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影
漢語拒絕中的肯定形式祈使句
李 影
(貴州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根據“能否獨立成句”分析了肯定形式祈使句在拒絕中的運用情況。同時,參考拒絕作為會話第二部分的特點,對這些肯定形式祈使句所體現的拒絕策略以及影響其具體表達形式的非言語因素等進行了探討。
拒絕;肯定形式祈使句;間接言語行為
由于祈使句的主要功能是實施禁止、勸告等指令行為(directives),所以從言語行為(speech acts)的角度看,出現在漢語拒絕中的肯定形式祈使句是一類通過指令行為實施拒絕的間接言語行為(indirect speech acts)[1]30。筆者以電視劇《渴望》《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以及《家有兒女》(其中37集)中的人物對話為分析對象,對漢語日常拒絕時所運用的肯定形式祈使句展開討論,同時考慮到拒絕作為會話第二部分的特點,研究以毗鄰對(adjacency pairs)為單位進行分析。
根據能否獨立構成祈使句,這些出現在拒絕中的肯定形式祈使句可以分作兩類,并且其前后搭配情況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其搭配情況反映了實施拒絕言語行為時所采用的不同的語篇表層策略[2-4],以及隱藏在其后的語篇深層策略[5-7]。
1.“算了”等不含否定形式的結構
“算了/算啦”“得了/得啦”“行了/行啦”等及其重疊形式可以表示勸阻,并且常常在拒絕開始位置出現①,其后一般需要其他的小句/句子配合共同實施拒絕行為,在筆者收集整理的語料中只有1例單獨用“算了”表示拒絕的情況。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雖然這些成分主要出現在拒絕的開始位置,但是這也并不是絕對的,在極少數的情況下,這些成分也可以出現在其他小句/句子之后,甚至是拒絕的最后,在收集整理的語料中,這類情況共有4例。表示拒絕時,這些成分可以重疊,可以后附語氣詞,其中“算了”后接語氣詞“吧”的情況在收集的語料中最為常見。具體統計見表1。
根據統計,“算了/算啦”在拒絕中的出現頻率遠遠高于“得了/得啦”“行了/行啦”。“得了/得啦”“算了/算啦”后附語氣詞的占比都略高于獨立出現的情況,而“行了/行啦”以獨立形式表示拒絕的頻率最高,超過了總量的一半。以重疊形式出現的情況在三類拒絕中都是最少的③。從言語行為角度看,這些形式獨立出現在會話中主要實施勸阻、禁止等指令行為,同時在一定的情境中也可以用于表示拒絕,因為勸說、禁止的指令一般都隱含了說話人(拒絕者)切換話題(topic switch)的要求,這屬于通過指令行為間接實施的拒絕,是一類間接言語行為。
(1)徐月娟:喲,大成你真給抓回來啦!
宋大成:得啦,快進家去吧!(《渴望》)
(2)劉燕:不信您就瞧著吧。我呀,感覺特準!
劉母:行了行了。說著說著就沒邊兒啦,還不看看你姐去!(《渴望》)
(3)科長:我來替你一會兒。
李云芳:算了。(《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4)羅岡:別的杯子還得去刷。我去刷。
田莉:算了,算了,我不渴!(《渴望》)
(5)王滬生:不餓,對了,今天真應該好好慶賀慶賀。明天吧,明天咱們去吃一頓!
