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瀟
(鄭州大學信息管理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一千二百多年前,一場暴風雨過后,詩人杜甫在《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感慨:“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在盛唐時代,此“廣廈”尚存在于詩人美好的期許之中。21世紀的今天,在一場特大暴雨的突襲中,鄭州圖書館卻擔起了暴風雨中庇佑生命的角色。面對突發災情,鄭州圖書館迅速做出“鄭圖不閉館,為市民讀者徹夜守候”的決定。此舉在引起社會各界廣泛關注的同時,也再次提升了“圖書館”這一文化機構在大眾心目中的定位:災難來襲,昔日庇護靈魂之所,也能庇護生命。鄭州圖書館展示出的“社會安全空間”形象,是公共圖書館社會角色不斷飽滿的結果,也是公共文化服務機構人文關懷精神的最好體現。
社會角色指的是個體或組織與其社會地位相稱的一整套權利、義務的規范與行為模式,是公眾對個體或組織的行為期望[1]10。在不斷變化的社會條件下,任何一個事物的社會角色都是在適應社會環境的過程中不斷豐富、完善,從而以多角度、多維度的飽滿狀態呈現于社會公眾面前。鄭州圖書館的此次“出圈”,讓“公眾避難所”“安全空間”等形象深入人心。要分析其“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的形成,對公共圖書館傳統社會角色的分析與歸納是必不可少的。
公共圖書館對于自身社會角色的定位,決定了其服務的領域、種類及效率。公共圖書館的社會角色定位已經有較多的學術成果加以呈現。如黃寶文認為,在信息時代,公共圖書館主要扮演文獻信息保存中心、文獻信息提供資訊中心、社會教育中心、傳播文化的窗口、健康文化活動的樂園、社會民主與公平的保障者6個方面,并提出其核心在于“滿足社會民眾對信息和知識文化的需要”[2]。對此,周九常在文章中也提出過相似觀點:“不管環境如何變化,社會如何發展,公共圖書館都要圍繞知識資源的藏、管、用、傳做文章,萬變不離其宗,尤其是搞好知識服務和文化傳播,推動其社會角色的良性變化”[1]12。周旖、于沛研究發現,在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公共圖書館被賦予的社會角色與功能有所差異,但是社會教育、免費提供文獻利用、保障平等利用信息的權利、文化功能以及保存文獻的功能始終是不變的核心社會角色[3]。杰拉德·萊特納認為,隨著信息環境從封閉到開放再到信息充裕的轉變,圖書館的社會角色也從傳統的信息守護者逐步發展到信息、知識的門戶,再從門戶發展到領路人[4]30。
通過回顧相關代表性研究可以發現,公共圖書館社會角色不論經過何種演變,其核心往往包括信息保存、信息服務、文化傳播、社會教育等內容,其服務亦是圍繞相關方面及其衍生領域展開。公共圖書館社會角色首先由自身的“公共文化服務”性質決定,其圍繞用戶獲取信息的各個階段開展各項服務,并結合信息環境與用戶活動的改變不斷對自身業務進行橫向擴展與縱向突破,從而實現從“守護者”到“門戶”再到“領路人”的轉變。
圖書館的社會角色是圖書館在未來社會存在價值的重要體現,而圖書館的角色作用與價值又是通過圖書館的功能來實現的[5]。圖書館功能的實現,首當其沖的便是圖書館服務的開展。以鄭州圖書館為例,面對突發災情,鄭州圖書館在不同階段積極落實相關工作,分別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服務:
(1)災情前:及時排查,確保安全。2021年7月16日,鄭州圖書館便針對發布的第一個暴雨橙色預警制定了防汛工作預案,對館內重點部位進行了排查,嚴格落實防御體系,發現隱患,即刻處理。7月20日下午,鄭州市發布暴雨紅色預警,鄭州圖書館認真落實上級防汛工作要求,再次排查場館、備好防汛物資,安排應急處置工作,確保場館安全。
(2)災情中:提供空間,傳遞信息。7月20日當晚,鄭州城市內澇嚴重、公共交通阻斷,鄭州圖書館決定徹夜開放,為市民提供安全空間,并提醒在館讀者不要冒險涉水回家。同時,通過微信、微博、新聞媒體等渠道向市民群眾傳遞信息,為受困群眾提供熱水、電源、網絡、簡餐和夜間休息場所,確保在館市民讀者可以安心閱讀、休息,并聯系家人報平安,有效確保了讀者的人身及財產安全。
(3)災情后:恢復常態,繼續服務。7月20日當天,鄭州圖書館一直正常開放,為市民讀者提供各項服務。7月21日后,災情狀況基本穩定,部分館員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回歸工作崗位,堅持到館上班,繼續為讀者提供公共文化服務,并進一步加強抗災、防疫工作的開展。
