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童子功”這個詞,不由自主地會想到“少林童子功”,起初這詞的含義是指一種高難度的少林拳法之一。這種拳法又必須在幼兒階段開始學習。如果把“童子功”的定義引申在中國畫領域,則指從事中國畫領域工作者從少兒時期就開始學習中國畫。或者說是“早學”中國畫。讀到陳傳席先生在《論早熟與晚學晚成》一文中曾講到:“一般說來,早熟的畫家都不會大成。兒童作畫者,大半后來就完全不畫了”。陳傳席先生關于兒童學習中國畫與成年人學習中國畫的之間的優劣進行論述,筆者認為陳先生所論述言之有理。但中國畫“早學”和“早熟”的意義又不相同。“早學”中國畫者可能會“早熟”,但也有可能“晚熟”或“晚成”。本文將通過對于黃賓虹先生早年學畫的經歷以及對他個人藝術成就之影響,結合目前國內中國畫少兒教育發展形勢及筆者自身學畫體會,探究中國畫在兒童時期學習的側重點問題。
一、家學與興趣之要
在中國畫“童子功”階段的學習,興趣是首要前提,除了興趣之外,一個良好的家庭學習氛圍對于孩子也是極其重要的,童年時期的黃賓虹是極具有繪畫天賦的,黃賓虹第一次接觸筆墨,是在其四歲的時候看父親作畫。其父見他聚精會神、大有興致,便教他繪畫。黃賓虹的父親名叫黃定華,是浙江金華著名的商賈,廣達布總號的老板,雖是一名商人,卻愛好琴棋書畫,也帶著幾分儒生的本色,因為其三十歲時才得黃賓虹這個兒子,因此把黃賓虹看得非常重,希望黃賓虹今后能考取功名,為黃家光宗耀祖。年少的黃賓虹不僅在繪畫上很有造詣,在中國傳統學識積累上也下足了功夫。五歲時就通讀《說文解字》,六歲時就將《山海經》倒背如流。這些幾乎都是目前中學教材里才涉及到的內容。
而真正決定黃賓虹年少年時代階段命運的是一個黃家族親,名叫黃崇惺,是當時清朝廷翰林院的進士,在他去福建上任的途中路過黃家登門拜訪,對黃賓虹極為賞識,認為其日后定有大作為。在黃崇惺的話語中,黃定華更加堅定地認為黃賓虹應該走考取功名的“正路”,事實上在當時社會也的確是一條正路。黃崇惺在黃家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在仕途上的成功案例,因此,黃定華也希望黃賓虹能夠成為像黃崇惺一樣的人。之后,黃賓虹也在頭一次鄉試中考中了秀才。隨著當時社會的風云突變,黃家的家庭實力也逐漸走向衰弱,因此黃賓虹的父親便把家里所有的財力孤注一擲地投入在黃賓虹的學習上,但不測的是,黃賓虹在考取舉人的考試中卻名落孫山。因此仕途對于黃賓虹來說已然不是最好的選擇。
后來,二十歲的他決定去揚州繼續學畫。這便是黃賓虹早年學畫的大致經歷,兒時的知識儲備與家學淵源,使得黃賓虹在“童子功”的學習階段就打下來堅實的傳統中國畫的底子,為黃賓虹“晚熟”,到后來成為中國畫領域的大師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無獨有偶,放眼國外,在和黃賓虹幾乎是同一時期的西班牙畫家畢加索,也是在4歲時學習繪畫。畢加索的父親是一位美術教師,耳濡目染使畢加索對繪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畢加索兒童時期,經常趁著無人在家的時候拿起父親的繪畫工具作畫,不僅僅是畫在紙上,畫得興致勃勃時,就連墻面和地面上都畫滿了他的“杰作”,小雞、小貓、小狗、樹木、房子、人物、風景等等,任其自由發揮、天馬行空。對于一個處在懵懂之年的孩童來說,對于中國畫的學習興趣是首要前提,家學是重要保證。在如今,大多數家庭可能都談不上家學淵源這幾個字,但是如何激發孩子對于繪畫的興趣以及提供一個良好的學習氛圍一定是必要的。
