者,宣肺健脾清腸以上中下三焦分消濕熱;熱灼痰凝津虧者,滋補肝腎兼清熱化痰;久病及腎者,溫煦命門以解毒通絡。
《素問·痿論篇》云:“有漸于濕,以水為事,若有所留,居處相濕,肌肉濡漬,痹而不仁,發為肉痿”,指出因居住潮濕之地外感濕邪而致肉痿。《脾胃論》曰:“燥金受濕熱之邪,絕寒水生化之源,源絕則腎虧,痿厥之病大作,腰以下痿軟癱,不能動,行走不正,兩足欹側”,提出濕熱犯肺,金水不能相生而腎虧致痿。同樣,內生濕熱也是痿證發病的重要因素。方隅在《醫林繩墨》中提到:“痿之一癥全在濕熱。由乎酒色太過,氣血空虛,反加勞碌,筋骨有損,由是濕熱乘之。”《證治準繩》曰:“五勞五志六淫盡得成五臟之熱以為痿也。”
濕熱致病廣泛。“傷于濕者,下先受之”,濕為陰邪,其性趨下;熱為陽邪,其性燔灼趨上。濕熱搏結,濕挾熱下注肝腎,則“下焦元氣竭盡而成軟癱,必腰下不能動”;熱載濕熏蒸華蓋,則“肺熱葉焦,發為痿躄”。據此,《臨證指南醫案》認為本病為“肝腎肺胃四經之病”。濕熱膠著,易阻遏氣機,兼夾痰瘀。濕熱搏結,如油和面,膠著粘膩,濕不去則熱不解,熱不清則濕難利,病久則痰瘀阻絡,故病情難以速愈,易反復發作。濕熱易傷津耗氣。《醫林繩墨》提出:“熱傷于氣,在氣不能舒暢其筋,故大筋緛短而拘攣者矣。濕傷其血,則血不養筋不束骨,故小筋弛長而為痿弱矣。”
《證治匯補》曰:“內熱成痿,此論病之本也,若有感發,必因所挾而致。”《張氏醫通·痿》認為:“痿證,臟腑病因雖曰不一,大都起于陽明濕熱。”《素問·痿論篇》提出了“治痿獨取陽明”的治療原則,強調“陽明者,五臟六腑之海,主潤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機關也”[6]。《靈樞·本輸》云:“大腸、小腸皆屬于胃,是足陽明經也。”大腸主津,小腸主液。胃主受納腐熟水谷,又是水谷氣血之海,五臟六腑之海。故治痿獨取陽明關鍵在于處理好陽明濕熱與津液之間的關系。
濕熱偏盛期,關鍵在于辨清濕與熱的偏盛,權衡祛濕與清熱的偏重,濕熱分治,正如《醫學心悟》所言:“治痿之法,不外補中祛濕,養陰清熱而已。”《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諸濕腫滿皆屬于脾。”濕偏盛者,治當健脾利濕為主,清熱為輔,濕去則熱孤;熱偏盛者,當清熱為先,輔以利濕。根據濕熱病位不同,《溫病條辨》提出三焦分治濕熱:在上焦者,輕宣肺氣;在中焦者,辛開苦降;在下焦者,甘淡滲下[7]。而濕熱致病廣泛,往往彌漫三焦,故應肺脾腸同治以宣上、暢中、滲下,達“上下分消其濕熱之氣”。臨床上常靈活選用黃芩、茯苓、白術、薏苡仁、黃柏、蒼術、澤瀉、豬苓等清熱燥濕、健脾利濕、淡滲利濕之品,也可根據具體情況辨證應用清熱養陰、清熱解毒、芳香化濕、行氣祛濕、祛風勝濕之法。
《素問·痿論篇》曰:“腎氣熱,則腰脊不舉,骨枯髓減。” 濕熱下注于腎,熱盛傷津,此期重點在于清熱化痰同時兼顧護津液。《脾胃論》云:“夫痿者,濕熱乘腎肝也,當急去之,不然則下焦元氣竭盡而成軟癱。”因此,多發性硬化的發病與肝腎密切相關[8]。肝藏血,在體合筋。肝血充足,筋絡得養,四肢關節才能靈活運動。腎藏精,在體合骨,生髓。腎精與腦與脊髓的充盈密切相關,《靈樞·海論》曰:“腦為髓海,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酸,眩冒,目無所見。”現代影像學發現多發性硬化主要累及腦與脊髓[1]。故在治療時應滋養肝腎為主,清熱祛痰為輔,靈活選用熟地、當歸、山萸肉、女貞子、枸杞等滋陰補血、益精充髓之品,達水木互榮之效。
多發性硬化病程較長,反復發作,加之濕熱蘊結,久病耗傷腎中陰陽。腎陽具有溫煦和蒸騰作用,能夠推動津液的運行。久病及腎,腎陽虛損,氣不行則血不暢,久則瘀毒阻絡。西醫治療中采用大劑量糖皮質激素沖擊治療,會出現“壯火食氣”,而突然撤退又會出現“少火”相對不足無法“生氣”[9]。《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言:“形不足者,溫之以氣。”有醫家從腎陽虛論治本病,運用益氣溫陽法取得了較好的療效[10-11]。現代研究表明,以補腎為主的辨證論治可能通過下調血漿中腫瘤壞死因子α表達、上調白介素12發揮治療多發應硬化的作用[12]。臨床上常用附子、淫羊藿、巴戟天、杜仲、續斷、補骨脂、伸筋草等溫補肝腎之品,以求“少火生氣”;適當配合熟地、當歸、芍藥等滋陰藥,以“陰中求陽”“陰陽雙補”。
