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里的小怪獸

文星樹

星期三校慶表演，語文老師和班主任在商討派選的名單，我進辦公室給數學老師送試卷，他們沒有注意到我在身后，高聲聊道：“鐘琴真不錯，校慶表演讓她參加最合適不過了！”

又是鐘琴，我所有的不快樂都來自她。我嫉妒鐘琴，想起她開朗可親的模樣，我心里就百味雜陳，甚至只要聽到她的名字，在我心里居住的那只小怪獸就會張牙舞爪，撕撓著，讓我痛不欲生。

我在媽媽面前崩潰大哭，媽媽沒有安慰我，她說我總因為很小的事情控制不了情緒，我這樣的人，注定成不了大器。

看著鏡子里那個眼睛紅腫的自己，不漂亮的臉上滿是坑坑洼洼，我憎恨上天，為什么給了我如此難看的外貌，還要給我一個如此扭曲的性格。

校慶表演時，鐘琴落落大方，讓臺下所有男生都忍不住發出尖叫聲。她跳的舞我也會跳，可老師就是不選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偌大的操場上，臺上的音樂那樣刺耳，人群發出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正好淹沒了我的不快樂。

“馮志月，聽說你也練拉丁？”表演結束，妝都沒卸，鐘琴就興沖沖地跑來問我，陽光下她的臉是那樣潔白無瑕，表情真誠得讓我不敢直視。

我唯唯諾諾地點頭，她瞇著眼睛笑道：“太好了，以后班里表演節目一定要叫上你。”

她的話讓我更加難受，我在心里詛咒：鐘琴下次練跳舞一定要扭到腳。

陽光炙熱地灑在我的身上，沒有人看穿我惡毒的想法。是的，我上不了臺，鐘琴也別想上臺！

幾個月后，鐘琴果真沒有來上學。我的心怦怦直跳，果然，鐘琴的腳受傷了。我心中有報復的快感，這種見不得別人好的心理讓我一整天都飄飄然的。

然而，元旦表演來臨，班主任仍然沒有選我上去表演，羅敏敏代替了鐘琴，將在元旦舞臺上表演唱歌。

我的內心更加憤恨，一整個早上都沒有好好上課，我盯著羅敏敏不停詛咒：她今晚失聲，她今晚失聲。

回到家，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媽媽對我說：“月月，你心胸太不寬廣了，你看看隔壁阿姨的女兒……”

“是！我什么都不好！什么都比不上別人！既然我那么差，你生下我干什么？”我打斷她，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她哪里知道我的不甘和委屈，她只會拿我和別人比較。

我就是又丑又壞又沒用，我只配躲在角落欣賞別人的美，我哪里有資格擁有寬廣的胸襟？眼淚大滴大滴地掉在衣服上，我知道，我心中的小怪獸又在撕撓我的心，但我已經控制不住它了。

爸爸心疼地遞給我紙巾，媽媽吼道：“讓她哭！別慣著她，現在遇到這么一點事就哭成這樣，她以后的路還長著呢！要是真遇上大事，還不得尋死覓活！”

我哭了整整一夜，甚至覺得人生已經失去了意義。角落里的那雙舞鞋刺痛了我脆弱的神經，我今年初二了，下學期是我們最后一次全校性表演了，我還有機會嗎？

想到這里，我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元旦表演，羅敏敏唱砸了，跟不上拍不說，跑調跑到了十萬八千里以外。班主任板著臉，望著臺上發呆。班上的同學撇著嘴，嫌棄至極。其他班甚至有了噓聲。看著周遭同學的嘲笑，我心里一陣竊喜，我知道，我心里的小怪獸此時正在狂歡。

羅敏敏哭著跑回班級隊伍，跟她要好的女生上前安慰她，班主任也給她遞了紙巾。

“你很棒！”班長坐在椅子上給了羅敏敏一個擁抱。

虛偽！我在心里暗罵！

“能站上舞臺就已經戰勝了自己！”語文課代表補充道。

這群班干部，成績不怎么樣，拉幫結派倒挺會的，拍老師馬屁挺溜，拍同學馬屁更溜！我才不跟他們為伍呢！雖然我也是班干部，但數學課代表這個職位，是我自己憑成績獲取的！

我不屑地想，突然，班主任的一句話讓我打了一個激靈。

“是啊敏敏，你能主動報名，代表我們班參加校慶表演已經很棒了！沒有你，我們連表演節目都沒有呢！”

