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達燦教授辨治嶺南地區雄激素性脫發的用藥特色※

劉 維 鄧家侵 馬碧茹

(廣東省中醫院皮膚科，廣東 廣州 510120)

雄激素性脫發(簡稱雄禿)，又稱男性型脫發、早禿，因常伴有皮脂溢出增多，既往稱之為脂溢性脫發。男女均可發病，以20～40歲的男性為多見，男性主要表現為前額發際線后移和(或)頭頂部毛發進行性減少和變細，女性患者則大部分表現為頭部中央毛發進行性減少和變細[1]。雄禿是皮膚科臨床常見的脫發疾病，其發病有年輕化和逐年增多的趨勢。由于雄禿有礙容顏美觀，影響患者的心理健康和生活質量，因此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和重視。

陳達燦，廣州中醫藥大學教授，廣東省名中醫，岐黃學者，第六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為國醫大師禤國維、朱良春教授的學術繼承人，從事中醫皮膚科臨床、教學和科研工作近40載，具有深厚的中醫理論基礎和豐富的臨床實踐經驗。作為嶺南皮膚病名家，陳教授博采眾方，匯通中西，對辨治脫發疾病有其獨到見解，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方藥。現將陳教授治療雄禿經驗總結如下。

1 三因制宜，靈活辨證

廣粵一帶地處嶺南代表性區域，北枕五嶺，南臨大海，為“四時放花，冬無霜雪”[2]之地，大體上屬亞熱帶季風海洋性氣候。由于冬短夏長，長年高溫多雨，所謂“一歲之間，暑熱過半，……一歲之間，蒸濕過半，……盛夏連雨”[2]，因此，相比其他內陸地區其致病因素表現出一定的特異性。清·何夢瑤在《醫碥·中濕》中指出：“嶺南地卑土薄，土薄則陽氣易泄，人居其地，腠理汗出，氣多上壅。地卑則潮濕特盛，晨夕昏霧，春夏淫雨，人多中濕，肢體重倦……”宋·李璆《嶺南衛生方》中云：“嶺南既號炎方，而又瀕海，地卑而土薄。炎方土薄，故陽燠之氣常泄；瀕海地卑，故陰濕之氣常盛。”[2]明·吳又可《溫疫論》中說：“南方卑濕之地，更遇久雨淋漓，時有感濕者。”由此可見，嶺南地區當以“濕”為六淫之首。

歷代醫家治療脫發多從肝腎氣血入手。陳教授認為雄禿屬虛實夾雜之證，不但與“虛”有關，與濕、熱等“實”亦密切相關。《素問·五臟生成》謂：“其主脾也，是故……多食甘，則骨痛而發落。”《岳美中醫案集》載：“發禿的形成，多因水氣上泛巔頂，侵蝕發根，使發根腐而枯落。”[3]脾主運化，為后天之本，廣東人常喝的涼茶多為苦寒清瀉之品，加之夏季貪飲生冷凍物，易損傷脾胃，脾失健運，水濕內停，郁久化熱，則濕熱內生；加之嶺南地區氣候潮濕炎熱，熱性趨上，濕性黏滯，纏綿難去，故內外濕熱交織，上蒸巔頂，侵蝕發根，致頭發油膩、脫落，難以速愈。脾喜燥惡濕，濕熱之邪，最易傷脾。因此，陳教授認為脾虛濕熱乃嶺南地區雄禿患者的主要病機。

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快，多數患者由于學習緊張，工作壓力大，作息不規律，經常熬夜，睡眠不足，廣東人又習慣于宵夜晚睡。《丹溪心法·丹溪翁傳》中云：“東南之人，陰火易于升。”煩勞過度，相火亢旺，日久灼傷陰液，腎陰暗耗于下，相火浮亢于上，致陰陽失衡。腎其華在發，發為腎之候，發為血之余，腎陰虧虛，精血不足，則毛發生長無源，毛根空虛，發失濡養而脫落。因此，陳教授認為腎陰陽平衡失調，尤其是腎陰不足系雄禿的另一重要病機。

針對嶺南地區氣候、地域和體質的特點，陳教授提出雄禿濕熱熏蒸為其標，腎陰不足、脾胃虛弱為其本的病機理論[4]。

2 分型施治，虛實并重

陳教授力主虛實并治，臨床上多從脾、腎、濕熱3個方面論治雄禿，治法上強調以健脾益氣補腎為主，力求滋水益精以涵木，健脾益氣以生血，培補后天以促先天，兼顧清熱祛濕，常分為以下3型辨治。

2.1 濕熱熏蒸型 患者平素恣食肥甘厚味，頭發稀疏脫落，伴頭皮潮紅、瘙癢，口干口苦，舌質紅，苔黃膩，脈弦滑。治以清熱祛濕護發為法，方用萆薢滲濕湯加減。頭發油膩、皮脂溢出多者，加土茯苓、蒲公英、生山楂、布渣葉、積雪草、赤石脂以除濕祛脂；頭部烘熱、汗多者，加金銀花、菊花、桑葉、牡蠣以疏風清熱，收斂止汗。