患者,女,52歲,2018年10月26日初診,因“雙下肢乏力,不能站立1年余”就診,曾住院查頭顱核磁提示:雙側腦室周圍白質區可見多發片狀長T1長T2信號,FLAIR呈高信號,DWI呈稍高信號,垂直側腦室走行。腦脊液寡克隆區帶:IgG OB 陽性,西醫診斷:多發性硬化,予激素沖擊等西醫治療后好轉,院外長期服用潑尼松龍片。就診時可見左腿酸沉、乏力,站立不穩,右手麻木,偶有舌體突然發硬,言語不清,視物模糊,伴頭暈、神疲乏力,身體困重,脘腹滿悶,納差,大便黏膩,小便黃。舌質暗紅,舌體胖大邊有齒痕,苔厚膩,脈弦數。西醫診斷:多發性硬化;中醫診斷:痿證,辨證:濕熱浸淫、脾失健運,治法:清利濕熱、健脾助運,方用清燥湯加減,處方:黃芪30 g、黨參20 g、白術20 g、陳皮10 g、柴胡3 g、升麻3 g、酒黃柏10 g、蒼術10 g、牛膝12 g、薏苡仁20 g、茯苓12 g、豬苓12 g、澤瀉12 g、杜仲20 g、桑寄生20 g、淡附片6 g、炙甘草6 g,14劑,水煎服,日1劑,早晚分服。
2018年11月29日二診,現癥見:左腿乏力、右手麻木較前好轉,但久立易腰膝酸軟,舌體未見發硬,言語清晰,身體困重較前明顯改善,但視物仍模糊,眼干,頭暈,乏力,口干舌燥,舌質暗紅邊有齒痕,少苔,脈細弱。前方去豬苓、澤瀉,重用黃芪至60 g,加麥冬12 g、熟地黃20 g、女貞子20 g、山萸肉20 g,繼服14劑。
2018年12月15日三診,癥見:左腿乏力明顯減輕,不能遠行,右手麻木癥狀消失,視物較前改善,偶有頭暈、乏力,舌暗紅有齒痕,脈細弱。前方去麥冬,加伸筋草30 g,續斷20 g,繼服14劑。藥后根據臨床癥狀隨證加減,后復查頭顱核磁提示:腦內多發性硬化治療后改變,較前好轉。定期隨訪。
按 患者雙下肢乏力,不能站立,經頭顱核磁、腦脊液檢查后,診斷為“多發性硬化”,中醫屬于“痿證”范疇。患者神疲乏力,身體困重,脘腹滿悶,納差,大便黏膩,小便黃,提示濕熱蘊結陽明之象,濕熱困脾,則舌胖大有齒痕,苔厚膩,脈弦數;脾運化失司,“脾不能為胃行其津液”,筋脈失養,則出現左腿酸沉乏力,右手麻木;津液不能布散濡養舌體,則舌體僵硬、言語不清;津液不能充養雙目,則視物模糊。故可辨證為濕熱浸淫、脾失健運,治當清利濕熱、健脾助運,以清燥湯為基礎方加減,方中黃芪、黨參、白術健脾益氣以培土生金;陳皮、茯苓以健脾祛濕化痰;少佐柴胡、升麻,以升提陽氣助津液上達;酒黃柏、蒼術、牛膝、薏苡仁法四妙丸以清熱燥濕,舒筋活絡;豬苓、澤瀉淡滲利濕,引濕熱從小便而出;杜仲、桑寄生、淡附片以微溫腎陽,強筋壯骨;甘草調和諸藥。二診時患者左腿乏力、右手麻木較前好轉,但久立易腰膝酸軟,無舌僵,但視物仍模糊,眼干,頭暈,乏力,口干舌燥,身體困重較前明顯改善,去豬苓、澤瀉,重用黃芪益氣,加麥冬、熟地黃、女貞子、山萸肉養陰增液,麥冬借柴胡、升麻之力以潤口舌;牛膝引熟地黃、女貞子、山萸肉滋養腎陰。三診時患者左腿乏力明顯減輕,未見口干舌燥,去麥冬,加伸筋草、續斷以補肝腎、舒筋活絡。
多發性硬化屬中醫“痿證”范疇,結合歷代醫家及現代研究,發現多發性硬化的發病與濕熱密切相關,在臟腑上與肺、脾、肝、腎有關。基于《脾胃論》“濕熱成痿”的理論,應抓住濕熱這一主要矛盾,重視濕熱貫穿疾病始末這一特點,辨證時注重濕熱的輕重緩急,把握肺、脾、肝、腎陰陽氣血變化,以健脾利濕為治則,兼養肺陰、補肝腎、溫腎陽。基礎方清燥湯,可窺及有四君子湯、補中益氣湯、五苓散、四妙丸、生脈飲、二陳湯等方劑的治法,結合近代有關從肝腎辨治的經驗,遵古而不泥于古,靈活化裁,注重濕熱對臟腑的影響,分期治療,進一步深入探討多發性硬化辨證論治規律及治療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