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瓊欣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1620)
現代市場是信息的市場,常見情況下,信息發揮的是工具作用,為市場主體的決策提供有力支撐。交易的本質是發生于市場的權利置換,由于不同主體對不同標的存在差異化的價值評判標準,雙方都以判定為低價值的標的換回各自認為價值更高的標的,從而使交易成為了一種可能的互利行為。[1]于是,最佳的交易是雙方都以低價換高價,實現了自身利益最大化,但是,交易主體力量失衡導致利益實現不均等是更為常見的現象,這種力量表現為討價還價的能力,而議價能力緣于信息擁有量的不同,因此,對市場經濟體制下大量的決策主體而言,信息影響決策,決定了力量的等級,最終影響利益的實現程度。但市場的多樣性發展,使信息本身也成為一種資源和利益,[2]并且作為交易標的,實現市場主體的利益追求目標,如大數據分析、專利權、商標權等,也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因此,信息于市場之效用,只增不減,無論是關于如何合理利用信息工具,還是怎樣以信息換取最大收益,都是現代經濟法發展過程中不會過時的重要議題。
在完全競爭市場中,價格是商品的主要信息,并且是任何主體都可以輕易獲得的公共信息,但市場的常態是不完全競爭市場,甚至出現壟斷市場、寡頭市場,導致越來越多價格之外的影響因子產生,并且在市場上存在分布不均勻、獲取門檻高、傳遞不及時等現象,導致市場主體決策失誤,造成市場失靈、政府失靈、消費者權益受損等結果,最終影響市場穩定和經濟發展。更為迫切的是,新興科技的產生和交易形態的改變使信息失靈帶來的負面效果不再局限于傳統的“舊車市場”①該理論為George Akerlof 提出,“舊車市場”模型開創了逆向選擇理論的先河,即產品的質量只有賣方知道,那么買方只愿意根據平均質量判斷并支付價格,于是質量高于平均質量的賣家逐漸退出交易,導致市場產品質量逐步下滑,甚至在極端情況下導致市場消失。、“逆向選擇”、“道德風險”等理論,而是為經濟法克服信息失靈這一難題帶來了更多新的挑戰。
一方面,市場經營者需要信息維持競爭力,消費者需要信息調整消費決策,監管者需要信息制定和執行經濟政策;另一方面,信息門檻、地位差異、分業壁壘、調查成本等因素又使這些主體難以獲取有效信息。于是,在現階段,市場主體日益增長的信息需要同失衡的信息分配之間的矛盾成為了經濟市場的主要矛盾,如何有效分配并利用信息是經濟發展的一大門檻。
無論是民商法、刑法,還是經濟法領域,法律都是底線而不是至高點,當市場出現運作障礙時,首先依靠的是市場機制本身,而不是政府干預,對于信息問題也同樣如此。以往的信息分配并未達到所謂的“失靈”的地步,此時的市場完全可以通過自我調節機制解決。[3]然而,市場本身的調節能力是有限度的,信息失靈程度加深,對市場造成的影響逐步加強,市場機制便無能為力。首先體現為信息不足、信息不對稱、信息不準確,分別為決策信息總量、各主體信息擁有量、對信息的質的評價三個方面的體現,這是信息失靈的直接效果。[4]例如,一直被消費者抨擊的“大數據殺熟”,即是因為其運營處于嚴重不透明和信息不對稱的環境之中。[5]
