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建武,張立博,李俊生,朱彥鵬,王偉,全占軍*
(1.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國家環境保護區域生態過程與功能評估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012;2.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北京 100012)
自1956 年我國建立第一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以來,自然保護區在國家生態安全、生物多樣性保護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截至2017 年底,全國共建立各種類型、不同級別的自然保護區2750 個,總面積147.17×104km2。其中,自然保護區陸域面積142.7×104km2,占陸域國土面積的14.86%。國家級自然保護區463 個,面積97.45×104km2[1]。據初步估算,在我國自然保護區范圍內,保護著90.5%的陸地生態系統類型、85%的野生動植物種類和65%的高等植物群落,保護了300 多種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和130 多種重點保護野生植物[2]。對全國3.445×104種高等植物的評估結果顯示,受威脅的高等植物有3767 種,約占被評估物種總數的10.9%;屬于近危等級(NT,Near Threatened)的有2723 種;屬于數據缺乏等級(DD,Data Deficient)的有3612 種。需要重點關注和保護的高等植物達10102 種,占被評估物種總數的29.3%。對全國4357 種已知脊椎動物(除海洋魚類)受威脅狀況的評估結果顯示,受威脅的脊椎動物有932 種,約占被評估物種總數的21.4%;屬于近危等級(NT)的有598 種;屬于數據缺乏等級(DD)的有941 種。需要重點關注和保護的脊椎動物達2471 種,占被評估物種總數的56.7%[1]。
為了貫徹落實黨的十八大關于全面深化改革的戰略部署,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決定》提出,加快轉變政府職能,切實轉變政府職能,深化行政體制改革;加快生態文明制度建設,用制度保護生態環境;改革生態環境保護管理體制,建立國家公園體制[3]。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改革生態環境監管體制,構建國土空間開發保護制度,完善主體功能區配套政策,建立以國家公園為主體的自然保護地體系,堅決制止和懲處破壞生態環境行為[4]。2019 年1 月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六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建立以國家公園為主體的自然保護地體系指導意見》,要求按照山水林田湖草是一個生命共同體的理念,創新自然保護地管理體制機制,實施自然保護地統一設置、分級管理、分區管控,把具有國家代表性的重要自然生態系統納入國家公園體系,實行嚴格保護,形成以國家公園為主體、自然保護區為基礎、各類自然公園為補充的自然保護地管理體系[5],成為我國自然保護地改革的里程碑[6]。自2015 年建立國家公園體制試點以來,截至2020 年,我國已經開展了10 個國家公園體制試點。2021 年10 月,三江源國家公園、大熊貓國家公園、東北虎豹國家公園、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武夷山國家公園5 個第一批國家公園正式設立,總面積約23×104km2,實現了重要生態區域大尺度整體保護,對建立我國自然保護地體系具有重要的示范引領作用。
自然保護地新體系可以從體制機制上解決過去保護區多頭管理、交叉重疊、權責不清、權屬不明等問題,但自然保護地及周邊區域發展與保護的根本矛盾仍然存在。一方面人類追求自然保護地經濟社會功能最大化,另一方面,生態系統受其所處自然稟賦制約,所發揮的生態系統服務和生態安全屏障作用是底線,不能被突破。
2018 年5 月,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確立了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這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對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圍繞生態文明建設提出的一系列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的高度概括和科學總結,是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根本遵循和行動指南,也是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理論的最新成果[7-8]。