劉慧芳:得了,還沒個正經事由就請客!(《渴望》)
例(1)(2)主要實施“勸阻、禁止”的言外之力(illocutionary force),而例(3)—(5)在發出指令的同時也做出了拒絕。表示拒絕時,“算了”“得了”這些成分一般都居前獨立出現,其后可以有、也可以沒有對拒絕原因的進一步說明。同時,這些成分在一定的情景中可以重疊使用,重疊以后拒絕的語氣以及拒絕發出者的態度都有變化,也就是說,說話人(拒絕者)采用何種形式、表達何種態度,需要考慮會話雙方的關系、地位等因素,如例(3)的拒絕發出者面對的是“科長”,是她的上級,如果用重疊形式“算了,算了”表示拒絕就不合適,因為比較來看“算了,算了”常常隱含著不滿,在情緒上反映出的傾向性比較明顯。此外,這些成分還常常跟語氣詞“吧”共現,使拒絕語氣趨緩。例如:
(6)王滬生:這就對了,這小芳一走,你馬上騰出精力管管東東的外語……
王亞茹:算了吧,我沒那份閑心,你自己的事情為什么總要別人管。(《渴望》)
與沒有語氣詞的情況相比,這些添加語氣詞后表示拒絕的成分往往不重疊使用。在收集的語料中,沒有出現一例上述成分既加語氣詞、又重疊使用的情況,也就是說,雖然拒絕中常出現“得了,得了”“行了,行了”“算了,算了”等形式,但是“得了吧,得了吧”“行了吧,行了吧”等連用在拒絕里的情況卻并不多見。當后附語氣詞“吧”時,這類成分出現的位置較沒有語氣詞時更為靈活。例如:
(7)羅岡:我可從沒有躲著藏著的意思。坐吧,我給你倒點兒水。
田莉:就用你的杯子呀?算了吧。(《渴望》)
例(7)中,如果將“算了吧”替換為“算了”,則會顯得不完整,后續還需要其他成分做進一步說明。在收集語料中沒有出現過“算了”“行了”等作為獨立成分出現在被否定的內容之后這種情況。
2. 表示拒絕的“去”
與“算了”“行了”“得了”等類似,“去”可以獨立成句表示拒絕或是出現在拒絕的開始位置,之所以將二者分開,是因為在共時平面上,表示祈使語氣的“去”是異質的。獨立表示祈使的“去”仍有可能被理解為實義動詞,這與“算了”“行了”等通常僅表示勸阻、禁止的情況不同。通過指令行為實現拒絕時,“去”可單用,同時也可以重疊形式出現,如“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等。例如:
(8)王東(伸出手):姑姑,我喜歡你。
王亞茹:去,你已經吃了不少了。(《渴望》)
(9)劉慧芳(摟住徐月娟的肩膀):要不怎么說咱倆好呢!
徐月娟:去去去!要說好呀,還是那一位對你好。(《渴望》)
例(8)拒絕中的“去”和后續小句/句子共同構成一個言語舉動表示拒絕。而例(9)表明即使沒有后續小句/句子,“去去去”本身也可以表示拒絕,因為例(9)中“去去去”主要是對聽話人(被拒絕者)所做親昵動作的拒絕,而其后的內容則主要是對引發句的否定,并不表示拒絕。此外,通過刪除例(8)中“去”之后的小句/句子可以發現,只有“去”時,例(8)中的回應仍然能實施拒絕行為。“去”或“去去去”通過強烈的祈使語氣發出指令行為,并借此實施拒絕這一間接言語行為。這實際上是以具有方向性的動詞拉開說話人(拒絕者)與聽話人(被拒絕者)的距離,雖然聽話人(被拒絕者)通常不會因此就真的從行動上離開說話人(拒絕者)。從這一點來看,“去”在這里的語義已經虛化或嘆詞化[8][9],不再表示物質空間上“從所在地到別的地方”,而只表示心理上的驅離。這種轉變反映了“去”及其重疊形式在主觀化程度上的轉變[9],是通過話語否定或是禁止、勸阻實施的拒絕,體現了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劉丹青提出與“去”相比,祈使句中“去去”嘆詞化的傾向更為明顯,因為它已不再具備完整的論元結構和組合能力[8]。不過表示祈使語氣的“去”內部并不是均質的,實義動詞“去”在祈使句中也可以重疊,例如:
(10)狂野男孩:哎,小雪……(對夏東海)我去了啊?