理論上,學者則將信息失靈帶來的影響分為“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逆向選擇與阿羅的“舊車市場”理論類似,是消費者愿意付出的交易代價與經營者能夠承擔的產品成本的相互匹配,而消費者的出價以其心理預期為基礎,這種心理預期由市場產品的平均質量決定,這一平均質量又影響經營者的產品成本,如此循環往復,造成市場上“劣幣驅逐良幣”①Bad money drives out good,也稱Gresham’law,指當一個國家同時流通兩種實際價值不同而法定比價不變的貨幣時,實際價值高的貨幣必然要退出流通領域,而實際價值低的劣幣反而充斥市場。的局面,甚至導致“市場稀薄”的后果[6]。道德風險則是“經濟人”的利益追求在信息領域的體現,他們在最大限度增加自身收益的同時做出有損于他人的行動。[7]更通俗而言,即為信息掌控者放大有益信息,隱瞞有害于自身的信息,[8]屬于事后信息不對稱。而這些信息失靈問題產生的原因,分為初始因素、行為因素和成本因素。初始因素是主體所處地位、行業分布、信息傳遞失真等天然形成的信息失衡,在市場行為發生之前即存在。行為因素是信息優勢者固化或增強自己的優勢地位,加強信息不對稱程度。成本因素則是信息獲取者在信息獲取成本和收益下的選擇結果。
對于傳統意義上的信息失靈問題,無論國內還是國外,理論和實務上都提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案,在信號發送②最早由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邁克爾斯彭斯在《勞動力市場信號發送》提出,他指出在勞動力市場具有較高才能勞動者可以通過某些有成本的行為進行信號發送,比如學歷證書、資格證書、名人的推薦信等,信號發送方式有助于解決勞動力市場的逆向選擇問題。、信息甄別與信息搜尋等過程中,以強制信息披露、激勵機制為主要手段進行規制,輔以相應的監管政策。如美國致力于促進各機構之間的信息互享和市場行為的協調,同時成立了跨部門成員組成的以維護市場穩定為目的的監督委員會,對風險進行監控評估;英國建立了信息共享機制,促進不同監管部門的合作;日本則側重于信息披露,在信息審查方面規定嚴格。[9]
信息本質上是市場主體所掌握的知識與市場環境的時間狀態之間概率性建構的知識差,信息的價值由其在最有效利用下產出的利益決定,市場主體的決策行為便是選擇最有效的信息利用方式,而一旦有了足夠、暢通的信息,每個投資人都會做出正確的決定。[10]因此,信息最大的特性是時效性,不僅是信息本身的時效性,當信息所依賴的市場環境不斷推移時,其最佳效用途徑也會隨之改變,產生的影響自然不再局限于傳統信息失靈理論研究中的情形,例如風險揭示與風險預警的缺失是目前我國信貸資產證券化信息披露的主線問題。[11]現有的法律制度,自然也要根據信息失靈帶來的新型挑戰進行調整。
1.信息優勢者所為之信息混淆與誤導
在現代科技不斷發展的背景下,信息的發送、傳播、接收途徑愈發豐富,信息擁有者可以不受時間、空間、數量的限制傳遞信息,信息接收者也在各種終端上獲取大量豐富的內容。但是,信息并非多多益善之物,在信息不足的對立面也存在“過猶不及”的情況,即信息優勢者故意提供大量同質化信息,制造的信息混淆與信息誤導。[12]于信息接收者而言便是信息過載,使其由于缺乏信息過濾能力,不僅無法做出最優決策,反而在信息篩選過程中付出了更多的成本,甚至可能造成受眾的信息焦慮而喪失信息過濾能力。此時,信息劣勢者的經濟壓力不減反增,而信息優勢者依舊坐享其成。例如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報告的形式化、同質化、復雜化,不僅浪費時間精力,還會阻卻信息獲取,混淆信息接收。[13]在信息不對稱時,有效識別信息價值是交易各方防范和降低自身決策風險的前提,信息的高質量不等于數量,反而會提高信息識別成本。[14]
2.信息接收者對信息的惡意利用
傳統的信息理論研究通常只注意到了信息優勢者造成的信息失靈問題,從信息獲取者角度的研究并不豐富,但不可否認的是,信息失靈不僅會對信息接收者造成影響,在數據共享背景下,對信息提供者也會產生諸多弊端。最典型的當屬惡意信息利用,如職業打假人惡意提起的虛假廣告之訴,掌握大量用戶信息的網絡平臺對個人信息的私自交易,商業保險投保人對保險標的的損害,還有如今受消費者極大反感的“大數據殺熟”等,都是信息接收者利用其接收到的信息做出的有違市場運行規律的行為。并且,信息不僅是具有經濟價值的企業財富,也是政府努力收集占有的數據資源,[15]而政府收集信息后,也不排除其造成信息侵害的情形。因此,調節信息公開和信息保護,限定信息提供邊界,也是不可避免的議題。
