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山,關惠元
(1.南京理工大學 設計藝術與傳媒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4;2.南京林業大學 家居與工業設計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7)
2011年,設計學正式升級成為一級學科,這表明國家對設計價值的認同,對創意文化產業以及創新產業經濟發展的高度重視,也反映了社會現實需求與社會經濟需求的呼應,折射出學界對設計學科認識與理解的跨越[1]152。
這一新學科屬于典型的交叉學科,其跨學科的屬性導致其學科建設、理論發展存在較為明顯的問題。如汪振城指出:學界對設計學和設計美學等學科性質的定位非常模糊;學科研究對象是各取所需式的;雖然學界普遍意識到技術與藝術的統一對設計美學學科的建構非常重要,但如何在各種具體的設計活動中真正實現或落實這個“統一”等關鍵問題則鮮有涉及,尤其是對設計創意活動中的相關美學規律問題的研究尚無人問津[2]154—160;等等。
2013年,由中國設計學學科教程研究組所編寫的《中國高等學校設計學學科教程》,首次以官方姿態對設計學做出了如下描述:“設計學是基于藝術與科學整體觀念的交叉學科,是關于設計行為的科學,設計學研究設計創造的方法、設計發生及發展的規律、設計應用與傳播的方向,是一個強調理論屬性與實踐的結合,融合多種學術智慧,集創新、研究與教育為一體的新興學科。”[3]144—150
這一概念強調藝術與科學的結合,以及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但是,藝術與科學為何而結合,如何結合,結合的具體形式是什么,設計活動中,科學、技術與藝術活動的界限在哪里,這些問題都是困擾設計理論、設計教育發展的癥結所在。另外,藝術與科學在不斷交互作用,受科學與技術的影響,藝術的外延在不斷擴大,新的藝術形式層出不窮;而設計學也在藝術學的視域中不斷吸納新的科學理論和方法。這些來自不同學科的科學理論,在為設計“解蔽”的同時,往往也“遮蔽”了藝術與科學之間的關聯性,以及“設計”自身存在的意義。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目前設計學相關理論研究所存在的困惑,部分原因在于預設了現象背后的并非直接顯現的本質,從而導致我們難以準確把握“事情本身”。
本文將現象學引入設計學領域,以幼兒園兒童家具的設計問題為例,嘗試以現象學方法來重新思考設計學中藝術與科學的關系問題,并用以指導設計過程中的思維分析。
在藝術學視域下,關于科學與藝術關系的問題,張道一先生早已指出:當前學術研究中學科、專業分得太細,已經成為問題。藝術和科學各不相干,而且藝術自己也被割裂開來。[4]114—115仲呈祥先生則將藝術與科學視為藝術學學科設置的哲學基礎,認為重新思考藝術與技術乃至藝術與科學的關系,是完善并推進藝術學學科門類“雙一流”建設所必須面對的課題[5]4—8。
在設計學范疇中,設計被視為科學與藝術的結合。我們指望設計師都能一邊熟練地運用藝術的主觀性和隱喻性工具,一邊也能被科學的理性標準和實驗數據所武裝起來。但唯一能成功做到這一點的方法是,必須牢牢掌握相關的科學概念,并對它們如何能夠指導主觀性的設計實踐作以哲學的理解。
過去30年的科學與技術變革給設計從業者帶來了越來越大的壓力,機械工程學、人機工程學、計算機科學、心理學等學科不斷滲入設計的研究與決策。對于人類的創造性活動,不同領域的學者有著截然不同的視角。心理學家關注其思維模式或心理過程;經濟學家研究創新的價值、創新的決策過程;社會學家則關注創新設計背后的文化模式、價值觀念的變遷,以及鼓勵創新的社會機制等問題。