2.2 陰虛內熱型 頭發稀疏，頭屑多，頭皮時癢，伴腰膝痠軟，頭暈耳鳴，口干，五心煩熱，失眠多夢，舌質紅，苔少，脈細數。治以滋腎養陰清熱為法，方用知柏地黃丸合二至丸加減。夜尿頻多、夢遺滑精者，加桑螵蛸、覆盆子、芡實、金櫻子以益腎固精縮尿；頭皮癢甚者，加側柏葉、地膚子、蒺藜以涼血祛風止癢；精神緊張、失眠多夢者，加牡蠣、龍齒(或龍骨)、首烏藤、合歡皮、酸棗仁以安神解郁。

2.3 脾虛濕蘊型 脫發日久，頭發稀疏細軟，頭油較多，伴倦怠思睡，頭身困重，大便稀溏，舌質淡(紅)或淡胖質嫩，邊有齒痕，苔白(膩)，脈細或濡。治以健脾祛濕、益氣生發為法，方選參苓白術散加減。納呆口淡、脘腹脹悶者，加蒼術、厚樸、陳皮、白豆蔻以燥濕健脾，行氣和中；泄瀉日久、遺精尿頻者，加芡實、益智、補骨脂、沙苑子以加強溫脾澀腸止瀉、暖腎固精縮尿之功。

3 善用南藥，極具特色

嶺南地區植物種類繁多，盛產許多獨有的藥用植物。嶺南的地道藥材素有“南藥”“廣藥”之稱，其中大多具有清熱利濕的功效，民間廣為應用，既可入藥，又作食材。正所謂“一方草藥醫一方人”，陳教授臨證中尤善運用嶺南特色藥物，形成了獨特的用藥經驗[5]。

3.1 布渣葉 為椴樹科植物破布樹的干燥葉，是廣東地道藥材之一，始載于清·何諫《生草藥性備要》，名為“破布葉”：“味酸，性平，無毒。解一切蠱脹，清黃氣，清熱毒。作茶飲，祛食積。又名布渣。”[6]其后的嶺南本草專著《本草求原》《嶺南草藥志》《陸川本草》及兩廣地區的中草藥手冊對此藥均有記載。布渣葉味淡、微酸，性平，入脾、胃經，功效清熱利濕，消食化滯。陳教授認為，布渣葉性平而不寒，清熱祛濕而不傷正，除能祛濕熱、消積滯，尚有祛脂作用，用于治療皮脂分泌旺盛的雄禿患者，可以起到減少皮脂分泌的作用，且無苦寒敗胃之弊，特別適合伴有納差腹脹、大便黏滯不爽的脾胃濕熱者。

3.2 木棉花 別名英雄樹花、攀枝花，為木棉科植物木棉的干燥花，最早見載于晉代葛洪的《西京雜記》。木棉花味甘、淡，性涼，具有清熱利濕、解毒、止血的功效，既能化濁祛濕，又平和清潤，藥食兩宜。木棉花中含有豐富的微量元素，其中對人體有益的元素鐵、鈣、鎂、鉀、鋅含量較高，不僅對維持人體的生長發育、造血功能、免疫功能等有著重要的作用[7-8]，而且也對毛發生長有利，具有一定的保健和營養價值。嶺南醫家治濕善以花入藥，陳教授認為花類藥芳香輕清，可宣散濕氣，無論外濕內濕，用之皆宜。臨床上常與嶺南特有的雞蛋花、扁豆花合用以清熱化濕，健脾和中，治療伴有便溏、泄瀉癥狀的脾胃濕熱型雄禿患者。

3.3 五指毛桃 又名五爪龍、南芪，為桑科榕屬植物粗葉榕的干燥根，因其葉片五裂而得名。五指毛桃味甘，微溫，功效健脾化濕，益氣補虛。五指毛桃是華南地區常見的藥用植物，有“廣東人參”美譽，為嶺南十大名藥之一，是藥食同源佳品。其藥理活性主要有調節免疫功能、改善機體微循環、抗氧化、抗衰老等作用[9]。陳教授認為，五指毛桃與黃芪(即北芪)相比，黃芪多燥，易生熱，不宜用于氣虛濕滯者，而嶺南地區的雄禿患者多夾濕，又虛不受補，五指毛桃雖補氣之力稍遜，但無溫燥之虞，且兼有健脾利濕之功，加入方中可補氣生血，固發生發，尤適用于食少無力的脾虛濕蘊者。

