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娜
(河南省圖書館,河南 鄭州450052)
在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宏大歷史背景下,構筑完善的殘疾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顯得愈來愈重要,而圖書館開展的“無障礙電影”(freebarrier movies)服務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所謂“無障礙電影”,指根據視聽殘障人士要求,在原創電影劇本基礎上,增加劇情旁白、字幕、手語,經過專業人員錄制及技術合成,制作成供視聽殘障人士欣賞的音像制品[1]。電影屬于版權客體,是版權法保護的對象,因而無論是圖書館對無障礙電影的制作,還是傳播服務,都受到版權制度的規范。但是,由于我國現行版權法規并沒有為圖書館制作與傳播無障礙電影提供例外權利,既造成了無障礙電影資源的匱乏,又對在圖書館界普及和深化無障礙電影服務形成了掣肘,這成為影響殘疾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重要法律問題。
在我國殘疾人中,“視障者”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大約有1700多萬,幾乎占全球的1/5。由于人的70%以上信息來源于視覺,因此視障者就必須在“視覺”之外尋求更加適宜的信息接收渠道,而這恰恰為無障礙電影提供了用武之地[2]。調查表明,中國懂盲文的人數僅占盲人總人口的7%,其余93%完全靠聽有聲讀物來獲取信息、學習知識、掌握就業(創業)技能、豐富精神文化生活[3]。對于無障礙電影,視障者無需專業培訓就能理解,加之網絡的普及和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終端設備的大眾化,使無障礙電影成為最受視障者歡迎的信息接收載體之一。
相對于其他作品,世界各國和地區大都對建立電影作品合理使用制度持謹慎態度。這是因為,電影作品的創作投資巨大,而電影產業又往往是一個國家和地區重要的經濟支柱,加之電影作品的版權利益鏈條較長,涉及權利主體眾多,在強大的產業利益集團的壓力下,版權政策的選擇往往傾向于權利人,而失于對社會整體利益的關照。版權合理使用制度的缺失或者不健全,是制約無障礙電影事業發展的主要法律障礙。不僅如此,這種立法狀況不僅影響了一個國家和地區內部無障礙電影的制作與傳播,而且制約了無障礙電影的跨境交換與共享,加深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不發達國家之間的“信息鴻溝”。為此,世界知識產權組織長久以來希望通過締結一部國際性的無障礙版權法律,推動包括無障礙電影在內的無障格式版的傳播。
2013年7月,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外交會議上締結了《關于為盲人、視力障礙者或者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獲得已出版作品提供便利的馬拉喀什條約》(又稱《馬拉喀什條約》,以下簡稱《條約》)[4]。該條約被認為是國際版權法領域第一個真正的“人權條約”,引起各國政府和圖書館等為殘疾人提供公共服務的機構以及社會其他各界的廣泛關注。《條約》第二條第(一)款規定:“作品”是指“《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第2條第1款所指的文學和藝術作品,形式為文字、符號和(或)相關圖示,不論是已出版的作品,還是以其他方式通過任何媒介公開提供的作品。”同時,該條的“議定聲明”還規定:“各方達成共識,為本條約的目的,該定義包括有聲形式的此種作品,例如有聲讀物。”從該條款看,“作品”并未涉及電影作品,但是《條約》第十二條第一款又規定:“締約各方承認,締約方可以依照該締約方的國際權利和義務,根據該締約方的經濟條件與社會和文化需求,對于最不發達國家,還應考慮其特殊需求、其特定的國際權利和義務及這些權利和義務的靈活性,在其國內法中為受益人實施本條約未規定的其他版權限制與例外”。該項規定即是《條約》的“發展條款”(development provision),給了各成員國按照相關權利和義務,從國情出發為第二條第(一)款“作品”之外的版權客體(包括電影作品)進行立法的空間。目前,印度、南非等國家都依據“發展條款”為無障礙電影的制作和傳播建立了合理使用制度。
為了給世界各國的視障者版權立法提供盡可能詳細和全面的操作依據,《條約》對部分主要問題作了具體規定。比如,《條約》第二條第(二)款對“無障礙格式版“進行了界定,采用“替代方式和形式,……包括讓受益人能夠與無視力障礙或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一樣切實可行、舒適地使用作品的版本”的表述,盡可能擴大“無障礙格式版”的范圍,這當然就包括“無障礙電影”。又比如,能否成為“被授權實體”是圖書館關心的問題,雖然圖書館在為視障者服務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可忽視,但是只有通過立法把圖書館真實歸入被授權實體之列,才能使圖書館開展無障礙服務有法律保障。《條約》第二條第(三)款用了較大篇幅對被授權實體進行了限定,其構成要件包括:其一,政府授權或承認;其二,為受益人提供教育培訓、指導培訓、適應性的閱讀或信息渠道;其三,為視障者服務要具備無營利性。對照這些規定,我國有學者認為,圖書館是最適宜的被授權實體[5]。另外,《條約》第二條第(三)款還較為全面地規定了被授權實體的法律義務,使得包括圖書館在內的被授權實體能夠檢視自己行為的合法性,并能夠預測侵權風險,采取有效的版權管理措施。
