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道德哲學中,關于對道德判斷是出于情感還是出于理性雖一直存有爭議,但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存在結合的可能性,主要在于二者具有相通性和關聯性。情感引發理性,成為理性的開端,并進一步發展了理性。理性為情感提供指導,使情感處于合理、適度的狀態。追求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的和諧共存:(一)以“中道”實現二者和諧平衡;(二)以“公正的旁觀者”保證二者有機結合;(三)探尋和諧結合的現實價值,把握適度原則以使自己的道德選擇不斷趨近真正的德性狀態。
關鍵詞:道德情感;道德理性;道德選擇
中圖分類號:B82-0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4-0143-04
當今社會中,情感問題已經成為困擾人類生存的一個問題,而情感偏差往往帶來道德匱乏。如何把握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關系問題,從而使它們達到和諧共存?這在道德建設中是不可避免的問題。在進行道德選擇時,道德行為應該由理性為主導還是情感為主導?在以前的倫理學中,道德的善惡行為始終被認為是出于理性,強調理性在道德產生中的作用,忽視了情感的功能。近代情感主義倫理學派區別于理性倫理學的觀點,開創性地提出了道德感理論,力主情感為道德產生的基礎,為道德哲學的研究開辟了新的道路。關于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紛爭仍在持續,因此,在梳理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紛爭中建立二者的和諧是必要的,對于解決社會生活中的情感與理性失調的問題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的紛爭
道德情感主義與道德理性主義的紛爭經歷了階段性的變化。古希臘哲學之初,理性相較于情感處于主導地位,道德理性居于上風。哲學家們普遍認為理性更可靠,理性要比情感在道德選擇中的作用更大。近代受到文藝復興和蘇格蘭啟蒙運動的影響,哲學家們將研究視角歸結于人自身,由此開始關注到了情感在道德選擇中的作用,情感與理性的交火拉開序幕。
休謨曾在《道德原則研究》中總結近代發生的一場倫理學爭論,這場斗爭的矛頭就在于道德到底是來源于情感還是來源于理性[1]?對于這一問題的爭論分為了兩個陣營,在認為道德的來源是理性的道德理性主義者看來,道德可以通過理性的推理論證和歸納獲得,這一陣營的代表人物是沃拉斯頓、克拉克等人。克拉克認為行為的規則不能歸因于偶發的情感,它們如同邏輯和數學一樣是永恒的、必然的、不變的,因此,行為的動機和道德原則可以通過論證推理發現。沃拉斯頓也試圖證明道德義務的客觀和永恒本性,將德性與惡的區分建立在真理與錯誤的基礎上。而以沙夫茨伯里、哈奇森、休謨等為代表的近代情感主義倫理學派扭轉了倫理學中理性一統天下的局面,認為情感是道德問題的基礎。在沙夫茨伯里看來,人類具有如同胞之愛,父母的慈祥、善良和憐憫等天然情感。人類對自身擁有的這種天然情感會自然地產生贊同,這就是主體對行為作出價值評判的道德感。這種天賦的道德感觀點延續到了哈奇森那里,他認為道德感和人的其他感覺一樣是天生的,它和其他感覺有對應的外部感覺器官類似,道德感對應內部感官,它對于仁愛和利他行為會感到贊同和愉快。休謨也堅持道德的區分來自情感,但他否認道德感官的存在。在休謨那里,是由于我們對他人的“同情”產生了與他人相似或相同的情感,進而產生了道德感,并作出了對這個行為的道德判斷。
由此可見,在近代情感主義倫理學中,道德判斷不是基于理性而是基于情感的,這場發生在近代的關于道德來源的爭斗影響了日后的道德哲學發展。
20世紀80年代神經科學、進化生物學、心理學等學科的發展進入新階段,與之而來的是認知革命進入成熟期。這一時期人們依然受到近代情感主義倫理學派的影響,承認在道德行為中情感也在發揮作用,但這一論調卻受到了諸多質疑。隨著實證科學的發展與關于道德判斷的研究不斷地向前推動,道德情感主義與道德理性主義之爭發展到了新的階段。在這一階段人們進一步思考道德判斷的機制,開始肯定理性與情感的互動。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紛爭經歷了從斗爭性走向統一性的歷程,這一變化推動我們進一步以哲學視角思考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結合的根基,即結合的可能性分析,下文將從兩者的相通性和聯結性進行探討。
二、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結合之根基
(一)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相通性
1.雙向互動:情感的需要與理性的規約