3.市場監管者對信息的監管失誤
經濟法是超越簡單的私法和公法區分領域的新型法律部門,體現之一便是經濟法主體的特點,不僅包括經營者、消費者,還有地位不可或缺的調制主體,即常常由政府機構扮演的市場監管者。在經濟法理論下的信息研究不能只關注于市場交易相關的決策,市場監管決策也需要大量的信息支撐,甚至需要更準確、及時、充分的信息做出決策,用以充分發揮法律的效力并維護其公信力。但是,市場不僅在空間上范圍廣大,在時間上也是發展迅速的,許多行業的監管還需要相當高的專業知識水平,這對于數量、知識、時間精力有限的監管者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挑戰,因此,信息失靈帶來的監管決策失靈問題勢必要得到解決,才能有效緩解監管者的壓力,提高效率,保證準確性。除了監管決策本身,由于現行制度無法滿足市場主體的需求,為監管職能更好地履行,許多監管機構嘗試以大數據為基礎的新型監管模式,但技術的不成熟卻可能導致信息“二次泄露”問題。[16]
在現代市場經濟體制中,風險始終與交易并行,不管是經營者、投資者還是消費者,甚至是市場監管者,所為之市場行為實際上是與市場風險的博弈,成功為盈,失敗則虧。無論是傳統理論中信息不對稱、信息不足、信息不準確的信息失靈問題,還是新型市場環境下信息過載、信息惡意利用、監管失誤,理論歸結點實際上都是市場風險的增加,這種市場風險又進一步影響經濟法的整體運作。當這些市場風險日益普遍時,則從個體利益的損失擴大到社會利益的損害。而經濟法的重要功能和使命,便是防范與化解風險,防止危機發生。[17]
市場經營者作為經濟法的主要規制主體,自然是因為其在市場中占據著重要地位,也是市場正常運作的首要保障,無論經營者規模大小,在信息失靈的影響下,面臨的風險都是復雜多樣的。
首先,市場中最為常見的處于競爭地位的經營者之間,由于信息失衡,面臨著優勝劣汰的風險。從垂直角度來看,上下游經營者之間由于天然的信息分區和交流鏈條分節,導致各方在選擇上游或下游交易對象時,考慮到新的信息收集成本,為了避免初次交易信息空白的風險,往往不愿意貿然與其他主體進行交易;從水平角度來看,同層級經營者之間為了維持現有市場份額和已有交易關系,排除其他主體的競爭風險,在信息防御成本上會加大投入,而對他方經營者而言,產生的是退出市場的風險。那么,反向推斷可知,當信息失靈導致經營者的信息收集成本或信息防御成本過高時,相應的風險則更大,進而導致市場的低效率。其次,在具有合作關系的經營者之間,由于信息失衡導致某一合作方成為信息優勢者時,在個體利益和合作團體利益的抉擇中,面臨道德風險,使合作轉變為影響、控制,難以做到絕對共贏。除了經營者之間,個體的經營風險基本上是市場所有經營者都難以避免的,具體體現為經營決策失誤,直接影響經營收益和市場信譽,甚至導致存續與否的問題出現。
信息失靈給消費者帶來的風險體現在兩個方面——交易行為和權利救濟。消費者在選擇交易對象時,考慮因素往往是產品質量和所需代價的比較,即產品選擇風險,可能低價買入高質量、高價買到低質量或者二者均等,降低風險的有效途徑則是信息收集。于消費者而言,有三種選擇:風險過大而放棄交易、在信息不充分的情況下直接做出交易、花費更多的信息收集成本后做出交易。[18]但是,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都對消費者的利益有所減損。另如前文所述,在信息過多的情況下,消費者缺少的信息過濾能力對其交易決策也會產生選擇風險。從權利救濟的角度而言,權利的主張需要成本,繁瑣的舉證過程和昂貴的訴訟費用往往使消費者望而卻步。[19]并且由于消費者處于弱勢地位,本就難以掌握足夠的信息支撐訴求,卻面臨著救濟程序成本與所獲補償是否對等的風險。由此可見,在消費者選擇救濟之前,救濟成本與救濟補償的失衡風險對救濟決策有著直接影響。