面對這種趨勢,一般存在兩種應對模式:一種模式是通過吸收其他領域的專業知識來擴大設計師的工作范疇。這樣一來,設計師與其他領域的專業人員原本所扮演的不同角色和擔負的工作職責就會變得模糊起來。另一種模式則正好相反。它縮小設計師的專業范疇,只考慮形式與操作的問題,而將其他問題統統排除在外。這兩種應對方式都顯得缺乏遠見卓識,無法應對多學科交叉的文化背景所帶來的挑戰[6]14。之所以會造成這種遠見的缺失,部分原因正在于現有設計教育中的哲學思維非常薄弱。關于設計中科學與藝術哲學的問題,設計學的學科體系應該為之提供一個更為扎實的理論基礎,使設計者對于與設計相關的現代科學概念和知識理論具有更好的理解能力,如此便能夠以批判性的態度去權衡其他學科對于設計者自身在設計過程中可能存在的意義。
因此在現象學的視角下,這一現實困境,實際上是因不同學科以自己的“解蔽”方式而遮蔽了設計問題的本質。因此需要以現象學的方法對其加以還原。借鑒其方法,不妨先將設計所追尋的“事物本身”懸擱起來,以便作“無前提”的研究。
將現象學引入現代設計思維的研究早已有之,早在1965年,美國哲學家德雷福斯(Hubert Dreyfus,1929—2017)所撰寫的研究報告《人工智能與煉金術》,便開創了以現象學之洞見為基礎的人工智能哲學,讓人們注意到現象學與人工智能設計思維之間的關系。現象學不再像大陸哲學那樣與現實社會、科學技術的發展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而是緊密地融入社會與科學技術的重大問題[7]4—16。
將現象學方法引入設計學的研究,有利于克服傳統認識論中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所產生的桎梏。這一方法既不同于唯理論者那樣從某種第一性原理來推演法則,也不同于經驗論者那樣從一系列例子中歸納出法則。通過回溯具有同類存在方式的存在者這條道路,無法領悟到外部世界這個存在者的超越構造[8]50—51。
現象學這個名稱表達出一條原理,即“面向事物本身”。海德格爾指出:現象學是說,讓人從顯現的東西本身那里如它從其本身所顯現的那樣來看它。這就是取名為現象學的那門研究的形式上的意義[9]33—45。他還強調了“現象學”這個詞的方法意義:它不是從關乎實事的方面來描述哲學研究的對象是“什么”,而描述哲學研究之“如何”[10]53—61。
根據海德格爾這一現象學觀點,設計活動可被視為讓存在者存在的一種產出。對設計的討論離不開設計的產出物——用具,及其所服務的對象——人。海德格爾將人視作特殊的存在者,并將其冠以“此在”這一特殊的稱謂,因為我們可對其生存活動加以考察。與胡塞爾的純粹意識的存在不同的是,海德格爾轉向了從意識之外去追尋此在的結構和存在的意義。并將追尋一般存在的意義的任務落在了人這一特殊的存在者身上[8]57。而對于物而言,它們是被此在的生存活動賦予了存在的意義。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討論了“用具”這種非此在的存在者。他認為用具的本質是一種“為了作……的東西”。有用、有益、合用、方便等等都是“為了作……之用”的方式。他指出:要制作的工件(錘子、刨子、針等)的“何作用”也有用具的存在方式。而上手事物之為用具,其存在結構是由指引來規定的。一件用具不能用,這就暗含著“為了作某某之用”(Um - zu)指向“用于此”(Dazu)的指引構架被擾亂了[9]82—87。在《技術的追問》中,在討論作為工具和手段的技術時,他提出了四重因果性:質料因(causa materialis)、形式因(causa formalis)、目的因(causa finalis)和效果因(causa efficiens)[11]8。這一論述對于分析設計這一活動具有很好的啟發性:這幾方面如何相互作用,取決于設計者基于目的與結果的綜合判斷、決策與創造性的具體實現方案。因此,設計活動這一“事情本身”可表達為:設計者—設計思維(目的、依據、方法與技術)—工具(結果)—使用者(效果)。其中,設計思維可認為是源自設計者對存在者存在的一種解蔽。“目的”可視為指引,尋求“依據”是為了保證“指引”構架的合理,所采取的方法與技術則是設計者所選擇的解蔽路徑。