筆者由于當時只有五歲且初學中國畫,對于毛筆的控制力較弱,對于事物的理解能力較低,因此從剛開始學習中國畫以至于后面的幾年時間,所畫基本屬于臨摹先生的作品,還處在一個“照葫蘆畫瓢”的初級階段。最初家母送我去學中國畫的初衷有二:其一,為了鍛煉“坐性”。這里的“坐性”二字可能夾雜著地方方言的含義,大意是指能夠安靜地沉下心來做事,坐得住板凳。其二,由于我從小就喜愛涂涂畫畫,干脆就送去個培訓班培養一門特長。這應該也是大多數家長送小孩子去學中國畫的原因。最開始學習中國畫的過程,對于大多數孩子自身應是喜憂參半,更多的可能是較為痛苦的過程。雖有興趣,但剛開始就接觸寫意畫,對于一個幾歲的兒童,在天真爛漫的年齡里,怎會理解什么是寫意呢?即使是理解,又能理解多少呢?那個階段的中國畫學習,收獲在于僅僅對中國畫有個粗淺和片面的認識。
二、“筆性”與“學識”熟為輕重
由于黃賓虹先生的家學淵源,家中藏有大量珍貴的字畫古籍,從小便耳濡目染。黃賓虹先生六歲時,他就能把家里收藏的清代名家山水冊臨摹得十分相似、惟妙惟肖。要達到這種程度,除了天賦與優質的學習資源意外,還需要對于手的錘煉,錘煉手的目的是為了培養“筆性”(對毛筆的掌控能力)或是“技”。大家都知道“水性”這個詞,一般常說這個人水性好,意思就是擅長游泳,相較于常人在水中有著格外的能力。那么這種能力除了是先天條件所致,也可以通過后天勤學苦練而成。這種所謂的“筆性”到底是什么呢?張大千、陸儼少先生有過頗多關于作畫時“筆性”的論述:“作畫有關筆性,有的人筆性不好,有細弱、尖薄、僵硬、粗爛、甜俗等弊病,筆性關系到一個人的氣質個性”。就個人體會而言,某種程度上說是手與毛筆之間建立的默契程度與親和力,久而久之形成一種直覺、敏感、也包含著沉淀。直覺省略了繁復的思考和推理的過程,直接認知和洞察事物,不但要依據過去在實踐的過程中所積累的經驗,而且這些知識和經驗還要胸有成竹,并經過了平時反復和多次的推理和實踐。例如下筆時對水分的掌握、線條的質量、皴擦點染勾的技法的運用等實操性能力,“筆性”較好的人在作畫時往往會更加從容自信。“筆性”較好的人也會有相對較強的傳統功底。由于黃賓虹先生的少年學畫的經歷使得他打下了扎實的筆墨基礎,以至于在其22歲時,在揚州臨摹的北宋畫家王晉卿的山水作品,畫面筆墨蒼勁、風格秀逸,幾乎可以以假亂真,黃賓虹憑借著高潮的臨古的功力和才氣,在揚州畫壇嶄露頭角。由此說明,在年少時期打下扎實的手的功力,形成良好的“筆性”,對于今后的繪畫是有積極意義的,前提是受到正確的引導和正規系統的中國畫教育。
然而,“筆性”更像是技術,手雖然和大腦連接,但如果在繪畫的過程中總是去練手而不練腦,其實和賣油翁的故事趨同,熟能生巧罷了!對于一個畫者來說,“筆性”固然重要,但是畫家若是將自己沉浸在“熟練的技法表現”這個框里沾沾自喜,那么自己的藝術道路定會越走越窄。
老話講“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或者用當下一句網絡流行用語:“別在最好的年紀,辜負了最好的自己”。為什么提到這兩句話呢?對于大多數普通的學畫者來說,中國畫“童子功”的光暈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減弱。古人說“七分讀書,三分學畫”。陸儼少說:“三分練字,三分練畫,四分讀書”。自己兒時的“童子功”更多的是對于手上技法的錘煉而忽視了讀書的重要性。以至于實際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于中國畫的理解是處在“門外漢”的狀態,卻還沾沾自喜。中國畫的用筆的技法是相對有限的,在幼時“童子功”的基礎上,稍有悟性,有個十年的功底便可輕松駕馭毛筆,如果是成年人學習中國畫的筆墨技巧速度會比孩子更快,就能形成較為熟練的“筆性”。太早的將中國畫技法提升到一定程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不利于長久發展的,時間長了,慢慢地就會發現自己的知識儲備越來越不夠用,甚至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重復自己”的繪畫模式,以至于畫面在成熟技巧的支撐下越來越油滑或是“少年老成”的氣象。逐漸形成習慣成自然的藝術心理定勢卻又不能突破,與其說不能突破,更深層的原因也許是不敢于突破這種習慣性的繪畫“舒適圈”。那么到底何為“童子功”?又不禁陷入深思!