在本次突發災害中,一方面,鄭州圖書館為讀者與社會公眾提供了保障基本人身財產安全的基礎服務,如休息空間、簡餐、熱水等;另一方面,在信息服務方面主要是通過不同渠道向外界傳遞災情信息、向公眾傳遞救助信息、提供電源與網絡保障信息通暢、提供書籍供讀者閱讀等。從保障安全與提供服務兩個方面體現了作為“社會安全空間”所應具有的屬性與功能。同理,公共圖書館作為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的代表,理應在各種情況下為公眾提供長期、穩定的服務,不應僅局限于各種業務,更應涵蓋各種無形的、潛在的文化服務。而其中,保障公眾的人身財產安全、提供信息服務便是較有代表性的兩個方面。
鄭州圖書館的相關信息一經發布,便得到數十家新聞媒體、微信、微博,以及廣大市民讀者、圖書館界同仁的積極轉發,廣大網友積極留言參與討論,更有眾多熱心網友打來電話詢問圖書館與滯留讀者的情況。鄭州圖書館這次積極參與應急救助的行為收獲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在看過網友對鄭州圖書館相關舉措的評論后,國際著名圖書館學家、澳門大學圖書館館長吳建中在自己的博客中表示:“圖書館是‘公眾避難所’等詞語,生動地勾勒出圖書館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在社會倡導創新的今天,人們又有了一個新的共識,圖書館是社會的“安全空間”[6]。其中,“公眾避難所”“社會安全空間”便是在此次災情中社會公眾對于鄭州圖書館賦予的新的評價。
如果圖書館的自身建設與各項舉措是其“社會安全空間”角色形成的充分條件,那么社會公眾對公共圖書館的角色期待便是其必要條件。從社會公眾對此次事件的反應來看,圖書館人乃至社會各界更加了解了圖書館的社會價值,看到了社會對圖書館的需要,也更深刻體會到了圖書館肩負的社會責任。從眾多的網友留言中發現,社會公眾對圖書館角色的期待遠不止“信息服務的提供者”等方面。學者吳建中進一步表示,當整個社會不確定和不穩定因素凸顯的時候,圖書館作為一個社會機構就應該發揮社會平衡器的作用,通過自己的服務為這個多變的社會增添更多確定性和穩定性[7]。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公眾對圖書館賦予了新的期待:一個不為外界條件所限制,能持續保障讀者生命財產安全、提供必要服務的安全空間。正是社會公眾對圖書館抱有此等角色期待,促使公共圖書館有發揮相應功能的承受力,從而賦予了圖書館“公眾避難所”“安全空間”等形象明晰的社會角色,而這也恰恰是公共文化機構所肩負的社會責任。故而公眾對公共圖書館的角色期待,成就了鄭州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社會角色的形成,也在后續的發展中不斷推動其形象的充實與飽滿。
為實現在應急災害中為社會公眾提供庇護的目標,公共圖書館應加強“社會安全空間”的角色建設,通過日常服務使角色形象潛移默化、深入人心,從而滿足社會公眾對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的角色期待,提升圖書館的公眾信任度與社會地位。在此之前,首先需要明確構建“社會安全空間”角色所具備的要求。
國家十分重視公共文化服務機構對社會大眾的引領作用,強調發揮各自功能以滿足公民精神文化需求,提高公民科學文化素質。特別是面對重大災害時,公共文化服務機構更應充分利用自身獨特優勢承擔起社會責任[8]。從法規層面而言,早在201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發行的《公共圖書館服務規范》中提出“公共圖書館可為個人、企事業機構及政府部門提供多樣化的、靈活的、有針對性的服務”[9],其中,“多樣化、靈活、有針對性”的服務便涵蓋了災情面前的應急管理機制。另外,圖書館是人流高度聚集并具有公共性與學術性的公共文化服務場所,其職責在于,除了為讀者提供幽雅、舒適的學習環境和優質的服務外,還應為讀者的人身安全負責,避免讀者在圖書館里受到任何傷害。從珍惜讀者的生命安全出發,圖書館必須把依法建立危機管理體系和突發事件應急管理機制作為關愛讀者、尊重讀者生命健康權的重要舉措[10]。
目前,國家及公共文化服務機構自身對于明確的應急管理機制的建設還不夠完善,但面對災害啟動應急響應、保障館內讀者與社會公眾的安全、提供持續的信息服務是公共圖書館的基本職責所在。公共圖書館擁有場館空間與信息服務平臺等獨特優勢,更應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建設完善的“社會安全空間”,在突發狀況下為公眾安全保駕護航。