對于有爭議的問題,《條約》采取了折衷的立法技術,交由締約方自主決定,這除了第十二條第一款對作品類型設置的“發展條款”外,還涉及以下內容。比如,鑒于在談判中,美歐代表團與中國、巴西代表團和世界盲人協會的意見相左,《條約》第四條第四款對“商業可獲得性”作了規定:“締約方可以將本條規定的限制或例外限于無法從商業渠道以及合理條件為該市場中的受益人獲得特定無障礙格式的作品”。目前,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家的《版權法》都在視障者版權合理使用制度中適用了“商業檢驗法”。2006年,我國在《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七條第2款為圖書館以“保存”或者“陳列”之目的數字化復制已經損毀或者瀕臨損毀、丟換或者失竊,或者存儲格式已經過時的作品設置了“商業檢驗法”。實踐證明,該項制度不僅使圖書館的合理使用權利“停于紙面”,形同虛設,而且大大加重了圖書館開展市場調查的負擔,不合理加大了圖書館的侵權風險。又比如,按照《條約》第四條第五款的規定,制作和傳播無障礙格式版是否需要向權利人付酬的問題,也由國內法決定。比如,德國《版權法》第四十五a條規定:“復制與發行應向作者支付合理的報酬,僅制作個別復制件的除外”。日本《版權法》第三十二條第二款也有付酬的明確規定。對此問題,我國學術界爭議較多,筆者認為不應一概而論,應視無障礙電影服務的性質、目的、復制件數量等區別規定。
盡管各國和地區版權制度對“被授權實體”的界定并不統一,但是都毫無例外地把圖書館當成最重要的被授權實體之一。在我國,相對于其他實體,圖書館同樣更具成為被授權實體的條件,完全符合《條約》第二條第(三)款的要求。其一,圖書館為視障者服務得到政府授權和認可。我國《公共圖書館法》第三十四條第二款規定:政府設立的公共圖書館應當考慮老年人、殘疾人等群體的特點,積極創造條件,提供適合其需要的文獻信息、無障礙設施設備和服務等。其二,為視障者服務是圖書館的重要任務。就無障礙電影服務而言,2009年上海圖書館發起成立全國第一家“無障礙電影工作室”,2011年中國盲文圖書館信息無障礙中心設立了口述影像館,2014年國家圖書館、中國圖書館學會聯合成立全國圖書館信息服務無障礙聯盟,目前無障礙電影服務在全國圖書館界日益普及。其三,非營利性是圖書館的主體性質。我國《公共圖書館法》第二條第一款指出,本法所稱的公共圖書館,是向社會公眾免費開放……,開展社會教育的公共文化設施。另外,我國圖書館有豐富的資源可以用于為視障者服務,而圖書館在長期的實踐中不僅積累了為視障者服務的經驗,建立了較高素質的工作隊伍,而且公共圖書館布點廣泛,形成覆蓋全國的網絡化體系,這些都有利于為視障者服務的深化發展。
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條以非窮盡的方式列舉了九類作品形式,其中為《條約》中規定的“文字、符號和(或)相關圖示的作品”包括:文字作品;音樂、戲劇、曲藝、舞蹈、雜技藝術作品;圖形作品以及計算機軟件。口述作品無承載作品的物質載體形式,作品內容通過口述表達出來,視力和閱讀障礙者完全可以和視力正常者一樣,通過聆聽獲取口述作品。對于小型的模型作品,視力和閱讀障礙者可以通過觸摸模型了解模型的設計和外觀。因此,口述作品和小型的模型作品無需被制作成無障礙格式版,就能被視力和閱讀障礙者獲取。因此,目前沒有受到視障者版權合理使用制度規制的主要是“電影作品”[6]。出于為龐大的視障者服務的需求,建議在我國未來的立法中明確將“電影作品”置于視障者合理使用制度規范之下,這也是中國代表團在《條約》立法討論中提出的主張。在此前提下,應擴大對“無障礙格式版”的規定,將我國《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第九款、《條例》第六條第六款對“盲文”的規定,擴展到一切“利于視障者宜于接受的格式”,包括“無障礙電影”。
《條約》第四條第一款第一項要求各成員國對復制權、發行權和向公眾提供權(即我國《著作權法》中的信息網絡傳播權)提供強制限制政策,這是為視障者服務權利限制的“最低標準”。我國現行《著作權法》和《條例》關于視障者合理使用的規定,在限制的權利范圍方面基本滿足了《條約》的要求,但是如果出于制作和傳播無障礙電影的考慮,還必須擴大權利限制的范圍。其一,對修改權進行限制,以使圖書館能夠制作原電影的精編版、縮編版,滿足視障者的“碎片化”利用需求,前提是圖書館必須保證原電影的完整性和不被篡改。其二,對表演權進行限制,其中現場表演權限制針對的是與電影播映同步的解說者的權利,而機械表演權限制針對的是原創電影涉及的權利。其三,對翻譯權進行限制,允許圖書館將漢語類的電影作品制作成我國少數民族語言的無障礙電影,另外允許圖書館將解決了版權問題的外國語言的電影作品翻譯成本國語言的無障礙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