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華杰
凌云
資深媒體人,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先后任職于《南方都市報》《新京報》《旅伴》等媒體。博物、花藝及手繪迷戀者,曾出版《萬物與花同:24堂人文自然課》等。
[英]伊莎貝爾·亞當斯
英國植物學插圖藝術家,不列顛群島植物學協會成員,林奈學會的會員,畢業于伯明翰藝術學院。著作有博物圖書《不列顛群島野花》等。

《花與萬物同:24科植物圖文志》
凌云 著 [英]伊莎貝爾?亞當斯 繪
中國工人出版社
2019.9
88.00元

本書詳細介紹了24科常見植物,既是一本手繪植物圖鑒,更是一本讀懂生命線索的幸福指南。書中選取了日常生活中常見的24科植物,從每一個科屬植物的特征、分布、功用、繁衍與進化等方面展示了植物的奇跡,并將植物承載的神話傳說、詩詞歌賦等考據緣由,用飲食或本草藥籍,將植物與人間煙火銜接,讓我們重新認識身邊這些熟悉又陌生的枝葉花朵。書中百幅珍貴植物手繪圖,實現了對植物特征的細致描繪,展現出各科植物的精妙肌理,是博物愛好者不容錯過的圖鑒大賞。
凌云女士曾寫過《萬物與花同:24堂人文自然課》,單由正標題的發音,有人覺得是“萬物與花童”。其實也挺合適。這次作者把五個字的順序調整了一下,便有了《花與萬物同:24科植物圖文志》。兩部書都由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前者屬于報告文學,寫一批“玩物喪志”的博物愛好者;后者則寫24個家族(科)的諸多植物,菊科蘭科豆科毛茛科罌粟科錦葵科傘形科等均有涉及。由人到草木的過程中,內容也由二階向一階親近?!半A”(order)是個邏輯學概念,表征敘述的層面,并無高低貴賤之分,但降階意味著更加貼近泥土、物我混成。
凌云跟我是校友,1994-1998年她在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讀書,我則1988-1994年在哲學系就讀,時間上“前后腳”。凌云是地道的北京城里人,據說只是在最近六七年才對植物產生較大興趣,是北京大學教授汪勁武的植物書起了催化作用。在此之前她對插花、畫花頗有偏愛,也養過近百種植物,但她謙虛地說“都不精”。大學畢業后,先后在《羊城晚報》《南方都市報》《新京報》《旅伴》供職。在這樣的背景下,她通過采訪一些人物撰寫《萬物與花同》,并不令人十分意外;如今專門按科來描寫植物本身,推出《花與萬物同》,還是令人頗吃驚的。2019年3月才動筆,實際寫作時間只有4個月,當然,背后是數年的辛勤積累。正所謂:“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這部書仍然是一種人文寫作。凌云不是科學家、植物學家,此書也不肩負科學、科普的重擔。中國文人寫草木,并不新鮮,用意通常在人不在物,植物只是比興的工具、入正題的引子。朱自清《荷塘月色》對蓮這個物種有精彩描寫,卻念念不忘采蓮女“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最后因當晚未遇采蓮人而不免有些惆悵。對此,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因說好的多了、久了,不妨換個角度反思一下。有一次聽作家阿來批評中國古人對自然物的描寫不夠精細,他說唐代詩人岑參是個例外。岑參這樣寫“優缽羅花”(即雪蓮):“白山南,赤山北。其間有花人不識,綠莖碧葉好顏色。葉六瓣,花九房?!币呀浰惚容^細致、準確,信息滿滿。但此詩寫到后面,還是未能免俗,依然不出意外地回歸于人事,“吾竊悲陽關道路長,曾不得獻于君王”。本書并非如此,它真的就是在寫植物,雖然也寫了許多人的故事,但無疑植物是真正的主角,這也可視為某種超越人類中心主義吧!中國博物,物我不分,這是事實。不單單是博物,幾乎所有方面皆如此。按客觀化程度來分,中國古代的情況屬于對象化、科學化不足,該批評。另一方面,這也不算壞事,恰好可以糾正西洋過分客觀化帶來的“生活世界”中意義之丟失。物我不分,過度象征,不是中國博物獨有的現象,西方及其他地方想當年也都有很多類似東西,只是西方一支在近代突然發生了轉變。發展到今日,走極端,一味強調分與不分、決然的混合,恐怕都過于執著,追求邏輯類型清晰不免做作。白描也好,象征也好,都是需要的。