設計思維中的科學性思考與藝術性思考密切關聯、相互交織,也正由于此,它們的關系問題才得以成立。通過現象學方法的還原,能夠對設計中的科學思維與藝術思維關系做出進一步辨析。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設計活動存在如下幾種解蔽的過程。
首先,設計活動對設計目的的解蔽。表面上,設計是為滿足人的特定需求,但歸根結底,設計的目的是為了實現人、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這三者間的和諧關系。這些關系(存在者)的存在是被遮蔽著的,設計者進行設計實踐活動時所提出的具體目的,本身是一種解蔽。為實現理想狀態的解蔽,現代設計越來越注重尋求科學的幫助,通過揭示人、社會環境、自然環境自身所蘊藏的客觀規律,來獲得最有價值的設計目標與方向。然而,即便是再完善的科學方法,也只能在特定領域中作出部分性的解蔽。如何選擇適合的科學視角與工具,如何處理設計活動所涉及的倫理、審美、想象、文化等方面的問題——這是現有科學難以掌控的領域,取決于設計者的綜合判斷與決策,這是需要哲學、藝術學、社會學發揮作用的地方。
其次,設計活動對設計依據、方法與技術的解蔽。現代科學、技術產生之前,設計的解蔽依靠對包括科學與藝術在內的技術性傳承與習得,依靠設計者的靈感、天賦與經驗,以使用具獲得理想的“上手狀態”。而在現代設計中,則越來越多地運用科學手段去對設計的局部意向加以分析。胡塞爾的意向性理論,包含意識遵照一定的規則去整理知覺材料的認知主義思想[7]4—16。基于認知主義立場,設計的依據是非常多樣化的,特別在現代商業環境中,設計通過認知,去“迎合”消費者這一“此在”生存活動的種種現實需求,以通達自身的存在意義。因此不難理解,在設計中吸納各種科學理論與方法,是為了保證“指引”構架的有效性與效率性。
但認知主義并非唯一的途徑,有學者也注意到海德格爾及梅洛-龐蒂的反認知主義立場,及其所對應的非表征主義設計原則。關于人的智能活動,海德格爾并不認同胡塞爾的觀點,認為它需要依賴表征(意向性活動)才能進行。相反,他將人的智能活動視為一種非表征的、技能化的消釋或技能化的應對,并認為人對世界的技能化應對,越是有效率,就越不需要表征的介入。例如,人們從事的很多日常活動都是在不經意間完成的(越是熟練,就越是不經意)。表征(意向性活動)只有在用具發生障礙與活動中斷時才出現[7]4—16。顯然,在這樣一種情形下的設計創造方式,符合通常意義上的藝術思維的闡釋要求。
在現代設計越來越注重科學理性思維的今天,我們反而不能忽視藝術所帶來的靈感、直覺,甚至是本能的洞見的重要意義。從目的到結果的指引性道路不是唯一的,而選擇何種路徑,很多時候依賴于設計者本身的經驗、主觀傾向或本能反應。這種選擇本身應視作一種藝術才能。現代藝術的概念內涵早已超出了美與審美的范疇,創造性的思維同樣是藝術的特征與價值追求。
再次,創造性的產出(結果)。設計活動的特殊之處在于,它是一種從無到有的創造性產出活動,這既涉及意識活動,也關乎依附于意識活動的物質性構建。設計的結果(質料因、形式因)與其目的、目標實現途徑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無論如何,它們之間并非存在一成不變的固定的對應關系,而是既有理性的邏輯推理,也有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與直覺靈感。因此,這一部分的思維與技術性活動,以及用具“上手狀態”的獲得,都與藝術、美學具有更為緊密的關聯性。雖然現代科學已從認知心理角度對人的審美、創造性思維展開諸多研究并取得了有效成果,但更多的難以闡釋的復雜思維過程,在相關研究中也只能以“黑箱”的概念加以指代。“黑箱”中的具體內容,目前似乎仍只能歸為設計者的藝術“本能”所產生的洞見。海德格爾認為,“本能”(Instinkt)一詞標志著一種“智力”(Intellekt),它超越了那種僅僅根據眼下最切近的事物進行計算的有限理智[11]100。在現代設計教育中,自包豪斯的基礎訓練伊始,這種“本能”性的智力,一般都是通過對材料、結構、色彩、形式、空間等方面的藝術訓練而獲得。當然,這種訓練也會兼顧設計的理性思考。
