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環境權論占據著環境法學界的主流,但在理論界和實務界并未達成共識。環境權論者以人的基本權利為制高點,強調環境之于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重要性,但未能很好地解決人類時刻面對的環境問題。構筑環境保護義務體系來解決環境問題,主要基于:(一)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古已有之,有其歷史傳統;(二)環境權的學術紛爭為環境保護義務論提供契機;(三)環境保護義務論符合環境整體性特征的內在要求;(四)環境保護義務論存在立法實踐印證。當然,構筑環境保護義務體系,實現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絕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之事,需各學科學者和全社會成員的共同努力。
關鍵詞:環境權;環境保護義務;整體性
中圖分類號:D922.6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4-0066-03
引言
自20世紀60年代美國科普作家蕾切爾·卡遜創作的《寂靜的春天》一書問世,環境問題開始受到人類密切關注,環境保護成為理論界和實務界的熱點議題。在理論界,雖然環境權論占據著環境法學界的主流,但時至今日并未達成共識。實務界中,雖有不少國家從法律上確認了環境權,但在司法實踐中,直接引用環境權作為判案依據的案例卻屈指可數,甚至有些國家在法律上雖確認了環境權,但在司法實踐中環境權卻難以得到法院的適用。法學理論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指導法學實踐,既然環境權在理論界和實務界都沒有達成共識,法律作為重要的社會規則之一,往往是通過權利和義務來激勵和約束主體的行為以實現其目的,不如另辟蹊徑,從環境保護義務的角度來實現環境保護的目的。
一、環境保護義務:古已有之
相較于傳統的權利,環境權是一種新興權利。在20世紀60年代,世界環境危機頻繁發生,西方發達國家率先提出了環境權的概念。我國對環境權的關注則晚于西方發達國家,相關理論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1982年蔡守秋教授在《中國社會科學》發表了《環境權初探》一文,引起很多學者的關注,但反觀我國環境保護之規定,卻是古已有之,并未因環境權的缺失而影響環境保護義務的存在。我國最早關于環境保護的法律規范出現在公元前16世紀的殷商時期,據《韓非子·內儲說》記載:“殷之法,棄灰于公道者斷其手”,意指不能在公共街道上丟棄垃圾,否則將受到斷手的處罰;周朝《崇伐令》記載:“毋填井,毋伐樹木,毋動六畜,有不如令者,死無赦”,這些雖是軍事紀律,但卻有利于環境保護。秦朝《田律》、唐朝《唐律·雜律》都有關于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禮記·王制》《禮記·月令》中關于四季打獵規定和關于十二個月的不同禁令規定等都從環境保護義務的角度來實現環境保護的目的。據不完全統計,在我國歷朝歷代,都有關于環境保護的規定,其中不乏環境保護義務性規定。我國自古不僅有環境保護的義務性規定,同時還設置專門機構管理環境保護相關事務。例如,帝舜時期的官員——虞以及虞部下大夫、大司徒等;周代的大司徒;秦漢時期,九卿之一的少府主管山林川澤事務,其下設置有專管苑囿圍池的苑官,管理森林的林官,湖官、陂官等;元朝的虞衡司;隋唐以后,除元朝之外,其他各朝承擔環境保護職責的部門主要是工部。由此可見,環境保護義務論有其歷史淵源和根深蒂固的歷史傳統。
二、環境權的學術紛爭為環境保護義務論提供契機
關于環境權,學界有支持論者,亦有懷疑、否定論者,環境權支持論者,如蔡守秋教授、陳泉生教授、呂忠梅教授、周訓芳教授、吳衛星教授、王汪勁教授等(表1)。不難發現,學者們雖然承認環境權,但對環境權的權利主體、權利內容卻是各抒己見,在理論界并沒有達成共識,更不用說環境權的權利主體如何去行使環境權。