夏東海:哎,去去去!”(《家有兒女》)
與主要命令對方離開的“去”相比,表示拒絕的“去”雖然沒有失去論元組合的能力,在語音上通常也沒有發生輕讀,但是它主要體現的是說話人的主觀態度,與表示物質空間驅離的“去”相比仍有差異,其后通常不附“啊”“吧”等語氣詞,其前也不是總能補出第二人稱主語。并且當“去”單獨出現在拒絕開始位置時,通常都能以重疊形式替換,如例(8)中“去”可替換為“去去”或“去去去”。此外,重疊的“去”之間還可以插入停頓,如“去,去,去”④。
除可以獨立或重疊使用表示拒絕外,“去”構成的固定結構在一定的語境中也可以表示拒絕。與“去”及其重疊形式相比,這些結構的位置更為靈活。例如:
(11)夏東海:我還能喝,你給我。
劉梅:嗨,去你的。(《家有兒女》)
(12)夏東海:你看……
劉梅:德性,去你的吧!(《家有兒女》)
“去你的”表示拒絕,反映了說話人主觀上排斥、不喜歡的情感,當后附語氣詞“吧”時語氣有所緩和。但是總的來看,用“去”及其相關的固定結構表示的拒絕,語氣一般都比較強烈,因此使用“去”對于反映說話人的主觀情感來說,是一種針對否定情緒的增強。
3. 由單個動詞(短語)構成的祈使句
主要由單個動詞或是簡短的動詞短語構成的祈使句也可以表示拒絕。這些短句通常含有斥責義。從言語行為的角度看,這類拒絕也是通過指令實施拒絕的間接言語行為,但是與“去”相比,它們的虛化程度不高,仍然保留了完整的論元結構。例如:
(13)張大民:我是保溫瓶廠的……
大媽:滾!(《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14)羅岡:亞茹,別這樣,你聽我說……
王亞茹:住口!(《渴望》)
例(13)中“滾”表示走開、離開,含有斥責義,例(14)“住口”也含有斥責、禁止的意義,是通過簡短的指令性行為做出的拒絕。這類拒絕一般語氣都比較強烈,可以獨立成句表示拒絕。需要注意的是,含斥責義的祈使短句并不限于詞語本身含斥責義的情況,獨立表示祈使語氣的動詞很多都能表示拒絕,如“走”。例(13)中“滾”也是因為用于祈使句中被賦予了斥責義,這表明這類拒絕主要是通過實施指令的祈使句間接實現的,而并非借助其中的某一成分。這類拒絕一般只發生在特定的場合或特定的會話雙方之間,以例(13)(14)為例,拒絕的一方明顯處于強勢地位。
1. 含“少”的祈使句
“少”出現在祈使句中表示勸說、阻止,在一定語境中可以表示拒絕。這類拒絕實際上也反映了說話人對于對方所表達的建議、請求等在態度上的否定,即認為對方的建議、請求等不合適,表現出說話人(拒絕者)對當前話題的排斥或不感興趣。與“算了”“去”等能獨立成句的結構不同,“少”只能出現在祈使句中,常見的形式是“(你)+少+動詞(短語)”;有時為了在語氣上有所緩和,句末可附語氣詞“吧”,構成“(你)+少+動詞短語+吧”的形式,例如“你少做夢吧”。同時,如果由“少”構成的祈使小句/句子同其他小句/句子共現表示拒絕,祈使小句/句子的位置相對來說較為自由,不是一定出現在拒絕的開始位置。例如:
(15)夏東海:梅梅,你聽我解釋。我是真有苦衷,你說劉星……
劉梅:你少跟我提“苦衷”二字!(《家有兒女》)
(16)劉慧芳:月娟,你瞧,咱們兩家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有啥事非藏著掖著瞞著你!
徐月娟:少跟我套瓷,說正經的,你跟大成有什么貓膩?(《渴望》)
(17)劉燕:媽,您真好!
劉母:去!少膩歪我!(《渴望》)
這類祈使句表示拒絕時,既可以單獨出現,如例(15),又可以跟其他表示拒絕的內容同現,如例(16)、(17)。在這些表示拒絕的祈使句中,“少”可以替換成“別”“甭”等,說明這類祈使句表示拒絕時與含否定形式的祈使句大致相當。例如:
(18)劉梅:你別/甭跟我提“苦衷”二字!