現象學的方法論能為現代設計中的科學與藝術關系辨析,并能為設計實踐活動提供某種意義上的具體性指導。根據上述分析,下文以幼兒園兒童家具的設計思維為例,以實證形式作出進一步闡述。如前所述,設計活動本身是一種解蔽的行為,其存在方式,可以通過考察它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加以還原。因此,如果我們將既有相關研究視作考察的材料,幼兒園兒童家具設計的本質直觀,能夠在當前研究的熱點問題中加以顯現。
目前,兒童家具設計的核心問題主要涉及如下四方面的研究方向:第一,人機關系研究,它關注家具的某些關鍵尺寸與其生理條件的契合度,涉及安全、健康、舒適度與績效等方面的問題。如兒童在長期使用家具過程中,骨骼、肌肉發育、視力、姿勢等方面所受的影響。第二,環境心理視野下兒童與家具關系研究,可以將家具納入兒童的生活、學習、游戲的具體環境進行綜合分析,對環境加以認知、體驗與評價,對環境—行為關系、環境與績效等問題加以研究。第三,“情感化”設計問題,包括藝術性審美、趣味性、益智性、個性化、情感體驗、情感評價,以及兒童對于家具的材料、色彩、形態或圖像等方面的審美偏好等。第四,家具與兒童教育,即兒童早期教育理論與方法對相關家具設計提出的要求。
可以看出,以上方面的研究均與心理學密切相關。心理學自1879年正式成為一個科學的門類以來[12]189,不僅其自身的發展非常迅速,也對其他學科產生了重要影響。心理學關注的問題是多樣化的,從人類感知覺的輸入、輸出,到人類的交流與活動,都試圖對其中的信息加工以及決策過程做出解釋。它研究我們的智力發展以及學習與社交的方式,研究我們如何運用語言、宗教活動和異常行為等等[13]129—133。甚至藝術本身也成為心理學的研究范疇。如維戈茨基曾指出,馬克思主義的藝術理論也顯示出把理論美學的問題歸結為心理學的明顯傾向[14]8。
目前,人機關系的研究越來越關注“身—心”之間的關系問題。心理學中的“感覺”“知覺”“動機”“認知”“行為模式”等概念被不斷引入設計研究與實踐中,以科學、合理地解釋設計中的審美偏好、創新思維、消費動機,或用以優化使用過程中所涉及到的效率問題,以及人的安全、健康、舒適性等方面的問題。
環境問題同樣離不開物質性與心理性的關系問題,如光環境、聲環境、空氣環境質量等物質性內容是如何影響人的擁擠感、私密性、個人空間等心理性問題的。20世紀60年代誕生的環境心理學這一新的學科,可有效幫助解決各類設計活動中所涉及到的人類工效學的具體問題[15]89。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心理學對于幼兒園兒童家具設計的科學性與藝術性問題研究均具有重要意義,是設計的重要依據。
第一,提供設計的依據與標準。這一意義的內涵是:它使得研究者能科學地理解家具所服務對象的心理特征與現實要求,并以此作為設計特征或參數的依據、評價標準。
在兒童家具設計的既有研究中,涉及多種心理概念或視角,如認知、情感、記憶、個性、教育、運動技能、游戲行為等。事實上,以上概念視角均可納入發展心理學的體系之中。發展心理學要求設計活動將兒童、家庭、社會、環境視為一個系統,從而根據兒童的發展特點、行為要素和相關標準進行家具設計。
以布朗芬布倫納為代表的生態學理論(Bioecological Theory)觀點認為,“發展”源于發展中的孩子與其直接接觸的日常環境間有規則的、積極的雙向互動過程。為理解這些過程,必須研究它們發生的多重背景,涉及影響家庭、學校的廣闊文化和社會模式以及兒童生命中的其他所有事情[16]42-43。兒童家具的設計研究者,需要在這個系統中去重新思考學前兒童家具的存在意義,以及它們在兒童成長環境里所扮演的角色、承擔的功能和被賦予的職責。因此,為尋求設計的心理科學依據,有必要以設計者的工作內容和思維方式為導向,從學前兒童的發展、教育、環境等方面的理論系統中去加以提煉和整合,為其提供輔助性的分析工具,以帶來切實有效的幫助。