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為自然保護地基本矛盾的解決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方法論。辯證地看,“生態優先”并不是忽視發展,而是要探索協同推進生態優先和綠色發展新路子。要推動自然保護地健康可持續發展,關鍵是要處理好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綠水青山”和“金山銀山”的關系、自然生態保護與當地文化的關系、保護區與周邊區域的關系、當前保護與長遠受益的關系。生態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之間不是矛盾對立的關系,而是辯證統一的關系[9]。生態文明不是簡單地就自然環境來解決自然環境問題,而是在新的文明理念指導下的經濟方式、生活方式、社會發展方式、文化與科技范式等的系統性革命[10]。
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人靠自然界生活”,人類在同自然的互動中生產、生活、發展,人類善待自然,自然也會饋贈人類,但“如果說人靠科學和創造性天才征服了自然力,那么自然力也對人進行報復”。新時期自然保護地要在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指引下,規范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經濟社會發展方式、傳統文化與科技范式等,探索協同推進生態優先和綠色發展新路子,并遵循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提供的方法論,在深入分析新時期自然保護地主要矛盾基礎上,正確處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綠水青山”和“金山銀山”的關系、自然生態保護與當地文化的關系、保護區與周邊區域的關系、當前保護與長遠受益的關系。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統籌山水林田湖草系統治理,實行最嚴格的生態環境保護制度”,同時強調,“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人類必須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要建設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可見,山水林田湖草把生態文明建設與廣大人民的民生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所以,生命共同體不能僅僅體現“山水林田湖草”,而應該把其中的關鍵主導要素“人”也在生命共同體的表述中體現出來[11]。我國國情的特殊性,決定了自然保護地不是無人區,為了生態系統的完整性和系統保護,保護地內不可避免地存在原居住地居民的生產、生活等人類活動。人類不是自然的對立面,而是與自然和諧統一的。“山水林田湖草”是共同體,應進一步統一為“山水林田湖草人生命共同體”。
“綠水青山”是綠色發展和可持續發展的基礎,被保護好了,就是“金山銀山”。片面追求人類中心主義征服論,盲目強調經濟利益而忽視綠色發展和可持續發展,看似是發展,實則是倒退。另外,只強調生態完好的“綠水青山”而停滯不前,也不可取。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體現了“綠水青山”與“金山銀山”的辯證關系,堅持生態文明建設與經濟協調共進,是真正意義上的發展論[12],避免了由于人類不合理的活動導致全球或區域性生態系統結構和功能的損害。生態環境問題歸根結底是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問題,關鍵是探索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有效途徑[11]。通過科學評估,把經濟社會活動限制在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能夠承受的限度內。
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保護區條例》規定,核心區禁止任何單位和個人進入,緩沖區只準進入從事科學研究觀測活動。但實際情況是,我國有100 多萬人生活在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區和緩沖區。另外,平均每個自然保護區周邊社區的人口基本上也超過了5 萬人[13-14]。社區居民對自然保護區的影響主要涉及土地資源、野生動植物及環境質量等[15]。這也為如今保護區與經濟發展和民生需求之間留下了潛在的矛盾。政府應該關注并采取有力的“幫扶”措施,推進保護區及周邊社區綠色發展。生態保護促進當地社區經濟發展、當地社區發展反哺生態保護的綠色發展模式需要得到進一步推動和構建。
科學是內在的整體,被分解為單獨的部分主要取決于人類認識能力的局限性。無論是生態學家提出的民族生態學,還是民族學家提出的生態民族學,其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研究民族和生態的關系。民族生態學是民族學與生態學的有機結合[16]。
