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佳,周文祥
(1.湖北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學院2019級碩士研究生,湖北 武漢 430061;2.湖北中醫藥大學附屬中西醫結合醫院,湖北 武漢 430022)
水腫是腎臟疾病的重要伴隨體征,常見于急慢性腎小球腎炎或腎病綜合征等[1-2]。根據產生機制的不同,可分為腎病性水腫和腎炎性水腫,屬中醫“水腫”“水氣病”范疇。管競環教授是湖北省名老中醫,全國第二、三、四批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指導老師,從事中西醫結合腎病的臨床、教學、科研近50年,有著豐富的臨床經驗,現將管競環教授臨床治療腎性水腫的經驗總結如下。
管老認為水腫是由水津代謝失常所致,性質相同[3],其主要與肺脾腎及三焦密切相關。津液是人體一切正常水液的總稱,能被人體有效利用,反之不能被利用者為水腫。《素問·經脈別論篇》謂:“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合于四時五臟陰陽,揆度以為常也。”張景岳云:“凡水腫等證,乃肺脾腎三臟相干之病。蓋水為至陰,故其本在腎;水化于氣,故其標在肺,水唯畏土,故其治在脾。今肺虛則氣不化津而化水;脾虛則土不制水而反克;腎虛則水無所主而妄行。”正常津液代謝與肺脾腎三臟關系密切,肺失通調,脾失轉輸,腎失開闔,膀胱失于氣化,導致體內水液停留于局部而成水腫。水液運行依賴氣的推動,氣行則水行,三焦為人體元氣升降出入的通道,“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氣之所終始也”。三焦元氣通暢,肺脾腎三臟各司其職則水液運行如常。腎性水腫其病因可分為內因和外因。內因主要是臟腑虛損,飲食失調,水濕內生或瘀血內阻,外因有外感風邪、濕邪,風水相搏結,濕郁而化熱,或外感濕毒。
管老認為腎性水腫為本虛標實之證。其本虛在于肺脾腎虧虛,氣虛無以推動津液運行,津液停留于局部而成水腫,水腫又可影響氣機運行,故每因虛致實之水腫易纏綿不愈。標實不外乎濕熱(毒)、瘀血、水腫、氣滯。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凝,血不利則為水。氣滯、血瘀、水腫三者常互為影響。管老認為人體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而風邪常為發病的啟動因素[4]。
風水相搏——宣肺行水法。風邪襲表,肺失宣降,不能通調水道,風為陽邪,其性輕揚,善行而數變,風水相搏,推波助瀾,表現為眼瞼浮腫,繼則四肢及全身皆腫,來勢迅速,多有惡寒發熱,肢節酸楚,小便不利等癥。偏于風寒者,治宜疏風散寒,宣肺行水,方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加減;偏于風熱者,治宜疏風清熱,宣肺行水,方用越婢加術湯加減。臨床常表現為咳嗽咳痰等,常加用桂枝、杏仁、前胡、桑白皮、桔梗、射干等宣肺化痰中藥。
濕熱(毒)內蘊——解毒利水法。濕熱或濕毒浸淫肌膚,表現為煩熱口渴,小便短赤,舌苔黃膩脈數等,或身發瘡痍,甚者潰爛,治以清熱解毒,利水消腫,方用五味消毒飲合五皮飲加減。臨床合并皮膚病變時,可適當使用外用皮膚藥。常在辨證基礎上加用天花粉、乳香、沒藥、穿山甲、皂角刺等解毒療疔中藥。