第二,解析設計概念產生的思維過程,為設計的藝術創新思維提供分析邏輯與范式。其內涵是:為藝術創新設計的模式、決策與思維過程提供解釋,概括出可供設計者參照執行的關鍵環節、程序或步驟,從而使設計者直覺、靈感、藝術“本能”的發揮更有效率。
路甬祥院士指出,“設計是人類對有目的創造創新活動的預先設想、計劃和策劃,是具有創意的系統綜合集成的創新創造”[17]5—13。因此,創造力是設計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且同時有賴于科學的推理與藝術的“本能”性的智力活動。創意發生的過程可被認為是處理大量設計相關信息的黑箱,通常被視為神秘的、潛意識的心理過程[18]439-476。一些學者則基于設計的具體活動,從認知心理的角度提出某種意義上的通用模型,將創新的心理過程與設計的具體過程聯系起來,以對設計及創造過程加以描述和形式化。如Gero的“Function-Behaviour-Structure”模型(FBS)[19]365—377,英國設計協會(Designcouncil)的“雙鉆石”模型(Double diamond)等。T. J. Howard等學者在分析了19種不同的創新模型后,認為創造的過程主要集中于概念的分析(Ayalysis)、生成(Generation)和評測(Evaluation)這三個階段[20]。家具設計者同樣需要根據兒童家具的具體特點與要求,從設計思維的角度,通過構建適當的方法路徑,從設計概念的產生開始,獲取豐富的創意、清晰有效的設計目標與思路,最終升華其藝術與社會價值。
對于物而言,它們在一個整體中獲得其含義。因此,器具的存在意義由“此在”的生存活動所賦予。因此,在本例中,要討論幼兒園兒童家具的設計依據,必須將其放置到幼兒園的活動及其要求之中加以考察,由此可得出如下三方面的設計心理理論依據來源,并收獲各自對于兒童家具設計的指導意義,以保證“指引”構架的合理性。
發展系統思想正成為過去十年兒童(發展)心理學中理論變化的核心[21]24。在兒童家具及其他產品設計領域,發展(兒童)心理學的進步及其研究成果為這些兒童專屬產品的重要性找到了科學的依據,為兒童的身體、思維、動作的發展,以及他們的行為模式,為如何學習、如何習得社會習俗等方面的問題提供了科學的解釋。
“發展”的理論一方面解釋隨著時間的推移,兒童的發展變化以及發展變化的連續性,另一方面提出了系統性的要求——主要指應考慮到生物系統、心理系統和社會系統之間的關系。除“發展的變化性”這一概念屬性外,其系統性還要求應將學前兒童生理、認知、社會心理的發展規律、教育規律與具體物理環境視為一個系統。因此,研究學前兒童家具的設計問題,理應從發展(兒童)心理學、學前教育理論、環境心理學這三大心理理論模塊中提煉指導設計的理論依據。
從蒙臺梭利教育法,到瑞吉歐教育法、美國高瞻課程及發展適宜性實踐(DAP)等,學前教育理論與實踐的發展,反映了學界對于兒童、學校、教育和生活方式的哲學思考與經驗總結,它們是幼兒園環境創設理念的指導性理論,直接或間接地對家具的設計與布置問題提出了希望或要求。梳理它們的理念特征及其與設計之間的關系,對于深刻理解幼兒園家具在兒童教育與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挖掘它們的潛在功能、正確分析家具的形式與功能之間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
以上教育方法特征在如下方面顯示出高度一致:強調兒童在身體、認知、情感、社會性等方面的系統發展;強調環境問題對于學前教育的重要性,環境創設成為學前教育的中心問題;強調游戲對于兒童發展的重要性。以上共性觀點對于家具設計的啟示在于如下方面。