(19)徐月娟:別/甭跟我套瓷,……
(20)劉母:去!別/甭膩歪我!⑤
例(18)—(20)同樣是通過禁止實施拒絕的間接言語行為。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少”可以替換為“別”“甭”等形式,但反之則不一定,含“別”“甭”等否定形式的祈使句表示拒絕時并不是都可用“少”替換,“少”主要用于關系較近的會話雙方或是上對下的關系中,而含“別、甭”等的祈使句不受此限。與后者相比,由“少”構成的祈使句語氣更為強烈,例(15)—(17)中,雖然也可以在祈使小句末尾加語氣詞“吧”,但是這種情況在語料中并不常見。此外,“少”類祈使句中常常含有指示說話人(拒絕者)的成分,如例(15)(16)的回應中都出現了指示說話人的人稱代詞“我”。同時如果刪除這些成分,會話的第二部分仍然可以成立并且保持語義基本不變,如“你少提‘苦衷’二字”“少套瓷”。也就是說,無論是否在表層形式中出現,這類祈使句在語義上都含有指示說話人的成分。例(17)情況稍有不同,刪除指示說話人的成分后雖然仍然能成立,但是語義發生了轉變,由“不要使我(拒絕者)膩歪”變為“你(被拒絕者)不要膩歪”。
除上述表示拒絕的情況外,漢語中還有一些由“少”構成的含祈使語氣的短句也常用于拒絕。例如:
(21)李木勺(抓緊大民):搭幫進去……
張大民:少廢話。(往里推木勺)你給我玩兒去!(《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22)徐月娟:誰讓你投機倒把去了,現在政策允許,這新詞叫什么——物資調劑。
宋大成:我瞅著這不貼譜的事兒,少來!(《渴望》)
(23)宋大成:你別生氣,別生氣好不好?
徐月娟:你少來那個里個兒楞!你說吧,你想跟劉慧芳怎么著?今個兒是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是離婚是分家還來得及!(《渴望》)
這些成分可以獨立成句,其前第二人稱主語是否出現都可以,其后可附語氣詞“啊”“吧”等緩和語氣。通過刪除測試可知,在沒有其他小句/句子配合的情況下,例(21)(22)中“少廢話”“少來”仍能表示拒絕。例(23)雖然是“少來”后接賓語構成的結構,但是因為“那個里個兒楞”常跟“少來”共現,所以仍然可以看作是通過指令實施拒絕的常用表達式,并將其與“少來”后附體詞性成分或謂詞性成分表示拒絕的其他情況區分開來,后者如“少來這套”“少來摻和”“少來說三道四”等。因為后附成分不同,“來”也表現出不同的特點。當后附體詞性成分時,“來”作為謂語核心必須出現;當后附謂詞性成分時,“來”可以不出現。比較:
(24)a1.少來這套! a2.少這套!
b1.少來摻和! b2.少摻和!
c1.少來說三道四! c2.少說三道四!⑥
刪除“來”后,“少”后附體詞性成分雖然也可以成立,但是語義已經改變,無法再通過指令間接實施拒絕,如(24a2)。當其后附謂詞性成分時,無論“來”出現與否,整個結構都可以表示指令,并在一定語境下表示拒絕,如(24b)(24c)。“來”在這里更易被看成是后附在“少”后的成分,即可以被重新分析為“少來+謂詞性成分”,并依此將其與“少+【來+體詞性成分】”區分開來。
2. 含特定動詞(短語)的祈使句
“留”“拿”等動詞雖然不表示否定意義,但是如果出現在肯定形式的祈使句中可以表示拒絕,其前常出現指向聽話人(被拒絕者)的第二人稱代詞,其后一般搭配助詞“著”或是表結果的趨向補語,如“留著”“留下”“收下”“拿回去”“拿回來”等。例如:
(25)(劉母送打算領養孩子的夫婦離開)
劉母:這個您就拿回去吧!(《渴望》)
(26)沙沙:大哥,我進了一批連衣裙,你讓嫂子和大雪來店里挑幾件,花色挺多的,嫂子穿上一定好看。
張大民:你自己留著穿吧。她喜歡穿褲子。(《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例(25)發生在拒絕收禮的場景,但是與一般出現在這類場景中的虛假拒絕[10-11]不同,這里的拒絕并不是客套,而是真誠的拒絕。例(26)中,說話人通過肯定形式的建議實施了拒絕行為⑦。通過例(25)(26)的拒絕可以看出,這類通過肯定形式祈使句實施的拒絕傾向于出現指向聽話人(被拒絕者)的成分。同時,例(26)表明這類動詞可以出現在連動句中,不過即使沒有后一個動詞,例(26)仍然能表示拒絕,比較:
(27)張大民:你自己留著吧。她喜歡穿褲子。⑧
動詞“免”因為從詞匯意義上看可以表示否定,所以在一定的上下文中也可以表示拒絕。表示拒絕時,“免”可以單獨作謂語,也可以后接其他謂詞性成分。例如:
(28)劉慧芳:那走吧,我媽還等著你呢!