市場監管者,即調制主體,其調制行為在經濟法領域中占據著另外半邊江山,因此信息失靈給監管者帶來的風險也是不可忽略的。
在立法層面,法律的制定與市場的運作狀態是相互影響的,法律本身是一種信息,但是其形成又依賴于市場上其他的信息,在此過程中的信息不足會導致法律制度設計缺陷,而這樣的制度規范下運作的市場又產生新的問題,法律規范的創制又遇到新一輪挑戰。而法律和信息都有時效性要求,法律的制定需要最新信息,法律的演進需要跟上市場的發展步伐,否則就會存在制度落后風險。另一方面,從博弈論的角度來看,調制受體與調制主體實際上是一種動態博弈關系,立法者制定政策,守法者在政策的框架下做出行為決策,甚至在守法成本和違法成本的衡量中選擇付出后者從而追求更大的利益,于是立法者對政策進行更新,守法者再一次做出博弈行為。但是,二者之間的博弈行為與法律政策的穩定性實際上是相沖突的,如何充分的收集利用信息,兼顧法律的安定性和市場的更迭性,對立法者而言是極大的挑戰。在執法層面,由于行政機關的公權屬性,其執行決策所依據的信息比消費者權利救濟的證據需求更為嚴格,否則不僅會產生決策失誤風險,還會對監管者的社會公信力造成影響。并且,市場監管者作為社會公共利益的代表者和維護者,信息失靈導致的政府失靈對社會整體的影響嚴重程度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綜上所知,信息失靈給市場運作帶來的風險是多角度、多層級的復雜網絡式風險,并且相互關聯,牽一發而動全身,直至影響整個市場的良好運作,此時,經濟法正是通過其獨特的法律地位和多功能性來控制風險,矯正市場運作風向標。
1.市場對經濟法的需求
法律的制定是最為謹慎和苛刻的,并非任何問題產生之初都直接指向法律的解決途徑,當法律之外的市場機制、道德約束、行業公約等方式無能為力時,法律的作用才初次顯現,而根據社會一般人的思維方式,解決問題的首要方式是向已有工具尋求幫助,只有現存制度不再適應社會需求時,再訴諸于新的法律設計,經濟法便是在經歷了市場機制——私法——公法的路徑探求之后,應運而生的法律部門。
首先,以主體平等、意思自治為基本原則的民商法部門在應對信息失靈問題時,運用的是非信息工具,即不是直接進行信息分配調節,而是通過合同約束或事后的補救措施進行權利救濟,盡量排除公權力的干預。[20]但這些規制措施通常需要仲裁機構和法院的強制力,以市場主體的訴訟意愿和行為為推動力,在訴訟成本、風險、漫長程序以及法院訴累的多方壓力下,并非最受市場經濟人滿意的途徑。并且,對于信息失靈導致的壟斷、不正當競爭而言,其危害的不僅是某一交易對象的利益,對市場其他主體甚至是市場整體運作和社會公共利益也會產生損害,已經超越了私法對個人權利的維護范圍。其次,行政法面對復雜多樣的市場更是無從下手。市場主體的交易是以私法為基礎的,行政法作為公法自然不能直接對合同約定下的交易進行干涉,只有當市場主體的行為違反行政法律法規時才能進行規制,而這種規制的局限性也不言而喻。另外,經濟市場的交易行為多種多樣,涉及各方面的專業知識,行政執法人員也難以一一掌握,對執法又是另外一個障礙。由此可見,傳統民法無法解決規制政府的問題,行政法無法解釋規制市場的問題,而經濟法不僅規制市場,還可以規制政府,這也證明了經濟法是對民商法以及行政法的超越和補充以及市場對經濟法的需求。
2.以結構——行為——績效分析方法論經濟法的規制邏輯