第一,兒童的發展是一個相互關聯的系統,要分析家具問題對于兒童發展的具體影響,有必要通過對兒童發展領域的劃分與相關活動與之進行對應,將抽象的“發展”問題轉化為可進行直觀判斷的依據。
第二,現代幼兒教育強調通過環境的創設促進兒童的發展,而家具在學前教育環境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一論述構成“可通過家具設計,有目的地促進兒童特定方面發展”的理論依據。
第三,鑒于學前兒童的特殊心理,家具設計應充分考慮在使用過程中,兒童在與家具發生互動時所表現的傾向性游戲行為。這既可以影響到對設計目的的描述,也能用來分析預判設計可能產生的實際效應。另外,游戲行為本身也是促進兒童發展的重要途徑。
生態心理學家布倫瑞克(EgonBrunswik)提出:一種正確的心理學必須是一門關于有機體與環境之間關系的科學,而不是源于有機體的科學,而且它的主要目標必須是研究有機體如何與它的環境保持一致[22]17。環境影響兒童的情緒、建立關系的能力,對他們的學習與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學前教育理論對幼兒成長環境予以充分的重視。關于家具在教育環境問題中的角色與意義,可作出如下理解。

圖1 心理學各研究模塊理論關系系統
第一,學前兒童所使用的家具與設施是幼兒園物理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涉及安全與健康、教學的組織、游戲與活動、情境的建構和文化的傳遞等因素。
第二,家具為幼兒園中兒童的生活、學習和游戲提供具體的支持。家具的尺寸、形式、排列組合的方式,甚至它們所投射出的社會心理含義,都在一定程度規定著它們的使用方式,以及兒童之間、兒童與照護者之間的交流形式。
第三,不同的環境對家具的設計有著不同的要求。無論是家具的功能性,還是所謂的審美偏好,都不能脫離具體的環境對它們加以評價。
通過以上分析,可進一步從兒童發展心理、學前教育、環境心理這三個相對獨立又緊密關聯的模塊,構建出設計研究所依據的心理理論關系系統(圖1)。它們從宏觀到細節,從抽象到具體,從理論到實踐,對學前兒童家具的設計問題提供較為具體的科學依據。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它們對于兒童家具的設計價值意義,最后都可指向“促進兒童發展”。這一結論可視為解蔽出的設計目的因。
前文已就如何以現象學的方法還原設計中的科學依據做出了分析。梳理設計從無到有之創造過程的藝術心理,同樣可通過對設計思維的意向性分析來實現。
雖然海德格爾對胡塞爾的“意向性”概念持有不同看法,但意識的意向性分析仍被認為是現象學研究的核心和基本進路。通過對設計思維這一意識的意向性分析,可對設計思維中難以由科學工具加以闡釋的藝術心理加以剖析。
至于設計思維,前文已將其解釋為,是根據特定的設計目的,選擇適合的依據、方法與技術,以實現理想設計效果這樣一個解蔽之過程。通過這一解釋,可在設計科學依據的基礎上進一步總結出設計心理的作用機制,從而構建出具有實踐指導意義的設計概念的表達形式,以實現對設計的藝術心理剖析。
具體在本例中,設計心理作用機制,是指家具外在藝術形式影響學前兒童動作、行為與心理的作用原理。影響兒童行為的因素是非常多樣化的,其內在因素有遺傳/環境、發展的階段、性別、人格的發展/自我概念、家庭等[23]65。而包括家具在內的物理環境則屬于較為重要的外在因素之一。家具外在形式對兒童動作、行為與心理產生影響的直接因素包括了其物質形態與空間形態。物質形態包括家具的結構、材質、表面處理(包括色彩與圖案)、家具類型學特點等;而空間形態則包括了家具本身所形成的空間組織形式、家具相互間的空間關系等。
綜合以上論述,可歸納出學前兒童家具的設計心理作用機制為:家具的某項藝術形式特征(氣氛、形式、結構、空間、材料),通過某種作用途徑(影響兒童的動作與行為),促進兒童某方面(生理、認知、社會心理)的發展。