氣滯血瘀——行氣化瘀利水法。三焦氣化不利,水濕停聚,氣滯血瘀,而表現為水腫遷延不退,以下肢為主,皮膚瘀斑,腰部刺痛,舌紫暗,脈澀。治以活血祛瘀,行氣利水,方用血府逐瘀湯加減。氣、血、水三者易互為勾結,故此法應貫穿水腫的治療全程。常用桃仁、紅花、赤芍、丹參、川芎等行氣活血化瘀中藥。
肺脾氣虛——補氣健脾利水法。根據五行相生相克理論,土克水,脾為制水之臟,脾虛則水濕內生,土生金,脾氣虛,母虛則子亦虛,多表現為肺脾氣虛,其證表現為全身水腫,按之沒指,小便短少,身體困重,面色萎黃,疲倦乏力,聲低懶言,納呆便溏,吐痰清稀而多或久咳不止,氣短而喘,或見面浮肢腫,面白無華,舌質淡,苔白滑,脈細弱。治宜補氣健脾,淡滲利水,方用參苓白術散加減。常用黃芪、白術、陳皮、山藥、茯苓、薏苡仁、桔梗等益氣健脾中藥。
脾腎陽虛——溫陽利水法。腎為水臟,為先天之本,且為一身陽氣之根本,脾為后天之本,脾主運化水谷精微,有賴于腎陽的溫煦,腎臟精氣亦有賴于水谷精微的不斷補充與化生,脾腎常互為影響,多表現為脾腎陽虛,膀胱氣化失司,氣不化水,下焦水邪泛濫而表現為身腫,腰以下為甚,形寒肢冷,面色蒼白,腰膝酸軟,小便不利,舌淡胖,苔白滑,脈沉細無力等癥,治以溫補脾腎,化氣利水,方用濟生腎氣丸合真武湯加減。常用燙狗脊、鹽杜仲、牛膝、補骨脂、肉桂等溫腎陽中藥。
肺腎陰虛——滋陰利水法。主要見于素體陰虛或腎陽虛日久不愈,陽損及陰,或長期使用激素患者,肺腎兩臟,陰液互滋,“金水相生”,表現為水腫反復發作,口燥咽干,骨蒸潮熱,盜汗,顴紅,腰膝酸軟,五心煩熱,盜汗遺精,頭暈耳鳴,舌紅少苔,脈細數。利水不宜過快過猛,防止進一步傷陰,治宜滋陰與利水兼顧,方用六味地黃丸加減,常用石斛、麥冬、天冬、玄參等滋陰中藥。
氣陰兩虛——益氣養陰,活血利水。多見于慢性腎臟病終末期,表現為神疲乏力,面色晄白,形瘦惡風,自汗或盜汗,口干少飲,舌質紅或淡,脈細弱。治宜益氣養陰,活血利水,方用參芪地黃湯加減。氣陰兩虛,血液運行無力,血液黏稠度增加,在治療上,配合活血藥物療效更加。臨床常用丹參、當歸、虎杖、雞血藤等活血化瘀藥。
控制感染。管老認為水腫是慢性腎臟疾病的主要癥狀之一,往往因感染而加重,所以應首先發現并積極控制感染,尤其應注意隱蔽的感染,如齲齒炎、咽炎、扁桃體炎、鼻竇炎、中耳炎、泌尿系炎癥等[5]。風為陽邪,易襲陽位,“傷于風者,上先受之”,風邪為發病的始動因素,故臨床以上呼吸道感染常見,管老常在辨證的基礎上加用荊芥、防風、桂枝、銀花、葛根、菊花等祛風解表類中藥,表證去則水腫易于消散。若出現反復感染可考慮手術,如扁桃體摘除等。
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水飲凌心射肺,可表現出咳喘、心悸、胸悶、不能平臥、氣短、水腫等一派危象,相當于西醫中的心衰、心包積液、急性肺水腫、腦水腫等,“急則治其標”,管老主張急性期宜標本兼顧,以標實為主,在辨證基礎上加用葶藶大棗瀉肺湯、疏鑿飲子、舟車丸等方[6]或西醫的利尿劑快速消腫,但不可長久使用,“中病即止”,防止出現電解質紊亂及酸堿平衡失調等。后期水腫漸消,機體正氣虛弱無以抗邪外出,治療上宜標本兼顧,以本虛為主,多用黃芪、太子參、黨參、白術、山藥、牛膝等中藥。反復水腫患者要注意防止感染,可加用玉屏風散固表防邪。
理氣活血貫穿全程。水腫的基本病機為肺脾腎三臟功能失調,三焦氣化不利。肺失通調,脾失轉輸,腎失開闔,氣、血、水三者常互為影響,氣虛無以推動血液運行或氣滯血行不暢,血行瘀滯,血不利而為水,故管老在治療腎性水腫時常配伍適量理氣活血藥,理氣藥常用陳皮、木香、紫蘇葉、枳殼等,活血藥常選用活血化瘀兼利尿消腫者,如牛膝、澤瀉、益母草等,正所謂“治濕不利小便非其治也”。