“社會安全空間”的社會角色,要求圖書館應具備庇護讀者人身安全與信息安全的能力。換言之,圖書館在災情中應作為“災害緊急避難所”而發揮作用。災害緊急避難所是應對突發自然災害或公共事件時的一項災民安置設施,具有一定的應急避險生活服務功能,是現代用于民眾躲避火災、爆炸、洪水、地震等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的安全避難場所,能夠讓人群提早離開、快速分散、暫時生存的安全位置[11]。而圖書館在這方面具有優越的條件,可為防范化解公共安全問題提供支持。
首先,圖書館作為文獻的收藏機構,擁有穩定安全的場館空間。以文獻收藏為基礎性工作的圖書館在場館選址、基礎設施方面十分慎重嚴謹,使之具有以文獻保護與讀者安全為目的的防水、防火、抗震等功能,這是其在突發自然災害中為公眾提供庇護的條件。其次,圖書館的公共區域建設與人性化服務保障了其在災害中或者災后能為災民提供一個臨時安置或生存場所,如飲水、休息、安撫、陪伴等,同時也為大規模安置災民提供了較為充足的空間保障。這對于防災減災具有重要意義。同時,為讀者提供信息服務是圖書館的職能之一。在災害來臨時或災后,圖書館應該為社會公眾發布求助信息、了解災情狀況、開展閱讀療愈等。圖書館豐富的信息來源、靈敏的信息捕捉、暢通的信息渠道、充足的館藏文獻等可提供支持。最后,基于以上獨特優勢,圖書館作為志愿服務的據點或機構力量的代表可向相關部門申請援助與支持[12],并可作為各種社會力量的凝聚點,為災難善后工作提供支持。
由此可見,圖書館由于其特殊的建筑結構以及規模容量成為了目前災害情況下首要安全區的關注位置[13],同時,其獨到的資源優勢能為災情中與災后建設過程中保持信息暢通提供支持。因此,圖書館由于自身各個方面的優越條件,成為了災害情況下應急社會救助體系的構成部分。
公益性是公共圖書館的本質屬性,主要通過無償的方式對所有公民進行均等人性化服務來體現。其中,對弱勢群體的特定服務是圖書館公益性的體現之一。弱勢群體根據人的社會地位、生存狀況,而非生理特征和體能狀態來界定,它在名義上是一個虛擬群體的概稱。而在災害等突發事件面前,弱勢群體的范疇也涵蓋了受災害影響、生存狀況受到威脅的社會公眾。鄭州圖書館此次面對災情不閉館,持續為社會公眾提供安全空間的行為,正是其公益性的具體體現。
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的建設,旨在為社會公眾在突發災情中提供臨時避難空間,保障其在災害中的人身財產安全與信息暢通。而公眾期待的“社會安全空間”的運行方式恰恰與圖書館的公益性表現重合。對弱勢群體的關懷是公共圖書館公益性的重要體現。公共圖書館應成為突發災害中的“社會安全空間”,利用空間、信息、人力資源優勢為弱勢群體提供援助[14]108。
作為公共文化服務機構之一,公共圖書館的服務可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遍性服務,即大多數人或狀況均可適用的服務;另一種則為在特定條件下針對特殊群體或特殊情況提供的、足以體現圖書館人文關懷的溫情服務[15]。而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的建設,主要在于突發狀況下圖書館對社會公眾提供的庇佑功能,其著力點即與公共圖書館的公益性有所結合。
需要強調的是,公共圖書館本質為城市公共文化空間,其公益性的重點在于為公眾提供均等化信息服務這一范疇。同時,圖書館作為“社會安全空間”是近年來圖書館轉型的一個具體實踐,到以“圖書館轉型、社會轉型”為主題的國際圖聯2018吉隆坡年會時達到新的高度,通過信息服務為公眾提供“社會安全空間”正在成為圖書館的一個新使命[7]。面對災情,公共圖書館在為社會公眾提供“生命庇佑”的同時,更應注重信息服務的開展。正因公共圖書館的公益屬性,促使其“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的建設與之并行,是圖書館專業能力和人性化服務得到社會公眾認可的集中體現。
公共圖書館應急管理能力的提升乃至應急機制的完善需基于對自身在應對公共安全突發事件中地位與作用的充分認識[14]111,更是在自身文化使命的感召下所必須達到的要求。在這一基礎上,公共圖書館作為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的代表,其存在本身便是一種符號,向讀者傳遞相應的信息。換言之,其存在便是依靠,存在即可期待。正因有了圖書館對自身的明確定位:為社會公眾提供普遍均等的文化服務,加之讀者對圖書館“公共安全空間”的角色期待,才催生了鄭州圖書館在這次災難中的溫情之舉。