4 典型病例

鄧某，男，33歲。2019-08-23初診。主訴：脫發伴皮脂溢出較多3年余。病史：患者于3年前無明顯誘因開始出現額頂部頭發逐漸減少、變細，呈進行性加重，伴有皮脂分泌過多，未予重視，未行治療。刻診：頭油多，頭屑不多，頭皮無瘙癢，納寐差，大便不通暢，小便調，舌偏紅，邊有齒痕，苔微黃膩，脈細。平素喜食甜膩之品，時飲酒，其父早禿。專科檢查：額頂部頭發稀疏、細軟，發質油膩，前發際線后移呈M形，拉發試驗(-)。西醫診斷：雄激素性脫發。中醫診斷：發蛀脫發(脾虛濕熱型)。治宜健脾清熱利濕。處方：黨參、白術、茯神、桑寄生、蒲公英、布渣葉各15 g，山藥20 g，雞內金10 g，牡蠣(先煎)30 g，甘草5 g。日1劑，水煎2次取汁200 mL，分早、晚2次口服，共21劑。外用茶菊脂溢性洗液(廣東省中醫院制劑，粵藥制字Z20080109)、硫磺脂溢性洗液(廣東省中醫院制劑，粵藥制字Z20080107)交替洗頭，每日1次；祛脂生發酊(廣東省中醫院制劑，粵藥制字Z20080030)外搽脫發區，每日2次；梅花針叩刺+TDP-CQ型特定電磁波治療儀(重慶新峰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照射脫發區20 min、丹參注射液(正大青春寶藥業有限公司，國藥準字Z33020177)穴位注射雙側足三里穴，每周1次。2019-09-13二診，患者自訴脫發和皮脂溢出減少，頭發油膩感減輕，納寐無改善，自覺腹脹，舌稍紅，邊有齒痕，苔微黃，脈細。初診方加麥芽20 g、陳皮10 g、龍齒(先煎)30 g。共14劑。外治法用梅花針叩刺+Carnation-B6E光子治療儀(深圳普門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紅光照射脫發區20 min，其余同前。2019-09-27三診，患者脫發及頭油減少，納寐改善，易倦怠，大便不成形，偶有遺精，舌稍紅，邊有齒痕，苔薄白，脈細。在二診方基礎上去蒲公英、布渣葉、麥芽，加蓮子15 g、芡實20 g。共21劑。外治法：祛脂生發酊改為烏發生發酊(廣東省中醫院制劑，粵藥制字Z20080130)外搽，每日2次，其余同二診。2019-10-22四診，患者額頂部脫發區有少許細小毳毛長出，頭發干爽，納寐可，二便調，舌淡紅，邊有齒痕，苔薄白，脈細。處方：黨參、白術、茯苓、桑寄生、蓮子各15 g，山藥、芡實、五指毛桃各20 g，陳皮10 g，甘草5 g。共21劑。3周后復診，患者額頂部脫發區已有細軟新發長出，一般情況好。繼續用藥鞏固療效，隨訪2個月，病情穩定，無明顯脫發現象。

按：本例患者有雄禿家族遺傳史，后天由于飲食不節，過食肥甘酒類，致脾氣受損，脾失健運，水濕內停，郁久化熱，則濕熱內生；加之廣州地處嶺南地區，氣候多潮濕炎熱，濕性黏滯，熱性趨上，濕熱交織，上蒸巔頂，侵蝕發根，致頭發油膩、脫落。處方在四君子湯基礎上加山藥、桑寄生補益肝脾腎；雞內金健運脾胃，消積化滯，促進脾胃運化功能；蒲公英、布渣葉清熱利濕除脂；牡蠣平肝潛陽，收斂固澀，《本草綱目》中記載牡蠣“清熱除濕”，又可“潛陽安神”；甘草補脾益氣，調和諸藥。患者用藥后脫發減少，頭皮油膩感減輕，舌苔由微黃膩轉微黃至薄白，濕熱之象漸去，但納寐及大便未見明顯改善，時腹脹、遺精，故去蒲公英，以免苦寒太過損傷脾胃，加麥芽、陳皮健脾(胃)消食，理氣和中；蓮子、芡實補脾止瀉，固腎澀精，養心安神；五指毛桃益氣健脾，培補元氣；龍齒味澀質重，《藥性論》謂其可“鎮心，安魂魄”，其鎮心安神作用較龍骨和牡蠣更強。諸藥合用，健脾益氣培補后天，輔以清熱祛濕，使氣血之源充足，毛發方能得以濡養生長。茶菊脂溢性洗液和硫磺脂溢性洗液交替洗頭、祛脂生發酊、烏發生發酊外搽具有祛脂止癢、烏發生發的作用，同時配合梅花針叩刺和特定電磁波照射療法可疏通經絡，運行氣血，改善脫發區血液循環，并能刺激毛囊，興奮毛發生長點，有促進生發之效。足三里為足陽明胃經的合穴，丹參具有清熱活血化瘀的功效，穴注足三里不僅可健運脾胃，益氣血生化之源，使氣血充盛，經絡通暢，毛發得以濡養，而且更增清胃理腸、清熱涼血、通絡化瘀之力，調節內分泌及胃腸消化功能，從而達到抑制皮脂腺分泌、改善大便的目的。

小結嶺南中醫藥在中醫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因其獨有的地域和人文特點而自成一體。陳教授繼承了以國醫大師禤國維為代表的嶺南皮膚病學派[10]，靈活選用嶺南特色藥物，形成了其獨特的用藥經驗，在臨證中運用分型辨治加外用綜合療法治療早中期、輕中度雄禿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指導老師：陳達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