事實上,家具對于兒童的發展扮演著兩方面的角色:一是作為環境的功能作用,主要通過營造環境“氣氛”(如適當的文化、光線、色彩、噪音水平等),以及通過“空間”“材料”方面的設計得以實現;二是作為實用器具的功能作用,主要通過家具的“形式”“結構”“空間”“材料”等方面的設計得以實現。
一是通過情境構建實現環境的功能作用。家具對于情景的構建具有重要意義。除了家具本身的形式、材質、色彩、圖案所體現的歷史、地域等文化因素外,它的空間組合、復雜程度、新奇程度等,也會對兒童在特定空間中的心理狀況、動作、行為與交互方式產生一定影響。精心創設環境,既有利于開展促進兒童身心發展的教育實踐,也能減少兒童的行為問題。
二是通過引導交互方式來發揮實用器具的功能作用。通過家具的形態、空間、結構、材質方面的藝術創造,能自然地對兒童使用家具時的動作行為加以引導。不同形式的家具,其形狀、大小、色彩、空間布局等方面的差異,能夠誘發兒童之間,或者兒童與照護者之間不同的交互行為。因此,在權衡設計切入點的時候,可根據具體要求與實際情況,明確是需要盡量迎合,還是需要引導,或者限制某種動作行為的發生,使之盡可能出現理想的結果。而要預判這種結果,首先需要理解“形式—交互”的關聯性,需要對家具引導兒童使用動作與方式、對影響兒童與他人之間的行為方式的具體內容有所認識。
綜上所述,學前兒童家具設計心理作用機制與途徑如圖2所示。

圖2 家具設計心理作用機制與途徑
因此,在本例中,剖析兒童家具設計的藝術心理問題,需要面對的關鍵問題主要可歸結為以下三點:第一,目的因——功能認知問題,如何根據兒童家具的特殊性設定設計目標;第二,質料因與形式因——功能實現途徑問題,如何選擇適當的形式(材料、結構、形態、裝飾、色彩)解決或改善某方面的功能問題;第三,效果因——功能作用效應的預判。
以上三方面的問題,以及設計心理作用機制,事實上已經揭示了家具“功能—藝術形式”之間相互作用的邏輯分析原理,并為設計方向路徑的形成規劃出了較為清晰的思維路線圖。一種有效的設計藝術心理策略由此得以形成,即以“促進兒童發展”的學前兒童家具目標功能為核心,選擇評估適合的功能實現途徑,對其作用效應進行預估,實現對“設計黑箱”的心理剖析,反向推導恰當的外在藝術形式,最終實現目標功能效果的最大化。
長久以來,設計一直被視作一種造型藝術。藝術設計師們憑借自己細致的觀察、充分的藝術表現能力、對生活的理解與感悟,以及對于產品形態、結構、材料關系的掌控等進行各項創新設計實踐。很多時候,藝術的形式及其帶來的審美觀念的變遷左右著產品形態的外在形式[24]76—78,但在科學飛速發展的今天,人們已不再滿足于完全依靠“靈感”或純藝術家式的創造活動,各門科學的不斷滲入使得設計變得更加理性,也更有方法可循。
多學科的協作是設計學這一新興學科發展的必由之路,但也帶來學科性質定位模糊、學科建設中科學與藝術的分野不明顯、理論與實踐的割裂等復雜問題,傳統的二元對立思維被認為是造成此困境的重要原因之一。以胡塞爾、海德格爾為代表的現象學思想突破傳統本體論、認識論的桎梏,啟發人們通過直接面對事物本身去挖掘本體意義,并提供了一種將意識與物質、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相聯系的思維方法。
本文以幼兒園兒童家具的設計思維為例,以現象學的思路與方法,對其設計過程中科學與藝術的關系進行辨析,從較為復雜的設計現象中還原出相關心理科學依據,推導出兒童家具設計的目的因與效果因、質料因與形式因,揭示家具“功能—藝術形式”之間相互作用的邏輯分析原理,建立了一種新的設計藝術心理策略,證實了現象學的方法論對設計研究與實踐的指導意義。
關于科學與藝術的關系問題的探討永遠不會終結,對于現代設計而言,現象學的思考能帶來新的啟發,提出新的課題。無論從理論還是實踐層面,這些新課題的出現無疑對設計學學科建設、現代設計教育的發展,以及指導設計實踐的開展都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