同時,也有不少學者對環境權持懷疑、否定態度。例如,徐祥民教授直接在《質疑公民環境權》中論述了“在公民環境使用權和以這種權利為核心內容的公民環境權的基礎上,無法建立完整的環境保護法律體系”;鞏固教授在《環境權熱的冷思考——對環境權重要性的疑問》中表達了“環境權在我國沒必要看的過重”的觀點;朱謙教授在《反思環境法的權利基礎——對環境權主流觀點的一種擔憂》中提出“保護環境的原因是因為只有環境才是人們享有其他人的基本權利的前提和基礎”,說明保護環境并不是保護環境權本身,而是為了其他基本權利得以實現才去保護環境。這也是造成環境權為何沒有在立法中完全得到承認的原因之一。
法律作為重要的社會規則之一,往往是通過權利和義務來激勵和約束主體的行為。經過實踐效果反饋,僅通過環境權的視角并沒有很好地解決環境問題,預防環境危機的發生,2021年世界多地同時出現異常天氣就是最好的印證。關于環境保護義務論,無論是理論界抑或是實務界均沒有持懷疑、否定的觀點,反而都承認環境保護義務的存在,這不僅僅是因為有權利的領域必須要有對應的義務去保證其實現,同時也是因為義務并非總和權利相關聯。這也說明存在環境保護義務,但無環境權利相呼應也是可行的。
三、環境保護義務論符合環境整體性特征的內在要求
環境法中“環境”一詞的定義是以生態學、環境科學等學科的相關定義為基礎的,因此其本質屬性和生態學、環境科學上的環境本質屬性是一致的。環境科學上認為環境具有整體性、區域性等特征,生態學上認為環境也有整體性等特征,因此,環境法的“環境”也有整體性特征。環境的整體性特征表現為環境的任一構成要素一旦發生了變化,即使一開始可能只是在特定區域發生諸如土地沙漠化、森林損毀、土壤肥力下降、空氣污染等環境問題,隨著時間推移,在大氣循環系統、水循環系統作用下,這種危害會在全球范圍內發生,地球上不會存有幸免地。環境的整體性特征決定了一旦某個或某些環境要素發生了變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環境的物質循環和能量流動下,就會影響到環境整體,影響到整個生態循環系統,甚至引發生態危機,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效應。蕾切爾·卡遜的《寂靜的春天》中描述的南極企鵝體內的DDT、瑞典森林的消失、阿斯旺大壩與尼羅河三角洲的興衰、以及生物能源與墨西哥農民的饑餓等等,都是環境整體性的效應體現。
環境科學、生態學等學科已經指出,地球環境在結構上相互影響、相互銜接,構成一個整體環境。環境整體性特征表現在法學上就是要堅持整體共生原則,該原則要求人類要遵循自然生態規律,如有違背將會受到來自大自然悄然無聲的懲罰。例如,恩格斯曾在《自然辯證法》中列舉了兩河流域環境惡化對人類懲罰的實例。地球環境的大部分變化是人為因素引起的,這已經得到了從事地學或生態學研究的中外學者的一致認可。由于人類與自然環境間存在相互的物質能量交換活動,人類對環境的破壞主要來源于人類的取出性損害(或稱開發性損害)和投入性損害(或稱污染性損害)兩類。作為自然生態規律之一的負額定載律從本質上揭示了環境物質(能源)的有限性和環境自我納污能力的有限性,前者要求人類應節約資源和能源,高效且循環利用;后者要求人類應清潔生產,減少污染物質的排放。簡言之,就是人類對自然應“少取少排”。
法律義務是指設定或隱含在法律規范中、實現于法律關系中的,主體以相對抑制的作為或不作為的方式保障權利主體獲得利益的一種實現手段。法律義務是義務主體通過相對抑制的作為或不作為的方式來履行其義務。立法上關于法律義務規定的詞語往往是“不得”“應當”“應該”“不違反”“禁止”等,這和預防環境污染、預防環境問題產生的要求上出現了用詞的耦合性,為環境保護從義務的視角提供了路徑,因此,環境保護義務論是符合環境特征的內在要求。
四、環境保護義務論的立法實踐印證
隨著人類環境問題的日益嚴重,無論是在國際環境保護立法領域,還是在各國國內環境保護立法領域,都有不少關于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例如,1972年《人類環境宣言》的原則十五就規定了為了保護環境,各國應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廣泛采用預防措施;原則二十一宣布了各國有自主開發本國自然資源的權利,同時亦有確保其管轄或控制范圍內的活動不致對他國或國家管轄范圍以外地區的環境造成影響的責任;《生物多樣性公約》第三條重申了《人類環境宣言》的原則二十一;同時,在《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蒙特利爾議定書》《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中多個國際性環境文件中都有關于締約國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10年,在全球198個聯合國成員國國家中,已有142個國家在其憲法中直接或間接地確認了環境權,同時也說明還有不少的國家并未在憲法中確認環境權。