首先,在結構分析層面,有經濟結構、社會結構及其所影響的法律結構,經濟法將經濟結構分為市場主體與政府主體的主體結構、公共經濟和私人經濟的法益結構、宏觀調控和市場規制的法律關系結構。在不同結構下的主體所為之行為即行為結構層面,行為與結構的結合又影響到法律結構的形成,最終對經濟效益、社會公益發生作用。[21]經濟法正是通過對結構的創制、行為的規制達到績效目標。因此,在信息分配調節問題上,經濟法在其特有的主體結構中給各主體進行權利義務分配,或強制或激勵其信息發送、傳遞、收集、利用行為,以達到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績效目標。
3.公權力干預信息分配的經濟法法理
信息經濟學將信息分為公共信息和私人信息,①信息經濟學把信息分為公共信息和私有信息。公共信息指所有人都知道的信息,私有信息指一人擁有比其他人多出的信息,又叫隱藏的信息或隱蔽的信息。私有信息的存在導致了信息的失靈。參見:王則柯,何潔.信息經濟學淺說[M].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1999 : 6.私人信息代表私人利益,公共信息則意味著社會公共利益,經濟法正是以私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沖突解決為宗旨,它維護的是社會利益,體現了一種社會本位,這種特征也是經濟法所獨有的。公共信息的公共性帶來的“搭便車”現象通過“政府之手”進行調節,其正當性已被充分論證,如何為私人信息的公權干預提供正當性依據是困難的,也是重要的。
權利義務結構在法律中如何設置,取決于該法追求的價值目標,[22]但任何一個法律都不能沒有主次地平行保護和實現每一種利益,[23]因此,經濟法將“以個體行使表現的公共利益”轉化為“經濟基本權”,承載著維護社會整體利益的功能,為國家基于社會整體利益的考慮而干預當事人之間的經濟關系提供了基礎依據。[24]另一方面,經濟法的目標是促進經濟發展,而保護信息權利、保障信息供給是發展的應有之義,國家在經濟法體系下,作為社會利益的代表,成為經濟法律關系的一方主體,與其他主體的距離應當相等,[25]各方主體平等的接受國家的調控、干預和管理,穩定經濟發展進程。信息失靈打破了這種平等后,國家作為調控主體,要重新平衡各方利益和地位,自然是恢復平衡的重要主體,若將其交給市場,依據傳統經濟學理性人假設,帶來的會是守法主體與經濟政策的新一輪博弈行為,以維護現有的優勢地位,但是國家顯然不會和自己制定的法律來回博弈,并且,基于國家維護的公信力和公共利益代表者地位,我們不必擔心它的公益目的真實性。其次,公權力具有干預信息失靈的能力。強制力優勢自不待言,相比于市場的龐大、復雜,國家干預具有更強的組織優勢,從而在干預成本上得到有效控制,并且其公信力對于干預行為績效也有所保障,這與經濟法的調制績效原則是相呼應的。
不同于民商法中的平等主體地位,經濟法主體具有廣泛性、地位差異大、權利義務不對稱的特點,而市場機制下,收益與能力直接掛鉤,不論天然存在地位差異,此時經濟法的作用便是通過抑強扶弱來減小差距,提供實質公平,干預市場機制無法解決的信息失靈問題,便是經濟法提供實質公平的重要方式,這種實質公平的本質,即利益平衡。但是法律在多方利益平衡中的平衡點不是一成不變的,良好的制度是不斷演化出來的而不是設計之初就存在的,演化進程中,利益主體經過數次博弈之后所處的納什均衡狀態是法律充分獲取所需信息的狀態。因此,法律天平隨著主體的動態博弈而滑動。經濟法律制度在創制的過程中,也是在不斷追求經營者之間、經營者與消費者、經營者與市場監管者、經濟利益與社會利益等各種博弈主體之間的均衡點,比例原則則是利益平衡與否的重要衡量標準。