祛濕而不傷陰。水腫屬濕,臨床常用“開鬼門,潔凈府”治療水腫,治法多為解表發汗、芳香化濕、淡滲利濕、清熱燥濕、健脾祛濕等,利水不宜用力過猛、過久,否則愈利氣虛、血瘀、水腫愈互相勾結,水腫愈難消。管師認為消腫宜緩,慢性腎炎患者血液常處于高凝狀態,利水過快則進一步加重血液瘀滯,易致血栓形成,且利水過快易丟失蛋白質,血漿膠體滲透壓降低,從而進一步加重水腫。
始終顧護脾胃。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氣血充足,肺脾腎各臟功能正常,同時脾胃居中焦,為氣機升降之樞紐,上輸布津液于肺,下輸腎與膀胱,水液代謝通道無阻。“諸濕腫滿,皆屬于脾”,脾胃旺則內濕無以生,故需始終顧護脾胃,管老常在辨證基礎上加用白術,陳皮,茯苓、砂仁等補脾健脾祛濕之品。水腫患者需低鹽飲食,并可適當運用食療,如綠豆湯、紅豆薏米茯苓茶等。
水腫湯。藥用黃芪、黨參、冬瓜仁、茯苓皮各30g,赤小豆、山藥、薏苡仁、石韋各15g,澤瀉、車前子、豬苓、白術各12g,麻黃、桂枝各10g。管老認為水腫為本虛標實之證,黃芪與黨參歸肺、脾經,合用健脾益肺,鼓舞清陽,脾旺則濕不內生。山藥平補肺脾腎,增強黃芪、黨參之功。冬瓜仁、赤小豆、薏苡仁,性偏甘寒,合用利水消腫,解毒排膿。白術苦甘溫,防止寒涼藥物傷脾胃,助黃芪補氣之功,兼能健脾。茯苓皮、澤瀉、豬苓均利水滲濕,澤瀉兼能瀉熱,與車前子合用,瀉下焦濕熱。石韋歸肺與膀胱經,利尿通淋,兼清肺止咳。慢性反復水腫患者,易于因感染而誘發,其中上呼吸道感染多見,治療宜加用麻黃、桂枝,解表兼能溫陽利水。藥理研究表明,麻黃、桂枝具有抑菌、抗病毒、利尿等作用。
王某,女,60歲,2019年9月3日初診。1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全身水腫,雙下肢為主,無尿量減少,間斷尿中泡沫增多,曾于某西醫院治療,診斷為慢性腎炎綜合征、慢性腎衰竭,予以西藥治療效果不甚滿意。1周前勞累后出現全身水腫,按之沒指,以雙下肢明顯,伴小便不利,身體困重,疲倦乏力,偶有咳嗽,食欲不佳,大便不成形,面色萎黃,舌質淡苔白滑,脈細弱。實驗室檢查示尿蛋白(+),隱血(+)。西醫診斷為慢性腎炎。中醫診斷為水腫(肺脾氣虛證)。治宜益氣健脾利水兼行氣活血。藥用黃芪12g,桑白皮12g,大腹皮10g,茯苓皮12g,陳皮10g,澤蘭10g,豬苓12g,桂枝6g,枳殼10g,川芎10g,丹參12g,薏苡仁10g,川牛膝10g,牛膝10g,土茯苓10g,白茅根14g,芡實10g,紫花地丁10g。14劑,每日1劑,水煎服,早晚各1次。2019年9月17日二診,水腫較前減輕,納可,小便量增多,仍覺肢體困重,實驗室檢查示尿蛋白(+),隱血(±),前方繼服14劑。2019年10月1日三診,水腫基本緩解,稍怕冷,口干,前方去桑白皮、紫花地丁、土茯苓,減輕利水藥物劑量,防止過度利水傷陰,稍佐生地黃養陰生津,燙狗脊溫陽利水。繼續鞏固治療1個月。1月后復查尿蛋白(trace),隱血(-),無不適,隨訪半年未復發。
各種原發及繼發性腎性疾病常表現為水腫、高血壓、血尿、蛋白尿或伴有低蛋白血癥,以及慢性腎衰竭所表現出來的電解質代謝紊亂等,臨床中各個癥狀可相互影響,故在治療時應在西藥控制好其他癥狀的同時進行辨證。腎性水腫為本虛標實之證,臨床上常虛實兼夾,故應分清主次,培補與祛邪同用。其病機復雜,常被感染所誘發,應注意防止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