人作為理性生活的標志,并不純然是理性的個體,人同時具有對情感的需要,在其情感需要基礎上,產生了道德情感以及相關的情感體驗,擁有了相應的道德需要。例如,一個人在“自我滿足和他人贊同”的情感需要下產生了“幫助他人”的道德情感和需要,體現在其道德行為中就是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誠然,在現實生活中,人總是期望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幸福的人,有道德的人,出于這樣的欲望產生了一定的道德需要。但這種道德需要不能僅僅是一種個人情感狀態下的道德,這樣會導致道德行為的主觀性、任意性,造成“好心辦壞事”的局面。因此,情感應受到理性的調控,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必須結合起來發揮作用,以期實現道德行為的合理性。
總之,在人類的道德生活中,如果情感與理性分離,那就是一個不受約束的空殼。但同時,為了滿足人的情感需求,道德行為除了與理性相聯系還必須服務于情感的控制,由此才能夠凸顯出情感的作用。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雙向互動達成統一。
2.內在聯動:道德發于情,指向理
道德“發于情”表現于道德的自發性。一個道德行為的產生是由道德情感引發的。正如休謨所察覺到的:“沒有道德情感就沒有道德行為,只有當下、直接的情感才能激發意志,產生行動。”[2]在道德行為中情感發揮著不容輕視的作用,在道德行為的產生之初和發展過程中,情感因素對其有強大的影響力,正是在這一基礎上,道德的自發性得到明顯體現。
道德“指向理”表現于道德的自覺性。在人類生活中,人的道德情感會對滿足人的道德需要的舉措、對象和要求等予以積極的回應,并采取行動以滿足自己的道德需要;相反對于無法滿足道德需要的舉動、對象和要求采取消極回應并否認相應道德行為。因此,道德既有自發性,也有自覺性。
道德的自發性說明人的道德行為發端于道德情感,但道德的自覺性又促使道德行為指向理想的理性存在。自發性與自覺性的聯動促成了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溝通橋梁,因此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具有相通性。
(二)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關聯性
道德情感和道德理性是相互聯結的,道德行為在兩者的作用下形成,我們不能輕易把兩者之間的關系混為一談,甚至不能將兩者分裂。在道德理性中尤為凸顯了道德情感的因素,同時道德情感又能指示引導道德理性,促使人的道德認識進一步發展。對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結合的思考,更有助于把我們塑造成一個道德情感理性主義者。
我國的陳真學者在《何為情感理性》中對情感理性進行解釋,他認為情感理性既可以展現出推理能力,也可以界定為規范性或應用性的來源之一[3]。情感理性雖然認同情感在行為者的實際操作時的本能性作用,但是情感理性并不主張情感是行為者如此行動的唯一來源。換句話說,規范行為者的行為除情感之外還蘊含理性的成分,由此構建出具有規范性的理性行為。當然,情感理性也認同理性對情感的指導性作用。情感理性正體現了道德行為中情感與理性的和諧結合,二者寓于一個整體,相互聯系,相互影響。
三、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結合之探尋
(一)以“中道”實現和諧平衡
此前,對于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何者占主導的問題是人們探討的焦點。在西方,亞里士多德和康德作為理性主義傳統的集大成者認為人作為獨立思想的個體,理性在其思想運作的過程中起關鍵作用。但是,近現代以來,隨著心理學和腦科學不斷深入研究,挖掘出理性體系和直覺體系共同合作的機制,通過這種合作關系形成人的行動,并且直覺體系的作用要遠遠超過預先的估計。邁克斯·泰格馬克教授指出,大腦無意識的信息處理是一種常規現象,有證據表明,每秒從人的感覺器官進入大腦的信息大約為107比特,其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可以被我們意識到,估計只有10—50比特[4]。這表明,在信息處理過程中,理性的作用只占用極少部分。
那么人們在進行道德選擇時,是如西方傳統觀點一樣,理性占據主導,還是如現代實證科學的研究,理性推理的認識只占一小部分呢?在“電車難題”①中,無論何種選擇,似乎理性與情感都無法實現統一,我們應如何推測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去引導人們正確面對和處置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兩者在道德問題中的關系,以最大可能地接近所追求的合理性、正義和公平呢?
如前所述,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寓于一個整體,它們具有相通性,互相聯結,互相影響。探討二者何為主導的問題正如探討父母應該重視老大還是更關注老二這樣的問題一樣,在家庭中,解決老大和老二的矛盾問題不應以任何一方為側重,而應該探尋的是如何平衡,以達到家庭的和諧。同理,對于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我們應該探尋的不是誰主導的問題,而是把握適度原則,達到兩者真正的平衡,使它們達到相容,即探尋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中道”是什么?