比例原則,是對制度的必要性、有用性的限度審查,具體到信息失靈問題上,一方面,在“市場之手”和其他法律制度無能為力時,經濟法才能運用國家對市場的干預手段進行規制,即沒有經濟法制度,信息失靈帶來的市場風險就難以防范;另一方面,經濟法的政策制定不是異想天開的結果,而是在具備理論和調查基礎后,確定對解決信息失靈問題有效果才能投入實施。同時,既然是限度審查,制度設計自然要使收益大于成本才能謂之為有效制度,符合比例原則的首要要求。所以,無論是提供實質公平還是尋求利益平衡,都要注重經濟法的干預限度,不能過度偏向信息劣勢者,對所有信息“一刀切”式地要求公開而不注重個人信息、商業秘密等的保護,造成反向失衡,也不能一味進行信息發送導致信息過載,不僅沒有簡化信息收集,還增加了信息篩選成本。
1.以成本——收益為工具的干預原則
市場主體對利益存在永恒的追求,這種利益追求導致人會產生理性的對立面行為,而良好的制度應該是順應人的理性,抑制人的非理性,這樣既能充分激勵市場主體將資本投入研發創新而不是鞏固信息優勢,又能有效約束其損害公共利益的行為。從成本—收益角度來看,就是降低守法成本,增加違法成本,降低權利救濟成本,增加救濟收益。面對信息不對稱、信息不足、信息不準確的問題時,要力求建立透明公開的市場,因此,需要增加信息公開的收益和信息隱瞞、欺詐的成本。而對信息劣勢方而言,需要降低信息獲取成本,增加信息收集利益。在成本和收益的刺激下,市場主體自然會順應法律制度規范的路徑行動,因為有效法律的前提并不是其強制力,而是對守法者的引導能力。
2.信息干預的針對性原則
在討論哪些信息公開需要公權干預時,若是能有一個全面的法律指引自然是最好的,但是法律的實施成本是具有邊際效應的,不可能直接由法律告知全部應當公開的信息。因此,無論是公權力機關直接提供缺失信息,還是通過法律規定要求信息擁有者提供信息的間接規制,都要針對性依據信息需求者的不同做出規定,一方面節省成本,另一方面滿足需求。如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和公司信息公開針對的對象不同,對信息公開的要求也大相徑庭,前者考慮投資者利益的保護,后者則注重交易安全和交易相對人的利益;再如行業、地區的不同在信息需求程度上也不一樣,日常消費與金融投資、省會城市與偏遠鄉鎮對信息的需求自然是不一樣的。
3.信息干預的系統性、組合性原則
經濟法制度的一大特點是干預工具較多,且多采取事前規制的方式才能更有效的預測和防范風險。在信息干預制度的設計上,也要發揮經濟法工具組的作用,做到干預的系統性、組合性。
從組合性角度而言,要重視市場壓力機制的作用。所謂市場壓力,主要來源于媒體關注和競爭、交易對象。媒體通過信息的制造、傳播吸引投資者關注,改變公司的外部信息環境,抑制管理層的盈余操縱行為,給公司帶來市場壓力,迫使其采取行為滿足市場預期。而對于媒體關注較少的中小企業而言,競爭者和消費者是主要的市場壓力來源。[26]通過市場壓力機制,組合運用多方信息干預途徑,是未來經濟法制度規范不可避免的一大趨勢。從系統性角度而言,要充分發揮經濟法工具組的作用,強制干預工具自然是最為迅速有效的,但是激勵性制度也應當得到完善;為弱勢方提供便利的同時也要注重其本身的能力培養;設定義務的同時要完善責任制度。以建立一個系統性的信息調節制度為目標才是長久之計,與經濟法的可持續發展理念相契合。
4.政府失靈的規制與個人信息保護原則
經濟法是國家干預和調節經濟生活的產物,政府與市場、國家與社會的關系構成了經濟法的基本問題,因此在討論國家如何干預市場失靈時,不能避開政府失靈問題,這是經濟法的另一緯度。同樣,經濟法必須同時對市場信息失靈問題和干預信息失靈問題進行雙重規制,以經濟法調制適度原則為基礎,同時參考行政法基本原則,保障信息干預決策的適時、適當、適度。給予行政機關執法權和自由裁量權的同時,公正的程序要求和有效的行政行為救濟途徑是必須的,輔以政府信息公開制度,在群眾的監督下防止政府行為的負外部性和“尋租”現象。而對于政府獲取的信息,如何進行信息保護,也是未來值得持續關注的話題。
1.信息公開范圍的影響因素
