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樹老人

楊旭輝

種樹老人死了，死后沒有一副棺材。

種樹老人什么都沒有留下，只留下了一片樹林。

老人前20年種的樹，公社化的時候毀了。中間20年種的樹，承包制的時候砍了。最后20年，老人沒要一分地，就要了村東那片60公頃的大沙丘，在上面蓋了個土棚子，養(yǎng)了條小黃狗，就開始種樹了。

老人從不種嬌貴的樹，只種楊、柳、榆、棗等北方平凡的樹。種那種插個枝就能長大，戳個樁就會發(fā)芽，對大自然要求極低的樹。

老人對樹像對自己的孩子，從不舍得毀壞，哪怕自己住的棚子沒一根椽條，哪怕自己吃不上飯，生不起火，也沒有毀過一棵樹。

十年過去了，村里人都蓋上了新房，用起了拖拉機(jī)。只有老人仍住在自己的土棚子里，領(lǐng)著黃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修樹剪樹，看調(diào)皮的松鼠……

村里人都說老人是個傻子，只有老黃狗知道不是;村里人都說老人是個瘋子，只有小鳥知道不是。

直到有一天，縣林業(yè)局的老韓來了，出神地看著碗口粗的林子說：“這些樹至少值百十萬呢。”人們這才都說老人最精明了，于是光禿禿的村子里也開始有人種樹了。

老人的樹成材了，人們說老人要蓋起最漂亮的小樓，要買汽車……但老人依然住在土棚子里，領(lǐng)著走不動的老黃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直到老人死去。

來年春天，老人墳上長了一棵樹，矮小但很粗壯，人們都說：那是種樹老人。

老人種了一輩子的樹，他自己也種進(jìn)了樹里。

（選自《現(xiàn)代語文》2005年第12期，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