我國幅員遼闊,民族眾多。自古以來,在少數民族地區的原住民長期傳承著樸素的生態保護思想和意識。少數民族的文化多樣性和生態保護互融共生,為我國生態保護和可持續發展提供了重要參考[17]。民族地區優秀的傳統文化越來越受到重視。有研究者認為,游牧活動是蒙古族在遵循自然規律和保護草原生態平衡條件下的優秀傳統,對草原保護十分有益[18]。相關研究論述了云南少數民族傳統的生態保護行為和習俗,從不同角度論述了生態保護與文化傳承和人類理性的關系[19]。還有研究人員探討了貴州侗族地區稻作文化的生態學意義,揭示了民族文化對生態保護的積極作用[20]。也有學者對西南少數民族地區比較典型的傳統生產方式進行了分析和研究。無論是北方民族地區的游牧、輪牧,還是青藏高原的輪牧制,對草原生態平衡都十分有益[21-22]。但是,隨著經濟社會、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高速發展,生態環境保護壓力依然很大[23],原有的樸素生態觀傳承難以為繼。敬畏自然、保護自然、順應自然的文化沒有得到很好傳承。一些地區仍然處于人類中心主義價值取向階段,人類統治自然的價值觀念依然存在。
在綿延幾千年的發展長河中,華夏文明造就了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傳統。從古代文獻中,也不難發現我們的先人早就意識到了生態環境的重要性,天地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條件。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綠色發展,就其要義來講,是要解決好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問題。人類發展活動必須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否則就會遭到大自然的報復,這個規律誰也無法抗拒。”習近平總書記這里所強調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正體現了對中國傳統生態文明理念的繼承和發展。
截至2014 年底,全國1657 個已界定范圍邊界的自然保護地內共分布有居民1256 萬人[15],保護地及周邊地區居民傳統上依賴于自然保護地內的各種資源,采伐、采藥、放牧、砍柴是他們主要的生產和生活來源。同時,保護地幾乎全部屬于絕對禁止開發的,這些都會給周邊原居住地居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困難。而經濟水平越低、發展越落后,人們越容易對核心區的資源進行利用,且利用越多破壞越大,破壞越大即對生物多樣性保護會構成更大的威脅,管護也就愈加困難[24]。我國的自然保護區大多位于“老少邊窮”地區,同時也是我國脫貧攻堅工作的重點地區。生態補償制度的不完善和自然保護區的保護優先,與區域內貧困人口的扶貧開發和脫貧要求產生了一定的矛盾,增加了地方工作的壓力,也給保護區的未來長遠發展帶來嚴峻挑戰[25]。區域發展不平衡也是保護地面臨的重要致危因素。發展不平衡將可能引起盲目開發和粗放發展。同時很多自然保護地打擦邊球,在其周邊進行大規模的開發活動[21]。
發展經濟是為了改善民生,保護生態環境同樣也是為了更好地改善民生。除了區域發展不平衡之外,跨區域、跨流域的生態補償機制不健全也是主要因素之一。
多數自然保護區位于深山林區、江河源頭地區等生態環境較好的區域。這些地區為生態保護作出了較大的貢獻,在經濟發展方面作出了較多的犧牲,但是由于缺乏有效的生態補償機制,導致沒有獲得因生態保護而應獲得的生態補償。
利益問題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根本問題。馬克思說過,需要和利益是天然必然性,這也是把人和社會連接起來的唯一紐帶[26]。人與自然的關系通過利益沖突表現在生態環境問題上,就造成了由于人類對自然資源過度開發所造成的生態環境問題。但這只是表象,其本質還是人們追求利益過程中的利益沖突所致,過度追逐經濟利益,必然會削弱生態文明建設基礎[25]。
自然保護地是維護國家生態安全,促進可持續發展的物質基礎。只考慮當代,不考慮子孫,是涸澤而漁、焚林而獵。只圖當代利益、忽略長遠眼光的無序發展方式必定不可持續。
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當代人必將消耗資源。當代人對生態環境和不可再生資源利用過度,就意味著后代人的利益將會受到侵害。也就是說,當代人和后代人在生態環境的使用方面存在代際利益的沖突。當代人不能切實感受到長遠利益,如果一味追求當前利益致使生態環境和資源利用超過一定限度,經濟社會發展將是不可持續的,同時也加劇了生態問題解決的難度[24]。
按照自然規律開展經濟活動,即對于自然資源取之有時,用之有度。劃定自然保護區的初衷,是為了維護國家生態安全和自然生態的健康穩定,給子孫后代留下寶貴的自然遺產,是為了更好地可持續發展。正確處理自然保護地與各利益相關者之間的關系,是推動自然保護地改革和有效管理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