“童子功”那應是一條以學識儲備為主,技法學習為輔的道路。在兒童時期,兒童的接受新知識的能力是較強的,但是由于生理和心里原因,兒童對于技法的理解能力是相對較弱的。而成年人隨著年齡的增加,記憶力是隨著減弱的,但是手上的機能是日趨完善的,對于中國畫技法的學習和對事物的理解是肯定強于兒童的。所以在兒童時期,應當更加注意學識的培養和積累,將更多的精力用在讀書上,尤其是對于傳統文化的涉獵上,形成一個積蓄能量的過程。到了十多歲至三十歲之間,身體機能處于最好的狀態時再去錘煉“筆性”也不遲。
黃賓虹先生家里家道中落之后,1889年他辭去了衙門的差事后回到老家安徽歙縣,黃賓虹準備幫助父親一起重振家業,由于當時西方文化與商品對中國傳統手工業和制造業的強烈沖擊,黃定華將商機放在了當時暫時國外還不可替代的制墨上,父子倆并開辦了一間傳統制墨作坊。黃賓虹平日里不僅僅是幫助父親做墨,同時還下功夫研讀墨史、墨譜等書籍,逐漸了解了不同墨種的性能和特點,也許正是因為這段特殊的經歷,才使得之后黃賓虹對用墨的技法產生了個人獨到見解,對不同墨使用的技法了如指掌,以至于晚年人稱“黑賓虹”的出神入化的境界。張曉凌先生在談到黃賓虹先生用墨的時候談到:中國畫里用墨積墨是最難的,一般人積墨三遍可能這塊墨就成“死墨”了,黃賓虹先生厲害之處在于他反反復復地一遍遍積墨,哪怕是積了十遍,仍然能看見紙紋。因此在錘煉技法的同時也不要忽略讀書的重要性,任何一門藝術如想長久發展并有所作為,光靠技法的支撐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大量的學識支撐作為地基和支撐,學識儲備就好比冰山潛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部分,在需要之時調動強大的知識“數據庫”,對于個人今后藝術的創新發展都是及其重要的。因此,不僅是要熟悉本專業的知識,還應當涉獵跨學科、多門類的知識。
在研究生期間筆者也常聽見身邊老師說到“不要炫技”這個詞,技法對于中國畫必然是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流于過分技法的畫也是空洞的,立不住的。如此看來,在兒童時期,中國畫筆性方面的“童子功”是不及學識“童子功”重要的。
三、“第一口奶”的質量
中國畫的學習不僅僅是培養一種技能,更是知識和眼界的沉淀。那么對于中國畫的啟蒙教育,小孩子接受的“第一口奶”的質量是非常重要的,“第一口奶”的優劣,對其今后的繪畫道路發展都會有相當程度的影響。中國畫啟蒙教育看似簡單,實則存在矛盾性。對于中國畫學習與涉獵的最初階段,黃賓虹先生在其家庭的環境的熏陶下,所接受的“第一口奶”的質量毋庸置疑是極佳的,從小開始以至于到二十多歲的時間里,輕易地就能接觸到古代繪畫作品的真跡,這是現在兒童開始學習中國畫時所不能比肩的優質資源。
目前國內多數美術培訓機構所開設的國畫課程絕大多數停留在培養孩子興趣愛好階段。存在的問題在于正規系統的中國畫教學是否有保證?目前國內的兒童課外興趣班的花樣可謂是五花八門,少兒國畫培訓行業已呈現內卷的態勢,少兒國畫培訓的質量也呈現參差不齊的現狀。在大城市,好的幼兒美術培訓機構可能會有少量優質的中國畫教學老師,也的確存在碩士、博士兼職的現象存在,但是小孩子的天性是愛玩的,培訓機構的重要目的之一是為了盈利,至于教學內容是否專業,絕大多數家長并不了解甚至不太關心。站在家長送孩子去上國畫課的角度,原因主要是以下兩點:其一,孩子本身喜歡畫畫,同時也是為了給孩子培養一門興趣特長。其二,別人的孩子都學這學那,自己的孩子也要去學一門特長,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培訓機構要生存下去,首要目的就是招生與留住學生,那么,培訓學校如何留住學生并且讓家長滿意呢?留住學生,就要把握住孩子愛玩的天性,讓學生們任性的“涂鴉”。然而對于家長來說,中國畫的專業門檻本身是較高的,如果孩子每次上課都能拿回家一張在家長認知中“像模像樣”的一張畫,再加上“考級”證書,多數家長可能就心滿意足了。如若是不太專業的老師授課,不說培養興趣愛好,若將中國畫啟蒙的“第一口奶”帶跑偏了,則更加得不償失。
結語
從黃賓虹先生身上所反映的中國畫“童子功”,的底蘊,是許多古今著名畫家所共同擁有的共性之縮影。正規系統的中國畫教學是有一套完整的教學方法和體系的,對于少兒國畫的教學,且不說用要求成年人的方式去對待孩子們,也不是說兒童國畫課堂里不應該有娛樂性的成分,而應該遵循的原則是“潛移默化、寓教于樂”,在充滿趣味的課堂上正確地引導孩子去學習中國畫,不要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孩子技法的訓練,而是將中國畫的知識與孩子的興趣點相結合地教學。站在中國畫的話語系統里,加強孩子詩詞歌賦等國學底蘊的培養,逐漸地讓孩子在生動的教學中去感受中國畫,使中國畫的概念在孩子頭腦中從模糊到逐漸明晰,讓孩子所吃到的關于中國畫的“第一口奶”就是正確的、高質量的,而不是“江湖的”、“套路化”的,若能做到這些,中國畫的啟蒙教育已經相對成功了。中國畫學習階段所打的“童子功”也真正賦予了正向的、積極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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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梁柱,1997.01,男,湖南株洲人,碩士,學生,研究方向: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