主動報名，我驚呆了，是羅敏敏自己主動報名的？

她可真不要臉，唱得那么難聽還敢主動報名，走調都走到大西洋去了，她憑什么主動報名？她有什么資格，她長得也不比我漂亮啊？哼！這下丟臉了吧，全校都見證了她的屈辱時刻！活該！誰叫她自不量力，誰叫她主動報名！

我越想越氣，突然不爭氣地又想要掉眼淚。是啊！羅敏敏這樣的實力都能主動報名站上學校的舞臺，我卻不行。

快期末考的時候，鐘琴才回來教室上課。她拄著拐杖來時，同學們都很關心她。

老師說我們是團結的集體，可我知道，我心里那只小怪獸注定了我與他們格格不入。

“不礙事，醫生說不影響我跳舞！”面對同學們的詢問，鐘琴笑著答道，臉上沒有一點因為受傷而出現的不開心。

從同學們的交談中，我知道了鐘琴受傷的原因：那是一個下雨的午后，她媽媽接她從舞蹈班回來，迎面開來的小汽車撞上了她們的電動車，電動車倒地時壓到了鐘琴的腳。

鐘琴被送到醫院，休養了一個星期才來學校上課。我有些同情鐘琴的遭遇，也為自己的詛咒感到不齒。我只是希望她輕微地扭傷一下腳，并不想她受這樣重的傷，可她的的確確是在我詛咒之后才變成這樣的，愧疚感席卷了我的內心，我突然很想為鐘琴做些什么。

我讓媽媽上網幫我買了些中藥包。我將中藥包送給鐘琴敷腳，鐘琴接過去，眼里亮晶晶的：“馮志月，你人真好！”

我還是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看穿我內心的齷齪。

我是那樣矛盾的一個人。我既希望她的腳快點好，又希望她永遠都不能跳舞，因為我想代替她站在學校的舞臺上。

小怪獸撕扯著我，黑板上的數學公式變得模糊不清，家里的那雙舞鞋浮現在我眼前。數學老師瞪了我一眼，我快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投入題海中。

其實嚴格來說，我并非對拉丁舞極度熱愛，我只是享受上臺的感覺，并且不想被身邊的人超越。鐘琴的確比我強，她在省里拿過金獎，是名副其實的拉丁女王。

時光匆匆如流水，校慶表演又快到了。我厚著臉皮，心跳若狂地跑到班主任面前，跟她說我想代表班級參加。

班主任愣了幾秒，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沒問題！”班主任說。

我沒想到班主任答應得如此爽快，興奮得哆嗦起來，連說了好幾聲謝謝。

表演前夕，媽媽帶我去商場挑漂亮的演出服，爸爸給我找了專業的化妝師。我美滋滋地覺得，我要在眾人面前展示完美的我自己了，我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

表演如期舉行。我上臺時，觀眾的掌聲并沒有很熱烈。我下臺后，男生們也沒有對我吹口哨。我平平淡淡地跳完一支舞，在眾多的節目中沒有一絲存在感。

臺下的鐘琴很賣力地為我鼓掌，我的內心閃過一絲憂傷。我妒忌她，她卻渾然不知，還為我的表演喝彩。但無論我怎么努力，也永遠都達不到鐘琴那樣的高度。

一種無力感襲擊我的內心，我不明白，為什么鐘琴比我優秀那么多。我的自卑、妒忌、不甘、憤恨，都在她云淡風輕的表情里變得猙獰不堪，我恨我自己。

我的悶悶不樂逃不過爸爸的眼睛，這個矮個子男人看出了我內心的矛盾，吃飯的時候，他給我夾了一個雞翅，告訴我：“你不可能永遠在舞臺上散發光芒，也不可能永遠在舞臺下為他人鼓掌，但是不管在臺上還是在臺下，都不妨礙你成為更好的自己。你不妨換個角度想想，結識比你優秀的人，并從他們那里汲取正能量，你才能越來越優秀啊。如果你總是在一群差不多的朋友里打轉，那么你該怎么成長呢！你該慶幸啊，生活中還有值得你妒忌的人！”

我茅塞頓開，心里那只小怪獸突然灰飛煙滅。

我與鐘琴在同樣的舞臺上表演過，雖然我不如她，但她慢慢地成了我的風向標，讓我朝著她的方向進步。這世上總有人比自己優秀，但是沒關系啊，我比以前的我優秀就夠了！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