此外,本書也明顯是在人文式自然寫作中有意引入科學分類學內容的有益嘗試,這一點特別值得鼓勵。24章以24個植物科來劃分,條理清晰,物種數恰到好處。全地球的植物不過四百多個科,這里就寫了24個,想來也占了相當的比例。除了24科的有心設計外,細節上更是努力做到與自然科學兼容,還考慮了科學本身的演化。比如關于地黃、毛地黃的分類地位,它們原來都分在玄參科,現在前者進了列當科,后者進了車前科。這一點即使是在植物學界,也未必人人都清楚。分科過渡到APG系統,在植物學界就遇到很大阻力,許多人覺得不習慣。凌云在書中多次提到APG的分科方案,這對于人們了解新的分類系統也是有好處的。我在想,凌云寫了這24個科,再有幾人各寫24個科,相當一部分植物就涉及到了。想一想,對于廣大民眾,植物知識的普及、傳習,也是有跡可循的。重要的是選好愛好,做出特色,眾人拾柴火焰高。公眾植物博物學,不妨從餐桌開始。若食者把每頓飯所涉及的可見植物之科(通常不宜細分到種)弄清楚,才動筷子,用不了多久,常見植物的分科問題就解決了。由食物植物到身邊植物,再到野生植物,由本地野生植物再到全球植物,理論上都是可以辨識的。辨類知名后,再了解其他的,也就靠譜了方便了。
在人文寫作中融入大量科學成分,是一種難得的嘗試,通過這種貫通,讀者對枯燥的分類學不再抵觸,也更容易間接了解到植物的形態與分類方案,對身邊的植物有更深入的認知。讓百姓了解植物,有多種渠道、手法,哪些更好一些呢?有趣的、能吸引人的對于入門者來說當然更好些。當用“讓”字時,便預設了一個圈外的、更高一層的主體。其實不需要“讓”,主語可以是我、我們自己,大家都在圈里。行動主體的“沉沒”,恰好代表著公眾的覺醒、參與度的加強。
最近,有一批非科學界人士出書來描寫自然物,特別是其中相當一批是女性作者如安歌、丘彥明、阿寶、嚴瑩、涂昕、吳健梅、芮東莉、林捷、紀紅、秦秀英、年高、肖翠、肖輝躍、半夏,這是極好的現象,代表著我們社會的一種悄然轉型。對此轉型,我們應當給予高度評價。假以時日,中國出現范諾頓、伊莎貝爾?亞當斯、埃莉斯?羅恩、伊迪絲?霍爾登、蕾切爾?卡森,也是可以期待的。比較而言,女性喜歡植物勝于動物,女性可能比男性更多元、更細膩地感受和理解作為陰性的大自然,女性更趨向穩定、和諧,女性的作為更有助于天人系統的可持續性。在復興博物學的進程中,一定要特別關注性別視角,在歷史上女性為博物學做出了重要貢獻、提供了看世界的獨特視角,在現在和將來她們也一定會繼續表現優異。顯然我不僅僅是指科學史、文化史中聲名顯赫的女性,實際上絕大多數做出貢獻的女性沒有留下姓名?,F代性社會是典型的“男性社會”,不斷撕裂著二分法的兩個方面,抬高一個貶低另一個。如果認為博物學意義上的“分形共同體”(fractal community)思想有價值,人們就應當鼓勵更多女性發聲、寫作。男性作家創作時,也要多想想讀者中的女性。盧梭的《植物學通信》顯然有更多的女性讀者,它為女性所寫、為更多女性讀者所閱讀。
植物有療愈功能。想想石竹科美麗的瞿麥為何叫撫子。撫,安也;自己安寧,撫摩他者,令世界和平。關注植物、接觸植物,能安撫自己躁動的心,治療滿目瘡痍的大地和社會。