對于情感與理性的“中道”是什么這個問題,我們先要把視野聚焦到亞里士多德那里。對于適度原則的凝練和歸納正是呈現了中道思想,亞里士多德將道德情感劃分為:過度、不及和適度,并且認為我們要努力把握和追求生活中適度的層次。中道并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是一種折中思想,它主要是一種適度,也就是要不偏不倚、恰如其分地去靠近或者取得[5]。那么我們又將怎么區分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二者之間的適度?我們不能否認,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適度在實踐上是很困難的,因為情感通常都具有主觀性,具有機緣巧合的可能性,也就沒有辦法完全做到準確無誤,所以可能會偏向某一方。但是我們可以把對道德理性和道德情感適度的追求看成對德性行為的無限接近,我們應該理性看待道德情感的偶發因素,同時在道德理性的指導下實現對美好的追求,這也正是從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中獲得的啟發。
(二)以“公正的旁觀者”保證有機結合
從情感角度來看,人性是具有偶然性、不確定性的。然而康德提出人性中具有理性的因素,人作為一個思想的個體是可以審視自我的,理性的人是自律的。在康德的絕對命令這條準則中,強調意志自律是出自純粹的理性并不是人的情感、利益和偏好。換言之,康德認為我們在實際生活中所采取的道德行為與道德情感需求無關,而與責任和義務有關。與康德相反,休謨把情感作為道德判斷的依據和標準,他在道德判斷上更強調感性的作用,而康德則強調理性的作用,沒有認識到情感對理性思考的影響。康德和休謨關于情感與理性的沖突或許可以在亞當斯密這里得到解決。
亞當·斯密實現了理性與感性的有機結合,認為我們應作為公正的旁觀者去體會我們的感受,我們在做道德選擇的時候就要向這個“旁觀者”[6]去請教,根據其反應來判斷自己的行為是否恰當。斯密繼承了休謨的同情觀念,他認為沒有同情,理性可能是不人道的或無力的,但是,沒有這個公正的旁觀者,沒有理性判斷,同情也是徒勞無益的。
可見,從個人層面來說,人作為兼具情感與理性的個體,在面對道德選擇時總會“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因此解決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在個人身上相容的問題可以借鑒亞當斯密的“旁觀者”理論,既要有感性的情感介入,同時也要培養社會責任感。
(三)探尋和諧結合的現實價值
對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和諧結合的要求也是一定時間條件下的產物,離開了特定的歷史條件,同樣也會失去應有的意義。進入新時代以后,我們肩負著復興的使命,中國夢的實現需要每個人的努力,因此在道德領域也對個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理解道德規范的過程中,要對道德事實進行理性分析,對道德情感進行認真審視,思考應該如何做、為何這樣做,使道德認知逐步從感性走向理性。要強化道德養成,突出道德實踐,不斷深化道德認知,獲得更多道德經驗,將道德規范在自愿認同的基礎上逐步融入自己的思想,是道德自覺養成的過程[7]。
總之,從個人來說,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二者相容并行是不容忽視的。個人要做一個“公正的旁觀者”,把握適度原則以使自己的道德選擇不斷趨近真正的德性狀態。
結語
在道德哲學中,關于對道德判斷是出于情感還是出于理性一直存有爭議。今天我們重新審視這一問題,是對理性與情感在道德中地位的再思考,也是對人類生活方式的深刻反思。在現代社會,每個人都不是相互獨立的“孤島”,人和人的交往不應被理性沖刷而使人際越來越淡漠,相反,人和人共有的情感應該成為人們的聯結,喚醒人與人之間的“道德感”“正義感”“義務感”。筆者致力于尋找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結合之法,尋求其和諧共存的理論和現實意義。誠然,個體雖有共有的情感,但個體經驗閱歷的不同致使人們無法完全去理解另一個人,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結合勢必會受到理論和實踐上的阻力,我們仍需努力在自律層面矯正個體“共有情感”的差異性,在他律層面建立更公正的制度和法律,以期通過適度追求道德情感與道德理性的和諧,達到對德性社會的無限接近。
注釋:
①“電車難題(Trolley Problem)”是倫理學領域最為知名的思想實驗之一,其內容大致是:一個瘋子把五個無辜的人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朝他們駛來,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壓到他們。幸運的是,你可以拉一個拉桿,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然而問題在于,那個瘋子在另一個電車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考慮以上狀況,你是否應拉拉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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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輔成.西方著名倫理學家評傳[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361-363.
[3]陳真.何為情感理性[J].道德與文明,2018(2).
[4]邁克斯·泰格馬克.生命3.0[M].汪捷舒,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18:386.
[5]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M].廖申白,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56.
[6]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M].蔣自強,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21.
[7]商卉.新時代青年要打牢道德根基[N].人民日報,2019-06-19(9).
作者簡介:孫麗丹(1996—),女,漢族,山西孝義人,單位為太原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倫理學。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