毋庸置疑,確立了環境權的國家必定設置了相應的義務,但是觀之環境權沒有得到立法確認的國家,在其環境保護法律體系中,亦有不乏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例如,日本是最早提出環境權理論的國家之一,其立法機構一直對環境權持保留態度,但在其環境保護法律體系中卻存在不少關于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日本在1993年《環境基本法》的第一條明確規定了該法就是為了保護環境而制定;在第六條規定了國家的環境保護職責是制定、實施有關環境保護的政策和措施;第七條規定了地方團體的職責是制定、實施符合國家環境保護政策的地方政策;第八條規定了企業的環境保護職責是采取必要措施處理與企業活動相伴產生的污染物質,降低污染物質的排放量,最小程度降低環境污染,同時協助國家或者地方公共團體實施有關環境保護的政策和措施;第九條規定了國民的環保職責是努力降低日常生活對環境負荷的影響,協助政府部門實施環保政策和措施。
同樣,美國作為世界上環境保護法律體系最為完善的國家,在其憲法中也沒有確認環境權,但在環境保護法律有不少關于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最為典型的就是美國1969年頒布的第一部綜合性環境保護法——《國家政策法》。該法第一條就宣布了立法目的是保護環境和人類健康,之后又規定了國家應當履行的六大義務。美國國會認為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健康的環境,亦有參與對環境的改善和保護的責任,為保證公眾履行對環境的保護義務,美國制定了很多制度,如環境影響評價制度、環境檢舉制度、環境信息公開制度、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等。在美國的一些州憲法中,盡管有環境權條款的相關規定,但在司法實踐中卻難以得到承認。同樣,雖然環境權一直是我國法學界的主流,但時至今日,環境權并未得到我國憲法的確認。這并未影響我國環境保護法律體系的構建,以及我國法律關于環境保護義務的設置,作為我國環境基本法的2015年《環境法》第六條明確了規定了“一切單位和個人都有保護環境的義務,并有權對污染和破壞環境的單位和個人進行檢舉和控告”,規定了國家機關、地方政府部門、企事業單位和公民各自的環保責任和義務。
結語
對任何一項受法律保護的事務或權利而言,如果沒有嚴格的義務規定與其相對應,那么對該項事務或權利的保護只能猶如空中樓閣。環境問題已然成為人類亟待解決的問題,環境保護已經成為當今時代的主題,是繼續沿襲傳統的權利路徑,構筑環境權利體系來保護環境以實現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還是換個視角,構筑環境保護義務體系來實現這一目標?通過本文的分析可知,傳統的環境權利路徑無論是在理論界還是在實務界都沒有達成共識,也未能很好地解決人類時刻面對的環境問題。成功的道路千萬條,無論采用何種形式、哪種路徑,只要能保護環境就是正確的選擇。當然,另辟蹊徑,構筑環境保護義務體系來解決環境問題,不僅是因為環境保護義務的規定古已有之、也因其更加切合環境整體性特征,更重要的是得到環境立法司法實踐的認可。當然,構筑環境保護義務體系,實現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絕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之事。單靠法學學者的努力是不夠的,需要環境科學、生態學等相關學科的學者、專家們的通力合作,更需要全社會成員的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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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敏(1986—),女,漢族,貴州金沙人,博士在讀,單位為貴州大學法學院,研究方向為環境與資源保護法學。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