在此次災情中,鄭州圖書館正是明確了自身定位,為在館讀者負責,故而重視了災前預警,提前多次排查館內潛在風險,才能保障災害來臨時自身基礎設施不受損害、保證館內工作正常進行,從而使自身有能力、有余力為社會公眾提供安全空間。一定程度上而言,本次鄭州圖書館的各種舉措彰顯了鄭州圖書館應急管理機制的完善,這正是其“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發揮作用的重要支撐。
本次鄭州圖書館“出圈”,背后體現出的是社會公眾對圖書館應急管理行為的認可,明確傳達出社會公眾對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的期待與需求。之所以會引發如此強烈的“出圈”效應,一定程度上說明,普通層面上,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的應急管理機制還有待完善。應急管理機制是公共圖書館理應具備的管理機制,其建設與完善,是圖書館在應急條件下保障讀者人身安全與提供信息服務的必要支持。公共圖書館唯有深深根植于社會,滿足社會的需要才能彰顯其價值。應急管理缺位雖凸顯公共圖書館應急機制短板,但也成為公共圖書館發揮新的社會職能、拓展新的服務領域的重要機遇[14]111。故而公共圖書館應明確自身作為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的地位與使命,明確其作為“社會安全空間”的角色定位,重視應急管理方面的基礎設施建設與應急服務的開展,為應對各種突發狀況做好準備。
圖書館承擔著一個無法替代的角色、一個獨一無二的角色,凸顯了現代社會對圖書館的迫切需求[4]32。圖書館作為公共文化服務機構,在擁有收藏文獻、提供知識服務等基本功能的同時,自始至終貫穿著博愛與包容的人文精神。一如讀者所言:“地鐵停運后,我們冒雨蹚水回的圖書館,就是一種直覺:圖書館不會關。”平等、博愛、包容等圖書館精神需要依托圖書館服務來發揚、傳承,同理,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的形成也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正因有了長時間的服務積累與文化沉淀,公眾對于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這一社會角色逐漸形成期待,此角色才能被一步步強化。當災難真正來臨,圖書館包容、博愛的人文精神才得以顯現。
自近代我國第一個公共圖書館出現以來,圖書館這一文化機構與讀者之間的紐帶便已經形成。從文獻的保存與利用,到現今的信息服務、文化傳承,圖書館在不同的發展時期開發出了不同的服務形式以適應信息社會的不斷進步,但其“讀者第一,服務至上”的核心理念是一直不變的。可以說,公共圖書館從出現以來便是作為連接“人”與“信息”之間的紐帶而發揮作用的,其服務中心始終是與“人”相關。圖書館的“紐帶”功能使其不僅僅是文獻的收藏機構,還是具有平等、博愛、包容等人文精神的文化機構。平等、博愛與包容等人文精神是文化機構的立身之本,也是其發揮效能的根本出發點。
總體而言,圖書館的資源建設、基礎設施完善、服務形式創新等方面是保證其正常乃至高效運轉的基本架構,而平等、博愛、包容等人文精神則是其生存與發展的“血肉”。此次鄭州圖書館面對災情做出的舉措,便是人文精神的最好體現,也是“社會安全空間”形象特色的最好詮釋:有溫馨的空間和充足的信息,有專業心強、助人為樂的館員陪伴等。公共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角色的形成正是在平等、博愛、包容的人文精神的引領推動下逐步確立,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圖書館與社會公眾之間的無形紐帶。
肖鵬認為,公共圖書館情懷的實現、專業的施展需要舞臺,需要我們主動追尋圖書館事業與國家命運、民族命運的結合點,找準契機,力證自己的價值[16]。在此次災情中,鄭州圖書館的溫情舉措,不僅刷新了人們對于公共圖書館的傳統印象,更是為公共文化機構樹立了新的“社會安全空間”角色定位。公共圖書館應將自身定位與民族精神、國家命運、人類發展聯系在一起,主動承擔社會責任,提供社會援助,推動公共圖書館“社會安全空間”角色深入人心。著一蓑風雨,共候天光破云。不論風雨再大,廣廈之燈火依舊常亮,能庇佑生命,也將溫暖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