宋大成:慧芳,今兒個就免了吧,晚上廠子里基建辦還得碰碰頭……改日吧。(《渴望》)
(29)(瑪麗想要回孩子的撫養權)
夏東海:免談!(《家有兒女》)
當單獨做謂語時,“免”一般后附助詞“了”,否則不能成立,如例(28);但是當其后接謂詞性賓語時不受此限,如例(29)。同時,單獨做謂語的“免”前還可受副詞修飾,但副詞并不是必需的,以例(28)為例,如果刪除“了”,則不能成立,而刪除“就”仍然可以表示拒絕。比較:
(30)a.*宋大成:慧芳,今兒個就免吧,……
b.宋大成:慧芳,今兒個免了吧,……
Searle認為禮貌(politeness)是通過間接言語行為實施指令的主要動機[1]48,比如如果用“Can you”形式實施指令,那么至少從兩個方面表現了禮貌:首先,說話人(實施間接言語行為者)不會預先假定(presume)知道聽話人的能力,因為如果他知道,他就會使用祈使句;其次,這一形式給予了(至少是表面給予了)聽話人選擇拒絕的權利,因此順從(compliance)可以表現為是一種自主的行為(free act)而不是服從指令(obey a command)。間接的指令因為給聽話人留有余地,而顯得更加禮貌。出于禮貌的考慮,指令行為在不同語言中常以問句的形式表示,而拒絕作為一種威脅聽話人(被拒絕者)面子的行為卻常常通過指令類言語行為間接實施,這一現象也是促使我們對通過祈使句表達拒絕的情況進行討論的重要原因之一。
通過語料可知,在能夠獨立構成肯定形式祈使句的結構中,只有“得了”“算了”等常后附語氣詞“吧”,而“去”或是由單個動詞(短語)構成的祈使短句由于語氣比較強烈,一般都不后附語氣詞。與單個動詞(短語)祈使句一般獨立表示拒絕的情況相比,“算了”“去”等往往與其他小句/句子共現,共同構成一個實施拒絕的言語舉動,體現了更為豐富的拒絕策略[7][12];并且其中的“算了”“去”等常采用重復策略[3][13]。不過與“去”主要出現在拒絕開始位置的情況不同,“算了”等在拒絕中的位置相對靈活,尤其在后附語氣詞時,如上文例(7)。
出現在拒絕中時,含“少”的祈使句常常出現指向聽話人的第二人稱代詞;且該類型祈使句常出現在拒絕開始位置;同時因為這類拒絕語氣比較強烈,基本沒有搭配稱呼語、嘆詞等用以緩和拒絕語氣成分的情況。含動詞“留”“拿”以及“免”等的祈使句出現在拒絕中時,是否后附語氣詞“吧”主要依拒絕的語氣而定,這些祈使句能夠獨立完成拒絕,也可與其他實施拒絕的成分共同構成一個言語舉動,當拒絕語氣緩和時,嘆詞、稱呼語等也可能與之共現。
與拒絕時運用的否定形式祈使句相比,肯定形式祈使句中運用程度副詞(如“真”“千萬”)、語氣副詞(如“可”)等的情況并不常見。同時如前所述,每一類肯定形式祈使句在用于實施拒絕時是否能夠后附語氣詞“吧”也并不完全一致,有些肯定形式祈使句因為本身語氣比較強烈,所以排斥語氣詞,如獨立成句的“去”、單個動詞(短語)構成的祈使句、含“少”的祈使句等。從外部搭配看,肯定形式祈使句同否定祈使句類似,語氣較緩和時可搭配嘆詞、稱呼語,用以幫助被拒絕者做好心理上的準備[4]。不過,語氣強烈的祈使句基本都不搭配這些成分。此外,即使語氣強烈,這些祈使句采用的語篇表層策略也并不是完全一致的,除由單個動詞(短語)構成的含斥責義的祈使句外,其他的肯定形式祈使句都常搭配說明理由、表達意愿等的小句/句子,共同構成一個實施拒絕的言語舉動。當肯定形式祈使句與其他小句/句子共現時,以居前的情況為常,但是也并不排斥居后的情況,如“算了吧”、含“少”的祈使句等均可出現在拒絕的最后。
漢語的拒絕一般是針對聽話人(被拒絕者)的邀請、請求、提供、建議等進行的[14],對于拒絕表達形式的分析離不開對拒絕涉及的會話雙方的關系地位、具體場景、被拒絕行為的難易程度等非言語因素的考量,因為這些非言語因素往往影響著拒絕表達形式及策略的選擇。通過觀察語料可知,相較于其他非言語因素,日常會話中會話雙方的關系和地位對于這些祈使句表達形式的選擇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例如拒絕時應用語氣強烈的肯定形式祈使句,拒絕者的地位一般都高于被拒絕者或至少與被拒絕者相當;又如“算了”“得了”等一般用于拒絕者和被拒絕者雙方關系比較親近熟悉的情況下。這與日常交際中通過否定形式祈使句實施的拒絕還是表現出很大不同,例如與含“少”的肯定形式祈使句相比,含“別”“甭”等的祈使句用于實施拒絕時,受會話雙方地位差異的影響就不十分明顯,后者如:
(31)劉小芳:姥姥,我也去。
劉母:別鬧,過兩天媽媽就來接你。(《渴望》)
(32)宋大成:你別激動,對孩子不好!
徐月娟:甭說漂亮話兒,你吃著碗里還占著鍋里。是咱倆不是說好不再沾劉家的邊,你答應沒有?(《渴望》)
(33)劉母:給你,大成!大媽不喝!
宋大成:別,大媽!您……(《渴望》)
作為一種通常有損對方面子的行為,拒絕傾向于采用禮貌的方式表達,但是并不是越禮貌越好,還需要注意得體,避免出現過于禮貌的情況。過于禮貌可能會使聽話人(被拒絕者)認為說話人(拒絕者)傳遞了額外的會話含義,達不到理想的交際效果。因此,考慮拒絕實施的場合、會話雙方的關系和地位、引發行為的不同類型等因素,通過肯定形式祈使句實施的拒絕行為無論具體采用何種形式,也不管語氣如何,在當時生成拒絕的語境下都是適切得體的。雖然從言語行為角度出發分析拒絕可以不考慮語境因素,但是在此之前對于拒絕的判斷理解卻離不開語境,不過分析將語境涉及的非言語因素限制在了一個非常小的范圍內,所得結論并不全面,相關問題還需在今后的研究中進一步討論。
①對于“算了”等出現在不同句法位置時的功能以及性質的研究成果不少,如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1999:516、585;劉順、殷相印《“算了”的詞匯化和語法化》,《語言研究》2010年第2期;管志斌《“得了”的詞匯化和語法化》,《漢語學習》2012年第2期;李慧敏《“好了”和“行了”交互主觀性對比研究》,《漢語學習》2012年第2期;朱軍《“行了”的語用否定功能》,《漢語學習》2016年第3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2016:271、1251、1466等。本文將這些成分看作一個整體,討論其能夠獨立成句表示拒絕的情況,對于這些結構的性質以及句法功能不做詳細討論。
②因為此類成分通常與其他小句/句子配合實施拒絕,所以這里的“獨立出現”是相較于后附語氣詞和重疊的情況列出的。同時,在統計時將唯一1例僅用“算了”表示拒絕的例句納入了“獨立出現”之下。
③這與“得”在拒絕開始位置出現時的情況不同。根據統計,共有10例“得”出現在拒絕開始位置的例子,其中有7例采用了重疊形式,如“得得”“得得得”等。同時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得了”既可以表示制止又可以表示同意(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漢語詞典》第7版,2016:271),如,“得了,我去還不成嗎?”(筆者自擬),但是在語料中并沒有出現“得了”與表示接受的小句/句子共現的情況,這與我們對“得”的觀察不同,根據語料“得”后成分既可能表示拒絕,又可能表示接受,所以研究未將出現在拒絕中的“得”納入討論。
④ 李先銀認為嘆詞“切”是“去”嘆詞化,發生音變的結果。本文不討論“切”的來源及其與“去”的關系,只對拒絕中出現的“去”進行分析。
⑤ 例(18)-(20)根據例(15)-(17)的回應改寫。
⑥ 例(24)為筆者自擬。
⑦ 雖然例(26)的回應中出現了理由說明,與祈使句共同構成一個實施拒絕的言語舉動,但是不能否認的是含動詞“留”的祈使句本身能夠表示拒絕。
⑧ 例(27)根據例(26)的回應改寫。
[1] Searle J R. Expression and Meaning[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1.
[2] 馬月蘭.從語篇表層談中美拒絕策略[J].齊齊哈爾大學學報,1999,28(4):74-77.
[3] 王愛華.英漢拒絕言語行為表達模式調查[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33(3):178-185.
[4] 唐玲.漢語間接拒絕言語行為的表層策略分析[J].廣西社會科學,2004,20(10):117-119.
[5] 馬月蘭.中美拒絕語策略共性比較研究[J].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2000,8(2):46-49.