如前文所述,信息公開不能“一刀切”,經濟法追求的是利益平衡,維護社會利益的同時也要確保私人利益的追求,使市場整體有利可圖,而不是過度偏向弱者加大干預邊際成本,還可能導致反向失衡,這也是調制適度原則和調制績效原則的要求。因此,信息公開一定存在范圍限定,不僅要從信息擁有者的角度限定,還要注重信息接收者的需求。
從信息擁有者的角度而言,都傾向于公開有利信息,隱瞞負面信息和影響企業競爭力的信息。具有爭議的商業秘密和個人信息,尤其是企業主要人員的個人信用信息,一般應當遵循信息主體權益保護原則,但是根據國家和公共利益優先原則,當產生公共利益風險時,則要有所抉擇。從信息接收者的角度而言,要區分知道數據和理解信息,主張信息受眾對信息的吸收消化能力,對于同質化、無差異的信息應當制止,否則不僅阻卻信息利用效果,還會產生信息混淆和信息誤導。另外,還應當考慮時間因素對信息的影響,不同階段的信息應當有所更新。重復交易還可以簡化信息公開范圍,不必一律統一要求。
2.信息公開的方式
信息公開方式的具體制度設計上,最簡單的邏輯便是明確排除不用說明的和必須說明的之后,對二者之間的類型做出原則性規定,而說明行為的及時、易于理解、重要信息重點提示要求也被一致認可,除此之外,信息調節制度設計分為直接方式和間接方式。
(1)直接方式增加信息供給量
增加信息供給的方式包括信息優勢方直接提供、干預方收集提供和第三方提供,前兩種方式已有相應理論研究和制度規定,在此不再贅述,應當重視的是如何發揮第三方的信息供給功能。
首先,無利害關系的第三方中介機構是重要的信息補強工具,其在社會公眾的信息地位值得大力提倡。由于現今仍以公權機構或其他有公權性質的機構為主,在制度設計上,保障信息的有效收集和發送自不待言,但是還需要加強機構的系統性建設,注重機構的社會信用維護,增強風險承受能力,以期長效發展。其次,媒體和其他競爭者創造的市場壓力機制是易被忽略的高效激勵工具,市場檢驗和市場壓力有助于企業外部信息環境改善,激勵企業主動提供市場需要的信息,還能提高行政機構介入的可能性,抑制管理層的操控行為。為了有效利用這一工具,在政策制定上,需要為傳媒業創造更為自由的環境,提升媒體公信力和影響力,引導媒體發揮市場監督和治理作用,促進公司內部治理缺陷的完善,幫助信息受眾理性、客觀的參與市場交易。
(2)間接方式減少信息需求量
減少信息需求,可以通過提高對現有信息的利用率和采取非信息機制的方式。一方面,利用新興科技創新信息交流方法和途徑,保障信息溝通的流暢,減少信息傳遞過程中的失真,是提高信息利用率的有效方式。而由于不同信息受眾的知識水平和地域差別,對信息的要求跨度過大,因此,需要加強整體信息接受能力,減少基礎信息的需求,將重心集中于關鍵信息。另一方面,注重責任規范和事后救濟途徑的完善有時比直接強制信息公開更能得到大眾理解和接受,即增加違法成本和救濟補償。
信息無疑是現代市場正常運行必不可少的要素,但是各種原因導致的信息失靈在市場自我調節體制中已經無法有效發揮作用,而新興科技的迅速發展和新型市場交易形式的出現,信息失靈問題越來越復雜,需要公權力的干預來促進實質公平,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從經濟法的目的、基本原則出發完善的信息公開制度,無論是對經營者、消費者還是監管者而言,都將產生重大影響。而公權力的干預不僅需要遵循經濟法基本原則,在干涉信息失靈問題時,還需要考慮到成本收益因素的影響,注重信息干預的組織性、系統性規范,比較、權衡各種規制工具,針對性地進行制度完善。同時,政策的制定需要經過比例原則的檢驗,遵守必要性、有效性和限度性約束。在此原則下,再通過直接方式和間接方式地結合,有效解決信息失靈問題,防范和化解市場風險,保障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動態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