[6] 吳建設.拒絕語的表達方法[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3, 19(4):106-109.
[7] 姚俊.從英漢拒絕策略的語用對比看中西文化差異[J].山東外語教學,2003,24(1):12-17.
[8] 劉丹青.實詞的嘆詞化和嘆詞的去嘆詞化[J].漢語學習,2012,33(3):3-13.
[9] 李先銀.表達祈使的“去”在對話語境中的主觀化與嘆詞化[J].世界漢語教學,2013,27(2):192-201.
[10] 劉葆.漢語誠意拒絕和虛假拒絕言語行為的禮貌性研究[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06:16-22.
[11] 冉永平,賴會娣.虛假拒絕言語行為的人際語用理據分析[J].外語學刊,2014,37(2):65-70.
[12] Liao Chao-chih, Bresnahan M I. A contrastive pragmatic study on american english and mandarin refusal strategies [J]. Language Science, 1996,18(3-4): 703-727.
[13] 言志峰.漢語拒絕語中的禮貌表達方法[J].文教資料, 2007,36(3):71-73.
[14] Yang Jia. How to say “No” in Chinese: A pragmatic study of refusal strategies in five series[M]//In Chan, Marjorie K. M. & Hana Kang(Eds.), Proceedings of the 20th North American Conference on Chinese Linguistics (NACCL- 20). Columbus, Ohio: 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2008(2): 1041-1058.
The Affirmative Imperative Sentences to Refuse in Mandarin Chinese
LI Ying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550025, China)
The application of affirmative imperative sentences in refusal is analyzed according to “whether they can form sentences independently”. Meanwhile, referring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refusal as the second part of the conversation, the refusal strategies embodied in these affirmative imperative sentences and the nonverbal factors affecting their specific expression forms are discussed respectively.
refusals; affirmative imperative sentences; indirect speech acts
H03
A
1009-9115(2021)05-0020-07
10.3969/j.issn.1009-9115.2021.05.005
貴州大學文科研究青年項目(GDQN2020024)
2021-01-18
2021-08-01
李影(1982-),女,滿族,遼寧遼陽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為漢語句法、語用學。
(責任編輯、校對:任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